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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歧见与体验 2.11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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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见与体验 2.11  发帖心情 Post By:2016/2/12 12:54:59 [只看该作者]

歧见与体验 2.11
我不能不说今天有一件事很触动我,并让我想起许多事,所以写在下面。
在一个论坛上看到这样一首诗:
村头除夕盼子归
乡途日晚无人影,独立寒天冷到心。忽听停车小孙喊,山风浸面笑纹深。
因为这个题材觉得亲切,所以忍不住写了评论:“诗前后反衬,手法并不坏。但感觉这情形不太真切。现在通信发达,除夕回家肯定事先会通电话,大概什么时候到,双方都应该清楚。担心是完全不必的。除非是特殊情况,比如失联了数小时以上,但这里仅有一句:乡途日晚无人影,我想说服力是不够的。俺每年回家,几乎都是晚上,但我父母绝不可能出现独立寒天冷到心的情形。心情有波动倒是可能。写诗不能过于沉浸,也要回神看看自然与否。”
我本以为这样的批评当可站住脚的。然而大为不然。在发到空间说说之后,立马有相熟的诗友回复道:有一些老人是会早早出来等的。我又质疑道:作为一个成年人,回家前应该会和家人联系的。到家的时间应该双方都是大致清楚的,不应该出现“独立寒天冷到心”的心理。诗友又回复道:其实,很多山区手机都没有信号的。我顿时默然。我突然发现,我拥有一种经验,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拥有。它仅仅是我的经验,不假思索地外推未必可靠。写下此文时,我又想到,为回家过年,甚至有很多人是骑摩托车回去的,这样的体验和一般人的并不一样,那么出现“乡途日晚无人影”的情境何尝不可能呢?随手在网上一搜,就看到一条:“2016年1月30日6时30分,张虹静与其他400余辆摩托车,搭载着爱人与行李,冒着细雨,从位于福建晋江的中石油福建荆山加油站出发,踏上3400多公里的回家路。”我后来回复道:“诗词之评论,很大的可能是给自己挖坑。”不掉进坑里,是很难有这种体会的。
随后,我又想到两年前,我在一个贴吧发了若干军旅诗之后,有位诗友回复道:“叹个胸襟,但对于诗词的内容我是失望的。”我当时很难理解这样的失望,因为在很多人眼里,自己的军旅诗已经非常出众了。随后,他举例说明他不喜欢的原因在哪:
【哨兵 残荷
蔼蔼重云压九州,栖鸦未定乱啾啾。星崩月陷琉璃海,徙倚阑干我欲愁。
瑶池路近不多层,蒿目天南眼似鹰。雪壁光凝临晓影,一轮冉冉看初升。
我有也写过哨兵站哨的绝句:
小院夜深人迹稀,寒虫三五欲成围。
有风忽自林间过,摇下月痕沾在衣。
对比来看这是我所说的对内容失望,虽然这首小院和林有些不和谐。
宿营 残荷
烈烈西风树大旗,莽原吞尽日霏微。新相知是初生月,一抹银钩照绿衣。
再例如这个题材的,我也写过一个《野外驻训久雨不得归》的里边有一句“雨滞荒原衣褥单,归期未卜鬓须残”。这也是可以体现内容反差的很大。】
不掩饰地说,当时看过他的举例,不免觉得他写得太小家子气(或者叫平淡)。但现在回过头来,我觉得分歧主要还在体验上的不同,即我眼中的站哨情形是:瑶池路近不多层,蒿目天南眼似鹰。而他却会这样写到:小院夜深人迹稀,寒虫三五欲成围。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但它们却都是可能的。对这位诗友来说,我写的也许过于拔高,而对我来说,他写的也许过于小气。扦格由此产生。我现在终于知道,这样的歧见是非常正常的,因为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的体验可以替代其他所有人的体验。诗词固当写自己的体验,但我们要清楚,我们仅仅是在写自己,而不是写别人。若试图做他人体验之代言人,结果很可能是陷入滑稽的泥淖。评论者亦需警惕这一点。
后来在网上看“锵锵三人行”时,我又想到张爱玲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自己的文章》,里面这样说道:
“现在似乎是文学作品贫乏,理论也贫乏。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又如,他们多是注重人生的斗争,而忽略和谐的一面。其实,人是为了要求和谐的一面才斗争的。 
我的作品,旧派的人看了觉得还轻松,可是嫌它不够舒服。新派的人看了觉得还有些意思,可是嫌它不够严肃。但我只能做到这样,而且自信也并非折衷派。我只求自己能够写得真实些。”
张爱玲这样袒露心声,实际上是回应当时傅雷对她的批评:
“因为是传奇(正如作者所说),没有悲剧的严肃、崇高,和宿命性;光暗的对照也不强烈。因为是传奇,情欲没有惊心动魄的表现。几乎占到二分之一篇幅的调情,尽是些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者的精神游戏;尽管那么机巧,文雅,风趣,终究是精练到近乎病态的社会的产物。好似六朝的骈体,虽然珠光宝气,内里却空空洞洞,既没有真正的欢畅,也没有刻骨的悲哀。《倾城之恋》给人家的印象,仿佛是一座雕刻精工的翡翠宝塔,而非莪特式大寺的一角。美丽的对话,真真假假的捉迷藏,都在心的浮面飘滑;吸引,挑逗,无伤大体的攻守战,遮饰着虚伪。男人是一片空虚的心,不想真正找着落的心,把恋爱看作高尔夫与威士忌中间的调剂。女人,整日担忧着最后一些资本——三十岁左右的青春——再另一次倒帐;物质生活的迫切需求,使她无暇顾到心灵。这样的一幕喜剧,骨子里的贫血,充满了死气,当然不能有好结果。疲乏,厚倦,苟且,浑身小智小慧的人,担当不了悲剧的角色。
我不责备作者的题材只限于男女问题,但除了男女以外,世界究竟还辽阔得很。人类的情欲也不仅仅限于一二种。假如作者的视线改换一下角度的话,也许会摆脱那种淡漠的贫血的感伤情调;或者痛快成为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把人生剥出一个血淋淋的面目来。我不是鼓励悲观。但心灵的窗子不会嫌开得太多,因为可以免除单调与闭塞。”
然而,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张爱玲的写作带有现代派的色彩,不强调人物典型性,亦不重故事逻辑,她笔下多是“小奸小坏的市民”,与“非英雄”同调,以此抵抗传统小说日趋套路化的叙事方式,而傅雷并未领悟到这一点。体验和审美趣味的不同导致了二人眼光和欣赏点的不同。
诗写自己,万不可以为自己是创造了万物的上帝。各人之体验虽不相同,但都有其价值与表现之必要。这便是我最后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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