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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台湾诗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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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茂才尚恂,台邑人,工古诗文,为徐树人观察所赏识。有咏菊八首,用少陵秋兴韵,在《校士录》中。

  忆菊云:“西风几日撼园林,霜压黄花气象森。断雁关河伤晚节,寒蛩篱落怨秋阴。幽香易入诗人梦,芳讯频惊客子心。一度相思一惆怅,斜阳门巷起寒砧。”

  访菊云:“谁家老圃影横斜,曳杖寻秋感鬓华。便拟古梅探雪海,难携片石上星槎。重阳野外无停屐,薄暮城头有断笳。待得王郎来送洒,陶公三径已开花。”

  品菊云:“柴桑幽赏对斜晖,处士风流话少微。伴我悲秋蛩欲语,替人窥艳蝶先飞。东篱题咏名争重,西榭平章愿岂违。花与诗人同格调,郊寒岛瘦胜痴肥。”

  供菊云:“寥落秋堂对奕棋,一龛花影佛慈悲。金■〈〈丷上豕下〉生〉琼蕊安排后,玉甃铜瓶供养时。小雨湘帘初梦觉,高风栗里每神驰。独于晚节饶清福,泉石偏劳位置思。”

  簪菊云:“杖藜携酒上齐山,斜插花枝胜会闲。落帽霜华生鬓发,登高云物望乡关。陶公已去频搔首,谢傅重来定笑颜。莫讶头衔殊冷淡,前身琼苑本清班。”

  餐菊云:“采采黄精挂杖头,山南山北几经秋。半筐秀色添新味,满把繁英尽浣愁。骨格拚教如瘦鹤,江湖何处不饥鸥。安能独效灵均意,欲种糇粮偏九州岛。”

  酿菊云:“青州从事竟无功,酒德新题曲部中。满瓮分明凝玉露,一瓢容易醉金风。篱边味淡衣宜白,座上香浮友是红。益寿从来疑有术,不须佳酿乞仙翁。”

  画菊云:“蓦来枫径路逶迤,绘出秋花近野陂。落笔自含高世想,披图谁肖傲霜枝。冰瓯点缀神先瘦,玉蕊缤纷节不移。淡到无言如可读,焚香镇日画帘垂。”

  南人尚鬼,漳、泉尤甚。盂兰之会,日縻万金,习俗相沿,牢不可破。余读《瀛洲校士录》,有彭拔元廷选盂兰竹枝词十二首,语虽诙谐,意存惩戒,录之于此,以作风谣。

  “祀典原来肃励坛,民间禳醮祝平安。若云冤鬼须超度,何必森罗设判官。”

  “七宝灯明结彩花,金身丈六曳袈裟。相传孝子方成佛,底事当年早出家?”

  “遍召群神到海东,不知香火普天同。灵旗来往当神速,未必停洋待顺风。”

  “大千世界纳须弥,广结因缘正及期。见说酆都城不闭,阴司也有纵囚时。”

  “冥府缘何不赈灾,鬼犹饥饿亦堪哀。生前想必饕贪惯,又向人间乞食来。”

  “宫阙金银火化时,蜃楼海市望迷离。纸钱也要飘洋用,惑得台风阵阵吹。”

  “处处笙歌彻夜喧,香车宝马烂盈门。河灯万点飞星斗,应改中元作上元。”

  “多少游魂苦海边,可能拯拔出深渊?迢迢欲赴春闺梦,内渡何人问便船。”

  “有饛飧簋酒盈尊,享祀无须待子孙。好事解囊多信士,自家曾否报亲恩。”

  “海角天涯误此身,疲癃残疾苦吟呻。年年添入龙华会,年半乌烟坠里人。”

  “金钱縻费万千偿,何不存留备救荒?生渡方为真普度,舍人渡鬼总茫茫。”

  “缁流羽士鼓钟鸣,角抵侏儒箫管声。功德由来施此辈,鬼神还是为苍生。”

  廷选,淡水槺榔庄人,道光二十九年拔贡,改教谕。著《傍榕小筑诗文稿》,今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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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瓜传自吕宋,台人谓之番薯,产多利溥,闾阎赖之。昔徐树人观察曾以《地瓜行》校士,作者虽多,而少佳构。唯台邑施茂才士升一首较好。盖此题既非典雅,未易藻饰,然可作台湾故实也。诗曰:“葡萄绿乳西土贡,荔支丹实南州来。此瓜传闻出吕宋,地不爱宝呈奇材。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缄藤什袭至。植溉初惊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实盈郊原,田夫只解薯称番。岂知糗粮资甲货,唪唪可比蹲鸱蹲。海隅苍生艰稼穑,惟土爱物补硗瘠。不得更考范氏书,丰年穰穰满阡陌。”

  时有徐宗勉者,树人观察之族人也,随宦来台,拟作七律四首,为选其二:“藷蓣登场共有年,栗薪无用架中田。何曾守护劳王父,犹忆耘锄仰昔贤。交错禾麻皆唪唪,栽培根柢乃绵绵。剥菹绝胜烹瓠叶,应补农书第一篇。”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龁还留菜色无。篝满争如收黍稷,藤抽果尔敏蒲庐。翻匙雪共齑成粉,切玉香同笋入厨。风雨调和疆场辟,苍生长饱海东隅。”

  余阅邑志所载台人著作,有陈鹏南《淑齐诗文集》四卷、张从政《刚斋集》二卷、王克捷《通虚斋集》二卷、曾曰唯《半石居诗草》一卷、黄佺《草庐诗草》二卷、陈思敬《鹤山遗集》六卷、陈斗南《东宁自娱集》一卷,大都有目无书。唯《府志》有陈斗南之诗数首,余皆不见。盖以台湾剞劂尚少,印书颇难。而前人著作,又未敢轻率付梓,藏之家中,以俟后人;子孙而贤,则知宝贵,传之艺苑,否则徒供蠹食,甚者付之一炬。以吾所见,固不系其家之贫富也。吾乡陈星舟先生震曜,寄籍嘉义。嘉庆十五年,以优行贡太学,官至宁羌州州同。著书数种,有诗一卷。余撰《通史》,曾就其家借读,录文三篇,载于列传。及今欲写其诗,而书已佚。然后知著书非难,而能传之为难。故余不得不竭力搜求,以保遗芳于未坠也。

  我台三百年间以书画名者,若王之敬、张钰、马琬,林朝英,其画或传或否,唯吴希周之《百蝶图》现藏艋津洪雍平处。希周名鸿业,淡水艋舺人,工丹青,精篆刻,余既采其自序载于《通史》列传,而题词者多一时名士,或吾乡耆宿,今录其诗以传艺苑。

  黄虚谷本渊云:“蠹脱人惊幻,丹青幻益嘉。成群翻绿草,逐队醉红花。带雨香须媆,迎风粉翅斜。一畦蔬叶化,四季彩衣夸。逸兴来韩客,诗情忆谢家。双双分燕尾,恰好试春纱。”

  郑祉亭用锡云:“画出翻翻变幻奇,风流体态各相宜。三千宫粉凝香处,五百韶光斗艳时。折蕊全凭柔脚力,■〈马太〉花不仗小腰肢。东皇得藉长为主,免待幽芳过晚篱。”

  郑藻亭用鉴云:“滕王图搨旧知名,道子挥毫倍有情。缃帙风翻双翅健,草堂衣拂六铢轻。分来蔬叶都疑梦,幻出金泥欲化生。不解凡胎经几脱,笔花香霭墨池清。”

  黄雨生骧云云:“十里香风色界天,凌波神女步虚仙。三生梦醒罗浮月,六代魂销绮陌烟。何处笙歌惊按拍,谁家院落认秋千?把君图画低徊看,上苑探花忆昔年。”

  李梅生清芬云:“蹁跹下上斗飞翎,妙手传来栩栩形。百态轻盈分菜叶,双眉艳逸集花汀。玉奴腰下裙湔绿,绣幕帘前草映青。记取滕王遗粉本,江南春 色不雕零。”

  陈梅伯鼎元云:“莫言情态太轻狂,曾逐庄生梦一场。剩粉残香都幻化,多情空自笑王。”“舞衫歌扇寄相思,百折仙裙委蜕奇。领取汝神摹汝貌,韩家魂魄谢家诗。”

  黄春谷清云:“画里香魂梦里身,六朝金粉悟前因。披图恰好留真相,知是探花第一人。”

  巫鞠坡宜福云:“滕王图画谢家诗,一种风流一段痴。不是钟情偏爱蝶,羡他占尽好花枝。”

  黄御风炳发云:“久欲携宾宴醉乡,今朝何幸遇滕王。祗将妙笔传金粉,俨到南园绿草场。”

  刘肖葊功杰云:“缕就金丝簇额边,裁成玉版挂腰前。当年杂入庄周梦,栩栩蘧蘧正杳然。”

  范挹韩云:“南园晒粉午睛时,画出风流一段痴。底事落花春寂寂,《祝英台近》谱新诗。”

  吴甫三云:“百花香里认前身,浅绛深青最可人。寄语元婴休独擅,吾家道子惯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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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安吕粹侯明经宗健,博学工诗,著作甚富;惜稿多失传,唯哀王孙一首脍炙人口,其诗则咏郑氏盛衰事也。残山剩水,王业销沉,细柳新蒲,江头痛哭;我辈身居其地,能不更洒一掬之泪乎!诗曰:

  “井江市上车纷纷,井江江上日欲昏。此间将相王侯第,行人听我哀王孙。朱家王气日萧条,米脂阿闯太憨骄。乌骓毡笠射承天,大内煤山火已烧。世祖南下黄金台,手挽天河净垢埃。司马家儿江左走,晋安特为隆武开。卧榻岂客人鼾睡,况乃已登大宝位。史公往矣四镇亡,几时拭却英雄泪。天心眷明犹未已,正统六十交郑氏。尔时遍地尽童谣,唱出草鸡而长耳。请缨终童廿一龄,雄心欲作中流砥。天子召觐拜明光,咫尺天颜大欢喜。恨朕无女可配卿,克用沙陀赐姓李。臣闻此语心骨酸,臣感此恩镌脾肝。臣心誓与国存亡,臣身往镇仙霞关。生憎太师粮不发,致使六军心胆寒。我武维扬赫斯怒,江南难唱公无渡。铤而走险择何能,且将金厦据两岛。涕泣六师闽广间,旗上罪臣大招讨。将军三尺六陈爷,纠桓直与施琅伍。更传一将躃甘辉,曾向敌国诛老虎。手提人头即虎头,秤来共斤三十五。此时兵势大纵横,舳舻衔尾窥崇明。瓜步风摇旌旆影,金焦水震鼓鼙声。先据南京次北京,藩主指日望中兴。天生对头梁化凤,掘城驱兵何倥偬。本来藩主号知兵,此日直作华胥梦。苦言不听甘将军,枉折将倾大厦栋。北来诸军飞渡江,聚而歼之齐一恸。弃甲于思辙已覆,制府独能斩总督。已亡八府县六三,大军何处扶日毂。昭烈势穷借荆州,荷兰何必非邦族。荷兰立国东又东,玉山一片与天通。将军蓦从天上下,需须赭面走如风。鹿皮尽属汉家装,砖子城头日正红。永华先生细料理,为辟草莱诛荆杞。北至三貂南琅■〈王乔〉,其间沃野几千里。虬髯暂作扶余王,烈士壮心犹未已。忽然五丈落大星,作作光芒马枥惊。鲲身港外怒潮来,共说金冠人骑鲸。归东即逝前定数,军国长交世子经。世子承家仅守府,赖有国轩神与武。誓将义愤雪先王,摇唇鼓动三藩主。精忠既降吴尚诛,难拾明家一块土。可怜人事日催迁,从此天心难问焉。仅知王少好欺负,不悟艰难责立贤。说到克■〈臧上土下〉横死处,杜鹃啼破夕阳烟。天朝窥衅诏讨逆,靖海须髯已如戟。蓝家招得好先锋,不待姚公为画策。娘妈宫前杀气横,刁斗无声江水碧。此时之势立不两,义士谈兵指其掌。祗为区区发数茎,五百从田本倔强。师昭不死牛头山,耿恭拜出甘泉涌。又兼西北一声雷,六月飓风静不响。舟师直追鹿耳门,平时潮头六尺涨。君臣相顾泪涟洏,生死由人知不知。衔璧惟师安乐公,洛阳青盖归无期。车声辚辚渡唐去,载将离恨过江湄。冀北天寒八月雪,凄凉长倚汉军旗。朝回丹凤门前立,又望扶桑日出时。从此朱家王气尽,了却输嬴一局棋。呜呼!东瀛水,万马奔;五妃墓,日黄昏。行人莫说当年事,只恐痴儿也断魂。庾信哀江南,侬今哀王孙。王孙!王孙!侬有歌,子欲闻?诸葛扶炎汉,蜀中之井不重熏;安石出东山,典午不能长为君。兴亡事,何足论;且蜡阮孚屐几两,且斟文举酒几尊。一眼觑破古今天,世上龙争虎斗于我如浮云。”

  福山林松字鹿木,嘉庆间曾游台湾。余于《射鹰楼诗话》偶见其诗,亟录于此,以志爪痕。

  答客问台湾之游云:“前古人稀到,重洋我独经。顿忘几潮汐,所见一空青。海外有余地,天东无尽星。直疑是员峤,何处访仙灵?”

  其二:“燠多寒少处,天气觉长晴。瓜自杪冬熟,日从中夜生。烟深乌鬼井,潮逼赤嵌城。谁见携吟杖,珊瑚篱外行。”

  晋江陈友松孝廉淑均,道光间来游淡水。嗣受兰人士之聘,主讲仰山书院,乃与诸生杨德昭、李祺生、林逢春、蔡长青等编纂《噶玛兰厅志》,则今刊行之本也。志称兰厅八景:曰龟山朝日、嶐岭夕烟、西峰爽气、北关海潮、石港春帆、沙喃秋水、苏澳蜃市、汤围温泉,友松各繁一诗。为载两首,以概其余。

  龟山朝日云:“昂然势矗海门东,十丈朝暾射背红。员峤戴星高出地,咸池浴水突浮空。山冲泖鼻开灵穴,屿转鸡心驾晓篷。自是醮波常五色,对看嶐岭亦瞳昽。”

  北关海潮云:“海转台阳背面宽,天开岩户扼全兰。百三弓势射潮准,十里军声坚垒看。云外树欹危堞小,山腰风吼怒涛寒。凭夸水尽朝东去,且拥南关兀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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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无鹤,近时人家饲者,多自中土购来。余读皖桐刘伯琛来鹤诗,其自序曰:“己丑荔夏,丁霁堂同马权篆澎湖别驾,余相偕东渡,谬司记室。其安砚处湫溢沮洳,绝无花木竹石之趣,且岁多咸雨、狂颷,居恒郁郁不乐。仲冬十八日,有白鹤自下于庭,饲之驯甚。岑寂中得此佳侣,无殊空谷足音;良朋远至,欣快奚如!爰赋七言,用以志喜。”

  “缟衣元袂下青田,岁暮何来落海堧。饮啄耻争鸡骛食,栖迟好待凤鸾骞。腰缠万贯知无分,口吐双珠或有缘。尘世沧桑容易换,与卿相对话尧年。”

  林先生不知何许人,事载《通史》,则磺溪三高士之一也。先生衣冠古朴,谈吐风雅,好吟咏,稿多不存。唯《彰化县志》载其一首云:“第一峰头第一家,鹑衣百结视如花。闲时嚼雪消烟火,醉后餐霞补岁华。欲得王侯为怎么,奚须富贵作波查。看来名利终何益,笑起蛟龙背上跨。”其余尚多佳句,惜不传。

  同安洪士晖寓彰化二林堡,亦三高士之一。家贫嗜学,曾持所著《集古诗》四卷,乞邑令杨桂森作序,并题其小照曰:“二林佳胜属诗人,白发书生像逼真。早识文章根性柢,能将老健敌清新。浮云不肯污穷骨,明月偏教现后身。苦海溷羁差似我,孝忠何以劝斯民。”盖许其能诗而悲其遇也。士晖集古诗及自着若干卷,藏于家,今佚。

  埔里社开设之议,言之屡矣。道光间复有此说,廷议不许。时龙溪石岱洲孝廉游台,闻其事,有议开水沙连番界杂作六首。

  诗曰:“台湾虽异域,唇齿却相依。沿海六七省,全赖作藩篱。台安内地乐,台动天下疑。未雨不绸缪,终必悔噬脐。谁云海外岛,不可令民滋。有人此有土,气运不可羁。时哉弗可失,愿君聊慎思。民弱盗将据,盗起番亦悲。荷兰与日本,眈眈共朵颐。王化大无外,何患此繁蚩。”

  其二:“彰化东南境,二十四番藔。宽旷兼沃衍,气势亦雄骁。兹土百年后,作邑不须龟。近以险阻弃,绝人长蓬蒿。利在曷可绝,番黎苦相招。不为民之宅,将为贼之巢。遐荒莫过问,啸聚藏鸱枭。何如听民辟,戒备一方遥。行古屯田法,令彼伏莽消。”

  其三:“沙连内山里,形胜类户门。其中开平旷,可容数十村。关键南北卡,奸宄往来频。昔以逋逃薮,议弃为荆榛。此处田土饶,山木利斧斤。何如设屯戍,守备为游巡。左拊半线臂,右塞鹿港漘。既清逸贼巢,亦靖野番氛。邑治得屏障,相需若齿唇。”

  其四:“内山有生番,可以暂而熟。王化弃不收,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饰金夸其族。自昔以为常,近者乃更酷。斯民则何辜,晨樵夕弗复。不庭宜有征,振威宁百谷。土辟听民趋,番驯赋亦足。无因竟退避,划疆俾肆毒。可怜近为戕,将祸及床褥。”

  其五:“弃此千里地,唐山一省同。万雾倚天际,清浊与海通。广野浑无垠,民番各喁喁。不设官兵守,其患将无穷。南划虎尾溪,北踞大鸡笼。卒足四百名,分汛扼要冲。台北庶不虚,全郡势自雄。晏海最上策,犹豫误乃公。”

  其六:“埔里彰化东,从古无人至。维嘉庆未年,人民辟渐炽。川原灵秀开,郁勃不可闭。式廓惟日增,蹙缩实非计。当听民开筑,疆理以时议。舆论如可采,愿君少留意。”

  按岱洲名福祚,嘉庆五年以优贡捷北闱,数上公交车不第。及亲没,绝意功名,建洌水山庄于玉屏山麓。后游台湾,主文石书院。著《湖心亭新裁》、《稻香村杂著》、《习静轩词钞》、《洌水山庄文集》等。道光二十八年卒于台湾。门人晋江林鹗程太史汇其残稿刊之,名《检箧拾遗》。此诗六首,与蓝鹿洲上黄玉圃巡使及台湾近咏相同,唯改数字;岱洲通人,何以抄袭前人之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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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申友明经甫,台邑人,居府治,设教里中,著《半崧集》八卷,后附骈散文十数篇,嘉庆二十一年门人刻之。今已经版,为录数章。

  望木冈云:“台郡东北阙,距关卅三里。有山号木冈,盘在乱云里。山头薄云端,山脚围云底。云归山面真,势直摩空起。我从高处望,望中叹观止。眼界放大千,一切皆俯视。罗列凡几山,山山是孙子。允矣少祖山,天生非偶尔。读书要信书,得之于郡纪。见说混沌初,乾坤凿渣滓。为我问化工,此山何时始?山灵浑无语,终古海天峙。”

  西屿灯云:“黑夜东洋里,红灯西屿头。摇风围塔影,照水共波流。一岛浮光现,千帆认影收。安澜纪功德,长荷使君庥。”

  梦蝶园云:“蝶梦芳心处士知,春风归去几多时?游人记得当年事,半月楼前一酒旗。”

  按木冈挺秀,为台湾县八景之一,《府志》以为群山少祖。

  淡水郑祉亭仪部著《北郭园集》,中多试帖制艺,而诗未佳。祉亭名用锡,字在中,竹堑人,道光三年进士,官礼部铸印局员外郎。为选一首。鸡笼纪游云:“已偿婚嫁更何求,胜阜差当五岳游。贴水雌雄寻鲎屿,隔江大小认狮球。茫茫波浪天边涌,一一帆樯眼底收。别有孤峰峙空际,遥将砥柱溯中流。”

  藻亭名用鉴,字明卿,祉亭从弟也。道光五年拔贡,设教乡中,著《静远堂诗钞》二卷,未刊。

  生涯云:“诗书满架作生涯,坊巷萧条有几家。料得寒梅应惆怅,满城开作寂寥花。”

  溪山晚渡云:“青山无数夕阳多,溪上行人发棹歌。翻亿旧游江畔路,几回清梦落鸥波。”

  吾庐云:“水阁春阴重,池花夕气初。少焉新月上,媚以淡烟疏。苔色缘阶静,竹风吹洒如。安心尘影外,生趣满吾庐。”

  黄敬字景寅,淡水人,敦内行,设教关渡,及门多秀士,后贡明经。曩余撰《通史》,至北访求。其孙金印造门请见,携示所著《易经义类存编》。余读其书,为作列传。又有《观潮斋诗稿》一卷,多咏菊;唯杂笼竹枝词一首,琅然可诵。诗曰:“万顷波涛一叶舟,无牵无绊祗随流。须臾满载鲈鱼返,贩伙争沽闹渡头。”

  同时有曹敬者,亦淡水人,贡明经,以经学教士;世称二敬。余于《瀛洲校士录》见其螺杯一首,虽属院课,亦可珍也。“螺纹旋转水萦洄,取入坳堂似覆杯。犀角同明陈斝爵,翠钿为饰配尊垒。斛中量出添新黛,掌上擎来酌旧酷。珠蚌玉珧罗海错,紫霞可许醉蓬莱?”

  古奇峰在新竹南门外,距市不远,老木寒泉,足资吟眺。余曾往游,见庙壁有诗,字迹模糊。仅存断句云:“天外波涛何限阔,眼中城郭自然图。评诗有料山奚管,待客无僧酒作徒。”闻为刘希向上舍藜光之作。希向在道光间为竹堑七子之一,与郑祉亭父子游。性好山水,着有诗草,没后失传,幸留断句,以谂其人;不然,人生碌碌,早与草木同腐矣,悲哉!

  黄淡川参将清泰,凤山人,后居淡水,以书生习武,颇好吟咏。《彰化县志》曾载其诗。

  大甲溪云:“赴海水性急,截流山势横。忽然穿峡出,终古作雷声。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争。谁能任巨济,用此愧平生。”

  乌水溪云:“闻道此溪水,源头高且清。末流趋污下,本体失澄明。淘汰人功尽,冲融天质呈。沧浪歌记取,勿易濯吾缨。”

  九日登八卦山云:“海色天容一镜描,仙风拂拂袂飘飘。千秋醉把龙山酒,七字吟成鹿港潮。地势长蛇宜据险,民情哀雁怕闻谣。太平须悟边防重,半壁东南翼圣朝。”

  淡川又有观岸里社番踏歌云:“耳不垂肩不威仪,直竹横木与撑支。齿不缺角不丰姿,轻锤细凿为琢治。番人奇嗜诸类此,黔者为妍晢者媸。榛榛而游狉狉处,半耕半猎贪娱嬉。冬月兽肥新酿熟,合社饮酒社鬼祠。酒半角技吾百戏,琴用口弹箫鼻吹。雄者作健试身手,雌者流媚夸腰肢。距跃曲踊皆三百,鸡冠断落鸦鬓欹。舞罢连臂更踏歌,歌声诡异杂欢悲。乍闻春林弄莺燕,忽然秋冢呜狐狸。酒釭不空歌不歇,落月已挂西南枝。我抚此景转叹息,此辈蠢愚忠义知。昔曾随我砍贼阵,惯打死仗心不移。朝廷设屯有至计,莫听奸民鱼肉之。”按岸里社在葫芦墩附近,归化较早。

  淡川之子骧云,字雨生,道光九年进士,官工部员外郎,有彰化八景诗,为选二首。

  定寨望洋云:“此地当年旧战场,我来拾簇吊斜阳。城边饮马红毛井,港外飞潮黑水洋。一自云屯盘铁瓮,遥连天堑固金汤。书生文弱关兵计,贤尹经纶说姓杨。”

  碧山曙色云:“碧山碧色重复重,九十九尖峰间峰。天鸡唤醒金乌鸟,玉女擎出青芙蓉。混沌初开早世界,盘古四顾无人迹。我来扶杖入烟翠,口嚼飞霞如酒浓。”

  按定寨在八卦山上,碧山岩在县治东南三十里。

  施明经钰字霄上,晋江人,寄籍淡水,道光间岁贡生,著《石房樵唱》、《台湾别纪》四卷,久已失佚,余曾于故书中得之,有咏月下香一联云:“楼台水浸春无迹,枕簟风生梦有香”;细腻妥帖,可称名手。集中有癸卯元旦试笔云:

  “谁知三载过除夜,只在孤村寄此身。暂驻又逢今岁首,再来仍作未归人。笔床书策安如旧,琖酒瓶花爱厥新。何日行旌趋凤阙,绣衣先惹御街春?”

