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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远近(琴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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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琴友文)  发帖心情 Post By:2014/9/10 12:16:37 [只看该作者]

有段时间没有去西津渡了,中秋夜必须去。可是这个中秋之夜没有月亮,白天刚刚下过雨。可这江南的秋雨没有下透,空气还是非常闷热,秋天还很遥远。去得较迟了,偌大的戏台灯灭了,人散了。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广场上漫步。身边偶尔走过年轻的情侣,那女孩子的一袭长裙像微风似的飘过,仿佛秋天又近了。

我曾经几乎天天来西津渡,所有的夜晚,尤其是冬天,背着把古琴爬五十三坡,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啦啦刮起来的时候,仿佛自己是武侠片里的侠客,潇洒独自走江湖。那会觉得琴跟我很亲很近,一个人弹琴的时候也仿佛自己就是大师。于是,我勤奋地练琴,我想一下子到达一个高度,内心里还觉得那并非是遥不可及的。等水泡变成了茧子,再脱了壳,成了厚实的肉垫子,我开始享受到弹琴的快乐。

要是生活是一层不变的就好了,可现实不是这样;要是生活是变幻多彩的也好了,可现实也不是这样。

我曾经很厌恶两点一线,下班就围着锅台转的主妇身份。每天都重复的工作和家务是单调的,也是疲惫的。工作,那是必须的,用劳动换来基本的薪水养活自己,也是维护一个人起码的自尊。家务,不能太认真了,仿佛地板上的灰,你今天抹干净了,明天它又会卷土重来。我可以说我喜欢做饭,尤其是一边看《天天饮食》一边做菜。但是我讨厌人一天要吃三顿饭,没有一道菜是可以百吃不厌的。我生怕自己变成一个怨妇,生怕自己的心也蒙上灰尘,于是我每天抽出固定的一点时间来弹琴或者看书又或者听音乐。我对自己说:你是一个有修养的女人。我出门的时候略施薄粉,喜欢听人赞美年轻漂亮一类的话语。是有人这样赞美来着,更何况这个年龄的女人丈夫事业有成,孩子活泼可爱,有车有房,更会弹琴呢?

直到某一天,在一个饭桌上,满桌的客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我坐在那里,一口饭也咽不下去,脸上却还堆着热情地笑容。我努力地去听别人的交谈,生怕自己接不上话茬而失了涵养。我真诚地去一个个敬酒,生怕招待不周冷了场。那时母亲刚刚确诊为胰腺癌,可是治疗方案还没有定下来,主刀的专家还没有请到位。

我的两点一线变成三点一个平面,夜班变成白班,白天又成为头脑不清晰的黑夜。我每天做好两个菜,再写上一张小纸条给孩子。有好几天我都没碰着她了。某个天刚黑下来的黄昏,我骑车赶去医院的路上,看到远处黄黄的路灯下朝我走过来的一个孩子,头发有些乱,一路走一路吃着什么。我觉得她似乎和圆圆年龄相仿。等走到跟前一看,天!就是圆圆。孩子啊,你真不懂事,叫你不要吃垃圾食品的呢?

母亲手术成功出院之后,某天正赶上下大雪。姐姐说,好多个冬天没见到这样的雪了,咱们出去拍照片吧。于是我们两个出去了三小时,痛快地疯了一场。等回到家,母亲吃多了东西又受了凉发生肠粘连,接着又是两次住院抢救,输蛋白输血浆。这样折腾下来,母亲已经是一个会呼吸的纸片人了。好在我们守护了她的生命,守护了她的风烛残年。到年三十的时候,她能吃七个饺子了,姐姐包的,我喂的。

有一天,我在弹琴的时候,母亲说:“孩子,你的琴怎么声音变得这么大?还有些吵。”是么?古琴的音量本来就很小,但是安静下来就很清晰。难道是我的耳朵有问题?我听不到自己的琴声而在拼命去弹么?

那一个学期末,圆圆被老师责骂赶出了教室。她的成绩掉到了班上的倒数。当她扑在我怀里痛哭流涕的时候,或许是后悔,或许是委屈。我倒是在那一天突然清醒过来,还弹什么琴?看什么书?你有多久没有陪孩子看过电影了?你有多久没有跟她一起聊天散步了?你是个合格的母亲么?你有什么资格去怪罪接近圆圆的男孩子?人家只是一个喜欢圆圆的纯真少年呀!我只有跟孩子说:青春是一辆飞速行驶的列车,咱们不能从这辆车上掉下来,然后看着你的那些同龄人乘着列车奔向那光明前程,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行么?圆圆说:妈妈,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当夏天来临的时候,圆圆顺利地进了重点高中。我的琴榻上已经落了一层灰,蛮长一段时间没有摸它了,生怕吵了孩子复习。再看指头上的肉垫子也没了,再抚一曲,琴音自然轻了好多。

一颗曾经补过的牙忽然又疼起来,疼得夜里睡不好。疼倒是其次,是内心里恐惧着怕是要拔牙了。得空惴惴不安地坐在牙科诊室外边候着,没想却碰到孩子她爸了。原来他也牙疼,没跟我说罢了。医生用各种工具朝一个深不可测的洞里面挖,挖得彻彻底底之后,一管子盐水注下去,那叫个钻心地疼啊!都后悔来看医生了,心想还不如一天天拖着。好在我的牙还能保住,暂时不用拔。

轮到她爸看的时候,医生直接说:“牙都摇晃了,怎不早来?至少要拔两颗,第三颗也难说。”

她爸急了:“拔了怎么办?”

