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叠陌头新画稿，推翻终古好诗题” ——许白凤先生《亭桥词》“旧瓶装新酒”的成功尝试 - 【白雨斋】 - 诗昆论坛

“打叠陌头新画稿，推翻终古好诗题”
                 ——许白凤先生《亭桥词》“旧瓶装新酒”的成功尝试

徐志平

  词，产生于隋唐之际，成熟定体于晚唐五代，它是一种既需符合音乐歌唱要求、又需符合文字格律要求的新诗体。为了区别于一般合乐歌唱的声诗及格律诗，它又有特定的体色要求。对于词的这种既不同于诗、又不同于曲的词体特色，历代许多词人、词论家作过研究和论述。“词别是一家”，但这“一家”的特色究竟如何？很难用文字说清，只有在大量阅读诗词曲作品的基础上，方能体味到它们之间的不同美色；也只有熟谙此道的人方能写出有这“一家”特色风味的词。这也是现代有无数喜欢诗词创作的人而又难以写出成功作品的主要原因。许白凤先生的《亭桥词》之所以能获得人们青睐，正是由于他熟谙词的体色特征，在此基础上，运用词的形式，来反映新的时代和生活。人们形象地将古典诗词的形式、格律比作“旧瓶”，将新的时代生活比作“新酒”，以“旧瓶装新酒”来形容新时代创作古体诗词。许白凤先生的《亭桥词》无疑是成功地实现了“旧瓶装新酒”的尝试。
  词体是适应古代生活需要而产生的诗体，要反映今天的时代生活，是有一定难度的，并不是说形式上像就可以了。现当代喜爱词创作的不乏其人，但往往内容新了，却失去了词味；或者形式上像词了，而又难以表现出新意，要不失词味而又有新意的佳作，实在不多。而许白凤先生的大多数词是能做到既能反映新的时代生活又有词味。那么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要说清楚，这是一篇大论文，本文简单谈谈自己读后的体会。
  诗词是语言的艺术。就凭着这几千常用的汉字，古今无数诗人、词人已经创作出了不计其数的诗词作品，后人在创作时要写出新意，必须有“孙悟空翻出如来佛手心”的本事。有人将文学诗词创作的语言使用称作“熟悉与陌生的统一”，即将人们熟悉常用的这些汉字用人们意想不到的构思和表达给人以新奇陌生之感。看古今成功的诗词之作，确实如此。许白凤先生的词，也能给人以“熟悉与陌生相统一”的感觉。他是如何达到这样的效果呢？我以为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是许先生善于观察生活、体味生活，将生活中常见的场景熔铸成富有情韵的诗词意境，使人人常见或者自身经历着的生活场面、事件成为诗词中感人的细节，读后让人既感到亲切自然，又惊叹于作者的表达才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唯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焉。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唯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能感之”与“能写之”这就是诗人的独特本领。王国维又说：“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世无诗人，即无此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唯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遂觉诗人之言，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诗人之秘诀也。”看《亭桥词》中的词，大多有这样的特色。白凤先生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和诗人的眼光，捕捉生活中不为人注意或人们习以为常的细节，加以艺术地展现，成为感人的细节形象，锻造出鲜明的意境。