  辛丑再过除夜五首云:

  “一年将尽夜如何,又向声声爆竹过。惟有离愁消不得,今年更比去年多。”

  “乍睹回缄意已知,未开先稔促归期。生身合受风霜命,家信奚须说久羁!”

  “案列黄橙佛手柑,花开绿萼水仙含。村斋度岁无长物,书味也从澹处参。”

  “子丑交时岁即除,添筹惜已近衰余。春风肯与西归便,十一更舟过故居。”

  “挂壁残灯照影迷,替人垂泪烛心低。挥毫未扫胸中块,客感分明判晓鸡。”

  以诗观之,霄上似为乡塾教师,砚田作岁,故寄籍淡水也。

  霄上有《石房樵唱画册》题辞云:“岩石嵌空,松风谡飒。时有一樵,歌与之答。泠然松音,悠然樵吟。白云生岫,鸣鹤在阴。”

  送春曲云:“望春春不来,留春春不住。林外桃花飞,片片逐江渡。”

  清水岩云:“朝行清水岩,暮宿清水寺。水深一尘无,幽人抱琴至。坐对可盟心,讵比贪泉类。战垒几沧桑,林峦何深翠!山僧自灌园,四时花木备。爨火树冲烟,惊起栖莺避。”

  台湾素产槟榔,干直而耸,高可二三、丈,叶大如凤尾,随风摇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蛎灰、裹以篓叶,男女耽嚼,昕夕不绝。订婚享客,以此为礼;谓食之可辟瘴也。《南史》载刘穆之以金盘盛槟榔宴客,则六朝时已有此物。而台人谓槟榔一包曰一口,《北户录》载梁陆倕、谢安成王赐槟榔一千口,是亦有所本矣。余阅施霄上集中有咏槟榔子排律一首,可谓本地风光,为录于此。“博物曾看选赋详,仁频着号即槟榔。平林干耸千竿直,近宅花迎十亩香。绿绕群呼青子熟(台人呼为青子),红残偏许白丁尝。村墟趁市皆充案,闺阁咸珍半贮藏。淡可疗饥医苦口,津能分润滴枯肠。非关饱腹有茶癖,未必頳颜是酒乡。尽日交游持以赠,不时咀嚼味尤长。瀛壖自昔称多瘴,佳实功宜补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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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诗乘·卷四》(1921)

 

 澎湖为海中群岛,地瘠民贫,故其人习俭耐劳,颇有唐魏遗风。余读陈刺史廷宪澎湖杂诗,亦可以知其概。廷宪不知何许人,嘉庆八年任澎湖通判,厅志称其能诗,为录于下:

  “为避尘埃到海滨,海中依旧有黄尘。风波满眼才登岸,又打惊沙乱打人。”

  “阴云忽起飓风生,雪岭银峰顷刻成。不独船中人胆落,山头闲看心也惊。”

  “偃草吹花臭味同,从来未识鲤鱼风。垆烟忽变熏莸气,疑是龙涎落鼎中。”

  “润下因何自上来,空中真有撒盐才。庖人若解为霖味,清水调羹只用梅(澎岛四面环海,无高山障蔽,每至八、九月,飓风鼓浪,海水喷沫,漫空泼野,俗称盐雨)。”

  “晓起惟闻雀斗争,夜来还有白鸠鸣。寻常凡鸟都如凤,到老何曾听一声。”

  “重译难通异地宾,舆台陪隶是比邻。不逢徐福求仙至,那有乘桴访戴人。”

  “岛屿平铺几点沙,人从鳌背立生涯。烟波万顷天连水,得见青山纔是家(澎无高山,秋来风起,衰草黄落,四山皆赤,绝少苍翠)。”

  “终古无人见郁葱,不材榕树亦惊风(环岛不产树木,惟人家栽植榕柳,风威摧折,不甚高大)。只除铁网中间觅,倒有珊瑚七尺红(外堑海中有珊瑚树,红毛曾百计探取,鲸鱼守之不得下)。”

  “莎草蘼芜见亦难,休论春菊与秋兰。前身折尽看花福,应是河阳旧宰官(岛中无园林花卉可供游玩)。”

  “天生甘薯海中餐,细切银丝日炙干。但祝千箱居积满,不劳引领望台湾(澎无稻粱,居人以薯干供食,名曰薯米)。”

  “待雨凭天插地瓜,不知秧稻可开花。若非戍米源源济,万灶几无粒食家。”

  “浪激沙团万窍穿,犬牙相错胜花砖。从兹版筑成无用,百堵皆兴不费钱(海底乱石磊砢松脆,俗名老古。拾运到家,俟盐气尽即成坚实,用以筑墙,比屋皆然)。”

  “及肩墙已费经营,百堵雄关岂易成。直把澎湖当蓬岛,神仙居处本无城(文武驻县营署俱不设城)。”

  “裙布终身即富饶,翻嫌罗绮太轻飘。桑麻机杼浑多事,自有鲛人会织稍(澎俗古朴,男女衣服悉用布素。不产桑麻,女人无纺织之事,居常喜着青布衣裙,间有近市者亦服绫缎。然习俗勤俭,真有唐魏遗风,胜台之华丽远矣)。”

  “近水生涯海当田,吐余螺壳尚论钱。烧成不独涂墙好,还与舟人补漏船(海产珠螺如指大,拾取盈筐,以针挑肉,食之味甘。其壳杂蛎房烧灰,利赖无穷)。”

  “一束生刍未肯烧,只缘黄犊腹犹枵。更从牛后传薪火,曝向斜阳胜采樵(澎无薪木,民以牛粪晒干供炊爨,名牛柴)。”

  “海阔常多拔木风,工师亦作小房栊。自家门户低头惯,行到高堂尚曲躬(民居多矮屋,无广堂广厦)。”

  “拾遗专赖海扬波,捕水耕山得几何。但祝丰年生意好,不争澳口破船多(滨海居民,遇海舶失事,争拾版片,捞取货物,常获厚利)。”

  “钲鼓喧哗闹九衢,一条草簟当氍毺。舳舻亦到江南地,曾听钧天广乐无(声曲皆泉腔)?”

  “鸡林尚识香山句,沧海宁无子建才。岂是天公留混沌,不教人带锦囊来(澎士吟咏,未解音律)。”

 

  南海徐星溪都督庆超,乾隆甲寅举于乡。雅好金石,家藏端溪紫砚一方,长尺有一寸,上广一尺,下八寸,砚史所谓风字样者,宋制也,有眼十,棋布砚池,皆正圆,名曰民岩。星溪自铭云:“天只人只,十目所视。完璞自珍,薄冰是履。祖泽在田,臣心如水。清斯濯缨,永佩此旨。”末署《春波》二字。道光间,星溪以用兵台湾有功,因绘春波洗砚图,遍征名流题咏,成手卷二。余友闽县施君景琛得其一,复以重价购此砚,因将题咏汇抄寄余。他日有修台湾金石志者,可作一段佳话也。梁章巨诗云:

  “楼船横海纪殊勋,缓带轻裘又见君。一片绿波朝涤砚,满堂红烛夜论文。传来去病真无敌,写入丹青更不群。燕颔虎头奇相在,凌烟褒鄂漫风云。”

  “枌社曾闻细柳开,弓刀千骑肃春雷。雅歌自有投壶兴,胜算非徒聚米才。鲸浪早从闽海靖,豹幢重指越山来。右军书法传曹霸,手写兰亭日几回。”

  此外如许乃普、祈鸾藻、苏廷玉、陈寿祺题者凡十五人,以诗多不载。

  台人品茶与中土异,而与漳、泉、潮三府相同,所谓功夫茶者也。顾茗必武夷,壶必孟臣,杯必若深,三者弗备,不足自豪,且不足供客。余曾作茗谈一篇,载于《台湾漫录》;以余素嗜茶,又能判其风味也。近阅《阳羡名陶录》,载周静澜观察之诗,亦言台人品茶之精。其诗曰:“寒榕垂荫日初晴,自舄供春蟹眼生。疑是闭门风雨候,竹梢露重瓦沟鸣。”自注:“台湾郡人茗皆自煮,必先以手嗅其香,最重供春小壶。供春者,吴颐山婢名,善制宜兴茶壶者也;或作龚春,误。一具用之数十年,则值金一笏。”按观察名漪,道光初以翰林任台湾道,着《台阳百咏》,余遍求之弗得。他日苟获其诗,当刊诸《丛书》,以补文献之缺。

  侯官林文忠公则徐,勋业文章,震曜寰宇。著《云左山房诗抄》八卷,有题孙平叔宫保尔准《平台纪事诗册》一首。先是道光六年夏四月,彰化闽、粤械斗,蔓延数十村庄,大甲以北亦起应。山贼黄斗乃煽导土番,四出杀掠,所在骚动。尔准至台查办,遣兵平之,事载《台湾通史》。诗曰:

  “重瀛东去洋婆娑,卅六岛外毗舍那。郑朱歼夷郡县置,七日神速挥天戈。跳梁林、蔡亦授首,鲸鲵血溅沧溟波。鲲身不响鹿耳帖,比户乡义嘉诸罗。噶玛兰开鸡笼拓,岛夷阡陌皆升科。上腴沃野岁三稔,陆处真作安药窝。胡为哄争起蛮触,始祸只坐游民多。泉、漳、粤庄区以类,如古鄩灌仇戈过。一朝睚■〈目比〉辄推刃,但计修怨忘其它。或乘风鹤播簧鼓,瓯臾莫止流言讹。潜结番黎出獾穴,被发舞踏惊天魔。深林密菁虏人入,强弓毒矢藏山阿。赤嵌城头急烽火,金厦羽檄纷飞梭。棘门灞上儿戏耳,威约渐积徒嬐婀。横海楼船属连帅,乃假神手持斧柯。谓彼蚩蚩各秦、越,吾惟一视无偏颇。天心厌乱神助顺,愿速集事无蹉跎。十更迢迢一针渡,风樯不动安白螺(节使渡海,历供右旋定风白螺)。曼胡短衣属櫜鞬,刀头浙罢盾鼻磨。乘风破浪达彼岸,首问疾苦苏疲痾。大宣德威谕黔首,众皆感涕倾滂沱。扫除妖孽落黄斗,遂殄番割祛么么。渠魁就擒胁者抚,匪以雄阵矜鹳鹅。功成更划善后策,要与休养除烦苛。朝廷策勋贲祥赉,彯缨翠羽冠峨峨。秩跻疑丞媲周、召,拜恩行复鸣朝珂。从今东郡息桴鼓,长祝乐岁民康和。台草无风番檨熟,恬瀛如镜驯蛟鼍。不须图编更续筹海议,但听武洛来献番夷歌。”

  道光十二年,澎湖大凶,周芸皋观察自厦来赈。时蔡香祖先生尚少,作〔请〕急赈歌上之,一见倾心,赋诗以答。翌年督学台阳,遂膺首选。香祖名廷兰,双头乡人,后以进士官至江西知府,事载「通史」列传。今录其〔请〕急赈歌于后:

  “昔读宝俭箴,贵粟贱金帛。昔闻袁道宗,蠲赈上六策。又闻林希元,荒政丛言摘。三便与三权,六急从所择。自古以为然,周恤救艰厄。况兹斥卤区,民贫土更瘠。年来遭旱灾,满地变焦赤。又被咸雨伤,狂颷起沙碛。海枯梁无鱼,山穷野无麦。老稚尽尫羸,半登饿鬼籍。丁男散流离,死徙无踪迹。所赖别驾仁,捐廉先施借。向来失预防,社谷祗虚额。乾隆十六年,官捐二百石。移归台邑仓,陈腐实可惜。何不拨数千,存贮常平积。平粜假便宜,采运收补益。兹法如堪行,从长一筹划。”

  其二:“炊烟卓午飞,乞火闻邻妇。涕泪谓余言,恨死乃独后。居有屋数椽,种无田半亩。夫婿去年秋,东渡餬其口。高堂留衰翁,穷饿苦相守。夫亡讣忽传,翁老愁难受。一夕归黄泉,半文索乌有。嫁女来丧夫,鬻儿来塟舅。家口余零丁。幼儿尚襁负。吞声抚遗孤,饮泣谋升斗。朝朝掇海菜,采采不盈手。菜少煮加汤,菜熟儿呼母。儿饱母忍饥,母死儿不久。尔惨竟至斯,谁为任其咎。可怜一方民,如此十八九。恩赈曾几多,可能活命否!”

  其三:“救荒如救溺,急须援以手。试问登山无,莫讶从井有。譬如遇涉凶,灭顶濡其首。万灶冷无烟,环村空覆臼。二鬴不供餐,三星常在罶。移粜开武仓,官惠亦云厚。定价三百钱,准籴米一斗。转眼给已空,枵腹那能久?求死缓须臾,望救争先后。明日天开晴,星缆到浦口。绝处忽逢生,欢声呼父母。睹此应伤心,加恩谁掣肘。翻作哀鸿吟,从旁商可否。乞为汉韩韶,休笑晋冯妇。”

  其四:“救荒如救焚,祸比燃眉蹙。杯水投车薪,燎原势难扑。叹息此时情,鸟焚巢已覆。告急书交驰,请帑派施谷。连月风怒号,滔天浪不伏。劳公百战身,悬民千里目。愁无山鞠藭,疾赖河鱼腹。藜藿杂秕糠,终餐不一掬。哀肠日九回,何处求半菽。见公如得父,幸免填沟渎。去时编户口,稽查费往复。积困苏难迟,倒悬解宜速。我亦翳桑人,不食黔敖粥。曼倩饥何妨,长歌以当哭。安得劝发棠,加赈一万斛。匡济大臣心,补助生民福。会看达九重,褒嘉锡命服。”

 

  蔡香祖为澎湖杰出之士,其诗失传,久访未得。曩年陈瑾堂以余撰《诗乘》,乃录百十五首邮示,而〔请〕急赈歌不载,则其所遗多矣。余阅《澎湖厅志》,载《惕园遗诗》四卷、《遗文》一卷、《骈文》一卷,为蔡廷兰撰。廷兰问业周芸皋先生之门,渊源甚正。于文工骈体,于诗尤工古体,才力雄健,卓然自成家数,海外诗人殆未有能胜之者。没后遗集不传。林卓人孝廉于其家购得诗文两束,厘定诗集为四卷。又云,《海南杂著》一两卷亦廷兰撰。廷兰乡试罢归,遭风至越南思义府,由陆旋闽,此书其旅中所作也。上卷分三篇,曰沧溟纪险、曰炎荒纪程、曰越南纪略,久已刻行,周芸皋为之序,《瀛寰志略》尝称引之。下卷皆途次倡酬之诗,尚未刻,诗亦无由见也。按《澎湖厅志》虽载有《惕园遗诗》四卷,余尚未见,他日当再访之。

  周芸皋观察凯字仲礼,江西富阳人,嘉庆十六年进士。道光十三年,以与泉永道调署台湾兵备道。是役有抚恤六首答蔡生云:

  “渺兹澎湖岛,汪洋当巨浸。哀哉澎湖民,颠连遭岁祲。山势若浮鸥,泛泛无庇荫。其土多斥卤,其宅少荫■〈广外深内〉。讨海以为食,刮井以为饮。薯芋与杂粮,全凭雨漉渗。贾舶一不通,居民口为噤。去秋八九月,台飓无乃甚。鼓浪成咸雨,飞洒等毒鸩。草根亦枯烂,牛羊先病■〈舌今〉。风伯日怒号,波涛若击揕。欲渔不敢出,欲籴无由赁。东邻与西舍,死殇相哭临。纵有贤司牧,力薄难为任。驰书飞告急,呼天空哑喑。吁嗟渤海中,胡能同席衽。”

  其二:“赖有贤司牧,劝民相赈贷。亟发义仓钱,户口资零碎。碾米借营仓,平粜付阛阓。劳劳相慰藉,教民且忍耐。些许奚足恃,家家食海菜。海菜亦可食,须煮薯与米。苟无薯与米,食之病且癠。肢体日浮肿,耳目日昏眯。渐与鬼为邻,捄死恐莫递。况自秋徂春,瓶罂罄如洗。卖儿无人收,卖女空泣涕。朝朝望海天,伏地首九稽。海舟其速来,皇恩尚可徯。”

  其三:“大府闻告急,飞章达天衢。檄令厦门道,就近携所需。帑金出厅库,薯丝购海隅。克朝渡溟渤,未敢缓须臾。东风偏作剧,漂泊月有余。幸不塟鱼腹,居然到澎湖。台阳镇道府,早檄大令徐(凤山知县徐必观)。沈(兴隆巡检沈长棻)、施(大武垄巡检施模)二巡检,先后临灾区。折桅与断舵,倾覆尤堪虞。分投稽户籍,冒险忘捐躯。援照昔年例,火速开仓储。监放选绅士,手不假隶胥。老弱戴皇仁,襁负来于于。余也心孔亟,思民口可糊。计尔丁多寡,计尔家有无;计尔饔飧后,计尔刈获初。务使沾实惠,普遍海之隅。恺泽实汪濊,臣工敢迂拘。”

  其四:“蔡生澎湖秀,作歌以当哭。上言岁凶荒,下言民焭独。防患思社仓,加赈乞万斛。悲哉蔡生言,淋浪泪满幅。读书以致用,进生话款曲。澎湖蕞尔区,赋税无盈缩。地种、网、沪、缯,贡饷不及六(澎湖额征地种、网、沪等饷,岁银五百九十三两有奇)。生齿日以繁,大化久沐浴。岁供不加增,官输不如续。今以廿载粮,充尔万民福(此次抚恤用银九千两,抵澎湖十七八年之岁供)。赈恤有成规,但期免沟渎。极、次分贫穷,岂能恣所欲。止缘阻海风,来迟心愧恧。转瞬麦秋至,高粱望成熟。归告蚩蚩氓,安守无多渎。”

  其五:“卓哀蒋刺史(蒋怿葊镛),判澎已十年。视民如孙曾,呼之即来前。心伤澎民苦,双睫涕泪涟。死者赙以槥,病者医以钱。廉俸无多入,心余力苦绵。尔民共见之,长官亦可怜。台阳各大吏,闻报心忧煎。筹款拨拯济,隔海日悬悬。使者自厦来,两地相周旋。薯丝十万石,计可尔命全。乃知社、义仓,良法本前贤。苟无义仓钱,旦夕胡能延?当日劝输将,吝者犹戋戋。今既解此意,乐岁共勉旃。行当白大府,设法谋所先。仓实议增贮,贡税议暂蠲。一以抒民力,一以扶民颠。”

  其六:“天灾降有由,由民心所致。休咎征《洪范》,贞祥详《礼记》。降吉与降,其理明且易。疠疾及干戈,灾眚无二义。侧闻濒海民,见海舶失事:拯物不拯人,乘危抢夺肆。呼号瞑不援,转因以为利。上干天心和,降罚垂昭示。中岂无善良,罚遂及孥稚。从井或救人,嫂溺尚拯臂。尔民痛改悔,天心亦欣喜。如或再遇之,慎勿萌故智。救人在所急,量才酬高谊。苍苍有明威,可一不可二,斯言共记取,切莫视儿戏。既感覆帱恩,思享升平瑞。”

 

  芸皋赈澎之时,著有《澎湖纪行》诗,余得写本一卷,存于《台湾丛书》。其内如澎湖杂咏、虎井沉城诸诗,皆可为澎史料。

  《澎湖续编》:载“虎井屿东南海中有沉城,周可数十丈,砖石色红。每当秋水澄清,俯视波底,坚垣屹立,雉堞隐隐可数,但不知何时沉没尔。”周芸皋观察有诗咏之曰:“泗州没微桑,鄂州没洞庭。沧桑几变易,何况东海溟?虎井屿前有沉城,风狂浪涌无影形。秋水澄澈波渊停,渔人下视见星星,女墙雉堞高伶俜。约略红木城大小,殷红砖石苔藓青。不知何年落海底,中有败壁横窗棂。蔡生述之我则听,不敢乘舟视,恐惊蛟龙醒。作歌聊向虎山铭。”

  按史:隋大业六年,遣虎贲中郎将陈棱自义安浮海击流求,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句黾〉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夫琉求者,台湾也。高华屿则今之花屿,而■〈句黾〉鼊屿为奎璧屿,二者均在澎湖。虎井与将军澳为邻。将军澳者,虎贲驻师之地也。是此沉城,或隋之军垒,久而焰落,或远在前代。他日苟至其地,当求其物而考之,以明古迹。亦作史者之责也。

  余读香祖诸诗,皆不及〔请〕急振歌之佳,盖〔请〕急振歌为救民之语,字字自肺腑出,而诸诗则多属应酬,故仅选两首,以其有系台湾文苑也。

  题施见田同年诗册云:“才华烂熳本天真,一卷琳琅入眼新。论古澜翻三峡水,抽毫艳扫六朝人。江山历尽襟怀壮,风雨来时笔墨亲。此去金门看奏对,圣朝今日重词臣。”按见田名琼芳,台邑人,通经学,素谨饬。春官归后,不与外事,里党称之,惜余未见其诗。

  寿黄春池广文云:“海外通经旧有名,颖川治谱擅家声。文章寿世千秋永,节烈匡时一郡倾。槐市昔曾留榘范,榆乡今已遂澄清。且看大展经纶手,未许闲居老此生。”按春池名化鲤,亦台邑人,曾官海澄教谕。父拔萃设引心文社,春池能继其业,后为书院,士林重之。

  龟山在兰治之东六十里,疙立海滨,状如龟。前以险要,汛兵守之。柯易堂通守培元有龟山歌一首。

  歌曰:“千年老龟化为石,遍体绿毛眼深碧。蹒跚欲上蓬莱山,道逢巨鳌话仙迹。天风惨憺迷寒云,水路苍茫震霹雳。缩颈潜伏波之心,奔浪汨没露其脊。不计岁月皱莓苔,竟饱烟霞卧沙碛。细草如麟群鹿游,巨藤穿胁老猿获。我家东鲁有龟山,宣圣琴操何戚戚。西望金沙有龟山,迩英说书叹啧啧。此龟避地兼避人,不为世人十朋锡。我行正值春风生,遥望空中新翠滴。曳尾泥中甘沉沦,昂头天外去咫尺。更闻中央澄清潭,中有金鲤化梭掷。吁嗟龟兮龟兮如有灵,力捍洪涛斩荆棘。买山有愿终乘桴,此间支床学闭息。”

  培元,山东历城人,以举人知瓯宁县。道光十五年,任噶玛兰厅通判,曾辑《志略》十四卷,未刊。调任广东,途次遗失;余游北京,乃得其稿。

  汤围云:“华清第二汤,赐浴世所艳。海外有温泉,波空浮潋滟。”

  其二云:“嘉树荫泉上,泉中水若沸。曲折山溪间,翻览青草郁。”

  草岭在宜兰之北,与三貂岭相接,为淡水入兰之道。易堂有过草岭诗云:“荒草没人作风浪,我御天风绝顶上。风吹飞瀑冲石过,雾漫山前殢云涨。老猿攀枝窥行人,怪鸟啼烟弄新吭。千年老树无能名,十丈悬崖陡相向。下瞰大海疑幽冥,仰视天光透微亮。安得化险为平夷,中外同歌王道荡。”

  易堂又有生熟番歌两首,亟录于此,以作掌故。

  生番歌云:“风藤缠挂儡傀山,山前山后阴且寒。怪石丛菁巨龟卧,横枝老干修蛇蟠。呦鹿结群觅仙草,捷猿率侣寻甘泉。蕉叶为庐竹为壁,松皮作瓦棕作椽。中有毛人聚赤族,群作鸟语攀云巅。黥面文身喜跳舞,唐人头颅汉人奸。或言嬴秦遣徐福,童男童女求神仙。神仙不见见荒岛,海岛已荒荒人烟。五百男女自配合,三万甲子相回环。不识不知如太古,以姒以续为葛天。何不招之隶户籍,女则学织男耕田。人生大欲先饮食,此辈喜见盛衣冠。熙朝版舆轶千古,梯山航海暨极边。此亦穷黎无告者,圣人仁政怀与安。”