“可以装假牙啊,还可以种。”

“种?要一年之后才慢慢长出来吗?”

“切!有你这么弱智的吗?你以为是种树哪?哪有几年的功夫等你慢慢长啊?跟装假牙差不多,一小时搞定了。”

拔了牙之后的他看上去憔悴许多,还忍着麻药过后的痛。平常,他回家之后倒在沙发上喊着累呀,压力大呀,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今天看来,他也真的老了,疲惫的眼睛里还有红血丝。我说:“要不咱们换个活法吧,去上海的朱家角或者浙江的西塘,盘个门脸,开个小店,过过自在的轻松日子吧。”他有些鄙视地笑了:“你除了个弹琴,还晓得啥?小店肯定能挣钱?你妈怎么办?我妈怎么办?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弟兄怎么办?”是的,前两天还有个送货工为孩子上学的事情找过他。现在孩子上学要论户口和房产证说话。可这个送货师傅前两年手头紧卖掉了房子,现在租房子住,还跟原来的户口不在一处。他以为孩子可以在租住地就近上学,但是教育局不答应。因为没有住房,孩子被分配到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偏远中学。圆圆她爸为这事没少找人,可是临近开学了,许多领导都关机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放送货师傅的假,让他直接天天去教育局泡着。泡了一个礼拜事情终于解决了,孩子得以就近入学。他一直瞧不起我这类没事弹琴喝茶的。他要么上班工作,要么回家睡觉。他确实很累。他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这个世界上,有人在忙生活,而有人在忙生计。

说真的,我早就不讨厌两点一线的单调日子了。如果日子不能绚丽多彩,那么单调一些,平安也是福。姐姐还有一年就退休了,她憧憬着能退休后回归田园,陪伴老妈妈。可偏偏这时候,姐夫三年前手术的肠癌转移了。放疗、化疗,才两个疗程下来,除了参保部分,自费就要四万多。接下来的治疗像看不到前方的夜路,花钱更是个无底洞。这样的日子压得人难以呼吸。有很多次,想挣钱的念头从我的脑海里划过。如果我能挣钱,那么别人就不用如此疲惫。扪心自问,如果我能够去挣好多钱,那么就算此生不再弹琴、看书又如何?把弹琴看书放到下辈子吧。事实是我没有那挣钱的本事,得了闲功夫还只能弹琴罢了。只是,有了那想挣钱的一点点心思,那琴自然也离得我远远的了。我早就不去想那十几万的名琴,就连换个三两万的琴也懒得去想了。

曾经有人说过,生活本身就是冒险,就是苦难。这话也就只能哲人说说,换我来说就成了俗人的怨叹。只是某一天没精打采地值班的时候,又看到那个病人坐在大厅的长椅上。她衣着整齐,正开心地唱着一支颇动听的曲子。我,甚至我的同事们都曾经羡慕过她。因为她每天都很开心,她对周围的世界漠然到了极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没有第二个人能进去,那里或许只有快乐。有谁能知道呢?她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达到了现在的快乐?可是,如果生活会带给人痛处,哪怕一点点的类似拔牙那样的痛楚,至少说明你还活着。你的心还没有跟她似的,先是水泡,再后结成茧子,最后是厚厚的肉垫子。那种状态在临床上类似冠心病,随时会死去。最近,有一个人就这样死去了。他因为农村学校拆并,孩子要去离家几小时路程的地方上学,索性就卖掉祖屋带孩子来十堰打工,可开学孩子报不上名,期间因为看病又负债累累。最后,他拿起把罪恶的刀冲进学校砍死了老师和学生,自己跳楼自杀。这真是应验了那句:当你抱怨没鞋子穿的时候,要知道还有人没有脚。跟他相比,那个大厅里的病人是幸福的,我和我的家人朋友们更是幸福的。

当这样的没有月亮的中秋夜再听到古琴,一曲《忆故人》满满的苦楚和苍凉。我早明白当初那个自以为是的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师,那时候的我还离琴很远。现在的我,更不敢人前弹琴,仿佛这些年都是白学,心和手都是生涩的。就听听《忆故人》吧,这一曲里仿佛在说:当你贴近艰难和痛苦的时候,那安静和甜蜜也就不远了。

 

201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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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4/9/10 12:17:50 [只看该作者]

凌波按: 人生,好似一个我们在生命终结前,永远无法结业的课程。
何谓生活?顾名思义就是:生命,活着。 我们要学会以人的生命的标准来反思一切。包括艺术,包括娱乐,包括生活的种种。若果说艺术是神圣的,生活却是必须的。那些把艺术凌驾于生活之上的人,是可笑的。执念,之于儒家,是一种坚持,一种理想;之于佛家,却是第一须要消灭的。这中间,只看每个人的取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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