  如《买陂塘 ? 咏瓜》一词，词人在描写夏日炎炎中人们消暑吃瓜的场景中，插入瓜农在骄阳下“湿透布衫淋澡，锄莠草”及晚上守护瓜田“更防兽支篷，击鼓连昏晓，虐蚊侵扰”的细节，突出了瓜农的艰辛。而尽管如此辛劳，他们却还在忧虑担心“凉生一雨，上市问谁要”，将瓜农内心的痛苦传达出来。这种刻画人物“反常”心理来表现人物复杂内心的手法，在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等诗中经常运用，他的《卖炭翁》中以“心忧炭贱愿天寒，可怜身上衣正单”来写卖炭翁的痛苦悲惨遭遇，而许先生写瓜农身处酷热心忧天凉，可谓是异曲同工，各得其妙。
  再如《重叠金 ? 村姑》一词写村姑辛勤培育、采摘棉花后，准备上街赶集，“赶制北京鞋，明朝登市街”及“灯芯绒最好，颜色红尤俏”的两个细节，来自生活又富有情韵，富有时代特色，将乡村姑娘勤劳朴素而又向往美丽的内心刻画得惟妙惟肖。《浣溪沙 ? 田家乐》中上市场卖余粮的农民，挑着担子“回头嘱咐小儿郎：‘阿爹归买棒头糖’”的细节，也是如此。在《生查子·徐埭有见二首》中刻画改革开放后富裕了的王三老在茶馆中的“一咀牡丹牌，缕缕香烟袅”的得意满足形象，《玉楼春·春节市场一瞥》中姑嫂对话“买归做件夹旗袍，料作你看要多少”的对话细节，《虞美人·三埭纪游》中热情招待待客的细节，《天仙子》中那位“铺鞋面，穿针线，走过西街时一见”的“百岁太婆”清健形象，无一不是源于生活而有高于生活，朴素白描中饱含诗词意蕴，在传统手法中见出时代特色。
  许白凤先生的这一成功之处得益于他对生活的熟悉和了解，也是他继承前人而又创新发展的结果。词在晚唐五代成熟定体时形成“花间”、“南唐”两派，前者的词以“艳丽”工笔细写为主，意象绵密，委婉曲折，这以温庭筠为主；后者的词以“清丽”疏笔为主，意象疏宕而又意溢言外，如韦庄、李后主的词。这“清丽”一派的词风，尤适宜于江南一带词人对自身生活环境的抒写，所以词的发展在南宋后中心移向以浙江为中心的江南地区，“清丽”、“清空”也成为词的主流。南北宋之交的李清照也是一位善于以白描手法刻画细节形象的词坛大家。我们在《亭桥词》中可以看到许先生学习前人手法而又能创新发展的影子。韦庄的《女冠子》、《菩萨蛮》组词等，往往带有情节性的形象特征，《亭桥词》中大多数词也是如此，不是纯粹的抒情，所以读来感到亲切感人。李后主词中刻画歌女撒娇时“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吐”的媚态（《一斛珠》）、描写女子偷情时“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模样（《菩萨蛮》）、描写亡国时“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场景（《破阵子》）、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来反衬亡国后的悲伤（《浪淘沙令》）等，在《亭桥词》中也常可见到这样的手法运用。李清照词中的生活细节更为丰富动人，如“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如梦令》）、“此情何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永遇乐》）、“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声声慢》）等。这样的细节刻画，使词形象鲜明，意境丰富，充满情韵，而不空洞乏味。许白凤先生能继承这一手法，将新时代、新生活中的形象提炼熔铸入词，成功地在词中塑造富于时代特色的大量感人细节形象，这是对词创作的一大贡献。
  “诗庄词媚曲俗”，这是人们对这三类诗歌体式特征的概括。词与诗相比，它以“媚”（婉约含蓄）为特征；词与曲相比，它又以“雅”为特征。李后主、李清照的词虽平易通俗而又典雅委婉，许白凤先生的词也是如此，虽接近生活，通俗平易，然而又能俗中见雅，平中见趣，这是《亭桥词》的第二个特色。他是如何达到这样的效果呢？一是他的词注重立意，用精僻的语言点题，在词中表现新的时代、新生活，不作无聊之词。二是在平易的词中处处能体现出他扎实的历史、文学、语言的文化素养和功底。前人评价诗人词人有所谓“学问”、“性情”两派，前者能在诗词中显示出诗人词人的学问功底，后者能在诗词中表现出诗人明显强烈的情感个性。许白凤先生的词可以说是两者兼有。
