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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蟹集：开启现代城市诗词创作的筚路蓝缕之什——独孤食肉兽千禧前作品选》并序

或问：何谓现代城市？独孤食肉兽提供的可疑参考答案是：日常、世俗、民动如烟，无总体目标。它是平民的故乡与归宿。而睥睨众生的贵族与自甘轻贱的蚁族，则或优越、或谦抑地居住在它的边缘。

现代城市，一言以蔽之，曰：拒绝一切形式之宏叙事。

又答：现代城市亦审美，然欠精致；现代城市亦忧伤，然不执著；现代城市亦思考，然不深刻；现代城市亦抗争，然不绝决；现代城市亦妥协，然有底线；现代城市亦紧张，然不持久；现代城市亦惫懒，然欠诗意……

再答：我生于兹，长于兹，恋于兹，还将死于兹。现代城市，是我自洽自适复自伤自艾的所在。我拒绝像金斯堡们那样，一边消费它，一边诅咒它。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现代城市之异于古代者，或未始如时人自觉之进化、退化或异化。梁公所谓不变之人性，亦可谓此。

又问：现代城市可揭批乎？

答：庙堂既高，江湖既远，忧戚既深，高冠博带，何乃不可？

现代城市到底是神马？伊塔洛·卡尔维诺认为，它是由浸满蓝色月光，有如线团般纠结交横的街衢编织而成的梦境；独孤食肉兽认为，它是基于无数否定式或两可式言说无序拼贴而成的话语虚构。

是的，现代城市，它真实且唯一地存在于语言中。偶拾片符断码，是为序。

注：集中作品全部选自独孤食肉兽个人诗词专著《格律摇滚Y2K》（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9月版）。除《浣溪沙·岁晚江汉路步行街怀旧》为千禧后的2001年创作，其余均为2000年之前（含2000年）作品。括号中日期为作品定稿时间，书中亦均作标注。

如梦令·梦约（1992年2月10日）
曾为繁华难舍，拼尽一生潇洒。寂寞偶回眸，人在霓虹灯下。灯下。灯下。夜雨春城如画。

西平乐·中秋前二日微雨夜酌悲情城市（SAD CITY）酒吧
（1997年9月14日）
——吧在黄兴路，壁上多挂清人照片
玄栅朱棂，铜牌门号，依约欧陆风情。花格玻璃，桃纹桌椅，兼怜小店奇名。正窗外银鞋团雨，帘底情人低语，笑看纤指，轻拈吸管，缓拨悬冰。夜半末班车去，向深巷、伞入数家灯。
百年红屋，酒调鸡尾，碟印狮徽，爵士谁听。挂暗壁、雕框旧影，细辫长衫，应是前朝人物，注目吧台，高脚杯前长短瓶。盏荡烛光，尚能重满，后日中秋，再约何由，细看阴晴，檐边数点稀星。

隔浦莲近拍·西部印象（2000年9月17日）
时间燃尽荒野。玉炙蓝田瘕。光刃雕城牒，楼兰意，荒鸦写。蜃陌鸣石马。斜阳泻。古卉香弧射。
冻云下。枯林箭响，秋风罗布林卡。攒沙灰鼠，楔入佛陀闲话。万窟敦煌冷月挂。残夜。千年空寂无罅。

渔家傲·梦醒前后的星期一（2000年9月30日）
水草飘柔舒翠带。欲探幽穴重扃碍。时有旗鱼三两队。银光碎。穿过梦的珊瑚海。
立领熨成唇印在。面包臃肿餐刀快。楼下街摊争叫卖。人如赛。小锅潽了鲜牛奶。

渔家傲·城市黑洞/昨夜星辰（2000年11月2日）
广厦摩天深峡险。死生时速天天演。黑白人涂斑马线。加或减。楼中楼外翻双面。
城市错车休眨眼。反光镜里曾惊艳。昨夜恒星都塌陷。时空卷。立交桥上银河旋。

念奴娇·千禧前最后的意象（1999年12月15日）
火柴盒里，看对面乙座，玻璃深窈。冬雨旧城流水粉，树色人形颠倒。达利、庄周，恍然皆我，午梦三微秒。石榴血溅，花间蝴蝶尖叫。
虚网勾织千屏，烟蓝淇沚，湛露知多少。林表片云凝酽酪，月戴面模微笑。空巷笼音，古垣摹影，仿佛前生到。邮筒静谧，冬眠谁遣青鸟。