  熟番歌云:“人畏生番如猛虎,人欺熟番贱如狗。强者畏之弱者欺,无乃人心太不古。熟番归化勤躬耕,山田一甲唐人争。唐人争去饿且死,翻悔不如从前生。窃闻城中有父母,走向城中崩厥首。啁啾鸟语无人通,言不分明画以手。诉未终,官若聋,窃视堂上有怒容。堂上怒,呼杖具,杖毕垂头听官谕:‘嗟尔番,汝何言,尔与唐人吾子孙,让耕让畔胡弗遵?’吁嗟乎!生番杀人汉人诱,熟番翻被唐人丑,为民父母者虑其后。”

 

  柯椽,山东人,逸其字。道光间游台,寓兰城,有题小停云馆诗曰:“青云招不来,白云留不往。我欲赋停云,云停在何处?”按小停云馆在兰署之东,有屋三椽,通判柯培元名之。

  刘家谋字芑川,福建侯官人。咸丰间举乡荐,善词赋,有「外丁卯桥居士初稿」行世。后任台湾府学教谕,著《海音诗》一卷,引注翔实,足资志乘。吾乡韦廷芳序而刊之,今渐失传,余为存于《台湾丛书》。兹录数首,以概其余。

  “旧迹空余大井头,败篷断缆可曾留?沧桑变幻真弹指,徒步同登赤嵌搂(大井头在西定坊,昔年泊舟上渡处,今去海岸一里许。赤嵌城在安平镇,自郡至镇,舟行常患风涛,今则陆路可达矣;天险渐失,筹防者所宜知也)。”

  “故宫萧瑟土花斑,海外当年转徙艰。宝玦珊瑚无觅处,天人眉宇落民间(宁靖王府在西定坊,今为天后宫。韦泽芬明经云:宁靖王像,十年前见诸重庆寺某老妇家,妇陈姓,其祖曾为郑氏将,故有此像。像戎装独立,仪容甚伟,上缀草书数行,笔墨飞舞,即当日绝命辞也。韩策庵孝廉之家有王手书杜诗一帧,而天后宫北极殿两匾皆王笔也)。”

  “魁斗山头吊五妃,郑娘芳冢是耶非?年年琅峤清明节,无数东来白雁飞(五妃墓在仁和里魁斗山。郑女墓俗呼小姐墓,郑成功葬女处,在凤山琅峤山麓。每岁清明节,乌山内飞出白雁数百群,直至墓前,悲鸣不已,夜宿兰坡岭,明日仍向乌山飞去。一年一度,俗谓郑女魂所化,其然也欤)。”

  “一碗胡涂粥共尝,地瓜土豆且充肠。萍飘幸到神仙府,始识人间有稻粱(澎地不生五谷,唯高粱、小米、地瓜、土豆而已;以海藻、鱼虾杂薯米为糜曰胡涂粥。草地人谓府城曰神仙府,盖承天府之讹也)。”

  诏安谢声鹤有送吴生往东宁之诗。吴生,不知何许人,似为有才未遇者。诗曰:“吴生手携一囊书,步行别我九鲤湖。嗟哉吴生何好游,扁舟欲上红毛楼。君不闻厦门七更到澎口,天风喷潮如雷吼;幽灵秘怪争呈奇,撑持银屋满江走。柁师到此亦改颜,阳侯弄舟如跳丸。侧柁欹帆入鹿耳,舟人始得庆平安。吴生胡为亦踏此,问之不答祗长叹。吴生吴生不须叹,世途何处不波澜!”

  林树梅字瘦云,泉之金门人。道光间,随父宦澎。父廷福官水师游击,每巡洋,挈之行,港■〈氵义〉夷险、沙汕萦纡,辄手自记录。著《妙云山人诗文钞》数卷,而尤潜心文献,曾得卢牧洲尚书遗书数种,携归以刊。去时有志别诗四首云:

  “澎山三十六,居处半渔寮。虎井风烟壮,龙宫暑气消。云生香鼎屿,雷沸吼门潮。环海如明镜,升平颂圣朝。”

  “昔我初登岸,维舟外堑孤。厨娘炊犊粪,蜑女鬻螺珠。竟日风沙舞,他乡气候殊。虽贫犹可羡,海底有珊瑚。”

  “蜃雾喜初收,承欢聘壮游。烽烟诸岛静,诗思一帆秋。苛政皆除尽,瓜期未许留。家乡斜照里,一点是浯州。”

  “踪迹如蓬转,风波又一经。地原多鬼市,人喜逐鱼腥。古镜磨肝赡,奇书瀹性灵。归装何所有,囊橐贮空青。”

  按空青产澎湖海滨,大如卵,中有清水可治眼疾。

 

  林鹤山先生占梅,字雪村,淡水人,居竹堑,拥资甚厚。以贡生加道衔。戴潮春之役,倾家纾难,力保北台。及平,加布政使衔。手建潜园,尊酒论文,座客常满。著《潜园琴余草》七卷,徐树人中丞作序,没后未刊。余从李济臣借得,大都闲居游览之作。为选数十首,存之《台湾丛书》。

  师蕴轩即事云:“羃地湘帘午梦成,罘■〈冖八思,上中下〉半掩静无声。茶烟绕榻人初睡,竹影当阶鹤独行。四壁琴书供博雅,一庭花木助诗情。世间难得惟清福,似此幽居胜百城。”

  爽吟阁远眺云:“欲开眼界豁襟期,高阁登来眺望宜。远树如膏新雨后,好山无数夕阳时。苍茫暝色收晴霭,隐约烟痕报晚炊。长啸一声尘虑静,扶栏小立又成诗。”

  宿观音山云:“秋色苍茫黯远岑,乱山匼匝白云深。雁传寒信月千里,鸦咽啼声霜半林。远浦帆樯烟隐隐,下方钟鼓夜沉沉。幽香闻道生空谷,欲谱狩兰一曲琴。”

  偕戴山人宿栖云岩云:“泠然听罢戴逵琴,翘首寥空互啸吟。一榻松风秋瑟瑟,半帘竹月夜沉沉。丹崖境静清尘梦,碧涧泉幽证道心。相约明朝游眺去,安排笻屐上层岑。”

  按轩、阁均在潜园,观音山在八里坌堡,栖云岩在兴直堡,皆淡北胜地。

  林若村观察汝梅,鹤山之弟也。负经济才,好道书,遂习焚符拜斗之术。曾赴江西龙虎山,谒张真人。归语乡里曰:“五年之后,我台当遭天狗之厄,惟修德者可免。顾吾不及见,诸君勉之。”越乙未其言果验,而若村已于甲午逝世。天狗者,日人所号恶神也,其时军士所用烟草亦名天狗,奇矣!余游竹垣,竹人士示其自题书幅四首,亦足以见若村之洒脱矣。诗曰:

  “插架牙签胜石渠,芸香百合辟蟫鱼。一瓻拟就先生借,补读生平未见书。”

  “几竿修竹一池连,涤尽尘襟品欲仙。曲水流觞传癸丑,令人长亿永和年。”

  “蒙蒙雨意酿芳堤,秋色排空半已迷。寻胜且携双不借,浇愁更有古偏提。”

  “三白长教见蜡前,丰登太史已书年。今朝雪意千山霁,絮压峰尖上接天。”

  潜园文酒之会,盛于一时,而林鹤山先生又主持风雅,出题征诗,裒然成集。惜其没后,稿多散佚。闻某年以花魂、花气、花颜,花影为题,作者四十余人,工力悉敌。唯秋雁臣司马之作尚有存者。

  花魂云:“花容一霎黯然收,凭吊芳魂到九幽。无影无形春寂寞,是空是色怅夷犹。佩环月下怜卿瘦,风雨深宵惹尔愁。赖有一枝香在手,众香却被此勾留。”

  花气云:“又惹探花仔细评,别于香外送将迎。春风拂拭人如醉,芳味氤氲蝶有情。袭我不禁行得得,投怀祗合唤卿卿。使君意气原非俗,仙吏仙葩一样清。”

  花颜云:“十分颜色到花前,不是天然不算妍。艳冶迷他千里草,风流拟比六郎莲。和来粉黛都成玉,夺到臙脂尽欲仙。寄语后庭谁得似,一时愁煞众婵娟。”

  花影云:“分得春光千万枝,珊瑚顾影美人知。亭台高下和烟宿,篱落横斜带月移。幻境行将蜂蝶误,名流销尽色香时。年来顿悟繁华梦,重迭阶前有所思。”

  雁臣名曰觐,浙江山阴人,副贡生。咸丰十一年,再摄淡水海防同知。同治元年,闻戴潮春将起事,驰至大墩弹压,遇害,祀昭忠祠。

  彰化旧属诸罗,雍正元年设县,划虎尾溪以北隶之。邑治初建,诗学未兴。道光季年,高鸿飞以翰林知县事,聘廖春波主讲白沙书院,始以诗、古文辞课士。鸿飞亦莅讲席,为言四始六义,及唐、宋、明、清诗体,彰人士竞为吟咏,而陈肇兴、曾惟精、蔡德芳、廖景瀛等尤杰出。肇兴字伯康,邑治人,举咸丰八年乡荐,设教里中,著《陶村诗集》四卷、《昢昢吟》一卷;前虽刊印,今已失传,余存一部,编于《台湾丛书》,以垂久远。为录数章于此。

  登赤嵌城云:“峥嵘山势接苍穹,俯瞰茫茫大海中。此日万家登版籍,当年三度据英雄。云生蜃气连城白,日照龙鳞满郭红。极目中原天万里,乘槎我欲借长风。”

  五妃庙云:“玉带歌成万古愁,君王节义自千秋。可怜同死不同穴,芳草凄凄各一邱。”

  宁靖王墓云:“卅年憔悴落蛮乡,故国山河感慨长。留得数茎华发在,九原归去见高皇。”

 

  戴潮春之役,用兵三年,南北俱扰;余已考之档案、参之野乘,载之《通史》。而山陬海澨,忠义之士,身死而名不彰者,不知其几何人。近读伯康之集,见有殉难三烈诗,足补吾书之阙,急为录入。

  其一,永春生员廖秉钧,在林圯埔佐陈、林诸豪杰起义,军败被执,不屈而死。诗曰:“仓皇书记孰堪亲,草泽今来刘道民。白首参军方草檄,青衿报国竟捐身。十年落拓无知己,一死从容绝可人。引颈衔须犹骂贼,胶庠正气未沉沦。”

  其二,集集义首陈再裕,与余谋举义,檄诸屯团乡勇,同日树帜,军声甚壮,兵败被执,至斗六仰药而死。妾吴氏、子六人暨姻戚丁勇同死者三十余人,得祸最酷。诗曰:“独从境外建旌旄,格斗连山血溅袍。张嵊一门都鬼录,缪彤诸弟尽人豪。通夷助我军犹壮,骂贼怜君气不挠。何日归元亲舐舌,愁云望断斗门高。”

  其三,许厝藔农民陈耀山。余自逢乱,挈眷依耀山以居。及余谋义旗,武东西一带,耀山鼓舞居多。后以萧姓背约反噬,一家十四口俱陷贼中。耀山怒骂不屈,贼以铁爪爬其背。临刑,妻子跪祭,犹饮酒三杯,了无怖色。诗曰:“草野何曾计立功,投锄荷戟亦从戎。身经■〈艹俎〉醢心弥赤,死别妻孥泪不红。两载乱杂忧患里,一家缧绁战争中。伤心八口归何日,鬼啸狨啼恨未穷。”

  罗山两男子行,亦伯康之作。两男子者,嘉义米户林炳心、竹头角庄民许益也。从林总戎领义民守斗六,营破,俱不屈死。沙连人谈其事甚详,为作此行以表之。“黑云压营鼓声死,军中跃出两男子。誓扫黄巾不顾身,椎牛大飨千义民。靴中尖刀腰间箭,裂眦决战飞黄尘。可怜粮尽援复断,裹疮一呼死伤半。力尽关山未解围,军无儋石多思叛。贼骑长驱斗六门,万人散尽两男存。反手被缚见贼主,胁之使跪仍双蹲。一男戟手与贼语,生不灭贼死杀汝,双眉倒竖目如炬。一男掀髯与贼言,男儿七尺报君恩,今日之死泰山尊。观者人人都赞美,贼亦因公颂不已,谓此等死无愧耻。不然斗六将帅多如云,纷纷屈膝谁非死。一样沙场白骨枯,似此从容就义无伦比。呜呼!从容就义无伦比,一节自堪千古矣!”

  伯康有磺溪三高士诗。三高士事载《通史》,磺溪为彰化别名。

  一、诗人洪寿春,同安人,有《集古串律诗》四卷,隐于糊纸,邑令杨公尝赠诗,为之作序,则其品可知矣。诗曰:“磺溪有诗客,隐居于市阛。甘心执贱役,不肯事长官。吟诗祗自适,不予俗人看。当年杨伯起,一顾空冀闲。下士得知己,列峰为名山。读书识忠孝,万卷胸中蟠。采花酿成蜜,百代供一餐。我昔幸得之,琅琅诵百环。誓将付剞劂,用以表微寒。孰料霓裳曲,不许传人间。神龙破壁飞,万古去不还。至今思片羽,激烈摧心肝。”

  二、画工蔡推庆,失其里居。尝风雨大作,走山崖间,会意烟景,画遂入神。有大宪幕致千金,一语不合,拂衣竟去,其高如此。诗曰:“海外数画笔,蔡君推第一。如何断三餐,不受千金值。脱屣视公卿,风尘谢物色。自非逢高人,不肯留真迹。曾闻大风雨,山林昼昏黑。只身赤荒崖,性命了不惜。乃知画入神,妙不关笔墨。大造具化工,从前取自得。邱壑罗心胸,云水荡魂魄。半颠半迂间,此意谁能测?”

  三、隐者林先生,名字、里居均不传。施家筑八堡圳,累年不成,先生授以方略;功成,谢以千金不受,佃人建祠祀之。诗曰:“先生无名字,不知何许人。折苇渡沧海,信脚自阳春。当时富民侯,延座列上宾。筑堤兴水利,指授如有神。功成不受赏,长揖辞金银。问名嗒然笑,再问言津津。天地我父母,埏垓我乡邻。不夷又不惠,能屈亦能伸。五柳非吾徒,角里非吾身。孤山梅花婿,乃我有服亲。”

 

  台湾流寓之士,若蓝鹿洲、陈少林之诗既载之矣。近代如谢管樵、吕西村,皆有名艺苑。管樵之画、西村之书,乡人士至今宝之,而诗皆少。管樵名顈苏,号懒云,漳之诏安人;父声鹤亦能诗。少负奇气,工技击,精书画,尤善水墨兰竹。壮年游台湾,历主巨室。嗣入彰化林刚愍戎幕,殉于漳州之役,士论壮之。余得其题画两首,皆管樵手书者。

  画菊云:“半生落拓寄人篱,剩得秋心祗自知。莫笑管城花事淡,笔头还有傲霜枝。”

  画竹云:“榕坛风月本双清,十笏山斋构竹成。添写篔筜千万个,夜深同此听秋声。”

  按榕坛在台南海东书院,管樵南游曾寓于此;今已荒废,唯老榕一株尚存。

  吕西村名世宜,字可合,又字不翁,泉之同安人,道光二年举乡荐。精金石,尤工分隶。受淡水富室林氏之聘,居板桥别墅垂二十年,著《爱吾庐文集》三卷、《爱吾庐题跋》一卷、《古今文字通释》七卷、《笔记》三卷,而诗未见。唯《温陵诗纪》载其一首,迻录于此,以觇梗概。题吴藟畦春江载酒图云:“葡萄美酒木兰舟,乘兴春江事胜游。人世风波多不管,且浮绿蚁且盟鸥。”

  海宁查小白明经元鼎,咸丰初游幕台湾,遂居竹堑。没后诗多遗佚,新竹王石鹏搜其稿,名曰《草草草堂吟草》。

  岁暮书怀云:“竞争得失笑鸡虫,溷迹东瀛岁又终。处世莫如穷耐久,浇愁除却酒无功。英雄识字犹余事,妻子号寒尚古风。天与豪情天不薄,休将头脑学冬烘。”

  “明月清风不值钱,客中消受亦神仙。俗尘扑面袪千斛,老屋打头寄一椽。自有啸歌惊户外,漫愁车马冷门前。悠悠世事无凭准,屈子何须更问天。”

  五十初度云:“于今五十犹如此,便到百年更可知。况是身家羁逆旅,恰逢王国用征师。远游岂惮重洋险,大厦难为一木支。草色缘阶删不尽,伥伥行又欲何之?”

  道光之末,清政不饬,洪王起兵,奠都南京,建国太平,奄有诸夏之半。风潮震动,远及台湾,于是而有李石之变,于是而有林恭之变。李石,台邑人,以咸丰三年四月树旗湾里街,大书《兴汉灭满》。知县高鸿飞闻警,率兵讨,途次被害。而凤山林恭亦入县城,杀知县王廷干。小白闻之,以诗挽鸿飞云:“凤凰池上客,忽现宰官身。仙吏皆循吏,良臣作荩臣。生原慈似佛,死以杀成仁。夜半文星陨,书空一怆神。”

  又挽廷干云:“弭盗滋多盗,危乘仓卒间。细君同殉节,公子幸生还。任法惩元恶,祥刑殛庶顽。克威兼克爱,阴扫半屏山。”

  按凤飞字南卿,江苏高邮人,以翰林仕闽。初宰彰化,调台湾。廷干山东安邱人,进士,曾知嘉义,后任凤山。二公遇害事在《通史》。

 

  同安林卓人孝廉豪,同治初来台,主于潜园,著《东瀛纪事》,以纪戴潮春之役。余读其书,饶有史法,而诗未睹;后乃得其翁孝子歌。翁孝子者,淡水竹堑人,名福,少育于林,故复姓。父病甚,刺血书表告天,愿减己算以延父龄,病愈。越数年卒,福大恸,跋涉求塟地。事毕亦卒,年三十有一。《淡水厅志》载之。次子萃,三子贞,均有名,俱受旌表。其歌曰:“竹城孝子年十五,萱闱早逝依慈父。慈父齿衰病在床,孝子侍疾不知苦。剖肝合药总无灵,刲股调羹那得愈。孝子愀然有所思,此身肤发亲所遗。安得将身分疾痛,亲急不救何用儿。抽刀断指指血湿,染血书词气呜唈。巫阳有召儿请行,露祷告天天亦泣。果然天意鉴微诚,勿药俄教庆再生。从此春葱与冬笋,好将甘旨代参苓。堂上白头朝舞彩,灯前黄卷夜传经。百年椿寿方长祝,一朝风树悲乔木。无知鬼伯果何仇,有恨苍穹胡太酷?病躯力疾觅佳城,历遍荒山入深谷。那堪哀毁瘦于柴,更阅冰霜劳似毂。《泷冈表》后更伤情,一恸吾亲不再生。分付细君今苦汝,长寻阿父入幽冥。马鬣封深疑有路,杜鹃血尽更无声。呼天少妇更堪怜,减算还求代所天。那识天哀孝子志,许随定省到黄泉。由来至性感行路,孝行况能昌厥后。即今哲嗣述遗徽,呜咽语终泪如注。濡泪为诗告后人,雏鸦啼答枫林暮。”

  晋江杨雪沧先生浚,寄籍侯官,咸丰初举人,官内阁中书。同治七年,淡水同知陈培桂聘修《厅志》。著《冠悔堂诗文集》。澎湖吊古歌云:“河山半壁足千古,海上孱王留片土。三十六屿邸苑开,蛎滩咫尺生风雨。忆昔千艘金厦来,七年监国胡为哉?将军骑鲸去不返,空令赋手歌大哀。扁舟块肉今已矣,大难孤注称天子。自古蛟龙失水愁,岂知燕雀处堂喜。一封降表落中原,萧萧柳竹谁招魂。丁字门前挂明月,忽闻澳树啼饥猿。同时更有五妃泣,桂子山荒断碑立。玉鱼寂寞尚人间,西流一角看日入。吁嗟乎!田横穿冢五百人,至今绝岛争嶙峋。桑田三浅无复道,付与渔郎来问津。”

  雪沧来台,主于竹堑郑氏,集中有郑稼田观察获紫芝于竹坑山作长歌赠之云:“牧龙忽忽四十载,一梦乃在昆仑山。珊瑚夜光出空谷,别有明月非人间。主人示我以红玉,祖州仿佛相登攀。岂真卯星方坠地,变幻能作茅君颜?当世文章不易露,天生异顈宁等闲。此即方壶佳丽地,其中龙虎仙所豢。芝田税驾歌一曲,吾令帝阍开九关。集英殿上华盖转,通德门前书带环。惭愧寓公仍草草,辟蠹日检书中简。三十六茎傥在手,不愁双鬓成霜菅。”按稼田名如梁,淡水人。

  游宝藏岩云:“平畴万顷绕修篁,一水泠泠下夕阳。不分名山有丝竹,尽收大块作文章。息机羡汝闻清梵,厚福何人占上方。自笑袖中东海小,且携拳石入诗囊。”按宝藏岩在拳山堡,俯临新店溪,古木寒泉,境绝幽邃。

  赠吴霁轩军门云:“百丈楼船夜枕戈,将军下濑七鲲过。醇醪共饮思公瑾,薏苡何伤谤伏波。缓带羡能文字乐,连床喜得弟兄多。京华冠盖如相讯,为语南中有牧、颇。”按霁轩名光亮,广东揭阳人,开山之役,建功颇多。

  雪沧既修《淡水厅志》,复作八景诗。其自序曰:“淡水南北各有八景,且多牵强足成者。庚午十月修厅志成,综为全淡八景,各系以诗。”

  指峰凌霄云:“霄汉分明五指开,孤城南面送青来。诸峰罗列尊初祖,大海荒蒙辟俊才。关外已闻驱虎豹,云中何事幻楼台?桥门日夕看山色,天马行空亦壮哉。”

  香山观海云:“茄苳西畔导双旌,俯瞰沧波似掌平。村落几家田畯宅,夕阳一棹估儿钲。山荒草木秋声借,风定鱼龙昼睡成。谁上将军筹海策,堠亭把酒话屯兵。”

  鸡屿晴雪云:“三千银界望嵯峨,如此灾方奈冷何。天为重关消瘴疠,我从残碣一摩挲。凿坏安得山能语,漏网真愁水不波。曾说闻鸡先见日,更无人借鲁阳戈。”

  凤崎晚霞云:“梯田直上有高冈,天外盘旋集凤凰。何处赤城张火伞,此间碧海近扶桑。平沙一片开秋狝,古木千章挂夕阳。料理诗情应更远,且收余绮入奚囊。”

  沪口飞轮云:“顷刻花开十丈莲,嘘空历历眼中烟。戍台日暮闻吹角,坌岭云平看泊船。新法不愁同厝火,黑流未许更垂涎。海波如镜吾能绘,一幅东瀛淡墨天。”

  隙溪吐墨云:“溶溶新涨水鸣渠,黯淡溪流泼墨如。一炬犀光劳入照,百重蜃气漫呵嘘。风尘待浣三千牍,海国谁磨十万书。解识尺波留混沌,不教至察叹无鱼。”

  剑潭幻影云:“剑气宵腾匹练明,荷兰旧树尚留名。重参色相谁非幻,莫说人情汝亦鸣。天上神光看北斗,尘中凡物笑丰城。化龙一夕春雷起,大海何愁浪不平。”

  关渡划流云:“万派千条束矢中,双潮滚滚判西东。浊流本自臼科异,至味真难水性同。一棹来时乘蟒甲,百年前事梦蛟宫。投鞭画扇人何在,南纪长怀砥柱功。”

 

  陆翰芬,山阴人,同治间来台。余于《潜园琴余草》得其题词二首。诗曰:“何必争追唐与宋,能言情性即诗人。十年泉石常怀国,千首词章半亿亲。晓月残风皆寄托,春花秋柳亦精神。卿云未出欣先睹,定有桑山香火因。”

  “东瀛梅鹤继西湖,好向孤山认故吾。海国几人扶大雅,蛮乡从此获骊珠。虚心下问君师竹,盲目随声我滥竽。传到洛阳应纸贵,骚坛处处识林逋。”

  符兆纶字雪樵,江西某县人,以孝廉出游闽中,著《卓峰诗草》。同治间,佐其乡人兴宜泉司马幕,来游台湾。司马名廉,任鹿港海防同知,政绩无考。惟画甚高雅,尤善山水长幅,至今得者珍如拱璧。曾作富春山水图册,雪樵为题绝句。今此册虽不得见,而读其诗犹想见藻绘之工。诗曰:

  “诗情画意有无间,如此烟波数往还。记得画眉声里过,一船青载富春山。”

  “白鹭低飞九里洲,梅花万树压溪流。晚妆忽讶胭脂湿,一笛斜阳水上楼。”

  “吹软垂杨两岸风,中流箫管酒灯红。也知团扇谁描得,憔悴江湖一放翁。”

  “潮声见说上泷回,泷水无风绿似苔。闲向桐江弄明月,钓竿高挂子陵台。”

  “旧游回首意苍凉,负尔花间陌上香。好着片帆重送我,风流苏小访钱塘。”

  “荷花桂子入新图,柳七才名莫浪呼。且擘荔支消夏去,风光占住小西湖。”

  徐树人中丞巡台之时,既刊《瀛洲校士录》,传播艺林;又著《斯未信斋文集》,中多经世之言,而诗未睹。唯《治台必告录》载其七十述怀五首,系抚闽时所作;录之于此,以志景行。诗曰:

  “一官四十有余年,游宦萍踪半海边。从政驱车仕东鲁,效忠叱驭入西川。榛芜皖、豫空蒿目,风月湖山暂息肩。五度仙霞今老矣,承平可许赋归田?”