  注重立意点题，犹如画龙点晴，使平常的场景、意象见出深意、新意。如《得胜令》（这是一首小令）在描写了春天田野中一片生机盎然的形象后，用“诗人，须领略田头景；农民，绿意红情体会深”结尾点题，阐发了文学诗词创作的源头在于生活的文学原理。《浣溪沙》一词描写农村春耕场景，刻画“铁牛”耕田，联想昔日牧牛耕种，以“打叠陌头新画稿，推翻终古好诗题”道出文学诗词创作应该跟随时代的脚步、描写新的时代生活的主旨。《鹧鸪天·乙卯除夕》以“谁言百岁如钱串，用一钱来少一钱”的比喻来概括人生发展的自然规律。《江南好》中以“老去方知留果实，春来早见发花枝。桃李惜芳时”比喻人应趁珍惜年华，创造成绩。词集中大量的则是抒发真诚、和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美好、向上的生活情趣。这使《亭桥词》具有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和新生活的健康情趣，迥然有别于旧诗词中的意境和情韵。但是，也应该指出，这样的写法也使词集中有些词过多的带上时代色彩而缺少了历史感。优秀的诗词不仅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同时也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它能传达出千秋万代后还能引人共鸣的情感或哲理。许白凤先生生活在新时代，他诗词创作的黄金时代在上世纪的五十至八十年代，这也正是我国历史上一个丰富多彩而又复杂多变的时期，每一个人卷入其中。诸如“大跃进”、“人民公社”、“挖防空洞”、“学大寨”、“反帝反修”等，今天看来，有点可笑，甚至荒唐。而作为置身于其中的词人，应该说也是满怀真诚投入、相信并写下这一切，在今人看来似乎难以让人相信。但是我们只要看看那时报纸上也刊登“亩产几万斤”的报道，多少专家学者、伟大领袖都信以为真，就会谅解这些词。但这些词与那些时代感与历史感相统一的作品相比，毕竟逊色。唐代杜甫针对后人批评“初唐四杰”诗歌不足时，曾写道：“王扬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湖万古流。”（《戏为六绝句》）对待许先生词集中这部分词，我以为也应如此，
  《亭桥词》处处体现出作者博古通今、贯穿今古的深厚文化底蕴。任何一个优秀的诗人都离不开善于学习、继承前人、发展前人的创作途径，杜甫也曾谈到自己“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十二首》）的创作体会。许白凤先生的词也是如此，他善于学习、吸收前人的成果，能将前人的典故、手法等为我所用，贴切自然而不露痕迹，体现出他渊博而深邃的学问和娴熟的技巧，这也使他的词于平俗中见出典雅，见出深意。
  作于1966年的《玉楼春》描写家乡亭桥春色，下阕写道：“晚晴光景知何许？信步时时寻活句。谁家燕子啄春泥，飞向亭桥西畔去。”其中“谁家”一句，取自白居易《钱塘湖春行》一诗：“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白居易诗写的是早春景色，许先生此词展现的是春天的盎然生机，所以借用白诗的成句而将“新燕”改成“燕子”，并以“飞向亭桥”扩充，体现出活用前人诗句而又能为我所用的特点，贴切自然，恰如己出。南宋诗人杨万里的“诚斋体”以“活法”、“活句”为特点，得力于对生活的观察、体验，许白凤先生“信步时时寻活句”，正是“诚斋体”的作法。
  作于1973年的《谢池春》，系写秋后景色，抒病后感慨，也许是时代原因，调子比较低沉，下阕写道：“山妻解语，秋总是，年年有。人瘦菊花肥，多病非关酒。岁齿难颠倒，吟苦眉双皱。君不见，邻舍叟，花枝插帽，白发销魂够。”这里运用了许多典故、成句。“山妻”，系古人对自己妻子谦称，也指隐士的妻子。古诗中多有出现，往往带有一种洒脱、旷达之意。“人瘦”两句，活用李清照《醉花阴》中“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及《凤凰台上忆吹箫》中“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之意。“岁齿”人年岁的代称，“苦吟”用唐代“苦吟诗人”的典。末句“花枝插帽”系古人重阳习俗，古诗词中常可见到，表现出超怀脱俗的潇洒之态，这里以“邻叟”的洒脱飘逸反衬自己的“病”。这些典故的运用，使此词表达的感情丰富，含蕴复杂，体现出浓郁的“书卷气”。
