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昆论坛【诗昆法苑】【文宗阁】 → 《词话丛编》


  共有12665人关注过本帖树形打印复制链接

主题:《词话丛编》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梦楼
  1楼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诗昆贵宾 帖子:340 积分:3191 威望:5 精华:1 注册:2004/10/15 13:18:08
《词话丛编》  发帖心情 Post By:2004/10/29 14:09:15 [只看该作者]

[这个贴子最后由梦楼在 2004/11/02 05:22pm 第 6 次编辑]

《词话丛编》

    今人唐圭璋编。唐圭璋,1901年生,南京人。早年从吴梅学词曲,后专力于词学研究。编著有《全宋词》、《宋词纪事》等30余种。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
  《词话丛编》初刊于1934年,专收评述词人、词作、词派及言本事之书,自宋王灼《碧鸡漫志》至近代潘飞声(兰史)《粤雅词》,凡60种。1959年修订增补25种。 1986年中华书局出版精装 5册本。此编不收杂论诗词之作,有些专门论词的,如词律、词谱、词韵及研讨词乐之书亦未收入。所收通行本均经编者校勘增补,亦间收精校本、注释本及前所未刊之作。以下为不同版本节录

《词源》

制曲

作慢词,看是甚题目,先择曲名,然后命意。命意既了,思量头如何起,尾如何结,方始选韵,而后述曲。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词既成,试思前后之意不相应,或有重叠句意,又恐字面粗疏,即为修改。改毕,净写一本,展之几案间,或贴之壁。少顷再观,必有未稳处,又须修改。至来日再观,恐又有未尽善者,如此改之又改,方成无瑕之玉。倘急于脱稿,倦事修择,岂能无病,不惟不能全美,抑且未协音声。作诗且犹句锻月炼,况于词乎。

句法

词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去,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功,不可轻易放过,读之使人击节可也。

字面

句法中有字面,盖词中一个生硬字用不得。须是深加锻炼,字字敲打得响,歌诵妥溜,方为本色语。

虚字

词与诗不同,词之句语,有二字、三字、四字、至六字、七八字者,若堆垒实字,读且不通,况付于雪儿乎。合用虚字呼唤,但字如正、但、任、甚之类,两字如莫是、还又、那堪之类;三字如更能消、最无端、又却是之类,此等虚字,却要用之得其所。若使尽用虚字,句语又俗,虽不质实,恐不无掩卷之诮。

意趣

词以意趣为主,要不蹈袭前人语意。

用事

词用事最难,要体认著题,融化不涩。

咏物

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

离情

情至于离,则哀怨必至。苟能调感怆于融会中,斯为得矣。

令曲

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大抵前辈不留意于此,有一两曲脍炙人口,余多邻乎率易。近代词人,却有用力于此者。倘以为专门之学,亦词家之射雕手。

杂论

词之作必须合律,然律非易学,得之指授方可。若词人方始作词,必欲合律,恐无是理,所谓千里之程,起于足下,当渐而进可也。正如方得离俗为僧,便要坐禅守律,未曾见道,而病已至,岂能进于道哉。

音律所当参究,词章先宜精思,俟语句妥溜,然后正之音谱,二者得兼,则可造极玄之域。今词人才说音律,便以为难,正合前说,所以望望然而去之。苟以此论制曲,音亦易谐,将于于然而来矣。

词之语句,太宽则容易,太工则苦涩。如起头八字相对,中间八字相对,却须用功着一字眼,如诗眼亦同。若八字既工,下句便合稍宽,庶不窒塞。约莫宽易,又著一句工致者,便觉精粹。此词中之关键也。

词不宜强和人韵,若倡者之曲韵宽平,庶可赓歌。倘韵险又为人所先,则必牵强赓和,句意安能融贯,徒费苦思,未见有全章妥溜者。东坡次章质夫杨花水龙吟,机锋相摩,起句便合让东坡出一头地,后片愈出愈奇,真是压倒今古。我辈倘遇险韵,不若祖其原韵,随意换易,或易韵答之,是亦古人三不和之说。

大词之料,可以敛为小词,小词之料,不可展为大词。若为大词,必是一句之意,引而为两三句,或引他意入来,捏合成章,必无一唱三叹。

《论词随笔》

词贵妙悟

词得屈子之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之超旷空灵。盖庄子之文,纯是寄言,词能寄言,则如镜中花,如水中月,有神无迹,色相俱空,此惟在妙悟而已。严沧浪云: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

词贵意内言外

说文,意内而言外曰词。词贵意藏于内,而迷离其言以出之,令读者郁伊怆怏,于言外有所感触。

词之比兴多于赋

诗有赋比兴,词则比兴多于赋。或借景以引其情,兴也。或借物以寓其意,比也。盖心中幽约怨悱,不能直言,必低徊要眇以出之,而后可感动人。

词有三法

词有三法,章法、句法、字法也。章法贵浑成,又贵变化。句法贵精练,又贵洒脱。字法贵新隽,又贵自然。

词有三要

词有三要,曰情、曰韵、曰气。情欲其缠绵,其失也靡。韵欲其飘逸,其失也轻。气欲其动宕,其失也放。

作词须择题

作词须择题,题有不宜于词者,如陈腐也、庄重也、事繁而词不能叙也、意奥而词不能达也。几见论学问、述功德而可施诸词乎?几见如少陵之赋北征、昌黎之咏石鼓而可以词行之乎。

词贵协律与审韵

词贵协律与审韵。律欲细,依其平仄,守其上去,毋强改也。韵欲纯,限以古通,谐以今吻,毋混叶也。律不协则声音乖,韵不审则宫商乱,虽有佳词,奚取哉?