  “舳舻千里火输飞,牙纛遥临八阵威。台、凤烟氛销赤嵌,漳、龙露布飐红旗。人和可望天心合,官瘦方能国计肥。戎马风涛经历惯,余生赢得古来稀。”

  “平定兼圻大将才(谓左帅),荣叨骥尾附云台。几经磨盾参韬略,何幸遗书免劫灰。忧乐敢云天下共,功名不是热中来。四朝历受恩如海,一片葵心向日开。”

  “报最曾无尺寸功,三年海上白头翁。安澜路达鲲身稳,柔远情联象译通。孝悌壮丁修暇日,文章多士盼秋风(九月补行乡试)。告天夜夜焚香祝,人寿期颐岁屡丰。”

  “尘尘、梅麓小园亭(署东有尘尘轩、梅丽亭),旗、鼓(二山名)当门绕翠屏。退息未曾抛案牍,加餐无用饵参苓。学为稼圃占时雨,扫尽欃枪拜寿星。风鹤不惊刁斗静,课儿依旧一灯青。”

 

  丁述安观察曰健有和徐树人中丞述怀诗,亦载《治台必告录》。述安,安徽怀宁人,曾任淡水同知,调嘉义县,后办福建军务。及戴潮春之变,南北俶扰,镇、道俱没,树人奏简为台湾兵备道,与陆路提督林文察合兵平之;事在《通史》。诗曰:

  “天河洗甲纪功年,崧岳生申克靖边。通籍鸿声齐望岱,迁乔骏业快移川。七鲲旧属重回首,五虎新麾又永肩。名教惟期传一脉,初心不负重书田。”

  “锦帆开浪逐霞飞,绅庶争迎颂德威。皖、豫迭经匡节钺,杭湖犹思驻旌旗。民生多赖同甘苦,家计何心论瘠肥。感格真诚天眷久,近来福寿似公稀。”

  “迂拙原非军旅才,衔恩扶病又登台。机宜赤嵌曾亲授,报称丹忱未敢灰。望冑三年群志洽,歌铙五月捷音来。近闻全海臻安定,岭上梅花祝嘏开。”

  “大业喧传数省功,关心教育重文翁。挥戈扼要元戎合,射策逢时九月通。桃李阴多依北极,芙蓉生不怨东风。海滨向化同邹鲁,逢吉康强食报丰。”

  “襟怀潇洒坐高亭,远近峰岚展画屏。云谷无心争出岫,松根得地自生苓。承欢桂子歌浓露,养志兰陔乐寿星。中外尊崇归潞国,圣朝未许隐山青。”

  彰化林刚愍公文察,克敌致果,功在旗常。漳南之役,竟以身殉,事载《通史》。

  近读晋江陈铁香太史《藤花吟馆诗集》,有瑞香亭之诗,纪其事也。

  诗曰:“黑云亘天杀气恶,封狼夜指将星落。将军晓战瑞香亭,戈矛无光日色薄。其时犷骑来纷纷,亭前亭后多如云。寡不敌众围骤合,抵死誓欲张吾军。裹疮出阵战转急,血痕如潮衫袖湿。左甄右甄安在哉,可怜一骑冲锋入。南八死尔作男儿,肯向孽虏低须眉!砍头陷胸不回顾,马革欲裹嗟无尸。吁嗟乎!万松关,虎子山,当时旌旗簇浩浩,一旦血肉堆斑斑。宵来亭中磷飞速,新鬼呼冤相对哭。精忠之骨死犹生,伤哉鸟鸢不忍喙。”

  铁香名盘仁,字戟门,同治十三年进土,授编修,历任清源、玉屏各书院山长。

  铁香有送黄益斋广文之官宜兰二章。益斋名谦光,泉之晋江人,光绪初任宜兰县学教谕。诗曰:

  “莫笑青毡一席寒,春风横海足游观。诗从儋耳窥和仲,帽盍辽阳着幼安。苜蓿盘深添石芋,槟榔贽到杂生蛮。三貂岭上停车计,谁信郑虔独冷官?”

  “十二更余歇棹时,防边壁垒尚旌旗。销兵苦费庙堂算,敷教终烦弟子师。战地莺花游子梦,丛菁风雨故王祠。西螺柑子麻兜柚,都是门墙桃李枝。”

  按西螺属云林、麻兜属嘉义,柑柚皆所出佳果,驰名海内。

  宜兰李泰阶先生逢时,同治间举人,素好吟咏,有诗一卷,计古近体百四十首;没后遗失。余从兰人士抄得十数首,为载一二,以存其人。

  东海云:“三港西来一派通(《厅志》:乌石、加礼、过岭为厅辖三港),气凌苍莽欲翻空。潮声怒石鞭皆下,水势浮天转自东。蜃市晴云连海碧,龟山晓日浴波红(《龟山朝日》为厅志八景之一)。灵源直与京都接,此去长乘万里风。”

  泖鼻云:“海上横拖泖鼻长,下临无际气汪洋。鱼龙任纵潮伸缩,舟楫无虞石隐藏。喷薄风云营惨淡,吹嘘日月焕光芒。东瀛别有饶名胜,鹿耳鲲身水一方。”

  三貂云:“寻诗不觉到三貂,海外看山兴更遥。一岭横飞严锁钥,三峰并出插云霄。林穿古道纡征骑,径入深丛嗓噪蜩。此去岭头天尺五,好随羊角上扶摇。”

 

 按泖鼻在宜兰东北,形如象鼻,横拖海上,长数十丈。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山。台湾无雪,唯《府志》有“鸡笼积雪”之景。然百数十年来,榛莽日开,气候渐暖,岁已少见。泰阶集中有三貂岭遇雪一诗,亦不易得之景也。

  诗曰:“朔风吹雨冻征衣,强附青萝上翠微。诗思每从驴背得,雪花争踏马蹄归。千山落叶空啼鸟,万壑流泉挂夕晖。日暮天空长寂寞,小桥沽酒醉云扉。”

  台北剑潭之滨,有太古巢,为陈迂谷孝廉读书处。孝廉名维英,淡水大隆同庄人,举咸丰九年乡荐。著《偷闲集》一卷,稿多散佚。太古巢即事云:

  “白云为我锁柴扉,俗客不来苔自肥。露煮春茶将叶扫,风吹诗草并花飞。”

  “隔一重江佛国开,剑潭寺在碧林隈。山僧日日通音问,故遣钟声渡水来。”

  “晴朝月夜最开怀,风雨来时景亦佳。竹戛琅玕泉漱玉,梵音一洗古音谐。”

  “绝好江山不染尘,诗书点缀倍精神。山灵应共山僧语,多谢骚人为写真。”

  剑潭在台北城外。或云荷人插剑于潭边大树,久而树合。或云延平郡王投剑潭中,风雨晦明,时腾剑气。二说皆未足信。荷人插剑,事近荒唐。延平亦未至台北。唯其山水绝佳,且迩市廛,故多游咏。而区觉生观察之作,和者尤多。觉生名天民,广东香山人,咸丰十年始设海关,奉命来台,与镇、道会商办理。游剑潭云:“一剑跃波去,宝光时上腾。雄心怀壮士,瘦影渡游僧。龙化津无迹,螺旋水有棱。还看射牛斗,印月见秋澄。”

  白少溪良骥云:“波流旋不定,神物昔飞腾。遗迹寻荒寺,禅心证野僧。藏形辞玉匣,余气露圭棱。明月空潭夜,寒光彻底澄。”

  查少白元鼎云:“寒潭谁掷剑,终古化龙腾。长忆凌霄客,而无咒钵僧。虹藏江弄影,光耀水生棱。空际盘旋舞,秋波外分澄。”

  陈迂谷维英云:“无数生灵济,蛟龙未许腾。潭心空印佛,山顶秃如僧。寺僻云长锁,碑荒石不棱。俗肠何日洗,洗法问图澄。”

  张半崖书绅云:“自有名诗镇,潜蛟未敢腾。山青头似佛,月白影随僧。顽石偏通窍,恬波不起棱。斯游非剑侠,一片道心澄。”

  同治八年,淡水黄鉴澄之妻何氏自尽,里党悲伤,争传其事。杨雪沧为之立传曰:“何氏,廪膳生黄如许妻,竹堑人。夫病笃,医者佥云不起,何氏侍药备苦。闻星士有相克之语,告其姑曰:“死无子,宗祀斩矣!愿以身代。”遂仰药死,年二十。夫竟霍然。”事入《厅志》。里人郑超俊为之征诗,作者颇多。

  淡水陈霞林诗曰:“误信刑夫测子平,从容就义出愚诚。可怜入地身先死,只望回天婿更生。鸩毒自甘心自苦,鸳俦为重命为轻。世间多少须眉辈,奇气谁堪日月争。”霞林字洞渔,咸丰五年举人,官内阁中书。

  余撰《诗乘》,搜罗颇广,而宜兰作者绝少。后得李静斋先生《西行吟草》,展卷一读,聊慰素心。静斋名望洋,县治人,咸丰九年举人。同治十三年,官甘肃渭源知县,历任至河州知州。万里远游,捧缴而往,一官零落,把卷归来,诗虽平淡,亦可以知其概。

  省邸思家云:“极目天涯万里余,谁教塞雁为传书。乡心日逐河流远,宦迹时随柳影疏。瓦鹊有情应语汝,野花虽艳转愁余。鹓班散后闲无事,静坐窗前忆故居。”

  初秋有感云:“托迹甘城两度秋,朔风吹袂起新愁。莫嫌柳岸无青眼,且戴棉冠待白头。冷迫江枫红欲坠,寒侵塞草绿难留。长亭十里三更月,空照黄河水一沟。”

  阅邸抄知马尾、基隆有警云:“海外音书断几年,天南又报起烽烟。彼苍偏抑英雄志,吾道难期遇合缘。北斗七星光渐动,东瀛一岛势孤悬。自来中外皆遵约,何意西人启衅先。”

  寄吾庐云:“解组归来倏岁余,

 

宜兰城北寄吾庐。时邀明月为知己,幸有清风不弃余。朋辈喜逢今日面,闲中补读少年书。茫茫世局谁能识,人事沧桑迭乘除。”

  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处,地极险阻。同治六年冬,总兵刘明镫北巡至此,刻诗石上。诗曰:“双旌遥向淡、兰来,此日登临眼界开。大小鸡笼明积雪,高低雉堞挟奔雷。寒云十里迷苍陇,夹道千章荫古槐。海上鲸鲵今息浪,勤修武备拔英才。”又有草书“虎”字石刻在草岭。

  晋江蔡醒甫茂才德辉,同治间来台,寄籍彰化;及门多秀士。卒塟八卦山。着《龙江诗话》八卷,已刊;咏史百首,稿多散佚。近由吴立轩明经抄示遗诗如下。

  台阳怀古云:“东南半壁拥波涛,保障闽疆气象豪。虎旅千艘开赤嵌,牛皮一席卷红毛。延平继世勋名远,靖海劳师战绩高。瀛岛年来增郡县,免他荒薮作逋逃。”

  海外云:“海外犹浮海,天涯莫问天。光阴消岁月,身世渺云烟。有笔题神境,无琴操水仙。闲鸥乐忘反,浪迹亦徒然。”

  八卦山云:“晓登八卦山,归来读《周易》。掩卷一回思,山形尤历历。”

  又有赠瑞桃斋主人五言古诗一篇,主人则立轩也。余以其体弱不载。

  醒甫有谒延平王庙七律四首,载于《龙江诗话》。余读其诗,激昂起舞,诚足与何敬臣大令之七绝共传不朽。诗曰:

  “沙汕纷纷列舳舻,当年海上拓雄图。鲸鱼入梦生何异,龙种偕来类不孤。人似武乡筹北伐,地同洛邑建东都。也知矢志延明祚,绝岛偏安亦丈夫。”

  “红旗赤帜树高城,弱冠将军独请缨。宠赉有加天赐姓,征收无处海屯兵。都缘耿耿心长在,岂为区区发数茎?忠孝由来难两尽,邮书往返不胜情。”

  “森严刁斗拥熊罴,赏罚分明未足奇。祗望一身存胜代,敢将两岛抗全师。图开赤嵌形堪踞,业复朱家势莫支。智力难争天命在,多君风调俨须眉。”

  “才犹刚决节尤坚,和议连番总不然。百计筹谋惟报国,一时流寓况名贤。便教藩服能成事,其奈微躯不永年!史册流芳终有分,漫将遗恨播诗篇。”

  吴芸阁孝廉子光,广东嘉应人,寄籍淡水。著《一肚皮集》,门人吕赓扬刊之,附《小草拾遗》一卷。寄题延平王庙云:“曾读丰碑渤海东,开疆犹仰大王风。合门骨肉杯羹里,千里江山锦绣中。明代兴亡归劫数,史家成败论英雄。似闻鹿耳鲲身畔,呜咽潮声早晚同。”

  陈茂才尹,嘉应人,自号觉觉子。少孤贫,好读书。弱冠游琉球,为国王司训蒙。已而渡台,寄籍淡水,遂入庠,居社藔,益肆力于诗,多杰句,远近传诵。总兵武隆阿北巡,得其诗奇之,造门请见。尹方手巨觥,醉叱群吏,久之寂然。以是狂名大着。距所居半里,择一地封土为坟,将诗贮瓮中瘗之,立碣其上,自书陈尹先生骚坛。复题一联曰:“阅历尘寰数十载,埋藏诗草两千篇。”其倔强如此。吴芸阁孝廉为作《觉觉子传》,载《一肚皮集》中。

  徐仲山字次岳,广东揭阳人,寄籍彰化。丁述安观察见其文奇之,遂入邑庠。有诗数首。无题云:“丝竹何妨托素心,高山流水寄知音。桥因通过方题柱,花为亲探便入林。文字有灵能赤绿,诗书无劫可浮沉。春风解释虞翻恨,始信名山酝酿深。”

  傅子亦茂才于天,彰化东势角庄人,曾肄业于吴芸阁。没后,其友吕汝玉茂才为刻《肖岩草堂诗钞》,仅二十余首,皆近体,诗亦平淡。为录数章,以存其人。

  辛巳夏日游竹溪寺云:“半世飘蓬笑此身,情深月夕与花辰。天心数点参禅奥,石上三生悟夙因。竹影撑云惊睡犬,鸟声啼柳醒行人。西廊一阵东风起,洒落荷珠泻白银。”

  上筱云山庄吕大汝玉四首之一云:“双扉启处一桥通,细听书声送晚风。始信青山称谢宅,何疑绿野说裴公。门前贮水当窗白,雨后拈花插架红。安得余闲来唱和,相随鸾凤集高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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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诗乘·卷五》(1921)

 

 

  牡丹之役既平,沈文肃公奏建延平郡王祠,殿宇巍峨,中外瞻仰。文肃自撰一联悬于殿上。文曰:“开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极一生无可如何之运,缺憾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此外佳联尚多,题咏亦伙。余记何敬臣大令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八首,亦可诵也。

  “海外孤忠泣鬼神,丹心为国竟忘身。大星遽陨年难假,天意偏摧社稷臣。”

  “铮铮骨气压群雄,传炮羊山斗老龙。宿志未偿嗟毁墓,至今人说海澄公。”

  “三百年来养士优,陆沈蓟北感神州。传家忠孝原无恨,生子还须胜仲谋。”

  “投戈旧部久寒盟,痛哭神州一旦倾。两岛甲兵逾十万,固应雄略胜田横。”

  “开辟鸿蒙望中兴,海波士气共奔腾。挥戈未遂回天力,空向金陵拜孝陵。”

  “故朔犹存明未亡,滇池、闽峤已沧桑。伤心无限孤臣泪,哭罢唐王又桂王。”

  “驰檄江南未奏功,可堪成败论英雄。千秋庙貌神如在,遗憾朝朝起朔风。”

  “鹿耳鲲身旧战场,霸图曾此感兴亡。延平伟业今何在,剩有寒潮送夕阳。”

  敬臣名如谨,广西桂林人,以孝廉出仕福建,光绪十三年任恒春知县。

 

  光绪纪元,开山议起。沈文肃公奏请福建巡抚春、冬驻台,夏、秋驻省,以资节制。是年五月,王补帆中丞莅台经画。政务之暇,作《台湾杂咏》三十二首、《续咏》十二首。时何竟山司马奉檄从幕,马子翊广文校官是地,各有和作,合刻一本,晋江龚咏樵太史显曾序之。阅今五十年,流传已少,诚可宝也。中丞名凯泰,江苏宝应人,十月薨于任,谥文勤。兹录数首,以入《诗乘》。

  “无雨无风浪打山,支离奇境现瀛寰。秋风一别钱江后,又为观涛到此间。”

  “绿阴深处偶停骖,水利犹闻故老谈。无数稻花香满岸,好风吹过凤山南。”

  “炊烟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岩云气遮。怀、葛山中无岁月,一年又见刺桐花。”

  “故王一去五妃陪,海外黄沙剩几堆。犹有山僧殊解事,介圭不使没蒿莱(道光间,农人掘土得圭,法华寺僧奇成以谷易之,涤去尘埃,见“朱术桂”三字,知为王物。近已饬藏祠中)。”

  “精忠直贯七鲲身,跋浪骑鲸若有神。两面是山四面海,特开半壁作完人(新建延平王庙落成,余题楹联云:‘忠节感苍穹,大海忽将孤岛现;经纶关运会,全山留与后人开’)。”

  按宁靖王圭现归台南三郊保管,余有记存集中,实无“朱术桂”三字;不知中丞何以言之,岂传闻之误耶?

  马子翊广文清枢,福建侯官人,以举人任台湾府学教谕,和作三十首,题曰《台阳杂兴》;为录八首。

  “山势龙盘起木冈,我朝文教破天荒。朝霞倒影翻红水,万派横流涌黑洋。石出野田原有谶,金埋岩谷讵犹藏。如何士卒开山路,辛苦难逢三保姜。”

  “溪洞生烟十八重,乱山苍翠簇芙蓉。谁能望气探银穴,便欲乘云上玉峰。五夜寒潮鸣战鼓,二更残日吐边烽。风中挟火麒麟飓,奇事还闻鬪斗龙。”

  “岩穴曾栖宋客星,胜朝事势等零丁。骑鲸人去天难问,梦蝶园荒酒易醒。满树花开三友白,孤坟草为五妃青。哀蝉似诉王孙恨,暮雨萧萧不忍听。”

  “方言曾亦说台员,古塔嵯峨拂五云。斑竹至今悲烈妇,甘棠自昔爱参军。野牛驯后犁春雨,蒋鹊飞来噪夕曛。闲却朱提无用处,洋钱买得达戈纹。”

  “信有仙源可避秦,土番半是女真人。一年海燕常重乳,四季林花不断春。倒挂山禽如凤小,寄居沙蟹与螺亲。敦厖未改鸿荒俗,丁壮扶犁妇负薪。”

  “长街花鼓闹春宵,独坐荒斋意寂寥。狷介谁如高士菊,芳鲜共爱美人蕉。侵帘树影斜随月,绕榻涛声冷带潮。料得明朝天气好,竹溪应赴阮公招。”

  “仙桃高对佛桑红,花信难凭廿四风。百合奇香收鹿港,千年积雪望鸡笼。御冬蓄旨腌番蒜,占岁丰穰验刺桐。生性浑浑偏嗜饮,竹筒酿酒学郫筒。”

  “高岸萋萋草似烟,白沙青嶂水沙连。编茅绕屿千椽屋,架竹浮湖万顷田。唤渡津头划蟒甲,卖盐市上用螺钱。行人莫惮藤桥险,别是瀛堧一洞天。”

 

  按诸诗所引,多载台湾各志,且有番俗。

  何竟山司马澄,浙江山阴人,宦游福建。是役随补帆中丞来台,掌记室。和作二十四首,题曰《台阳杂咏》;为录十首:

  “海外东南片土开,万山罗列水环回。鲲身让地倭谋拙,鹿耳乘潮郑业恢。二百年来归版籍,一千里路辟蒿莱。重臣更廓鸿图计,郡县新增出圣裁。”

  “闲将轶事溯潮王,手挈洪戈拓大荒。孤岛自存田广叔,围棋早让李文皇。羽山不尽黄能痛,轵道终看赤帜扬。‘忠节’于今褒两字,千秋庙祀享蒸尝。”

  “仗节东来慨一元,全归地下复何言。数茎草长忠臣发,五出梅开烈女魂。犹有介圭留古寺,更无玉带镇山门。荒祠竹沪人谁问,杜宇声凄月夜昏。”

  “南旗北沪尽繁华,沧海桑田信不差。万迭银山翻急涌,一条铁线锁长沙。暗礁林立排龙骨,支港参差列犬牙。为问昔年天险处,荡缨无复旧丫义?”