  作于1975年的《卜算子》和《朝中措》是“效稼轩体”的两首词。辛弃疾曾有一组《卜算子》词（六首），用《庄子》中的典故，以议论为主，发牢骚，抒不平。在表达上，运用大量典故、成句，纵横恣肆，体现出“以文为词”的特色。其中第一首是：“一以我为牛，一以我为马。人与之名受不辞，善学庄周者。      江海任虚舟，风雨从瓢瓦。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于天也。”其中用了《庄子》中《应帝王篇》中“一以己为牛，一以己为马”，表达名实、物我之间关系，表现出超脱、不计名利的思想。用了《山木篇》中人涉江浮海难以穷尽目的的比喻，说明人贪图名利带来累害。用了《达生篇》中人喝醉酒时因为糊涂而心中无牵挂，因而即使车上摔下也无碍，就像那风雨中随意飘落的瓦片的比喻，表达超脱忘怀的虚无解脱思想。辛弃疾的这种看似洒脱、实则是表达不能抗金事业的不满。许先生的仿效之作：“拙似枝上鹊，老若林间马。进则逡巡退则宽，我亦师贤者。     半只焦尾琴，一片铜台瓦。稚子候门笑语翁，真个归来也。”词中承辛词之意，但舍弃了辛弃疾那种怀才不遇、有志难用的激愤牢骚，表达出达观出世的人生态度。开头比喻自己犹如“枝上鹊”那样勤于作巢、忙于顾家，无过多的利益追求，如“林间”“老马”那样虽老而犹能“识途”，像历代“贤者”那样对待世间一切能“退让”而不计较。下阕则写自己弹琴弄笔、与家人相守简单快乐生活的天伦乐趣。体现出与辛词不同的时代内涵。
  其他如《金缕曲》（外孙女阿中返沪赠言》用“让梨怀桔”的典故赞扬外孙女虽小却有良好的品德，其中“怀桔”之典，就出自乡贤陆绩“怀桔”的传说，切地切事切情。作于1981年的《卜算子》（“不厌孙女多”）一词写自己七十生日又添孙女的喜悦：“不厌孙女多，接二连三四。又听今朝弄瓦声，笑痛爷爷咀。”“弄瓦”一典出自《诗经·小雅·斯干》，诗中称生女儿将来“弄瓦”（纺织工具）、生男儿将来“弄璋”（当官用的玉圭），后世遂以“弄瓦”、“弄璋”指生女生男。这些词都显示出词人的深厚文化功底。
  第三，谈谈《亭桥词》中的语言特点。诗词创作的一切，最终是通过语言这一载体体现出来的，诗词语言的使用体现出作者的语言功底。《亭桥词》中的语言平易而又时见精警，朴实而又富含深意。诚如王安石赞扬唐代诗人张籍所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题张司业》）。他是如何达到这一点呢？一是熟读前人名作，将前人名作佳句烂熟于胸，出神入化，变成自己的诗词语言积累。二是仔细观察生活，将生活中的丰富多彩的现象熔铸成带有诗人鲜明个性特色的意象，用确切的语言表达出来。古今凡是成功的诗人莫不如此。辛弃疾的词是词人中成就最高的，他的语言运用也达到顶峰。古人评价：“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笔力之峭。”（吴衡照《莲子居词话》）赞扬他广泛学习、熔铸成自己的语言，许先生走的也是这一条路子。
试看下列例子：
  “佳节重阳，老晴天气，一钩帘幕诗千里。碧湖红稻鲤鱼肥，棉田雪浪岷山霁。”（《踏莎行》）这是描写江南重阳美景的词，寥寥几笔，鲜明生动。“老”字在形容重阳时节天气的晴好，从主观感受着手，真是绝妙的创造。“老”字的活用，在前人诗词中也有，如李贺“山头老桂吹古香”（《帝子歌》）、“老兔寒蟾泣天色”（《梦天》）、“寻章摘句老雕虫”（《南园》）、“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铜仙人辞汉歌》），张炎“却笑归来，石老云荒”（《疏影》）、“怅一夜梅花顿老”（《霜叶飞》），姜夔“柳浪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念奴娇》）等，但这些词都带有沉重的悲愁色彩。而许先生此词中的“老”与后面的“碧湖红稻”、“棉田雪浪”等搭配，呈现的是优美、充满暖意色彩的意境。“岷山霁” 显然又从“更喜眠山千里雪”中衍化而来。这是从前人佳作的语言中学习继承发展的例子。这一类例子还有如《水龙吟·归燕》中：“是处楼台，那边花柳，迢迢云路。倩差池双剪，裁将春色，寄江洲去。”这是从南宋史达祖《双双燕》咏飞燕中借鉴而来：“……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蝶恋花·花朝后十日病起》中：“药灶留香帘不卷，微雨轻阴，酿做三分暖。