念奴娇·有女同车——九九城市拼贴（1999年3月15日）
诗情飘泊，凭过期月票，往来城镇。邻座女郎双耳坠，同看一窗风景。广告牌前，立交桥首，偃寋丛楼影。一方卵色，人在都市天井。
午夜谁泊房车，灯昏雨巷，几串风铃碰。花格伞沿人一笑，疑隔隐形眼镜。窥视孔中，单身公寓，梦蝶栖香枕。口红笔断，一头乱发慵整。

祝英台近·九九流行印象（1999年7月17日）
黑胸针，银手袋，伞底眼神怪。街折旋弧，巴士疾如赛。玻璃门上，飘浮万千人面，辨不出、门中门外。
怕超载。十载无梦无诗，还听旧磁带，愁外繁灯，城市夜如海。少年都是蓝天，人行路上，带不走、一丝云彩。

清平乐·九九城市心情（1999年11月7日）
别离滋味。某处街灯碎。何处能求忘情水。换彼今宵无泪。
依然周一清晨。方场蚂蚁缤纷。无数玻璃积木，实时直播流云。

清平乐·九九城市印象（1999年11月5日）
无穷也许。早被冥冥主。万事到头无一语。播满天花瓣雨。
休谈怨怨恩恩。谁知假假真真。暮暮朝朝风景，来来往往心情。

永遇乐·不来电的城市（1999年12月4日）
——十二月三日夜坐比萨斜塔三阳路连锁店。
城市浮游，万千因子，碰撞无限。对面车中，恍然是你，但发型都变。七年梦里，可曾有我，夜雨轻灯万点。又寒江、末班船去，堤长巷空人远。
休闲时代，恹恹分泌生活，一汪平面。旧曲谁听，幽吧对坐，荡浅玻璃盏。人间戏剧，交呈脸谱，长记高楼惊艳。眼神被、梭门夹住，缝中放电。

淡黄柳·城市巡游者（2000年10月15日）
霓虹闪处，城市西风紧。写字楼前游片警。巷口谁滋长影。万刃霜灯刺衣领。
梦初醒。堤栏不堪凭。最潮湿，旧情境。似雨跳春伞人同听。十载江关，老钟谁拨，夜夜双针自并。

好事近·伞（2000年1月18日）
旧巷雨灯昏，伞下雨帘轻卷。一霎浑身湿透，被眼神飞溅。
夜长休趁末班车，起点即终点。愿得今生相送，举蓝天一片。

谒金门·午夜电话（1998年6月6日）
高楼住。惊梦铃声几度。电话那头知甚处。唤时偏不语。
似见堤灯笼树。电话亭中凝伫。冬夜江南谁看雨。水流灯不去。

谒金门·吻（2000年5月21日）
归船并。江上钟残星冷。旧约无痕人有信。波心孤月凝。
恍惚千年长吻。万事明朝休问。堤树筛灯风不定。满身秋叶影。

琴调相思引·城市下雪（2000年9月25日）
恍惚年光凝不流。归车无语画银绸。绒花飘处，城市也温柔。
过道相逢人一笑，电梯分雪上高楼。一江灯影初定，梦帘幽。

山花子·江城春雪（1998年3月28日）
网结千衢万伞飏。车虫绵密各驱忙。小渡船回曾共倚，暝堤长。
灯下老城人夜语，一天轻雪凝流光。谁拭高楼窗一格，望春江。

鹧鸪天·偷窥（1999年6月1日）
——5月30日夜雨醉宿晴川假日酒家。
自动门边眼汐横。红绒帘隙暗眉棱。晚钟漫度千家雨，春水初分两岸灯。
监视器，悄无声。裸肩人到十三层。隔墙今夜谁双宿，数据库中真假名。

玉楼春·风景（1998年3月16日）
少年错把相思种。不见楼前迎与送。黄昏都市独寻诗，心底春江灯影重。
长街看雨无人共。楼上看街春树笼。街头过客影匆匆，妆点高楼今夜梦。