  “海面遥看挽髻螺,两三孤屿似星罗。蓬壶未许来徐福,瀛峤何缘到郑和。斜日荒城红薯大,晓风山社绿椰多。更看香火因缘结,自奉观音拟普陀。”

  “莫道卑南地势偏,膏腴应并水沙连。别论戈甲开荒土,广合丹丸辟瘴烟。置驿渐通边徼路,移官更授抚民权。会看齐奏平蛮曲,再辟山中万顷田。”

  “太息边防疫疠多,将军零落陨岩阿。题诗我自哀严武,曳足人争慨伏波。碧血青磷狮社月,黄沙白骨凤山坡。玉关生庆班超入,夜渡军声杂鹳鹅。”

  “大府巡边拥节旄,鸡笼山外泊飞艘。兵征两路驰书急,岭越三朝接汉高。龙虎应符驰炮艇,鲸鲵望气息波涛。渡泸五月来诸葛,风雨遄征到不毛。”

  “为探煤穴入林深,买到钢钻已万金。凿井真教施鬼斧,医贫争幸得神针。经营欲启千年利,窥伺能防万里心。更有磺油堪采取,山中生计待搜寻。”

  “温和却好养花天,迎岁荷新菊度年。挹露紫含优钵小,烧空红遍佛桑然。春风鹰爪飘香远,秋雨燕支着色鲜。又有午时梅一种,朝朝开落在庭前。”

 

  按泉南夏琳著《闽海纪要》,谓郑延平晋封潮王,为他书所不载。琳字符斌,康熙时人,闻见较近,或有所据。惟是书久无刻本,余得其稿,已为刊行。此诗六、七、八、九等首皆系时事,则开山、讨番、练兵、采矿,为台湾之要务也。

  萧山王□□中丞绍兰,光绪二年任福建巡抚,有丙子巡台初抵澎湖云:“乍经沧海到澎阳,岛屿青青水一方。奉使东瀛持虎节,安流南纪靖龙堂。天生绝险山河固,运际文明日月光。努力诸君劳镇抚,輶轩载笔颂平康。”

  岑襄勤公毓英,以光绪七年任福建巡抚,巡视台湾。台有大甲溪,险控南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达于海。夏秋之间,水急难渡。而台北方事建设,襄勤乃劝绅民捐资二十万两,以造铁桥。既成,为诗以纪之。诗曰:“甲溪如海阔茫茫,病涉民间廑是伤。昔日帝封今有奠,狂澜自此庆安详。”

  法越之役,沿海戒严,诏起直隶陆路提督刘铭传督师台湾。及平,任巡抚,多所建设:事载《台湾通史》。铭传字省三,安徽合肥人。洪杨之役,以功封男爵。着《大潜山房诗集》一卷,大都少年从军之作。记其遣怀一联云:“名士无妨茅屋小,英雄总是布衣多。”及抚台时,竟少吟咏。唯新竹友人诵其游古奇峰垂钓寒溪云:“山泉脉脉透寒溪,溪上垂杨拂水低。钓罢秋光闲觅句,竹竿轻放断桥西。”按古奇峰在新竹南门外,壮肃以抚番故,出入内山,曾至大嵙崁莲座寺,见其山水奇秀,迥绝尘寰,流连竟日,手书一联曰:“一品名山,万年福地”,今尚存。

  刘壮肃公驻台之时,开山抚番,渐收成效。十三年八月,统领刘朝佑率兵四百自宜兰小坡坑入山,至冻死人坑,为南澳番老狗社所袭,力战免。翌年,壮肃议讨,调福建兵舰,以同安水师副将傅德高为先锋,舣舟苏澳,大军继之。游击王冠英率镇海前营自小南涣上陆,以拊老狗社之背。壮肃自督全军驻苏澳。番惧而窜,匿荒谷中,不敢出。相持两月,颇为瘴毒所苦,乃班师,以镇海前营戍之。时有张云锦者,赋苏澳从军诗七首,以纪其事。诗曰:

  “海滨寻废垒,幕府驻征辕。征将趋风至,分营偃月屯。冑披生虮虱,笳动啸狙猿。此地犹愁绝,前驱那可言。”

  “无路荒山峻,参天古木高。修蛇临涧跃,怪鸟绕营号。瘴毒蒸丰草,炊烟热湿蒿。不须言战事,士气已萧骚。”

  “死边为烈士,搏兔乃戕狮。末将能相殉,忠魂可并祠(偏将军傅公德高独当前敌,飞镖中目,晕绝在地;部将某跃而进,且战且负公归。后无策应,遂并歼焉)。捐躯难瞑目,里革尚存尸(刘君朝带昔戕于番,忠骸无着)。后劲多观望,阴风撼大旗。”

  “古无人迹到,艰苦趣军行。深入多疑伏,前驱半死生。雨淫天助虐,日久帅休兵。慎选防关将,何劳战鼓声。”

  “楼船穷海泊,唤渡易轻舟。浪涌如奔马,波回似没鸥。雨风交洒落,性命听沉浮。已济看来处,惊人浩浩流。”

  按云锦字绮年,安徽合肥人,著《顺所然斋诗集》。

  台湾建省之时,析疆增吏,大启利源。光绪十二年,刘省三中丞奏设抚垦大臣,以在籍太仆寺正卿林维源为帮办,驻大嵙崁。维源字时甫,淡水人。既任事,延侯官陈石遗孝廉掌记室。石遗名衍,举乡荐,工诗,著《石遗诗集》行世。有《游台诗》一卷。

  晓自大嵙崁行达加九岸大营三首云:“言从大嵙崁,策杖加九岸。主人(林时甫京卿)曰开戒,兵卫资蔽捍。初逢野番来,裸裎发披散。腰间皆佩牛,玃顾目殊关,颔之俾驯扰,亦自启笑粲。路转竹角头,昏黑榛莽乱。丛丛罴可隐,敢以伏戎玩。当关一失险,枯朽尽为难。蠢尔鸟兽群,亦有教猱叹。”

  其二:“崩崖临绝涧,十丈山路断。伐木仆其上,两涧遂中贯。下有千仞潭,奔流伺滮■〈氵目干〉。峰峰高摩天,树树十围干。天日能蔽亏,瘴雾下浸灌。想从洪荒来,辟此几昏旦。土松不成级,土滑步欲滩。舆夫舁空舆,数步息喘汗。起落已万丈,问路殊未半。”

  其三:“日落敂营门,短衣不至骭。长揖未云已,军饎已罗案。书生能健步,顾语一笑粲。谅知得渠魁,已誓不复叛。贳其一衅鼓,觳觫弗敢窜(生番马来诗昧曾一日杀脑丁十九人,刘抚军赦之)。一朝杀十人,厥状殊不悍。攻心乃为上,枯骨固可惋。日日牛酒来,就抚欢未散。书生亦何知,惟有默赞叹。惭非甲冑士,空尔弄柔翰。”

  晓行至大稻埕云:“自我此羁寓,经秋复历冬。海壖风雨多,眺望凄无悰。比来掩户居,树木四童童。晨兴步郊原,不知春已浓。但觉爽气多,东南蔚诸峰。炎岛异气候,草木长葱茏。如何青阳序,始此绿蒙蒙。于焉遂延伫,胜赏会所逢。”

  甲午之役,割地输金,为千古未有之奇局。及成,有鲁阳生辑《普天忠愤集》,欲以振兴民气。内附诗词,有前海疆四首、后海疆六首,不载作者。而后海疆则法人之役也,为录二首,以实《诗乘》。

  战基隆云(刘铭传奉命督办台湾,当弃基隆时,曹志忠力止、通判梁纯夫伏地哭留,皆不允):“基隆一粟耳,浮在海之角。貔貅二十万,大帅开帏幄。蓦夜曳兵行,铁城突确荦。可怜小吏愚,哭民双目瞀。”

  战澎湖云(周协戎死之):“澎湖不毛地,民渔鱼以生。番戎岂好利,要为城下盟。倒海难湔恨,将军竟立名。庞涓何足恤,祗为恤编氓。”

 

  李振唐太守之鼎,江西南城人。光绪十二年,宦游台湾。著《宜秋馆诗词》二卷,颇多在台之作。

  言游台北留别同人云:“万里长风事壮游,天涯何处觅封侯。地经吴越群山尽,人到沧溟百感休。共道巨公今御李,敢云王粲暂依刘。雪泥那复东西计,不独辞家易感秋。”

  丁亥除夕(时客宜兰县署)云:“缚裤长征岁序移,三貂岭外客心驰。元龙豪气三千丈,张翰思乡十二时,椒酒黄鸡供异地,蛮云瘴雨阻归期。四千里外重回首,惆怅香山岁尽时。”

  上刘省三爵帅云:“妇孺皆能识姓名,生平威德冠寰瀛。及身自足传千古,革面交传震八纮。黑白力为持大局,东南从此有长城。兰风竹雨含濡遍,凿齿雕题尽向诚。”

  “盗弄潢池可若何,羲轮曾返鲁阳戈。修名日懋丹心老,故垒春深白骨多。四海苍生皆衽席,一军赤帜斩蛟鼍。至今薄海安耕凿,柱石勋名已遍歌。”

  “沧海无波圣运昌,跳梁何事逞鸱张?雄心持节筹闽峤,壮志纡谟奠海邦。无奈形情同鬼蜮,况当兵甲是仓皇。民心国体深维系,谈笑从容靖佛郎。”

  “泛海曾从赤嵌来,得瞻鼎力扩全台。火车路远风轮疾,银电光分夜市开。骏业岂惟酬素志,鸡林久已播诗才。鲰生得仰龙门度,献策深惭属菲材。”

  振唐诗中有台湾竹枝数首,并录于下:

  “冬残草尚绿成围,广漠风中试袷衣。笑客莫惊春太早,秧针田内正初肥。”

  “四时景物总芳菲,夹岸人家隐翠微。頳色风帆青布袜,槟榔雨里掉船归。”

  “斑鸠声里叫春晴,绿水如环抱画城。闲步夕阳村上路,家家迭鼓赛延平。”

  “瓜皮艇子水如油,蜑妇山花插满头。日日江边嬉水罢,一生不识别离愁。”

  黄逢昶字晓墀,湖南湘阴人,光绪初宦游台北,著《台湾杂记》一卷,内有竹枝百首,其所引注,事多失实。盖以宦游之人,偶闻异事,喜而记之,遂以为奇;然亦可供谈瀛之资也,为载一二:

  “海天鳌柱峙中流,千里台疆水上浮。雪浪云涛环四面,我来疑即是瀛洲(台湾又名东瀛,四面滨海,中间层峦迭嶂,苍翠挺生,真巨岛也)。”

  “驱车走马白云湾,游遍银山又玉山。造物不知何爱宝,教人莫挂杖头还(台中有玉山、银山,周回十余里)。”

  “桃花三月浇花堤,倏忽秋风檞叶低。日暮满舟何处泊,下双溪接上双溪(台北有上下双溪,水云环抱,渔舟来往)。”

  “采花莫道菊花残,朵朵琼英足夕餐。忽讶片舟浮一叶,仙人又到秀孤鸾(宜兰县有秀孤鸾,山多菊花。海中一屿皆仙居,每岁冬初遣一童子驾舟采之)。”

  “海内何如此地温,恒春树茂自成村。轻衫不怯秋风冷,终岁曾无雪到门(恒春县)。”

  “山环海口水中流,番女番婆夜荡舟。打得鹿来归去好,歌喧绝顶月当头(鹿港为熟番打鹿之区)。”

  按秀孤鸾菊花载于《彰化县志》《丛谈》,而鹿港打鹿系二百五十年前事,今已成为巨镇。诗人不知历史,大概如是。

 

  罗谷臣太守大佑,江西德化人,以进士宰闽中。光绪十四年,调署台南府篆,未几卒于任。其门人闽县林仲良茂才有赓辑其遗稿,乞唐维卿观察删定,计存古近体诗一百五十有八首,名曰《栗园诗钞》。翌年,刻于福州。其诗出入唐、宋诸贤,而古体尤浑厚醇正,一洗空疏嚣张之气。惜少在台之作,唯有一二可入《诗乘》。

  送史香九之台阳云:“短布单衣一剑雄,片帆春渡鹿门东。穹庐毡帐腥云黑,晓日蛮花驿路红。世态雨云成底事,壮怀鞭镫欲论功。才人新草筹边檄,定有元戎拜下风。”

  寄怀吕幼渔参军云:“二月桃花取醉宵,锦筵笙管促征桡。事如晓梦无留影,情似春波有暗潮。沧海屯田佐充国(幼渔时襄台北清赋事),山城禅悦冷参寥(余持戒律,夏徂冬),鸳雏飞散黄鹂晚,万里寒天急暮鵰。”

  按香九名龄,幼渔名兆璜。

  谷臣有追忆词四律,用渔洋《秋柳》韵。遥情逸致,旖旎风流,足与阮亭抗手;录之于后:

  “飘泊东风黯醉魂,才人新怨赋长门。花移别馆莺无力,泥落空梁燕有痕。芳草已迷杨柳渡,扁舟何处苎罗村?梨云庭院深如海,凄绝萧郎莫更论。”

  “芙蕖散乱不禁霜,菱叶荷花空满塘。旧谱怕翻金缕曲,赠衣犹压彩罗箱。痴心私誓酬妃子,称意行云负楚王。重过海棠花下路,深情还问碧鸡坊。”

  “落絮游丝惹舞衣,回头万恨事全非。琴弹怨调弦声涩,莺唤残春花影稀。千点黄金和泪铸,几年碧海变尘飞。人间多少闲牛女,银汉迢迢一例违。”

  “铜驼清泪共君怜,绮岁风怀渐化烟。犀角有灵心的的,茧丝无绪意绵绵。口脂香恋如花梦,髀肉心伤似水年。哀乐纷纭须忏悔,闲愁抛付白鸥边。”

  史香九,江西某县人,光绪间游幕台湾,罗谷臣大令有诗送之,已载于前;余得其手书台南竹枝词六首,为录于此。

  诗曰:“鹿耳真天险,波涛无日无。春残风信转,沙涌更何如。”

  其二:“布谷催耕早,嘉禾熟麦秋。入冬仍秀实,一岁两丰收。”

  其三:“城西歌舞场,当门皆艳妆。何因衿黑齿,镇日嚼槟榔。”

  其四:“城启牛车入,归时趁晚霞。祗防逢狭路,争道互喧哗。”

  其五:“蜥蜴本无声,偏缘四壁鸣。宵深闻嘎嘎,翻讶鸟支更。”

  其六:“怪尔缗蛮鸟,笼来别有情。画眉眉不画,无乃负虚名。”

  浏阳谭壮飞先生嗣同,字复生,敬甫中丞之第三子也。少倜傥,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弱冠后,两渡台湾,有所擘画,因号东海褰冥氏。故其所著《仁学》,犹署台湾人撰,盖有所避忌也。戊戌政变,与林旭、杨深秀等被难,时论伤之。著《莽苍苍斋诗》二卷,惜无在台之作。

  唯寄仲兄台湾一首云:“孤悬沧海外,洲岛一螺轻。狂飓宵移屋,妖氛昼满城。依人王粲恨,采药仲雍行。所愿持忠信,风波险亦平。”

  又得仲兄台湾书感赋云:“少小思年长,年增但益悲。我今年廿五,四顾竟安之。无命愁相慰,非才愧所知。犹疑沧海客,栖息已高枝。连遇荆南刖,仍空冀北群。十年赓塞曲,今日逐燕云。飘荡嗟如我,蜚腾时望君。谁知万里外,踪迹困尘氛。”

  按仲兄名嗣襄,字泗生,国子监生。光绪十五年,依台湾道唐景崧于台南,后卒于蓬壶书院,年三十有三。

 

  “铁马金戈,万里归来真腊棹;锦袍红烛,千秋高会斐亭钟。”此唐维卿观察自书斐亭楹联也。维卿名景崧,号南注,又曰请缨客,广西灌阳人。越南之役,以翰林出关,说刘黑旗效顺,遂授台湾兵备道;后升布政使,署巡抚,为民主国大总统,开中国未有之奇局,可谓书生奇遇矣。维卿好吟咏,辄邀僚属为诗会,台人士之能诗者,悉礼致,扢雅扬风,蜚声坛坫。顾余年少,仅闻其事,而诗不存,唯就《诗畸》所传者而选之,亦海东盛事也。

  梦蝶园云:“劫运河山毕凤阳,朱家一梦醒蒙庄。孝廉涕泪园林冷,经卷生涯海国荒。残粉近邻妃子墓,化身犹傍法王堂。谁从穷岛寻仙蜕,赤嵌城南吊佛场。”

  五妃墓云:“秀姑合伴王、袁死,两婢荷、梅死更奇。海上鹃啼悲玉带,冢中鱼贯塟琼枝。法华寺畔寻诗碣,魁斗山前吊冷祠。竹沪遥遥埋白骨,城南风雨走灵旗。”

  白燕云:“梨花院落柳花天,形影分明瘦可怜。金屋去来留本色,白头羇旅负华年。秋霜楼上佳人泪,璧月宫中狎客笺。何处素心寻旧侣,徘徊王、谢画堂前。”

  黑蝶云:“百花深处态轻狂,罚着青衣亦自伤。夜梦园中原是漆,春甜乡里更寻香。厌从乐府敲红板,飞上云鬟斗素妆。最苦捉来无觅处,乌纱窗下立斜阳。”

  《诗畸》之外,有五妃墓诗,作者数人。

  罗星伯云:“一叶朱家已尽时,贞心难得五蛾眉。更无北地降王表,同赋东瀛绝命诗。竹沪惜分埋骨地,桂山留得妥灵祠。斑斑玉带鹃啼血,秖有邻园梦蝶知。”

  熊瑞卿云:“桂子山头玉塟时,五妃含笑故王知。红绡烈断宫中带,黄土荒题海上碑。风雨有灵瞻竹沪,香烟无主委丛祠。墓门愿下贞妃拜,二百年前吊有诗。”

  郑肖彭云:“美人荒冢占牛皮,山有荒祠墓有碑。哭庙亲藩甘死国,坠楼妾婢愿同时。桐棺一穴联珠象,桂子千秋塟玉悲。赐姓降王传车出,不闻解带殉蛾眉。”

  按星伯名建祥,广东顺德人,官嘉义知县。瑞卿名佐虞,湖北祁阳人。肖彭名籛,闽县人。

  唐维卿观察既耽风雅,奖藉艺林,一时宦游之士,若闽县王贡南毓青、侯官郭宾实名昌、丹徒陈翥伯凤藻、德化罗谷臣大佑、顺德梁挺生维嵩及吾乡施溪舫士洁、邱仙根逢甲等皆能诗。时开吟会,积稿颇多。唐韡之太守辑而刊之,名曰《澄怀园唱和集》,版藏台南松云轩。余有一卷,乱后遗失,遍搜不得,仅记“万花扶客上澄台”一句,不知何人所作。韡之名赞衮,江苏善化人,光绪十七年调署台澎道,旋补台南府,二十一年正月去任。澄怀园在道署内。

  韡之宦台之时,著《台阳集》一卷,计二百十余首,大都平泛之作。录其佳者于后。

  偕施澐舫、许蕴伯游竹溪寺云:“曲径入幽邃,钟鱼寂不闻。一亭寒抱石,万竹绿搀云。蓬壁题诗富,兰言人座芬。野花披锦帔,谁觅五妃坟?”

  开元寺题壁云:“幽云遮野墅,飞雨过沧溟。杰阁几人倚,晚涛同佛听。烟蒸海气白,风闪寺灯青。愿逐南飞鹤,高吟入杳冥。”

  梦蝶园云:“残碑鬼物护山河,中有高人隐薜萝。化蝶寻秋香入梦,感时花溅泪痕多。”

  次韵和邱仙根山长寄怀云:“春风桃李簇花开,云海亲身洗眼来。衣钵师传钦硕学,始知岩邑有澹台。”

  “南国甘棠爱戴同,园亭结构喜尤工(净翠园为唐维卿方伯新建)。斐亭艳说江郎笔,独有才情压海东(方伯与君斐亭酬唱诗有「更有门生压海东」之句,谓君也)。”

  “海上思君倍怅然,新恩同拜九重天。垂杨不绾离情住,眷恋庭闱忽七年。”

  “数点红蕉挹露浓,窗横栋影互蟠胸。花间酬酒邀明月,电语三更断壁钟(君净园和作有‘三更电语壁钟鸣’之句)。”

  按韡之任台南府时,曾延仙根主讲崇文书院。

  侯官周莘仲广文长庚,以举人选建阳教谕,后调彰化。光绪十四年秋,彰以丈费故,县民施九缎纠众围城,知县李嘉棠素贪墨,无所为计。长庚缒城见九缎,约以裁撤丈费,围稍弛。越三日而林朝栋援军至,事平。嘉棠忌其功,密揭巡抚以勾通罪,令赴辕讯问。长庚请试礼部,牒既下矣,事急,乘渔舟走泉州,潜行入京,逾年乃解。彰人士谂其冤,至今犹有道者。卒后,里人李宗典为刊遗诗,凡九十有七首。录其在台所作于后:

  玉山云:“玉山在天不在地,山半隤云尽下坠。云气阻塞人不前,护此太古未破天。冰玉磊砢堆山巅,山色一白全化烟。或云此山寒冰穴,压尽盘古以前雪。羲和鞭冻轮不热,坤维脉与太阴结。太阴所固日无功,寒气一束东海东。世人不知呼作玉,几人亲插峰头足。”按玉山在嘉义东北,高至一万三千余尺,长年积雪,望之如玉,故名。

  火山云:“火维众山插天险,天半熊熊起烈焰。火光所触金铁流,阳气郁勃燔炎州。雪威不到滕六死,天地长夏无冬秋。或如金釭挂天半,烛龙衔烛照银汉;或如野烧横秋空,天吹不动海底风。飞光上腾影倒射,万壑一色作奇赤。有时石罅溅沸泉,一喷一吸泉生烟。响泉自喷火自爆,火水争穴互相搏。生硝黑气烘马牙,坐恐瀛台坤轴灼。当年补石天龃龉,宗动掷下洪钧炉。阴阳余炭煽未熄,照见满海红珊瑚。”按火山在嘉义东南,火出石穴,焰腾近丈。内有沸泉流出,浴之可以疗疾。

  浊水溪云:“朝过浊水溪,夕返浊水溪。今朝浊水枯天西,笋舆步步踏黑泥。浊水之浊色如铁,万斛流沙杂铁屑。路人不解淘铁沙,坐视浊水飞浪花。群山东上生番界,梦向天魔借炉鞴。一锤高凿顽铁源,俯瞰溪流走支派。全台宝藏沉海澜,磺煤金铁精光寒。朱明弊政鉴矿使,遂使九税訾桓宽。眼底欧西盛矿务,椎剽地脉地不固。海山炫宝不自收,蒟酱犁靬得毋误。梦语上诉天不应,浊水乱涨淹秋塍。有客杞忧抱溪水,手捧铁沙糁天市。上书安得逢斐休,务场监冶今再修。”按浊水溪在彰化之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出于海。引水溉田者数万甲,未闻有铁,尚俟矿学家之考求也。

  登大冈山云:“手囊故乡建溪荈,趿屩步走空山巅。长生木瓢接地脉,蟹眼开遍岩头泉。迩来欢伯不投分,佛法日结鸡苏缘。清风两腋作跏趺,睥睨大块吾其仙。山中篔筜各十丈,一一高扫朱霞天。竹边双径夹剪雾,斜日尽化珊瑚烟。低头西望见大海,火云迭迭龙挂涎。迤东去番不十里,松栎未斧巢、羲前。林峦重复閟毒瘴,时有快鹘来联翩。吁嗟此地天所秘,盘古不敢矜斡旋。草鸡英雄起明季,手擘地肺天无权。人心绚烂凿灵窍,混沌一死三百年。生番犹抱太古璞,机械不到先天先。祗愁桔■〈木皋〉易抱瓮,从此海气皆腥膻。起瀹杯茗祝苍宰,古造面目休雕镌。”按大冈山在凤山东北,为八景之一,上有超峰寺,左右两泉,从石中出,水极清冽。少时曾侍先府君游山,瀹茗于是。剪雾,果名,或作南无。

  莘仲复有七律数首,并录于后:

  延平郡王祠云:“草鸡飞渡海涛寒,十万牙旗尺土难。绝岛天开明日月,泰西人避汉衣冠。鲲身东控楼船壮,龙种南来血泪残。遥望滇池灰劫尽,孱王正朔黯重澜。”

  五妃庙云:“霸气台澎扫地平,海天尺组泪纵横。穷途仙桂无归宿,故国名花肯寄生?颈血不膏中土铁,墓门长咽暮潮声。萧萧环佩同归夜,芊草藔西月半明。”按芊草藔在五妃墓西,或作仙草。

  台北稻江楼和友人韵云:“际天黑箐坠斜曛,龙气腾空作火云。山势百支垂海尽,江流双派到楼分。豪游有约青丝鞚,韵事无心白练裙。欲作逢场竿木戏,娵隅蛮语笑参军。”

  赠陈广文伯茂云:“绮岁才名古锦囊,骊龙沉睡碧波凉。文章有道呼端复,绚烂回头入老庄。十口寄居重海地,一官垂白瘴云乡。年来我亦深泥爪,落拓台天两酒狂。”

 

  莘仲又有闲居四首,亦在台所作。诗曰:

  “迂拙存吾道,连朝自掩关。全家居瘴海,一槛接青山。壮志消孤冷,闲身长傲顽。错携今日镜,照见鬓毛斑。”

  “且住为佳耳,乾坤此睫巢。远书三党滞,归梦十旬抛。强舌艰蛮语,孤吟惹客嘲。诗囊忘手检,长挂白梅梢。”

  “蘸墨题烟筱,分瓢荐水苹。短垣来月早,萧馆得鸥邻。懒仆嫌花课,娇儿急瓮春。击鲜谋晚饭,门外自垂纶。”

  “厅事长枯坐,前身倘老禅。狂名满烟岛,病骨滞蛮天。束苇夸新笔,评茶试乳泉。重洋珠宝地,冷趣自年年。”

  方祖荫字樾亭,安徽桐城人。光绪中曾宰新竹,后署台南知府。去时,竹人士赋诗以送,有唱和集二卷,名曰《东海鸿泥》。竹城感怀云:“三十年来逐宦场,自怜肝胆照秋霜。胸中别有炎凉意,半是冰心半热肠。”

  “捧檄东来宰海滨,一官惟恐负君亲。口碑满地吾翻愧,不信公评竟有人。”