……深巷家家春睡软，卖花声过无人唤。”显然是借鉴了陆游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书室明暖……》）及“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临安春雨初霁》）之句。《浣溪沙》写猫词：“喜极开笼拍手呼，一双活泼小狸奴。不知还念阿娘无？     好好替侬驱硕鼠，朝朝为汝买鲜鱼。莫嫌陋室且安居。”这分明借鉴了北宋黄庭坚的《乞猫》一诗：“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盘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这样的例子在集中比比皆是。由此看来，一个成功的诗人词人他必定是善于学习前人、借鉴前人的能手，但这种借鉴又是得其神而略其形，为我所用而又有创造。诚如黄庭坚代表的“江西诗派”所奉行的能“脱胎换骨”、“点铁成金”。
  来自生活实践中语言更能见出作者的语言创造能力，《亭桥词》在这方面成功的例子更多。“黄昏饭罢眠犹早，话家常，荧光灯底，畅舒怀抱。六口之家全劳力，生活有余温饱，连梦也都含甜笑。好比芝麻高节节，又登秋打叠双千稻。忙决算，分红稿。”（《金缕曲·过新婿吴郎家共亲家母茗话》）这里融合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的许多俗语、流行语，如“全劳力”、“芝麻开花节节高”、“双季稻”、“决算”、“分红”等，经过作者的加工融合，读来亲切平易而又不失其雅趣。又如《鹧鸪天 ? 九日酒次》：“有例重阳作小欢，老妻为我理杯盘。三分软饱金刚刺，一味清香蚱蜢干。”写自己过重阳情景，突出妻子为自己准备酒菜，表现家庭融融其乐。“金刚刺”是当时的一种白酒，“蚱蜢干”是烧煮的毛豆荚，这样的俗物入词，俗中见雅，平中见新，显示出作者的语言才华。《行香子》一词中写绍兴风物特产，上片写绍兴景色：“遮眼前峰，春雨蒙蒙，染将成，新绿千重。沈园老柳，何处寻踪？过禹陵下，兰亭畔，鉴湖东。”三个地名入词。下片写绍兴风情及特产：“小桨乌篷，毡笠田翁，上街来，随带儿童。买归零碎，满贮篮中。有霉干菜，香糕片，状元红。”其中俗语“零碎”及“霉干菜”等食品入词。前人有刘禹锡写诗不敢出现“糕”这样俗词的说法，但读了许先生的词，用了那么多的俗词，却不觉其俗，反觉其趣。可见，诗词是不避俗字俚语的，关键是如何使用。类似的例子还有如《天仙子·过小吴家》：“耕读吴郎家白泖，港流绿水环村绕。为侬撑只罱泥船，行行到，临门靠，跳上岸头同一笑。妈妈泡茶留客饮，点心厨下亲端整。白糖馅钓黑芝麻，应时品，香瓜饼，吃了还须包扎赠。”　
  以上三方面围绕许白凤先生《亭桥词》如何立足传统、坚持创新谈了自己的粗浅体会。许白凤先生无疑是现当代成功的古典诗词创作者，他的成功也非偶然。嘉兴是清代“浙西词派”的产生地，而平湖是“浙西词派”的重要基地。清初开创并在词坛上享有盛誉的“浙西六家”中平湖就占有了两家（沈皞日、沈岸登叔侄）。平湖陆氏一门也出了不少词人，如陆野、陆瑶林、陆葇。清代中期，张金镛、张炳堃兄弟及稍后的葛金烺等能融时代内容入词，反映近代中国的史事，在词坛上有着突出的成就。“浙西词派”以“清空”、“醇雅”为作词宗旨，追求的是雅俗统一、含蓄蕴藉的艺术境界，他们写家乡风物的词，尤其是一些咏物词，更是显示出这样的特点。清代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中说嘉兴一带是“词人荟萃之乡”，许白凤先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承乡风之绪，振“浙西”之波，将“浙西词派”的传统延续至现当代，成功地尝试了“旧瓶装新酒”，这是应该值得称颂和研究的。

（此稿是作者在纪念许白凤先生诞生一百周年学术研讨会而作的论文）

来源:嘉兴市诗词楹联学会    作者:徐志平    编辑:黄小小

主题：“打叠陌头新画稿，推翻终古好诗题” ——许白凤先生《亭桥词》“旧瓶装新酒”的成功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