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转帖]钟振振教授注解：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永 遇 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1]
【解题】
《永遇乐》，见前李清照同调词解题。宁宗时期，外戚韩侂胄执政，谋划北伐以建千秋功业，起用了一批被闲置的抗战派官员。词人在罢官隐居九年之后，复出知绍兴府(今浙江绍兴)，旋又改知镇江府(今江苏镇江)。此词作于开禧元年(1205)，时在镇江任上。韩侂胄志大才疏，寡谋躁进，不等条件成熟，就急于用兵伐金，又并不重用像词人这样有经验的老将。词人对此，感慨颇多。词中引述刘宋元嘉北伐的历史教训，既是影射四十三年前失败了的隆兴北伐，又是为迫在眉睫的开禧北伐的前景而担忧。这年秋天，词人又遭罢免。明年夏，韩氏贸然下令出师，终于重蹈了隆兴北伐惨败的覆辙。此词沉郁顿挫，是稼轩集里的压卷之作。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2]。舞榭歌台[3]，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4]。斜阳草树[5]，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6]。想当年，金戈铁马[7]，气吞万里如虎[8]。    元嘉草草[９]，封狼居胥[10]，赢得仓皇北顾[11]。四十三年[12]，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13]。可堪回首[14]，佛狸祠下[15]，一片神鸦社鼓[16]。凭谁问，廉颇老矣[17]，尚能饭否[18]。
陶湘涉园景小草斋钞本《稼轩长短句》卷五
【注释】
[1]京口：今江苏镇江。汉献帝建安十四年(209)，孙权在此建都，至十六年(211)迁都建业(今江苏南京)后，改此地为京口镇。南宋时为镇江府。北固亭：又名北固楼，在今镇江北面、长江南岸的北固山上。 [2]以上二句是说，无处寻觅英雄孙仲谋。孙仲谋：孙权，字仲谋，三国时吴国的开国君主。 [3]舞榭歌台：泛指古代帝王及权贵宴会、娱乐的场所。 [4]以上三句是说，自孙权之后，统治江东的六朝君主大多醉生梦死，政权都不长久，作为他们风流生活象征的舞榭歌台，总被历史的风雨摧为陈迹。宋刘一止《踏莎行·游凤凰台》词：“六代豪华，一时燕乐，从教雨打风吹却。” [5]斜阳草树：形容荒寂。 [6]寄奴：刘裕，小名寄奴。曾居住在丹徒(今镇江丹徒区)京口里。家贫而有大志。初为东晋将领，后掌握东晋实权。晋安帝义熙年间，先后两次北伐，攻灭南燕鲜卑族慕容氏政权和后秦羌族姚氏政权，收复洛阳、长安。后代晋称帝，国号宋。史称宋武帝。 [7]金戈铁马：后唐李袭吉《谕梁文》：“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金戈：泛指精良的兵器。铁马：身披铁甲的战马。 [8]“气吞”句：形容刘裕两次北伐时的磅礴气势。以上六句承上而转折，说六朝历史上固然是庸碌的君主居多，但也还有一位起家于镇江，从寻常巷陌里走上政治舞台的英雄刘裕，他当年北伐的赫赫声威，令人神往。 [9]元嘉：南朝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草草：形容辛劳。又可形容仓促。用于此处，皆可通。 [10]封：聚土为坛而祭天。狼居胥：古山名，约在今内蒙古境内。《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载，汉武帝时，骠骑将军霍去病曾率五万骑兵远征匈奴，大胜，“封狼居胥山”而还。《宋书·王玄谟传》载，玄谟屡向宋文帝陈说讨伐北魏的方略。文帝曾对人说：“闻王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胥意。” [11]仓皇：形容慌张。北顾：北望。《宋书·索虏传》载，元嘉二十七年(450)，宋文帝命王玄谟等分水陆数路大举北伐。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亲率大军渡黄河迎战，宋军败走。魏军乘胜追击，直到长江北岸的瓜步(在今江苏六合县境)，扬言要渡江攻取宋的都城建康。因宋军沿江防守甚严，乃于次年退兵。以上三句纪此事，承上再转，说刘义隆远不及其父刘裕，元嘉北伐，辛苦一场，只落得“仓皇北顾”。《宋书·索虏传》又载，元嘉八年(431)宋军在滑台(故城在今河南滑县东)与魏军作战失利后，文帝赋诗有“北顾涕交流”句。词人移用来刻画十九年后文帝隔江面对北魏骄兵时慌乱痛惜的神情。按：南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张浚主持北伐，亦因事起仓促，加之前线将帅不和，招致溃败，金人反乘机胁迫南宋签订“隆兴和议”，割地称侄。词人拈出“元嘉北伐”，正是影射“隆兴北伐”，以此为枢纽，词意便自然地由怀古转入感慨本朝的政治现实。 [12]四十三年：自“隆兴北伐”失利至词人作此词时，共四十三个年头(1163—1205)。 [13]扬州路：指淮南东路，其治所在扬州。以上三句是说，“隆兴北伐”失败后，淮南东路报警的烽火，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按，“隆兴北伐”的主战场在淮北，距淮南东、西二路最近。北伐军溃败后，二路处于金人的直接威胁之下，故扬州地区报警的烽火十分紧急。当时词人正在江阴军(今江苏江阴)任签判，江阴与扬州地区隔江相望。 [14]可堪：哪堪。 [15]佛(bì)狸祠：拓跋焘小字佛狸。当年他挥师追击宋军至长江边，曾在瓜步山顶建行宫。陆游《入蜀记》载，瓜步山顶有魏太武帝庙，庙前大树约已三百年。当是后人就其行宫遗址改建为祠庙。 [16]神鸦：栖息在祠庙内啄食祭品为生的乌鸦。社鼓：民间祭祀土神时的乐鼓声。按，拓跋焘是北方少数民族侵略军的首领，在历史上以残杀汉族人民而恶名昭著，如今其祠庙内却香火旺盛，足见自“隆兴和议”之后，朝廷的苟安政策已造成严重的后果，淡漠了人们的家国之仇。以上三句，为此而叹息。 [17]廉颇：战国时赵国的老将。赵悼襄王时，不得志，流亡魏国。后赵国屡遭秦国侵略，赵王想重新起用他，就派使者去探望。他当着使者的面一顿吃了一斗米的饭、十斤肉，又披铠甲上马，显示自己还能征战。但使者受了他的仇人的贿赂，回去报告赵王，说他还能吃饭，不过一会儿就拉了三次屎。赵王以为他老而无用，于是便不再召他回国。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18]尚能饭否：还能吃饭吗？饭：用如动词。以上三句是说，朝廷有谁关心、重视像我这样的老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