  光绪以来,台湾诗界群推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各成家数。澐舫名士法,字应嘉,台南府治人,光绪甲戌成进士,曾主海东书院讲席。乙未之役,挈眷内渡,居厦门,着「后苏葊诗集」,未刊。台湾杂感和王蔀畇孝廉韵云:

  “大鲸东去海门青,石井雄风卷四溟。掘地草鸡新谶纬,筑城荷鬼旧膻腥。横飞鹿耳空中舰,寸翦牛皮岛外庭。极自赤嵌楼一望,木冈迭迭敞云屏。”

  “吠尧无复肆狂尨,伏莽朱、林馘献双。草泽闲谈鏖战地,榕阴小辟读书窗。布衣梦蝶人何处,石鼓游龙气未降。信有山川妙锺毓,至今五马说奔江。”

  “毗耶风景似琼、雷,花木长春四序开。凭吊北园怀别馆,纵观东海上澄台。婆娑洋古华严现,■〈门外吉内〉■〈门外失内〉媜门高割据来。谁道蛮烟兼瘴雨,玉山中有小蓬莱。”

  “伺影含沙笑射工,郎哥、揆一水边雄。舳舻戈甲风烟外,城郭人民岛屿中。百雉坐收千里险,七鲲苦费十年功。无端凿破洪荒窍,蜃市龙宫劫火红。”

  “水自东流日自西,楼台金碧望中迷。垦荒迹纪开山庙,靖海师来动地鼙。龙种孤魂空玉塟,鲛人别泪尚珠啼。数行绝命天球笔,纸墨千秋重赫蹄。”

  “半壁东南一梦阑,太师招讨竟封官。林投井在红毛遁,竹沪坟荒白骨寒。复甫经营真将略,斯庵痛哭老儒冠。逸民传上张、卢辈,不数当年戴叔鸾。”

  “控制民番辟海疆,百年文武又成康。冰夷北拱环三岛,星使东巡驾四黄。地种释迦诸佛果,山埋魁斗五妃香。新诗读罢《瀛堧咏》,闲展双眸藐八荒。”

  “斐亭胜地近如何,手泽遥遥字未磨。漫说橘冈多变幻,即论桑海几经过。采风难问狉榛俗,守土谁为政事科。绝岛妖氛今日靖,力田饮酒听山歌。”

 

  仙根名逢甲,又字仲阏,台湾县人。唐维卿观察台南时,爱其才,邀至东海书院读书。光绪庚寅成进士。乙未之役,首唱自主,任团练使,统义军。及败去之嘉应,居镇平,自号仓海君,慨然有报秦之志。故其为诗,语多激越。东山感秋云:

  “痛哭秋风又一年,觚棱梦落楚江天。拾遗冷作诸侯客,袍笏空教拜杜鹃。”

  “天涯心逐白云飞,瑟瑟秋芦点客衣。回首大宛山上月,更无缄札问当归。”

  “斜日江声走急滩,残棋别墅局方难。后堂那有闲丝竹,陶写东山老谢安。”

  “寒蛟海上趁人来,漠漠秋尘扫不开。满目桑田清浅水,五云楼阁是蓬莱。”

  又忆旧述今答晓沧赠句,为录四首:

  “哀丝豪竹负中年,弃甲南来异锦旋。十载风尘双鬓雪,翦灯情话更凄然。”

  “涕泪何曾为酒悲,干戈满地怆离思。流亡南渡谁收恤,愁煞江淮唱义时。”

  “风雪关河有梦还,海天漠漠对孤鹇。暗香疏影寒溪月,万树梅花忆故山。”

  “海国诗坛旧主盟,登台独对玉山清。斐亭钟绝风流散,落日寒芜赤嵌城。”

  按寒溪在台中,一作瀚溪,仙根曾建别墅于此。

  乙未之秋,干戈俶扰,巷无居人。余于道上曾得施澐舫手写诗稿一卷,大都少年之作。后为友人所借,久假不归,思之深喟。惟记其凤山崎绝句四首。凤山崎在新竹之北,距城十二里,异时旅客过此,颇有题咏。诗曰:

  “遥山一角云如墨,平野无风午烟直。十里新秧雨后肥,土膏红带燕支色。”

  “樵歌唤醒梦朦朦,转侧肩舆竹径通。忽地前村黄一片,菊花零乱菜花中。”

  “层光踏破天光紫,下视山庄在瓯底。万树狂号瀑布喧,水田惊得双禽起。”

  “四围幽冷韵松涛,滑磴新苔绿映袍。细辨沙痕寻路去,满山白草等身高。”

  唐维卿五妃墓诗,既载之矣,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均有和作,并录于后。

  澐舫云:“城南遗冢傍芳祠,吊古凄凉范九池。鱼贯宫中留玉带,凤阳海外失金枝。千秋气压桃花庙,一代光争桂子碑。五百田横孤岛在,不教巾帼愧须眉。”

  仙根云:“玉带歌残吊古祠,五云散后剩荒碑。地宜崖海全妃墓,人比湘江二女祠。三尺土乖同穴望,百枝签乞进香诗。凄凉魁斗山头路,十首哀吟范九池。”

  台南延平王祠有古梅一枝,相传为王手植,在鸿指园中,建祠时乃移于此。余曾作歌记之。而澐舫有榕城除夕梦台南延平王祠古梅之诗。诗曰:“草鸡夜鸣七鲲穴,怒潮几度变成血。中有寒香三百年,年年花开傲红雪。忆昔婆娑洋未通,蛮烟瘴雨犹鸿蒙。那有然犀到牛渚,更无仗剑入蛟宫。自从夹板荷兰驶,凿齿雕题皆赤子。扶余国未王张髯,塟兮城已筑徐市。此花生长古蓬莱,曾见昆明万劫灰。栟榈南海诃陵种,杨柳金城元子栽。一朝冠带骑鲸至,异姓王封牛革地。桔柣门高赤手开,菻荼井在红毛避。于今老干几沧桑,剩有荒祠吊夕阳。赤嵌鹿耳霸图尽,紫色■〈圭黾〉声闰位亡。草窃纷纷竟乌有,朱、林、张、戴乱枭首。武陵桃笑世人迷,白社莲为方外友。蜃楼一瞥又飞烟,独树亭亭冷可怜。翠羽缟衣杂荆棘,冰脂玉骨染腥膻。我与梅花相伯仲,余生已断罗浮梦。铜瓶纸帐泣飘零,尘中何处逋仙洞?”

 

  仙根在台之时,著有《柏庄诗集》,乙未之役散佚,闻为里人所得。傅鹤亭曾向借抄,弗许,故未得其旧作。唯台湾竹枝词四十首,久播骚坛,为选二十,以实《诗乘》。

  “馆娃遗址许禅栖,云水僧归日已西。话到兴亡同坠泪,可能诸佛尽眉低。”

  “自设屏藩瘴海滨,荒陬从此沐皇仁。将军不死降王去,无复田横五百人。”

  “师泉拜后阵云屯,夜半潮高鹿耳门。如此江山偏舍去,年年芳草怨王孙。”

  “一剑霜寒二十秋,大王风急送归舟。雄心尚有潭边树,夜夜龙光射斗牛。”

  “唐山流寓话巢痕,潮、惠、漳、泉齿最繁。二百年来蕃衍后,寄生小草已深根。”

  “浮槎真个到天边,轻暖轻寒别有天。树是珊瑚花是玉,果然过海便神仙。”

  “水仙宫外水通潮,潮去潮来暮又朝。几阵好风吹得到,碧桃花下听吹萧。”

  “牛车轣轣走如雷,日日城东去复回。红豆满车都载过,相思载不出城来。”

  “鲲身香雨竹溪孤,海气笼沙罨画图。衬出觉王金偈地,斑支花蕊绿珊瑚。”

  “唱罢迎神又送神,港南港北草如茵。谁家马上佳公子,不看神仙祇看人。”

  “番檨花开又一年,不寒不暖早春天。开正复喜开春宴,赢得诗狂更酒颠。”

  “新岁尝新已荐瓜,春风消息到儿家。绿磁正汲南坛水,一树玫瑰夜点茶。”

  “晚凉新曲按琵琶,茉莉花开日已斜,一担香风满城送,深宵散作助情花。”

  “相约明朝好进香,翻新花样到衣裳。低梳两鬓花双插,要斗时新上海妆。”

  “红罗检点嫁衣裳,艳说糖团馈婿乡。十斛槟榔万蕉果,高歌黄竹女儿籍。”

  “半种花园半种田,儿家生计总由天。楝花风后黄梅雨,满地珍珠不计钱。”

  “印收监国剧堪嗟,泪洒孤坟日已斜。城北城南千万树,哀魂应化杜鹃花。”

  “竹边竹接屋边屋,花外花连楼外楼。客燕不来泥滑滑,满城风雨正骑秋。”

  “黑海惊涛大小洋,草鸡亲手辟洪荒。一重苦雾一重瘴,人在腥风蜃雨中。”

  “好吟应是太痴生,笔墨因缘记不清。谁把四弦弹夜月,新词唱遍赤嵌城。”

  按此诗第九、第十五、第十八、第十九四首,与周莘丈广文台阳竹枝词第七、第一、第四相同,恐为传抄之误。

  火山在嘉义东南,一名玉枕山。山上有火从石罅出,高及丈,而水自火中流,乡人谓之“水火同源”。曩年游此,至碧云寺,有邱仙根题壁诗,因为录存,以志鸿雪。

 

  辛卯首春,招同赖俊臣、徐浻尔、赖远澜、苏祥其、王师竹、林行仁游玉枕山,由大仙岩抵碧云寺:

  “策杖来探海外奇,春风吹客出城时。路从虎墓穿林曲,泉绕麟岩下涧迟。窥井少酬诸葛志,搴云同赋大苏诗。庄严尚鲜开山手,何处谈禅觅戒师?”

  “携朋如作竹林游,布袜青鞋兴致幽。岩翠滴人双袖湿,海光朝佛一龛收。三更啸月猿归洞,半榻眠云鹤共楼。尚有向平心事在,名山未敢久淹留。”

  宿碧云寺台前韵云:“闻说新岩境更奇,笋舆未及敛昏时。鸦驮落日栖林早,龙带归云入洞迟。一路烟霞春引梦,万山风雨夜催诗。天花散尽禅心静,丈室维摩是我师。”

  “麟尾凤头次第游,最尚嵚处最清幽。满庭花影天香坠,半夜钟声佛火收。古涧吐云藏宝剎,空山吟月忆琼楼。题诗尘壁存鸿爪,也当东坡玉带留。”

  按辛卯为光绪十七年,阅今壬戌已三十二载。仙根溘逝,壁诗尚存,弹指光阴,能无感喟!

  竹溪寺在台南宁南门外,清溪一曲,修竹万竿,境殊幽閟。故乡人士多修禊于此。少时曾读施澐舫山长题壁四首,后以重修,遂被涂抹;而余仅记一章,不能全录,惜哉!诗曰:“前身慧业我原僧,到此能参最上乘。万劫红羊余法界,一尊绿蚁聚吟朋。当门水镜明于拭,绕径风篁午不蒸。击钵诗成饶逸兴,墨痕洒遍剡溪藤。”

  又有一首系用“溪西鸡齐啼”韵,闻与唐维卿观察、邱仙根工部诸人同作者。诗曰:『春 色无端绿满溪,我来何处认东西。茫茫世事空云狗,莽莽雄图失草鸡。万树午阴花韵寂,一痕生意笋芽齐。咏觞权作兰亭会,惆怅斜阳鸟乱啼。”

  蔡玉屏孝廉国琳,安平人,居府治,举光绪壬午乡荐,设教延平王祠,及门多俊士。后任蓬壶书院山长。著《丛桂堂诗钞》四卷,未刊。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一首,可为集中杰作。

  “长松盘空瘦蛟舞,败叶飒飒如秋雨。红墙一角暮云平,郑王祠宇昭千古。圣代褒封祀典崇,鼎新庙貌极穹窿。易名‘忠节’辉青史,俎豆春秋拜下风。太息前朝丁季造,只身欲挽狂拦倒。雄心虽说效扶余,比似田横栖海岛。焚罢蓝衫换战衣,鲸鱼到处碧波飞。滇南犹有嗣君在,闽事无成涕几挥!厦金两屿全师抗,舳舻千里谋北向。三军齐唱望江南,未许香焚孝陵上。九皋航海往来频,正朔犹存天佑春。退步洪荒开世界,天心亦似爱孤臣。相从文武多俊杰,余生草裹苌宏血。返日挥戈恨未能,幕府西台泪凄咽。由来烈母有奇儿,庭下寒梅挺古姿。可惜将星旋告霣,渡河宗泽恨终垂。大厦已倾支不得,长耳草鸡谶群识。窜身耻作陈宜中,力战何殊李定国。古木荒凉噪暮鸦,寺称‘海会’几年华?杜鹃血染王孙草,精卫冤含帝子花。记室鳞鸿绝命词,舍人苜蓿大哀赋。零丁洋里叹零丁,吮毫欲续文山句。人生忠孝本难全,移孝作忠可与权。瞿张所处堪伯仲,文肃■〈签页〉恳荩疏传。同甫气豪有健笔,楹联字字胸臆出。我今瞻拜荐馨香,采风簪笔纪其实。辟地擎天伟绩彰,葵倾私慕民难忘。怒涛犹作灵胥恨,多少诗人吊夕阳。”

 

  按唐韡之《台阳诗集》亦有此诗。韡之任台南府,玉屏适为蓬壶山长。顾以诗格论之,当为玉屏之作,及门诸士传抄殆遍,不知韡之何以收入集中,岂编者之误耶?

  玉屏又有延平王祠题壁八首,次何敬臣大令韵云:

  “生标‘忠节’没为神,瀚海风涛百战身。祖训一篇和泪读,田横岛上泣孤臣。”

  “跋浪鲸鱼盖世雄,寒榕祠外尚吟龙。廿年正朔存天复,招抚甘辞爵上公。”

  “滇池、浙水纠同盟,痛哭神州一旦倾。直向东南争半壁,楼船海上任纵横。”

  “天意从难一旅兴,鲲身无复海波腾。参军梦蝶名园在,也有诗人杜少陵(谓李孝廉茂春)。”

  “金陵直捣力原优,转瞬闽南失五州。遗恨不从诸将计,崇明借箸有奇谋(崇明伯甘辉请直捣金陵,王弗从)。”

  “忍使明家社稷亡,欲回残日返扶桑。一般赐姓辉青史,忠义何如李晋王(「明季绎史」谓从来赐姓者无如李晋王之贤,谓李定国也)。”

  “望北空期克复功,弹丸割据霸图雄。千秋鹿耳门前水,犹作胥涛卷怒风。”

  “北园已作说经场,不是王亡明讵亡。零落寒梅花一树,有人凭吊立斜阳。”

  玉屏又有秋荷四首,用王渔洋《秋柳》韵,措辞宛转,寄兴遥深,足与阮亭抗手,诚集中之佳作也。诗如下:

  “杨柳池亭几断魂,荡桡曾说出阊门。月明盖静倾疏影,露冷房幽坠粉痕。洛女尚留罗袜步,西施原住镜湖村。浣纱女伴如相忆,为报飘流忍再论。”

  “瑟瑟西风半夜霜,别饶愁思在横塘。一湾夕照余金粉,十里凉波启镜箱。赠客合持中妇绮,少时曾嫁汝南王。采菱曲好桃根老,憔悴羞过白下坊。”

  “花为妆饰叶为衣,楚客吟余景已非。太液池前芳宴罢,若耶溪畔画船稀。香清旧护鸳巢稳,色淡空怜雁影飞。犹记纳凉消夏日,筒杯有约未曾违。”

  “铅华洗尽倍堪怜,秋水盈盈一抹烟。子本有心生太苦,丝虽无力恨常绵。汉皋解佩方前夕,华井传觞又来年。莫谓秋光冷落甚,自全清洁画栏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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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诗乘·卷六》(1921)

 

 

  甲午之役,清师败绩,命北洋大臣李鸿章赴日讲和,约割台湾,并赔军费二万万两。台人大愤,奔走相告。时陈仲英观察文騄为兵备道,赋示诸将四首,以励士气。诗曰:

  “上相东行一叶舟,五更笳鼓起舵楼。大名已自垂千载,此错何堪铸九州岛。玉帛先将迎妇雁,河山权作犒师牛。有谁哭向苍天问,万里孤臣海尽头。”

  “万年王迹起辽东,朱鸟祥开一粒红。宗祖艰难曾卜洛,臣工计策祇和戎。东邻地竟汶阳返,西帝图翻督亢穷。旰食宵衣频北顾,涓埃谁为答宸衷。”

  “郑氏归仁二百年,王师渡海扫锋烟。廛无夫布宽征市,户有丁男尽力田。黔首终身成异俗,弁髦何日戴尧天?漫云殊域无知识,纵叩重阍亦枉然。”

  “圣明何事召干戈,万里扶桑骤沸波。自大夜郎思比汉,辨奸英主早烹阿。疮痍无奈伤元气,慈忍终当致太和。壮不如人臣已老,诸君强起挽天河。”

  陈仲英观察示诸将之诗,和者颇多。蔡玉屏先生有感事四首,即次其韵也。诗曰:

  “匡时频望济川舟,王粲年来倦倚楼。兵衅骤开箕子国,妖氛又涨萨摩州。中朝仗义诛封豕,大帅无心纵火牛。十载海军都畀敌,有谁强弩射涛头?”

  “鲲身僻处大瀛东,蜃气横嘘雾脚红。客有虬髯曾自主,地非瓯脱竟输戎。魏城错是何人铸?阮籍途真此日穷。要使狂澜回既倒,诸公共济在和衷。”

  “中外名传二十年,元侯勋业纪凌烟。岂知此老同秦桧,不独甘心献莒田。举国合辞争割地,疆臣誓死欲回天。是非何必千秋定,一局残棋已了然。”

  “闻鸡竞枕祖生戈,节制终资马伏波。久已同仇思敌忾,未堪唏发在阳阿。有团尤贵勤言练,不战焉能遽议和?臣朔纵非诸壮士,拟赓兵甲净银河。”

  唐韡之太守之诗既载之矣,马关议和之时,韡之适寓沪上,闻耗哀恸,有悲台湾二首,殿于《台阳集》后,亦不忘州来之意也。诗曰:

  “狂澜谁障百川东,日下金蛇电掣空。刘帅浑如魏得狗(刘渊亭军门好犬,每出,群犬随之),唐王岂复郑芝龙(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鸿沟耻划诸番界,鲸浪横飞半线中(半线,地名)。莫笑铜铃沿旧俗,伤心有泪洒鸡笼。”

  “中原鼎沸肆鸱张,电烁颷驰莽战场。东海难填精卫石,西天已渡达摩航。将军鼓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千里金汤沦异域,朅来白日黯无光。”

 

  乙未之役,台湾自主,奉巡抚唐景崧为大总统,以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季同字敬如,福建闽县人,曾学欧洲,为驻法参赞。刘壮肃抚台时,延为幕客,以功至副将。有吊台湾四首云:

  “忆从海上访仙踪,今隔蓬山几万重。蜃市楼台随水逝,桃源天地付云封。怜他鳌戴偏无力,待到狼吞又取容。两字亢卑浑不解,边氛从此正汹汹。”

  “金钱卅兆买辽回,一岛如何付劫灰。强谓弹丸等瓯脱,却教锁钥委尘埃。伤心地竟和戎割,太息门因揖盗开。聚铁可怜真铸错,天时人事两难猜。”

  “鲸鲵吞噬到鲲身,渔父蹒跚许问津。莫保屏藩空守旧,顿忘唇齿藉维新。江山触目囚同泣,桑梓伤心鬼与邻。寄语赤嵌诸故老,海桑历劫亦前因。”

  “台阳非复旧衣冠,从此威仪失汉官。壶峤居然成弱水,海天何计挽狂澜。谁云名下无虚士,不信军中有一韩。绝好湖山今已矣,故乡遥望泪阑干。”

  俞明震字恪士,浙江山阴人。既预台事,不成而去,宦游江南。后赴甘肃任兰州道。著《觚庵诗存》四卷。

  自厦门泛舟渡台湾海中见夕阳感赋云:“自浮沧海送残阳,渐觉闲身入莽苍。一掬酸辛成独往,无边天水共微光。风樯隐隐开元气,朔雁声声吊战场。凄绝一更初魄语,故人相望涕成行。”

  甲午除夕登台北城楼云:“瘴外日光芒角动,残年出户昼常阴。寥天有此登高兴,暮雨飘残隔岁心。役役谈兵清议在,冥冥入世几人深。迷离爆竹千家晚,针孔光阴耐苦吟。”

  登厦门南普陀和易实甫原韵云:“登临初见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坐久自疑趋大壑,再来应恐泣盘陀。愁边草树天风急,泪眼乾坤落照多。今日五洲成大梦,独留残梦在岩阿。”

 

  割台之役,震惊宇内。易实甫观察奉南洋大臣之命,视师台南。实甫名顺鼎,湖南汉寿人,素以诗鸣,自号哭庵,时与台人士相唱和,语多慷慨。余记其寓台感怀六首云:

  “玉门何路望生还,恍惚长辞天地间。黄耳音书隔人海,红毛衣服共云山。亡秦歃血今三户,适越文身古百蛮。皂帽辽东龙尾客,独惭无术救时艰。”

  “田横岛上此臣民,不负天家二百春。中露微君黎望卫,下泉无霸桧思郇。谁忘被发缨冠义,各念茹毛践土身。痛哭珠崖原汉地,大呼仓葛本王人。”

  “愁上高楼望戍烽,东南佳气几时锺。水遮王母三千里,山隔刘郎一万重。故垒阵图夔府石,荒城碑字象州松。鲸鲲京观分明在,何事天骄访旧踪?”

  “延平祠宇郁岧峣,割据英雄气未消。见说杜鹃啼蜀帝,不妨桀犬吠唐尧。廿年赐姓空开国,再世降王已入朝。十二银山掀鹿耳,神灵犹作伍胥潮。”

  “瘴海虞衡览物华,南方卑湿胜长沙。钩辀格磔山山鸟,荅杂离支树树花。寂寞炎洲栖翡翠,荒凉壤壁走龙蛇。采风番社何人事,唯见蒲桃载满车。”

  “宝刀未斩郅支头,惭愧炎荒此系舟。泛海零丁文信国,渡泸兵甲武乡侯。偶因射虎随飞将,苦对盘鸢忆少游。马革倘能归故里,招魂应向日南州。”

  哭庵之诗,和者甚多,而吴季籛之作尤悲壮。季籛名彭年,浙之余姚人,寄籍粤东,为刘渊亭军门幕客,阵没彰化;事载《通史》。诗曰:

  “定远天教去复还,书生勋业出行间。澄清有志翻沧海,片石何年认岘山。姑息和戎仍逐鹿,果能坚壁早平蛮。包胥甘作秦庭哭,叱驭何辞九折艰。”

  “九重何忍弃斯民,斗柄寅回又是春。反侧夷情终割宋,回思遗泽岂忘郇?乌江羞渡八千旅,孤岛坚存五百身。太息唐衢徒自负,赢将佳话说逃人。”

  “东南闻说净狼烽,大帅天生气特锺。铁甲久经沙漠苦,泥丸稳塞玉关重。萧萧易水辞燕客,郁郁浓阴憩鹤松。收拾珠崖珍重地,缓骑欸段任游踪。”

  “南荒天阔势峣峣,霸业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万福,衣冠垂拱服神尧。馋涎尽听吞他国,谠论难教悟圣朝。忽往忽来忠义血,可怜齐化赤嵌潮。”

  “戎马倥偬老岁华,还怜痛哭贾长沙。江南快捧援师檄,帐下齐簪使节花。纵不封侯夸射虎,那容藏拙运灵蛇。中流好掬盟心水,击楫同浮犯斗槎。”

  “祗为苍生放一头,身闲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争先局,海外何人识故侯?成败漫言归大错,笑谈无补愧清游。无聊试上澄台望,泪眼撑开隘九州岛。”

  盖其慷慨赴义,固已蕴于诗中矣。

  吾乡许蕴白先生南英,号霁云,光绪十六年进士。乙未之役,办理台南团练局,事败而去。有次韵和易实甫寓台感怀之作,并录于此:

  “黑海黄河任往还,榆关回首白云间。悲歌有客来燕赵,凭吊何人管海山?寇准信能司北钥,赵佗浪说长南蛮。有谁起仗筹边策,国士无双尚内艰。”

  “浮槎为救难中民,清节如神泽似春。儒将流风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结交肝胆方盟血,誓许头颅不顾身。记得白龙庵里会,澧兰沅芷亿佳人。”

  “赤嵌孤岛萃狼烽,仁轨英雄闲气锺。毗舍耶图开一局,婆娑洋海隔双重。残山剩水呼苍葛,晚岁寒天见老松。竟使葫芦依旧样,紫桥尚有黑旗踪。”

  “元武蜺旌五丈峣,扶桑霸气黯然消。不甘被发冠冠楚,犹是章身服服尧。议院广开民主国,版图还隶圣明朝。请看强弩三千具,鹿耳门前射怒潮。”

  “煤磺茶脑聚精华,况有披金日拣沙。争羡五行山献瑞,忽惊两度炮开花。纸糊媪相贻蜂虿,钱赐人奴豢豕蛇。失马塞翁知祸福,问天欲泛斗牛槎。”

  “投笔从戎说虎头,巨川欲济苦无舟。涕零阙下陈同甫,谈笑军前李邺侯。仗剑定应诛丑虏,执鞭窃愿逐豪游。满腔热血向谁诉,诸葛奇才佐豫州。”

 

  蕴白有吊吴季籛之诗二首,为录其一:“北望彰城吊季籛,西风洒泪哭人天。沙场白骨臣之壮,幕府青衫我独贤。旗卷七星师尽灭,山围八卦火犹然。嵌城风雨凄凉夜,摇曳霓旌海底天。”盖季籛率七星旗队战没八卦山麓,则此一诗,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当起舞。

  吴季籛之死,闻者悲愤。吾邑陈鞠谱上舍,豪爽士也,洒酒为文以祭,有“君为雄鬼、仆作懦夫”之语。又以诗吊之曰:

  “书生戎马总非宜,自请前军力不支。毕竟艰危能仗节,果然南八是男儿(季籛为刘渊亭镇军幕客,台北失后,请赴前敌)。”

  “溪南溪北两鏖兵,不爱微躯爱令名。淮楚无声人散后,屯军五百殉田横(季籛先据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营多溃,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随)。”

  “短衣匹马战城东,八卦山前路已穷。铁炮开花君证果,劫灰佛火彻霄红(八卦山在彰化城东,季籛授命之处)。”

  “留得新诗作墓铭,九原虽死气犹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却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实甫观察台阳感怀诗,有‘忽往忽来心上血,可怜化作赤嵌潮’句)!”

