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社北京7月2日电(记者 张爽)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党委党务工作部主任林美貌在第七届“两岸文教发展论坛”上发表观点称,20世纪80年代以来,台湾散文的创作实践与理论批评表现不凡,甚至一反“十分宁静”的常态,占了诠释1980年代台湾文学的先机。在诸多散文理论批评中,聚焦最多争鸣时间最长的是关于散文“出位”说。散文“出位”一词出自台湾学者林央敏《散文出位》一文,其将“出位”概念借来处理文体,指称的是现代散文在文体形式方面的突破。散文“出位”说因触碰散文研究的传统棘手难题,即散文文类的问题,引起了台湾散文界的争鸣,30多年来经多人引述,彼此附和者有之,相互颉颃者亦有之,不论各家理论主张如何,均各有所本。这些理论争鸣,探索当代台湾散文艺术变革,带来了散文精神和散文理论的新诠释。
林美貌表示,台湾现代散文“出位”频繁,一直面临着如何打破界限的问题,本文谓之为散文的“破体”。关于“破体”,钱钟书说:“名家名篇,往往破体为文,而文体亦因以恢弘焉。” 周振甫进一步解释说:“破体就是破坏旧的文体,创立新的文体,或借用旧名,创立一种新的表达法,或打破旧的表达法,另立新名。”如果沿用旧名,表示该文类已转变出全新的风貌;若连旧名都不保,则表示该文类已遭淘汰。“破体”是打破文类成规行为的总称。“出位”则是“破体”的一种方法。“破体”与“出位”都是针对“常体”的反叛或出离。《文心雕龙·通变》云“变则堪久”,文类不断发展本是文类的常态,只有这样,文类才能拥有鲜活的生命力。在古代把散文推向极致最典型的是八股文,原本是中国文字精华的凝结,然而一旦成为唯一的评价标准范本,却导致文字书写的僵化,而成为创作的枷锁。现代以来,大陆在五六十年代出现了号称“南秦(牧)北杨(朔)”散文名家,又一次把散文推向了极致,但因其程序化,即“引出——描述——联想”,千篇一律的“三段式”,再次把散文引向了僵化之路。在台湾地区,战后散文也陷入“独抒性灵”的僵局。破体是文类僵化时的转机,散文向其他文类出位,实是以该文类之法破自类之体。
林美貌指出,只有“变”才能保持文体的生机和活力,但如果没有“常”作为基础,“变”就会走向消亡。关于文学体裁,巴赫金认为,每一种体裁都具有一定的观察和理解现实的手法和手段。换言之,不同的体裁可能意味着不同的观察、理解、组织现实(时-空,世界和我们自身)的方式,有着不同的认识论意义,也就是文体的“异质”。散文作为一种文学的体裁,必然具有它的“异质”,即散文的“常”(主导要素)。台湾现代散文发展至今,散文的“多质”已成共识,散文的“异质”是什么,却是棘手问题。刘正忠(唐捐)在《现代散文三题:本色 破体 出位》文中总结:“惟有深识本色,谋定而后动,破体与出位才能产生积极的意义。破体之为功,在于纯化散文的艺术性;出位之大勇,在于深化其思想性。散文只有不断地进行破体,乃足以与诗的精悍凝练相角;散文也只有发挥其本色,才能自得而独到,免于成为其他文类的附庸或次级品。无论散文如何变化多端,它永远不能变成诗、小说或戏剧,更不能变成‘散文诗’。” 正如杜牧所说的“丸之走盘,横斜圆直,计于临时,不可尽知。其必可知者,是知丸之不能出于盘也。”(杜牧《樊川文集》卷十《注孙子序》)。散文破体与出位,虽千变万化却知“丸不出盘”,容多质而有异质。多质与异质是散文的文体本质。破体出位,是散文的多质;而盘之走丸,保留散文的异质,则是散文的辨体问题。行文至此,我们发现包括散文在内的文类永远是把双刃剑,既有指引分判之功,也会带来因循守旧等弊病。文类永远处于悖论式的矛盾中,既要破体创新,又要辨体自立。在中国文学史中,自《诗经》之四言变为骚体,骚体诗变为汉赋,汉赋又变为魏晋六朝之抒情徘赋,乃至唐宋的律赋与散赋,都呈现出破立相生的明显轨迹,足见文类的焦虑与生俱来,不可避免。
林美貌表示,从散文破体与辨体之辩,也说明了资源越是丰富,体系越是开放,重建象征体系与形式秩序、求得普遍认同就更为艰苦卓绝。散文的“破体”虽可有效突破散文的僵局,但由于未能彻底摆脱主导要素的重新选择,并不能真正解除散文的文类焦虑。散文作为中国最古老的文体,本无受文类的规范制约而尽显朴素自然,这种特征,正是所谓的“元类散文”。这也就是颜昆阳在总结新世纪台湾散文创作总结出的——“文体归源”。正如南帆所指出的:“文类向散文的过渡犹如一种返璞归真。规则的松弛使散文成为一片缓冲地带。散文成为诸种文类退出竞技舞台之后的安居之地。”散文的文体归元,对受困于散文文类迷思的作者和批评家而言,正是一剂对症良药。对作者而言,向元类散文回归,既不是逃避也不是放弃,而是先稍事休息,然后重新出发。
林美貌说,不管是中国散文史,还是追根溯源西方文论中的散文或随笔,散文都是范围宽泛的杂文学。现代散文更能代表文学所有应有的现代、自由的精神。在新文学的发轫期,朱自清就指出现代散文“有种种的样式,种种的流派,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面,迁流漫衍,日新月异。”如今再读鲁迅那句“散文的体裁,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有破绽也不妨”更能理解其中深意。南帆认为,“散文的文类表明,散文的理论即是否定一套严密的文类理论。诗学之中没有散文的位置。散文的文体旨在颠覆文类权威,逸出规则管辖,拆除种种模式,保持个人话语的充分自由。 “文类概念的‘含混’,书写模式的‘混杂’,文类边界的‘模糊’,自五四新散文诞生以来,这个根本性的症结始终如影随形,它对现代散文的创作、研究与发展,都有决定性的影响。散文的扩张/局限在此,衰落/新生也在此。”散文的“出位”还处于现在进行时,散文文体归元现象势必越来越受瞩目。虽然我们目前无法评估,摒除“文类”这个参照坐标,全面回归文本后,对文学长远而言会造成哪些影响,但可以确定的是,散文在“文体归元”的表现将会越来越精彩。
林美貌表示,近现代以来的中国文学理论一直强调创新性,有创新则活,无创新则死,这在台湾1980年代以来的散文理论上表现尤为明显。“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我们为什么要出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中国散文走过了漫长的历史,经历了种种理论努力,如今又焕发了勃勃生机。自古以来,散文一直处于迈向他者与主体重申的动态抗衡,须从多重方向性和多重面向性来理解。在清理散文的地基和建构新的散文观念的今天,如何历史地同时也是现实地尊重散文这一文体的包容性和丰富性,进行“重建整合”与“创新开辟”成为当代台湾散文界的中心问题。如何界定现代散文,在今日的文学史研究中又被提上议事议程。这种反思工作的重要意义,除了思索和开创散文的新道路之外,重新思考和重新定义散文的意义,也将为散文作家试验新写法提供理论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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