玉楼春·偶过（1996年1月20日）
六年莫计朝和暮。独过东城黄叶路。楼前开阖电梯门，曾是故人携手处。
红衣碧伞知归否。小站末班车又去。长街回首夜溟茫，一幕华灯泻秋雨。

浣溪沙·岁晚江汉路步行街怀旧（2001年1月20日）
街巷风恬西饼香。摩登游女旧洋场。无头模特倚橱窗。
午夜门庭狮像语，百年人事马灯黄。疏钟和雨打寒江。
自注：作于舅公去世后的第一个农历新年前夕。小时候，舅公常带我逛江汉路。

洞仙歌·平安夜游（1998年12月27日）
少年寻乐，那管中西节。楼下持花待新月。看收灯、几处窗口呼人，红梯暗、飞下水晶双屟。
夜阑愁聚散，烛转流光，隔座传笺乍垂睫。过野桥岑寂，影画莓垣，都不语、车碾一堤香雪。但暗祝、年年夜平安，洗一幕湖天，双星高贴。

齐天乐·毕业日（1999年1月30日）
晕交灯寓湖山暝。依然桂园风景。楼下持花，窗前挥手，换尽十年名姓。行人莫问。旧吉它谁弹，破车谁领。甲骨文章，涂鸦满壁更谁认。
少年怀旧是病。忆临分笑语，暗泪盈枕。怪梦无凭，万千因子，一夜风铃轻碰。行囊待整。正檐角星稀，球场人静。残月牌楼，道旁留淡影。

雪梅香·九月十日（1999年8月8日）
柳堤外，末班船去浪纹凝。似恍然重见，倚栏人影娉婷。桥下沾襟非旧雨，夜深对语只江灯。远行车、汽笛如丝，交蚀空溟。
无凭。九年事，音乐台中，曾送深情。伞下持花，轻扪小院门铃。谁见凉柯堕秋露，老街时有梦穿行。可知我、昨夜飞过，你的窗棂。

蝶恋花·江关（1997年10月31日）
风扫大堤秋叶乱。霜落寒汀，递语航标闪。钟度江关知夜半，一天星斗双针剪。
上水船来应又晚。公话亭中，旧号还重按。想见高楼灯已暗，铃声响尽无人管。

八声甘州·湖与山音（1999年12月31日）
——冬夜宿天堂寨旅舍览Neuschwanstein古堡挂历有梦
似梅林舞杖画寒空，云中溅流星。磨坊边，凉叶柔波对语，风步金茵。古穴黑蛛缚蝶，丝奏七弦琴。湖面轻涡转，细录山音。
午夜城门对启，有无头骑士，挽盾行巡。正月明幽谷，塔顶坐精灵。童话里，东方即白，梦回时，何处觅童心。帘卷后、谁知前客，驿壁留形。

采桑子·雨站（2000年7月11日）
一声汽笛惊心处，车上离人，车下离人，雨打车窗湿眼神。
十年汽笛声何处，终点灯昏，起点灯昏，双轨长长如泪痕。

凤凰台上忆吹箫·鱼与水环境（2000年10月12日）
湖上相逢，伞中初吻，那年苹果青时。站台睁眼处，车辙东西。广告牌中笑靥，被玻璃、折射千回。是黄昏、无名城市，方向频迷。
帘垂。校园绿暗，雨季不重来，梁燕空归。料操场排剧，齐唱新辞。总付江湖相望，忆清溪、多少鱼儿。晨读处，圆荷乍舒，蝴蝶追飞。

少年游·旧照片（1999年4月22日）
垂杨影里，轻车一队，桨荡翠奁开。湖上春浓，追人拍照，有个坏男孩。
十年笑靥长如谜，依约眼波回。记得当时，落花一阵，飞入镜头来。

洞仙歌·童年钟声（2000年11月5日）
高楼周末，几处重帘卷。城市黄昏乍睁眼。是夜神、轻启百宝箱奁，筛晚妆、泄出珠光一片。
繁华如客梦，如客浮生，船票千张倩谁剪。雨过绿杨堤，无数星星，银河外、抛人渐远。把星空，敲回到童年，算只有江关，夜深钟点。