  “大长扶余说仲坚,一时忠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闹,知否台阳有季籛(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去后居金陵,犹以歌宴为乐)?”

  “幽草萋萋白日昏,无人野奠出东门。阿来本是催租吏,收拾遗衣树小坟(祝丰馆租赶吴阿来途见季籛之尸,为葬东门之外)。”

 

  鞠谱名凤昌,字卜五,府治人。台湾独立之时,曾任议院议员,上书言事。后渡厦门,著《拾唾四卷》、诗一卷。

  鞠谱有延平祠怀古二首,亦杰作也。

  诗曰:“群龙涸死鳄鱼生,瀛海波涛日夜鸣。两岛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独奋争天力,事父终羞干蛊名。试问奇男元库库,何如当日郑延平。”

  其二:“据浙都闽迹渺然,中兴事业委荒烟。沉沙欲折周郎戟,断水难投战士鞭。北向称兵天不共,东来辟国地孤悬。孝陵风雨生秋草,未许遗臣荐豆笾。”

  刘永福之在南也,四川举人张罗澄邮书军门,论战事,议借韩藩外兵来援,而事终不成。余记其柬渊亭之诗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夷歌是处起渔樵。近闻下诏喧都邑,焉得并州快剪刀?猛士腰间大羽箭,秋鹰整翮当云霄。走平乱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绛节朝。”“尽使鸱鸮相怒号,应弦不碍苍山高。凌烟功臣少颜色,万古云霄一羽毛。殊锡曾为大司马,将军只数汉嫖姚。即今飘泊干戈际,祗在忠良翊圣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愤之气,溢于行间。澄字岷远,长宁人。乙未之役,往来沪滨,奔走国事。有吊台阳诗,载于《普天忠愤集》。

  恩施樊云门廉访增祥,为近时词章家,著有《樊山诗集》。余读其诗,有书台北事一首,则指台湾自主而唐景崧为大总统也。诗曰:“堂堂幕府即离宫,坐踞三貂气势雄。岂谓解元唐伯虎,不如残寇郑芝龙。蜉蝣天地波涛里,蝼蚁君臣梦寐中。十日台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云门有马关二首,刊于日报。有无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为不平,郝君心术未分明。有人夕卖卢龙塞,俄顷朝捐鹿耳城。和璧难期秦柱返,鸿毛肯换太山轻。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与兵。”

  先是云门有奉怀小村中丞台湾云:

  “五色云蟠鹿耳门,尚书剑履动星辰。岛环四面玻璃海,花覆全台锦绣春。地控朔南开幕府,番无生熟尽降人。西夷绝国天骄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枢家世冠东南,横海飞扬破浪帆。幕佐肯从流外辟,帅符仍带侍中衔。闲持斑管临锺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荡定鲸波三万里,好归台阁曳颜衫。”

  按小村为邵友濂,浙江余姚人,光绪十八年任台湾巡抚,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辞职去。

  巴县夏子扬先生畴有闻台事有感四首,载于《普天忠愤集》,为录于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瓯脱兮。吾民虽义愤,无那力难支。”

  “难得精忠士,犹时挠敌军。螳螂虽奋臂,黄雀更纷纷。”

  “越石奇男子,南关曾请缨。可怜天竟缺,娲石补难成。”

  “六军齐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难事,旗常名自高。”

 

  侯官张幼亦太守秉铨,光绪间来台,为抚垦总局记室,曾草“御夷制胜策”上之枢府,颇为时论所称。乙未之役,留滞津门;及闻割台,深为悲痛,有哀台湾四首,录之于下。

  “无端劫海起波澜,绝好金瓯竟不完。阴雨谁为桑土计,忧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齿必寒。我是贾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泪阑干。”

  “记曾巨舰赤嵌开,早识东彝伏祸胎。海外情天难补恨,人间劫火忽成灰。险随虎踞龙蟠失,忧逐山穷水尽来。枉说请缨旧儒将,沐猴终竟是庸才。”

  “开门揖盗已难支,况复纷纷错着棋。太息群才皆竖子,何曾一个是男儿!河山风景伤无异,锁钥东南付与谁?笑煞谈兵均纸上,浪传都护策无遗。”

  “瓯脱中朝本不存,可怜浩劫满乾坤。苍生蹂躏伤盈野,红女伶仃禁闭门。真宰诉天应掩泣,哀魂动地尚呼冤。黄金不共辽东赎,枢部分明近寡恩。”

  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经学,为王湘绮先生及门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诗曰:

  “万马渡辽河,千营夜枕戈。城亡诸将在,律丧两军和。伏阙书何用,忧时泪苦多。独怜持汉节,归雁望云罗。”

  “江汉隔中原,论都又枉论。艅艎先失水,猿鹤尚乘轩。东海惭高蹈,西邻畏责言。呕余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

  “投笔一书生,今朝定请缨。窃符惊魏寝,怀璧返秦城。孤愤遭时忌,艰难愧位轻。闻鸡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军需急,宁论岁币多。挥戈悬汉日,衔石误虞罗。岂见臧文仲,当车泣卞和。”

  鄞县黄骏孙大令家鼎,光绪间宦游台湾。十七年知凤山县,时适议修《通志》,与邑人士辑采访册,上之大府。割台之役,亲见其事。著《补不足齐诗钞》,有消夏、秋感诸诗,自注甚详,读之呜咽。

  厅斋消夏云:“重来正与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为筑崇祠翻祀典(谓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风诗(谓前修《厅志》)。方忻事简同山县,渐觉时艰遍海湄(倭船于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台北)。咫尺传闻侔目击,伤心人谱断肠词。”

  “苏、张注说早空还(谓邵、张二使),上相星轺指马关。国计输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谓安侍御维峻、文学士廷式)。辽阳城郭千旗外,横海楼船一炬间(谓大东沟之役)。毕竟将军能胜敌,降书递后尚雍娴(谓丁汝昌辈)。”

  “竞传唐俭是奇材(台湾巡抚邵公于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抚篆。唐公既受事,即征调前台湾总兵吴光亮募旧部二千人号飞虎军,福建候补道杨汝冀募湘军千五百人,在籍道员林朝栋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将黄义德募粤勇三千人,并东莞县之精于线枪者千余人,又饬杨永年赴粤募著名海盗千人;自十月迄岁暮,成军者五十六营;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营。又以地势分歧,改诸军为小队,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综计全台土客新旧各军约三百数十营。全台岁入正杂各项计银三百七十余万两,时藩库尚存银十六万余两,旋奉部拨济银五十万两,郡绅林维源筹捐一百万两,民间公缴息借二十余万两,南洋大臣张公奏请续拨一百万两,由南洋贷洋款项下划至上海道交付驻沪援台转运局道员赖鹤年、采办委员茅延年就近兑收,以故饷不告匮),局面翻新自主裁(台北于五月朔改民主国,绅民分制银玺,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又制蓝地黄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议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为义勇统领、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道员姚文栋为游说使,诣京师当轴,沥陈建国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谓唐公所出告示及与泰西各国领事照会),玉书曾见凤麟来(闻四月二十八日迎银玺时祥征甚多)。棘门布置成儿戏,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国,官绅声势甚壮,有淮军革勇李文魁于四月二十九日纠党劫杀抚标中军参将方良元,唐公不能置于法,反受挟制,予以兵权,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浃辰田海变,天心人事费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员李经方偕倭桦山资纪坐兵舰抵沪尾口外,将赍文台抚交割台岛,以民情汹汹,不敢登岸,唐公遂于十二夜内渡)。”

  “一夜鲸波澳底生(倭兵于五月初六夜自宜兰县辖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过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据基隆城寨。记名提督张兆连统四营守基隆,通判孙道义领二营副之,以大雨溃散,总兵曾喜照带土勇三营驻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长有为倭作乡导者),鸡笼天险竟虚名。妖氛明灭连南雅(五月十三日,土匪劫台北仓库,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据南雅厅治),巨室迁移到上卿(太仆寺卿林维源,台绅巨擘也;先期请假,挈眷内渡)。恢复空传新竹县(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据城治,屡为义民所挫;至六月朔,始尽掠其地),孤悬难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据头围至五围,二十九日入宜兰城)。划溪为守何人主(先是台南刘帅与唐公有划溪为守之约),苗栗无端亦棘荆(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县)。”

  “前车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舰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劲旅能支一战无(澎湖通判陈步梯率义勇二千人守城,总兵周振邦领新旧四千守大山屿妈宫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领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将刘廷梁等守大城北炮台,所给饷械,足资半截)?裨将望风争偃帜(失地日,文武官弁无一及难者),士民凫水半捐躯。买舟共说元戎巧,念母还怜别驾愚。乙岁刚周重历劫(谓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灵涂炭独何辜!”

  “七鲲门户本深严,况复将军坐蔺、廉(台湾镇总兵万国本领所部七营守安平一带,帮办,台军务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福字八营、七星队一营守旗后、恒春一带)。狐鼠屏声敛牙爪,鳄鲲延首受刀镰。当地歧处兵嫌薄,昼渐长时饟孰添?无补杞忧勤默祝,欃枪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诗成墨未干,秋风吹动泪阑干。正欣辽左连城返(闻倭人允还辽东)(忽报台中半壁残。墩烬葫芦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据葫芦墩),山崩八卦落惊湍(初九日据八卦山,即入彰化)。云林图画沙莲水(埔里社旧名水沙莲),如此膏腴保恐难(七月十二日倭据云林县城,闻已进掠埔里社厅矣)。”

  “扬镳击楫各言归(台北于四月下浣奉割让明文并遵议内渡之命,同时卸篆者为署藩司顾肇熙、署巡道陈文騄、署台湾知府孙传衮及各厅县会办军务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台湾镇总兵万国本等),道有纶音不敢违。去卫袍存由也缊,适齐马媲赤之肥。钓屠韬略传今是,棘霸军容叹昨非。烂额焦头多后至,亏他辛苦出重围(既改民主国,唐公檄同知黎景嵩为台湾知府、俞鸿为台北知府、代理安平知县忠满兼护台南道府印、温培华为埔里社通判、史济道为台湾知县等,惟台东直隶州胡传、南雅同知宋维钊仍旧,诸君多失地后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军苦守过中秋(台南自甲午八月帮办军务刘军门到防,烽燧不举,迨乙未中秋后嘉义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陆扑犯南郡),械尽粮虚似楚囚(刘军门之守台南,乙未五月接道库存饷银七万余两、府库及台南支应局剩银六万余两,虑难持久,乃集绅商会议设官票局,自数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颇能通行;南洋大臣汇交银五万两、粤督贻旧枪二千余杆、闽督贻旧枪一千余杆、弹数万枚、土火药数千觔、水雷二百具,余无一应者)。火箭已穿鹅卵鼻(八月二十日倭兵入恒春城),霜旗莫蔽凤皇头(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凤山新城,翌日分掠旧城)。谁怜忠义诸罗县(自七月起倭兵屡攻嘉义,以义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破),休问荒凉直隶州(台东新设直隶州,僻在后山,原驻土勇三营,为抚番所设,归后路副将岱霖节制;岱霖病没,由直牧胡传接统。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至)。昨夜将星潜徙度,郡民浪说尚依刘(刘军门于九月初二日微服内渡,初四日倭人入台南府城,民间犹传其在后山者)。

  “时事真教唤奈何,岛民亿兆覆巢窠(倭人据台南府城,即传令台东内山一带克期归附,从此全台非清土矣)。两年迁徙恩原厚(条约有二年内准民自徙),九法更张令太苛(倭人新悬规条九则,勒驱岛民就其范围)。男不负身甘塟火(倭人掘地为坑,凡犯规者纳诸坑中烧以煤油),妇知矢节竞投波。忠贞足与牛庄埒(谓二月间牛庄街民劫倭弁事),谁谱东宁正气歌(岛民与难者先后约七万人,余辑有《岛碧录》)?

  “将材漫数大东沟(谓邓总兵世昌等),忠信堪从十室求(自饷募勇者,有花翎侍卫许肇清纠五百人驻鹿港,苗栗附生吴汤兴纠五千人驻中港、后垄一带,新竹武生徐骧,姜绍祖纠一千人驻大湖口,彰化举人施菼、施仁恩、贡生吴德功、吴景韩于台中府设筹防局)。末秩竟甘包马革(代理恒春知县欧阳萱遇害于曾文溪,泉州府委坐探巡检黄闽望遇害于彰化城),侯封合让烂羊头(谓义民简精华、简大肚等)。弹飞金铁多摧臂,炮洞心胸尚怒眸(提督陈得胜在金包里出援基隆,陈尚志在葫芦墩、副将杨再云在头份、杨锡九在北斗溪、参将汤仁贵、吴彭年在八卦山、文生吴汤兴在大肚溪、武生姜绍祖在新竹、徐骧在大莆林俱阵亡。又有总兵刘得杓、游击陈金山、都司毛贵谈、荀德禄并尸骸无着)。为问三貂先伏法(谓守三貂岭诸将弁),泉台相见定含羞。”

  “皕十三年载版图,一朝轻弃误庸夫。蚍蜉智小偏摇树,虮虱形微善啮肤。人事于今成覆辙,天心何日许还珠?傍观休厌唐衢哭,两世蒙恩此握符。”

 

  陈铁香太史之诗既载之矣。乙未之役,铁香有哀台湾十首,语多悲恸,读之泪下。诗曰:

  “抉皆沧波外,茫茫集百忧。河山归浩劫,鼓角乱残秋。遁世天无路,逃生海有艘。颠连非意料,飘泊欲谁尤?”

  “卖塞牛思黯,和戎秦会之。乾坤正颠倒,书剑剧危疑。世界竟今日,衣冠非昔时。伤心诸父老,流涕话康熙。”

  “延亵三千里,升平二百年。堑山成陆海,际地启腴田。蔗积中春雪,茶香万灶烟。即今繁盛地,凄绝可怜天。”

  “鸡笼连五虎,形势互遥遥。门户支金厦,藩篱护蓟辽。水冲浮六耳,山险控三朝。拱手都资敌,岩疆一霎消。”

  “一从行省建,风土倍繁华。炼木樟成脑,采山金有沙。闲情斗风月,选梦占莺花。乐土今何似,颓垣剩几家?”

  “维昔田横岛,殷遗此伏戎。卅年天厌乱,七日将成功。越客行虫蛊,生蛮贌鹿茸。赤嵌城在否,太息望瀛东?”

  “文武恬嬉日,兵尘警急中。大言惭马谡,上策学檀公。京阙高寒甚,江湖涕泪同。遗黎嗟靡孑,何处哭途穷。”

  “蹙土原非计,其如柄国何。但求休炮火,遑恤弃山河。死战民无恨,生还将独多。微闻嘉义界,尚枕夜中戈。”

  “弃守都无据,谁能一木支。天将骄下国,民竟即东彝。死徙悲黔首,威名误黑旗。抱头虽早去,惭绝誓师时。”

  “红粉谁家女,盈盈玉作团。一鞭驱逼去,毕世洗湔难。涕泣嗟何补,飘零不忍看。生离与死别,痛哭遍江干。”

  安溪林氅云先生,光绪间来台,榷办茶厘。时台北方建省会,游宦寓公,簪缨毕至。而唐维卿为布政使,每开文酒之宴。一日,氅云以海舶运致牡丹数十盆,适逢盛开,命送之会;维卿大喜,名曰“牡丹诗社”。及割台诏下,氅云归去,居厦门,筑怡园于鼓浪屿,越十数年乃卒。氅云名鹤年,号铁林,寄籍淡水,光绪八年举于乡,后以道员加按察使衔。在台之时,著《东海集》。没后,其子景商嘱余校刊。

  东渡感事呈唐维卿方伯、家时甫星使兼怀幕府诸公云:

  “三貂晴雪正东风,旧迹重寻类断蓬。千里波涛悬梦寐,万家忧乐到心胸。田横孤岛悲尤愤,充国屯边罪亦功。山海征输民力竭,忍教元气凿鸿蒙。”

  “目极楼船济六师,江淮遮蔽此藩篱。雨余莫忘谈墙筑,米短何堪议灶炊。泛海神仙工点铁,逢场傀儡惯牵丝。重瀛但祝销兵气,筹笔无劳疏十思。”

  “赤嵌营连壮海山,红毛城畔唱刀环。晋公节钺平淮蔡,汉相旌旗扫洞蛮。鲲岛浪淘朝雨过,鹿门波撼夜潮还。平原子弟怀风义,卜式忧时鬓已斑。”

  “驿路萧萧识马周,鸢肩翻悔稻粱谋。关河歧路英雄泪,暮夜中庭妾妇羞。枕畔南柯原梦幻,袖中东海祗浮沤。我来共索梅花笑,清博头衔不夜侯。”

  稻江楼陪刘渊亭、家时甫两帅夜话云:“海寨连标建赤霞,鲲身鹿耳浪淘沙。西山秀夺花双桁,南浦云归月一槎。鹅鹳千里江正肃,貔貅万灶夜无哗。铃辕风静香村寂,隔院鹦哥尚唤茶。”

  乙未之役,氅云在北,怆怀时局,凭吊河山,故集中有纪民主国之诗。诗曰:“天祚扶余未可知,两河忠义盼星旗。陈桥拥赵兵虞变,酇国封韩帝不疑。执梃降番尊使相,筑台朝汉长蛮夷。五洲琛赆图王会,海上楼船望六师。”

  寄刘渊亭台南云:“五百田横气尚雄,曾闻孤岛盛褒忠。誓心天地中原泪,唾手燕云再造功。不信黄金能应忏,谁教赤嵌擅和戎。兵销甲洗天河夜,只手澜回力障东。”

 

  五月十三日,台北激于和议,兵民交变,仓皇内渡云:

  “内变方乘外侮忧,掀天波浪截横流。忽惊车鬼方涂豕,始信冠人尽沐猴。猿鹤化来山月黑,鹳鹅声乱阵云浮。沧桑再见田横岛,错计燕云十六州。”

  “半壁斜阳列屿空,大江王气黯艟艨。依来刘表原非策,哭到唐衢共效忠。万里随槎虚奉使,千秋孤注误和戎。早闻马后书生谏,得失何心语塞翁。”

  板桥园在台北之板桥庄,为林枢北观察所建,时甫太仆又润色之。氅云游台,时相过从。集中有乙未端午家时甫星使招同幕府板桥园夜集,时方建立民主国,越数日而兵火仓皇,宾主俱散;回首名园,亦归零落,真不胜今昔之感也。诗曰:“海云岛月付沧桑,眼底扶余识霸王。金谷园亭诗酒录,玉溪身世绮罗场。隔江喧夺龙舟彩,列戟光凝燕寝香。天汉星槎望牛斗,宣防移节镇珂乡。”

  又有偕家时帅内渡留别板桥园五首。

  其一:“富贵与神仙,撤手便归去。楼阁见五云,十洲更何处!”