小令作法

小令须突然而来,悠然而去,数语曲折含蓄,有言外不尽之致。著一直语、粗语、铺排语、说尽语,便索然矣。此当求诸五代宋初诸家。

长调作法

长调须前后贯串,神来气来,而中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致。句不可过于雕琢,雕琢则失自然。采不可过于涂泽,涂泽则无本色。浓句中间以淡语,疏句后接以密语,不冗不碎,神韵天然,斯尽长调之能事。

词中对句

词中对句,贵整炼工巧,流动脱化,而不类于诗赋。史梅溪之”做冷欺花,将烟困柳”,非赋句也。晏叔原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元献之”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非诗句也。然不工诗赋,亦不能为绝妙好词。

词中换头

词换头处谓之过变,须辞意断而仍续,合而仍分。前虚则后实,前实则后虚,过变乃虚实转捩处。

词中起结

词起结最难,而结尤难于起。结有数法,或拍合,或宕开,或醒明本旨,或转出别意,或就眼前指点,或于题外借形,不外白石诗说所云:”辞意俱尽,辞尽意不尽,意尽词不尽”三者而已。

词重发端

诗重发端,惟词亦然,长调尤重。有单起之调,贵突兀笼罩,如东坡“大江东去”是。有对起之调,贵从容整炼,如少游”山抹微云,天黏衰草”是。

词中虚字

词中虚字,犹曲中衬字,前呼后应,仰承俯注,全赖虚字灵活,其词始妥溜而不板实。不特句首虚字宜讲,句中虚字亦当留意,如白石词云”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先自、更闻,互相呼应,余可类推。

词之用字

词之用字,务在精择。腐者、哑者、笨者、弱者、粗俗者、生硬者、词中所未经见者,皆不可用。而叶韵字尤其留意,古人名句,末字必新隽响亮,如”人比黄花瘦”之瘦字,”红杏枝头春意闹”之闹字皆是。然有同此字,而用之善不善,则存乎其人之意与笔。

词贵炼字

炼字贵坚凝,又贵妥溜。句中有炼一字者,如”雁风吹裂云痕”是,有炼两字者,如”看足柳昏花暝”是,皆极炼如不炼也。

词品高低

古诗云:”识曲听其真。”真者,性情也,性情不可强。观稼轩词知为豪杰,观白石词知为才人,其真处有自然流出者,词品之高低,当于此辨之。

言情贵真

词之言情,贵得其真。劳人思妇,孝子忠臣,各有其情。古无无情之词,亦无假托其情之词。柳、秦之研婉,苏、辛之豪放,皆自言其情者也。必专言懊侬、子夜之情,情之为用,亦隘矣哉。

词当意余于辞

词当意余于辞,不可辞余于意。东坡谓少游”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二句,只说得车马楼下过耳,以其辞余于意也。若意余于辞,如东坡”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用张建封事。白石”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事,皆为玉田所称。盖辞简而余意悠然不尽也。

词有讽谏

词不显言直言,而隐然能感动人心,乃有关系,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也。南唐李后主游宴,潘佑进词曰:”楼上春寒山四面,桃李不须夸烂漫。已失了春风一半。”盖谓外多敌国,地日侵削也。后主为之罢宴。词能如此,何减谏章。

词须气象壮阔

词于清丽圆转中,间以壮阔之句,力量始大,玉田词往往如此。四言如”浪挟天浮,山邀云去”,五言如”月在万松顶”,七言如”衰草凄迷秋更绿”等句,皆气象壮阔,不作纤纤之态,但可付女郎低唱也。

词须情景双绘

词岁浓丽而乏趣味者,以其但知作情景两分语,不知作景中有情、情中有景语耳。”雨打梨花深闭门”、”落红万点愁如海”。皆情景双绘,故称好句,而趣味无穷。

词不宜俗

白石诗云:”自制新词韵最娇”,娇者如出水芙蓉,亭亭可爱也。徒以嫣媚为娇,则其韵近俗矣。试观白石词,何尝有一语涉于嫣媚。

词须有余音

坡公赤壁赋云:”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词之音节意旨能合乎此,庶可吹洞箫以和之。

词须用意深用笔曲

词之妙,在透过,在翻转,在折进,”自是春心缭乱,非关春梦无凭”,透过也。”若说愁随春至,可怜冤煞东风”,翻转也。”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折进也。三者不外用意深,而用笔曲。