蓦山溪·狮座流星雨（1999年1月4日）
一天碎玉，划破玻璃屋。淅沥贯垂杨，响云外、寒声簌簌。金狮人马，牵引水晶车，从小队、夜游行，同秉神山烛。
万千遐想，总在童年国。明日踏江滩，五光石、能寻几斛。百年有约，无奈晓风吹，天似水、梦如飞，谁见孤星逐。

忆王孙·童年纸船（2000年11月7日）
瓜田雨过夕阳甜。裸足追嬉浅水湾。梦的虹桥在那边。把童年。叠进溪头白纸船。

祝英台近·童年走廊（1999年12月23日）
碧苔垣，青石路。烟锁大堤树。垣内音尘，依约尚凝固。若闻柳下敲铃，廿年课歇，问满庑、领巾何处。
客船去。梦里曾到江楼，蛛窠纳飞絮。遥岸遗灯，或有旧家语。童车响遍层栏，空廊尽处，镇相接、夜深风雨。

贺新郎·往事沪上（2000年10月19日）
黄埔桥头水。摄不尽、百年风景，中西情思。彩色电车叮当响，闪过轻眉靓痣。是广告、巡游城市。落地窗前梧桐语，正晚秋、深巷斜阳里。有几栋，红房子。
行人曾问当年址。怯生生、门中少女，怎知前事。扑扑清眸如旧识，恍惚今非昨是。老饼屋、豆糕香未？同是异乡怀异客，漫相望、人在千船外。疏钟打，海潮
起。
自注：家母出生于上海，旧居黄埔新闸小沙渡路。先父早年负笈沪上，尝数往寻焉。其时家母已落籍汉上矣。旧居邻有沙利文面包厂，抵暮则饼香四溢，下阕因及之。作于二零零零年十月。其时先父尚在。

踏莎行·七夕（1999年2月14日）
老树翻鸦，流萤避扇。露天电影场初散。一灯移出藕花来，淡烟流水孤村远。
约在桥头，时过夜半。镜头定格知谁见。星穹如幕柳如帘，月牙如贴人如剪。

踏莎行·仲夏夜的湖畔喜剧（2000年1月11日）
野渡舟横，暝堤烟敛。林深梦网无人剪。夜神轻展黑鹅绒，游萤秉烛拖银线。
垂柳摇帘，顽星眨眼。谁知喜剧才开演。情人笑指水晶盘，月儿袅袅书心篆。

踏莎行·梦回（1997年9月30日）
小站移牌，老吧迁址。依稀重到分携地。东风岁岁嫁桃花，桃花巷陌无由记。
彩照销颜，红笺褪字。相逢仿佛前生事。江楼冲雨梦回时，七年人在繁灯里。

满江红·东门春雨（1991年3月31日）
广告牌前，向黄昏、繁华难歇。旋不尽、短裙轻伞，绿红明灭。深巷飞花双燕翦，高楼看雨重帘揭。正满城、风絮近清明，愁时节。
经年梦，无从说；离合事，惊鸿督。待重来、化尽东门轻雪。楼上电梯开复阖，长街又是华灯接。忆仲夏、夜语倚层栏，声留月。
自注：一九九0年夏，与同学在大东门黄鹤饭店进行暑期社会实践，于兹初恋。

七月二十八日夜雨醉宿黄鹤饭店（1990年7月28日）
电梯开阖夜无声，人到高楼第几层。似有清愁不知味，一江风飐雨中灯。
自注：时与同学在大东门黄鹤饭店进行暑期社会实践。

致艾伦·金斯堡（2000年1月31日）
垮尽楼台瓦砾存，私焚灵药飨游魂。遥知爵士天涯吼，车眼如狼过古原。

十一月二十四日夜舟次武穴及晨抵汉（1996年11月24日）
客梦朣胧浥水云，浮居小辑去来因。渡头月荡吴船到，舷外人喧楚语亲。
欹枕眄灯知武穴，对床补票赴宜宾。斯时汉口晨钟里，或有班车启引擎。

随州（1998年1月2日）
邻寓炊香笑语闻，窗前支颌一灯昏。汽轮呜咽入前浦，手电高低过别村。
几处渔鸥荷底宿，全家合影枕边温。不知慈父归来晚，风雨声中轻掩门。
自注：童年时代母亲曾离汉接受劳动改造，其间随父客寓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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