  其二:“千万买青山,百万筑园墅。海天共结邻,黄鹤忽高举。”

  其三:“花石平生心,种松十围长。无限鸟投林,寒露滴清响。”

  其四:“人生如轻尘,随处欣所托。坐爱林月明,不记春花落。”

  其五:“瀛岛出岫云,东山润霖雨。不负故乡心,忍望故乡树。”

  嘉应黄公度京卿遵宪,为光绪间诗坛巨子,著《人境庐诗集》。有台湾行一篇,则乙未独立事也。诗曰:“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者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后者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当辄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搢绅耆老相招邀,夹跪路旁俯折腰。红缨竹冠盘锦绦,青丝辫发垂云髾。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沉之瓜紫蒲桃。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导。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黄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戏吁!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复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

 

  易实甫寓台咏怀之诗,既载之矣,近于故纸中又得续作六首,语尤悲愤,盖台事败坏时也。诗曰:

  “二百年来虱处裈,涵濡煦育子生孙。久无剧盗萑苻泽,那有强藩桔秩门。麦饭牛羊亡国垄,桃花鸡犬远人村。昆明池上旌旗在,谁拨残灰验劫痕?。”

  “浪泊炎方站站鸢,书生翻作马文渊。零丁洋外终无路,大甲溪边别有天。虎齿所居楼十二,鸿毛难戴界三千。中原一发何时达,目断齐州九点烟。”

  “贾谊长沙已自伤,长沙今更隔潇湘。玄蜂赤蚁苍梧野,紫蟹黄花绿苇庄。海水似樯环北极,火云如盖覆南荒。炎天怪底无冰雪,都入羁人鬓上霜。”

  “天末孤城城上头,登临无地可消忧。藤萝芦荻如夔府,薜荔芙蓉似柳州。坠露沉云都入海,惊风密雨总当楼。大荒我有他年约,披发骑麟再访秋。”

  “八表风云一剑磨,夜骑天驷度天河。梳头逆旅逢张妹,椎髻蛮夷起赵佗。折节太原公子在,感怀真定弟兄多。宝刀难断东流水,万古愁心奈尔何。”

  “哀郢怀沙死拒秦,平生幽怨楚灵均。白麟奇木长缨客,紫凤天吴短褐人。南北恍超风马海,东西愁近杀牛邻。卜居终在江鱼腹,岁岁三闾占好春。”

  余撰《台湾通史》,以唐、刘合传,且为列传六十之殿。而世之论者每责唐而恕刘,盖以民主之局,由唐创之而刘承之,然维卿未战而逃,且有挟款之嫌,渊亭则力守台南,饷械俱绝,四面被围,始决然去,则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矣。余读《普天忠愤集》,有杜德舆沪上感咏,其中一首云:“一统犹全局,群凶满四方。羯胡终猾夏,张楚亦称王。盗国供私饱,焚台启夜行。可怜后庭妾,七日学宫妆(唐景崧台湾称王甫七日,私取库藏,自焚抚署而逃)。”而松桃杨文藻有闻刘渊亭台南内渡云:“誓死睢阳志,将军百战酣。背城能借一,俘帅果囚三。掘鼠庭罗雀,飞骑木絓骖。难鸣孤掌忿,风雨吊台南。”

 

  侯官沈爱苍中丞瑜庆,文肃公之子也,以举人官至贵州巡抚。光绪初来台。诗多不存,后刻《涛园集》,有哀余皇一篇,其自引曰:“光绪乙亥,日本构衅台湾番社,先子奉诏视师,勒兵相持数月,日人就款。言路腾谤,以为纵敌,先子不为动。师旋,遵旨复陈练兵、筹饷、制械,储材、游学、持久六事,请饬各省每年合筹四百万金,分解南、北洋,计日治海军,期以十年成三大枝;彼时游学者亦艺成而归,制船、驾船,不患无人矣。易箦前夕,口授遗疏。先是日本夷琉球为冲绳县,庶子王先谦请伐,廷旨饬议,未及复奏。至是遂言日本自台湾归后,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不可谓非劲敌。而我之船械军实,无改于前,冒昧一试,后悔方长,愿皇上以安生之质,躬困勉之学,所谓州来在吴犹在楚也。疏入,廷旨促办海军,合肥亦悟。北洋海军权舆于此。而出使大臣李凤苞请废船政,谓制船不如买船,而已私其居间之利。后希中旨者,又挪海军款以办颐和园工程。甲申一挫,甲午再挫,统帅不能军,闽子弟从之死亡殆尽。吴公子光曰:‘丧先王之乘舟,岂惟光之罪,众亦有焉。’长歌当哭,遂以哀余皇名篇。”诗曰:

  “城濮之兆报在泌,会稽已作姑苏地。或思或纵势则悬,后事之师宜可记。昔年东渡主伐谋,严部高垒穷措置。情见势绌不战屈,转以持重腾清议。铁船横海不敢忘,明耻教战陈六事。军储四百饷南北,并力无功感尽瘁。宋人告急譬鞭长,白面书生臣请试。欲矫因循病卤莽,易箦谏书今在笥。蓄艾遗言动九重,因以为功宜可嗣。谁知一举罢珠崖,东败造舟无噍类。行人之利致连樯,将作大匠成虚位。子弟山河尽国殇,帅也不才以师弃。即今淮、楚尚冰炭,公卿有党终儿戏。水犀谁与张吾军,余皇未还晨不寐。州来在吴犹在楚,寝苫勿忘告军吏。”

  彰化吴立轩先生著《戴案纪略》、《施案纪略》、《让台记》等,余撰《通史》,时往咨询。而先生又关心风化,遇有忠义节烈之事,为之表彰称道弗置。故里闬多重其人,诚可谓积学之士也。先生名德功,字汝能,设教乡中,垂四十年,诱掖后进,循循不倦。有《瑞桃斋诗稿》二卷,余就而借读,为录数首,以志景行。

 

  咏怀延平郡王云:“雄心誓与国存亡,蹇蹇精忠气激昂。诸葛一生终辅汉,沙陀三世永称唐。招徕辄却天朝诏,缔造来开盘古荒。太息骑鲸人去后,朱家龙种更凄凉。”

  登定军山云:“晓起登山陇,携笻缓步行。日从峰隙漏,岚自涧中生。风气千层润,泉流一脉清。纵观沧海外,帆影互纵横。”按定军山则八卦山。

  水沙连云:“地势高千尺,中间别有天。雌雄山互锁,清浊水交缠。凤尾兰花秀,猫儿竹笋鲜。四时多雾霭,遥望与云连。”按凤尾兰、猫儿竹,皆水沙连所产。

  火焰山在彰化东北,猫罗、猫雾两山为之左右,奇峰突兀,状若火焰,《诸罗志》所谓九十九峰者也。余居中时,朝夕相对。而立轩亦有九十九峰歌云:“火焰山高冲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错落排,疑是巨灵细分剖。玲珑众笏碧参天,天梯石栈凌云烟。东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际悬。一峰未尽一峰起,山光烁烁难迫视。巉岩罗列锦屏开,势弥高撑玉笋峙。高低树木郁参差,峰容点缀景争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继长增高势弥危。嶙峋怪石悬崖立,伛偻罄折向人揖。夕阳返照光回射,俯压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内多名山,我台得此真奇观。何当声教化蛮貊,携笻直上云之间。”

  台湾花木之诗,既载以前,以资多识,而立轩亦有咏物诸作,为选四首。

  铁树云:“铁树生苍古,槎枒数尺高。枝柯盘柱砥,骨干类珊瑚。屈曲又文笔,堎嶒击唾壶。陶镕逢世用,沧海网遗珠。”按铁树一名铁珊瑚,生于海底。

  石花云:“一种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脱苞形磊落,吐萼势槎枒。光怪添新样,嶙峋发怒葩。沧波银笋浴,西屿映流霞。”按■〈石娄〉■〈石国〉石花则,状如花,亦珊瑚也。

  南桃云:“绿竹苍松外,南桃遍野塘。花开如苇白,实结似梨黄。障水当沙石,编篱固梓桑。微风吹叶动,作作露针芒。”按南桃,木本,或作林投、或作菻荼,译音也。

  竹蔗云:“蔗圃千畦植,村农利溥长。节多如竹秀,叶密似葭苍。揭揭风吹响,湛湛露酿浆。待当秋九月,处处献新糖。”按蔗有数种,竹蔗其一。

  吴士功字汝翰,立轩先生之弟。少以体弱,不赴试,遂至早逝,为诗较少。渡曾文溪云:“夜宿茅港尾,破晓闻鸡啼。束装起就道,望见曾文溪。大雨沛然至,沿途积新泥。舆夫行,前后相提携。招招舟子来,邛否渡修堤。水势翻空白,浪花溅眼黧。举头望天末,日驭已沉西。蹉跎叹行役,前途何处栖?”

 

  林亦图初名星垣,字薇臣,闽县人,寄籍淡水,补弟子员。少有诗名,为潜园上客,著《潜园寓草》二卷。乙未之后乃卒,年八十二。

  感怀云:“卅载客台阳,沧桑感一场。白头遭乱世,赤手怕还乡。有命何妨俟,无才祗自伤。故人如问讯,诗酒尚颠狂。”按此为乙未之作。

  题查少白诗草云:“堂堂旗鼓壮瀛东,多少名流拜下风。万里波涛供啸傲,一囊琴剑老英雄。诸侯倒屣争迎客,海贾求诗愿识公。我亦骚坛称弟子,心香一瓣礼南丰。”

  陈子潜广文朝龙,新竹人,曾辑《采访册》,亦颇能诗。乙未之役,移家福州,遂卒于是。潜园探梅云:“逋仙去后迹犹存,百树横斜自一村。偶为裁诗寻好料,不辞冒雪访名园。宜编廿六春开径(园有《二十六宜梅花书屋》),香逗三分艳举樽。难得堂堂贤令尹,替花生色品题尊。”按园在新竹西门内,为林鹤山方伯所建,今已毁,唯梅尚有存者。

  梁子嘉先生成枬,号钝庵,广东三水人,素负奇气,不得志于乡里,遂游台湾,为栋军掌记室。刘省三中丞见其文,奇之,檄办东势角抚垦。子嘉有经济才,招徕番人垦田树艺,将为久居计;而割台事起,义旅云兴,与吴汤兴、徐骧等转战新竹、苗栗间,事败而去。至泉州,作诸将四十首,以示林南强。南强藏之,历年久远,竟亡其稿,惜哉!乙未之后,子嘉重来,仍主雾峰林氏,郁郁不乐。已而复去,遂客死香港,诗稿尽失。余从各处搜求,仅得六十有九首,为录一卷,藏于《台湾丛书》,亦稍以留梗概矣。兹录隘丁、耕山二章,皆抚垦时作也。

  隘丁行云:“日色无光光亦薄,瘴烟入鼻微闻恶。行人畏近隘头行,守隘隘丁昼击柝。柝上响停,行人胆惊。伏莽之戎,草木皆兵。柝声不绝,寻声出穴。为彼发踪,磨牙吮血。行人不敢经,饥吻馋涎腥。乘机伺利便,跳踉杀隘丁。挟刃犹敢侮,民间厉禁挟弓弩。利器凶兵遗彼虏,飞而食肉山中虎。”

  耕山行云:“烈山焚长茅,漫天焚老木。老木中焚空,葺茅以为屋。茅根可伐,树根难劚。轮囷离奇不受犁,枉用驱来茧栗犊。春初种烟,夏初种谷。五月绿云收,八月黄云熟。深冬百昌尽,犹见蔓菁绿。山肥稍缩,树根稍秃。水工开浚,上引飞瀑。高高下下成良田,尽种黍稷与穜稑。山高水深,水不上陆。蔗园茶陇,足供饘粥。君不见塞翁之马有得失,耀德之陂旋反复。耕山成败人岂知,知者天边两黄鹄。吁嗟乎!老农耕田不果腹,不耕村田耕山谷。山中豺虎食人肉,今日吞声向山哭。”

  读此两诗,足见我台番界之险,耕山者之备尝危苦。而今日得以垦荒食力者,则以我族奋迈而进,再接再厉,故得有此片土也。可不念哉!

 

  南强名资修,字幼春,台邑雾峰人,林刚愍公之从孙也;受业于子嘉先生。乙未之役,年方十六,亦作诸将六首,以论台事,犹少陵诗史也。诗曰:

  “南州称制万夫奔,独为神京守外阍。父老不烦丹穴索,孤臣敢受素麾尊。但思一柱天能倚,其奈群飞海已翻。他日尚余诸疏在,哓哓众口与鸣冤(唐维卿中丞)。”

  “将军百战着威声,凤诏遥衔佐上卿。河北虏惊张万福,关中人望李四平。传闻马市收賨布,复遣蛟宫取水晶。至竟白衣摇橹遁,枉教薏苡累修名(刘渊亭军门)。”

  “文章任昉推名手,劝进齐台首上笺。铅椠生涯邀异数,菰蒲人物此居先。一时嘘气能行雨,满望随风直上天。谁信抱琴沧海去,瘴云长隔祖生鞭(邱仙根工部)。”

  “三户英雄竟若何,吴公近事感人多。草间持梃长酣战,夜里量沙独浩歌。看月有年皆带甲,回澜无力且凭河。累累丛塟磺溪路,策蹇荒山未忍过(吴汤兴茂才)。”

  “花里鸣鞭五马嘶,孤城如斗彗星低。极知此事同巢幕,未便高飞径拔梯。人笑鴀钦难学凤,我怜鹦鹉不如鸡。俱为说梦知谁是,试把闲情问鄂鹈(黎伯鄂太守)。”

  “猿臂丁年挟箭驰,北平家世虏能知。花拳子弟肩鱼箙,雕面豪酋拜隼旗。脱兔每怜身似玉,骑驴今见大力开展鬓成丝。临河谁唱《公无渡》,寂寞天涯老自悲(荫堂)。”

  谢道隆字颂臣,台邑诸生。乙未之役,募集义旅,佐邱仙根卫乡里。事败而归,以医自给。余居台中,时相来往,酒酣耳热,痛谈时事,辄有髀肉复生之感。颂臣能诗,有割台一首云:“和议书成走达官,中原王气已凋残。牛皮割地毛难属,虎尾溪流血未干。傍釜游鱼愁火热,惊弓归鸟怯巢寒。苍茫故国施新政,挟策何人上治安?”

  山居偶成云:“卖药余赀为买山,结庐小隐住岩间。中年祗爱幽栖好,暂次应将俗虑删。芳草溪边堪薄采,晴云岭上伴长闲。牧童叱犊归村去,空谷黄昏且闭关。”林痴仙和之曰:“一邱自号谢家山,垂老菟裘卜此间。薇洞花开携妓往,豆田草长课儿删。身除卖药何曾出,心为敲诗未得闲。时有门生来问字,月明林下叩柴关。”痴仙名朝崧,字峻堂,台邑人,刚愍之从子也。林氏世习武,而痴仙独以诗豪,著《无闷草堂诗集》,唯多乙未以后之作,故不采。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后,改名繻,字弃生。闭门述作,不鹜外事。《寄鹤斋诗文曫》及《诗话》,皆可传也。打鹿行云:“崱屴千峰复葛峰,峰峰如剑向人摐。密密藤萝看不见,中有千年鹿养茸。一群狰狞出苍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风恶兽踯躅奔,山猪趋前熊趋后。猎人持鎗林中藏,不期中肩期中首。负鎗复向云雾中,穷冬莽莽生悲风。扪壑攀岩作猱上,篁榛但见青蒙蒙。逐鹿深山道,山中惟荒草。相传上有琼瑶台,复说中有金银岛。逐鹿不知山浅深,时时路傍逢洞獠。洞獠深居穷崖阴,逢人杀人无人心。猎人见獠如见鹿,群獠哄散如惊禽。打鹿取藏涧中水,或杂黄麞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壶,肠肉既佳味亦美。身带山中烟瘴归,归到家中与妇子。炙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在须。鹿蹏可以换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胶养身躯。打鹿之乐何如乎?打鹿不畏苦,使余从军气如虎,汉家狗屠视如土。”此诗写台湾打鹿之景,有声有色,非入山者不知此状。顾台湾打鹿辄逢野番,必纠十数人而往,番见多人则窜避,否则每遭屠杀。

  月樵又有咏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其一:“驱车洛阳城,下马皋门道。凭吊晋时人,胡尘净如扫。昔者群氐狂,恶氛满苍昊。臣庶供醢菹,帝王为舆皁。倏忽无一存,乾坤旋再造。夷吾彼何人,忧心空如捣。不见祖逖鞭,直向赵王堡。于今缅遗踪,何处容夷獠。伊水涧瀍间,秋色来浩浩。遥望陆浑山,平原满秋草。”

  其二:“西楼六千里,东楼遥相望。■〈革未〉鞨何丑夷,夸毗称人皇。中原凌替日,跃马中山阳。后者居降邸,乃有东丹王。雄猾阿保机,余风何怆凉。毡裘左衽人,车盖入大梁。打草弃城走,惆怅登愁冈。行人渡辽水,不见古临潢。天祚百万兵,兵威忽不扬。堂堂古雄国,早先弱宋亡。悲风从东来,原野渺茫茫。颓垣废殿里,低草见牛羊。”

  其三:“走马游汴梁,出入汴梁门。哀哀啼杜宇,上有古帝魂。虎狼群女真,南牧万马奔。一鞭驱北去,八百赵王孙。后日覆金族,乃仍青城屯。妃嫔及王子,流血京城昏。萧条上蔡州,黄伞投空村。江南天水碧,犹有半壁存。天兴靖康年,天道谁与论。荒荒瓦砾中,白日惨不温。”

  其四:“登临陟华岱,沧海望洪波。白云满天末,鸿鹄飞鸣过。慨然奇渥温,于此统山河。中华群骁杰,俯首何其多。运去蹈坎■〈土禀〉,时来生嵯峨。濠阳淮泗间,跃马起横戈。壮士挥返曜,英雄挽颓■〈氵陁〉。九州岛忽如砥,泰嵩不可磨。何以乾坤毁,日月又蹉跎。于今四海内,白狄舞傞傞。大荒蹲犷獥,黑洋发蛟鼍。自东欲徂西,乌兔相荡摩。”

  许荫亭字剑渔,亦彰之鹿港人。少习古诗文,有名庠序间,惜年未四十而逝。著《鸣无斋遗草》。感怀云:“不堪回首旧山河,瀛海滔滔付逝波。万户有烟皆劫火,三台无地不干戈。故交饮恨埋芳草,新鬼衔冤衣女萝。莫道英雄心便死,满腔热泪此时多。”

  秋思云:“豪情愿逐五陵游,琴剑飘零志未酬。万里西风吹去雁,一天明月送行舟。狂吟欲夺长江槊,沽酒难消野店秋。毕竟壮心浇不尽,拚将沉醉唱《凉州》。”

 

  胡殿鹏字子程,号南溟,安平人(建省后改台湾县为安平,而移台湾县于台中),与余同里闬,时相过从。为文有奇气,诗亦汪洋浩荡,有海立云垂之概。著《南溟诗草》及《大冶一炉诗话》,收罗极广,议论尤新。惜身世零丁,至困衣食。然其诗自有可传,固不与统裤儿争一日之短长也。七鲲观潮行云:“君不见婆娑洋水锁重重,毗舍耶山天柱雄?黑潮一舄几千里,屹立东南大海之中央。绝顶罡风卷地走,吹落天外云茫茫。淜湃渊冲不见底,飞轮剪渡艨艟冲。七鲲洲外古天堑,安平鹿耳几战场。青草湖边南吼夕,白沙仑畔铁火红。渔团阵筏星散下,海天莽莽搏风沙。黑旗无人壮士死,荒城落日吊古槎。老渔向我话畴昔,一声呜咽闻悲笳。寒潮浩浩海门来,潮头万里东溟开。天马横空不可遏,奔云掣电万壑雷。将军如神从天降,一嘘蜃气飞楼台。暮潮黑黑朝潮青,秋潮激激春潮鸣。古来关海推巨镇,国险有时不能争。长鲸拍水东海立,舳舻千里压江平。此时之潮三丈高,大浪撼山山为凹。王气江南望孝陵,力挽回澜奈狂何。桓桓靖海壮请缨,雄师十万逼东宁。此时之潮高五丈,天下陆沉西台倾。我台将种挺人杰,鹅鹳军声蜚闽浙。楼船伏波能用奇,百万鲸鲵相继灭。覆舟健儿藏水底,夜行画伏七百里。屃赑负碑出宁南,大汉天声固尚矣。三百年来丁国变,鹭鲲衣带争传箭。两代废兴逝水流,日射扶桑失组练。东南大地古山河,慷慨凭笻发浩歌。一片赤嵌忠义血,化作秋风震怒涛。”

  南溟又有台阳咏古四首,亦少陵咏怀古迹之意。诗如下:

  “雄师直捣失王城,气压荷兰十万兵。故朔廿年存永历,孤臣一岛笑田横。陆沈蓟北功难复,涛起灵胥恨未平。太息有明三百载,霸图还创自书生(延平王)。”

  “翠霞摇曳竹林丛,莽莽雄图认故宫。十二楼台春已老,三千世界色皆空。疏钟声渡荒园暮,断壁烟消夕照红。一代兴亡成底事,笑他桃李舞东风(海会寺)。”

  “婆娑洋里自乾坤,凛凛明家生气存。惟妇惟夫扶大节,不臣不妾泣贞魂。杜鹃空染湘妃泪,精卫长衔帝子冤。剩有王孙争位号,几人终不负君恩(宁靖五妃)。”

  “参军幕府老逮臣,梦蝶园中草自春。云月孤高天以外,蕨薇长秀海之滨。余生有恨辽东帽,一旅难兴洛邑民。零落瘦梅留傲骨,夕阳凭吊几诗人(梦蝶园)。”

  王汉秋字咏裳,安邑人,居府治,素以文名,亦颇能诗。

  闻警云:“鹿耳门前吼怒涛,奇愁郁勃索香醪。记曾风雨凄凉夜,灯影摇红读豹韬。”

  过铁砧山云:“征途落落忍辞艰,石咽泉流路几湾。傲骨一身经百炼,今朝又到铁砧山。”

  稻江纪别云:“小楼烟雨晚江潮,带得离愁上画桡。折柳泥君留爪迹,重来好认旧枝条。”

  乙未之役,咏裳避居厦屿,未几客死。施澐舫山长哭之以诗曰:“竟以一衿毕,汝愁安可埋。身宁为贫死,道肯与时谐。市隐添吟债,饥驱损壮怀。鹭门三尺冢,权作小眠斋。”

 

  魏绍英字笃生,新竹人,素业儒,设教里中,不慕荣利。余游淡北,曾见之于寓庐,盎然道貌,悃愊无华。及卒,其子润庵乞余志墓,并示遗诗,受而载之。

  乙未避乱崇武,归舟阻风泊观音澳云:“乾坤战伐总堪伤,魂梦无因泪数行。巨浪连天争簸舞,扁舟一叶共低昂。岂期绝海逢孤岛,何处青山认故乡?长记乱离秋八月,观音澳上几彷徨。”课子云:“课子从来望岂奢,要令清白继吾家。读书明理资修养,守分安贫莫怨嗟。俯仰问心求不愧,浮沉于道贵无差。中原傥有兴隆日,祭祀毋忘告阿爷!”

  王松字友竹,新竹人,耽吟咏,曾以所为诗乞施澐舫山长删定,名曰《如此江山楼诗存》。余撰《诗乘》,函索所作,友竹大喜,出以相示。为录数首,以志盍簪。

  乙未生日感作云:“我今三十乃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孤愤惜无青史分,不才闲过黑头时。太平得寿方为福,离乱全生祗赏诗。此日岂惟毛义感,涓埃未报负男儿。”

  书愤云:“生逢割地亦徒忧,烽火连天尚不休。家有两姑难作妇,国无一士觅封侯。安危于我何轻重,得失劳人问去留。大局不禁长太息,华夷从此是春秋。”

  登城东楼云:“登陴望阙叹阙空,时事浮云大海东。绕郭溪声秋雨后,满楼山色夕阳中。移家人困搬姜鼠,守土民愚负版虫。一片热肠双冷眼,悉来祗合问苍穹。”

  乱后游潜园云:“醉过西州更怆神,潜园无复昔时春。忍看石笋镌为柱,况说梅花斫作薪。临水高楼余瓦砾,藏山绝业化灰尘。伤心来去堂前燕,悲语如寻旧主人。”

  乙未之役,苍头特起。新竹姜绍祖方弱冠,散家资,集义旅,自成一军,力战数次,既败复出,遂阵没于枕头山麓,士论壮之。绍祖字赞堂,居北埔,为垦户秀銮之孙。少年豪爽,亦颇能文。曾建茶亭于鹿藔坑,以息行人,自撰楹联镌于柱石曰:『虽非广厦遮寒士;亦效环滁筑醉翁”;又曰:“此外程途多未历;个中甘苦贵亲尝。”亦可想见其人矣。闻绍祖就义后,日军尚未知,命佐佐木照山索之。至家,捕其妻,问绍祖所在。答曰:“我夫为国效命,想已战死;余为绍祖妻,欲杀则杀!”照山闻之大惊,遂释之。余撰《通史》载绍祖事,未及其妻,故补之。

  澐舫有挽唐维卿之诗,盖乙未以后作也。初,维卿聘卿舫主讲海东害院,文酒唱酬,蜚声坛坫。及内渡后,犹时以尺素询起居。越素年,维卿乃卒。诗曰:

  “身逐灵胥卷怒波,平泉花木奈公何。登坛恨短词人气,伏坜愁闻烈士歌。陶侃运斋空有甓,鲁阳返舍更无戈。招魂莫问田横岛,鲲、鹿回头一剎那。”

  “垂老生还入玉门,得归骸骨总君恩。将军棨■〈卓戈〉中丞府,吏部文章太史垣。绝域奇功投笔起,衰朝晚节盖棺论。可怜越秀山前路,零落巢痕与爪痕。”

  “杉湖莲荡甲西南,屈指耆英六十三。已散俸钱贫似故,未安家食老何堪。闲来书向空中咄,儒者兵于纸上谈。差幸筹边传一疏,请缨人说是奇男。”

  “无端空谷渺知音,太息遗民共陆沈。南国至今犹爱树,东山不出复为霖。十年沧海桑田劫,千里江湖魏阙心。谁向崖州同下泪,孤寒八百受恩深。”

  闻维卿归里后,以所携饷款大起园亭,置酒演剧,极其豪贵,故有“平泉花木”之句。

  割台之后数年,林氅云先生主讲厦门东亚书院,月课诗文,曾以皷浪屿怀郑延平为题,作者甚多。陈铁香太史亦有一篇,刊于《藤花吟馆诗录》。兹录于此,以殿诗乘。其诗曰:“鹿耳礁边春日晴,龙头渡口春潮生。湛然古井涌空碧,千秋人识郑延平。当年投袂起石井,长耳大尾草鸡鸣。天哀孤臣不忍绝,留此掌地居田横。铁人藤牌团散阵,一十七万屯义兵。无君无父志独苦,变局忠孝荒洪惊。唐王、桂王安在哉,乃能一木支天倾。致身未逊王保保,奉朔偏类李茂贞。丹心近感乌衣国,赤手远夺红毛城。天不祚明亦已矣,扶余有国终无成。熙朝教忠颁盛典,锡谥建庙昭圣明。山川犹是人非昔,茫茫四顾空复情。我来访古上孤屿,翦江一叶春帆轻。登高远望毗舍耶,伤哉无人来骑鲸。”



昆阳游子江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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