词贵愈转愈深

词贵愈转愈深。稼轩云:”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玉田云:”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下句即从上句转出,而意更深远。

词中写景言情之善者

写景贵淡远有神,勿堕而奇险。言情贵蕴藉有致,勿浸而淫亵。晓风残月,衰草微云,写景之善者也。红雨飞愁,黄花比瘦,言情之善者也。

词中咏古

榛苓思美人,风雨思君子,凡登临吊古之词,须有此思致,斯托兴高远,万象皆为我用,咏古即以咏怀矣。

词中感时

感时之作,必借景以形之。如稼轩云:”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同甫云:”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不言正意,而言外有无穷感慨。

词中咏杨

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如王碧山咏新月之眉妩,咏梅之高阳台,咏榴之庆清朝,皆别有所指,故其词郁伊善感。

词当辨韵味

词之韵味,宜学少游、美成,然不可入于淫靡。绵婉宜学耆卿、易安,然不可失于纤巧。雄爽宜学东坡、稼轩,然不可近于粗厉。流畅宜学白石、玉田,然不可流于浅易。此当就气韵趣味上辨之。

词须有书卷气

词不能堆垛书卷,以夸典博,然须有书卷之气味。胸无书卷,襟怀必不古雅,其词非俗即腐,非粗即纤。故山谷称东坡卜算子词,非胸中有万卷书,孰能至此。

用成语贵浑成

用成语,贵浑成,脱化如出诸己。贺方回”旧游梦挂碧云边,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用薛道衡句,欧阳永叔”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用王摩诘句,均妙。李易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说新语,更觉自然。稼轩能合经史子而用之,自其才力绝人处,他人不宜轻效。

词贵兼通古文诗赋

词于古文诗赋,体制各异。然不明古文法度,体格不大,不具诗人旨趣,吐属不雅,不备赋家才华,文才不富。王元美艺苑卮言云:”填词虽小技,尤为谨严。”贺黄公词筌云:”填词亦兼辞令议论叙事之妙。”然则词家于古文诗赋,亦贵兼通矣。

《赌棋山庄词话》

和僻词

遍和僻调,自是才人兴致,究竟不足为长技,体制既不圆润,音节更多聱牙。古人传作,正不以僻调见长,观于柳屯田、万俟雅言便见。

和韵叠韵

和韵叠韵,因难见巧,偶为之便可,否则恐有未造词先造韵之嫌,且恐失却佳兴。国初词人迦陵最健,叠韵诸作已不能纵横妥帖。阮亭才极清妙,和韵亦不无凑砌句。新丰鸡犬,总未能尽得故处也。

长调与短调

长调要转折矫变,短调要词意惝恍。

《窥词管见》

第四则 古词当取瑜掷瑕

词当取法于古是已。然古人佳处宜法,常有瑕瑜并见处,则当取瑜掷瑕。若谓古人在在堪师,语语足法,吾不信也。

第五则 词意贵新

文字莫不贵新,而词为尤甚。不新可以不作,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所谓意新者,非于寻常闻见之外,别有所闻所见,而后谓之新也。即在饮食居处之内,布帛菽粟之间,尽有事之极奇,情之极艳,询诸耳目,则为习见习闻,考诸诗词,实为罕听罕观,以此为新,方是词内之新,非齐谐志怪、南华志诞之所谓新也。人皆谓眼前事,口头语,都被前人说尽,焉能复有遗漏者。予独谓遗漏者多,说过者少。….前人常漏吞舟,造物尽留余地,奈何泥于前人说尽四字,自设藩篱,而委道旁金玉于路人哉。词语字句之新,亦复如是。同是一语,人人如此说,我之说法独异。或人正我反,人直我曲,或隐约其词以出之,或颠倒字句而出之,为法不一。昔人点铁成金之说,我能悟之。不必铁果成金,但有惟铁是用之时,人以金试而不效,我投以铁即金矣。彼持不龟手之药而往觅封侯者,岂非神于点铁者哉。所最忌者,不能于浅近处求新,而于一切古冢秘笈之中,搜其隐事僻句,及人所不经见之冷字,入于词中,以示新艳,高则高,贵则贵矣,其如人之不欲见何。

第六则 词语贵自然

意新语新,而又字句皆新,是谓诸美皆备,由武而进于韶矣。然具八斗才者,亦不能在在如是。以鄙见论之,意之极新,反不妨词语稍旧,尤物衣敝衣,愈觉美好。且新奇未观之语,务使一目了然,不烦思绎。若复追琢字句,而后出之,恐稍稍不近自然,反使玉宇琼楼,堕入云雾,非胜算也。如其意不能新,让是本等情事,则全以琢句炼字为工。然又须琢得句成,炼得字就。虽然极新极奇,却似词中原有之句,读来不觉生涩,有如数十年后,重遇古人,此词中化境,即诗赋古文之化境也。当吾世而幸有其人那得不执鞭恐后。

第七则 琢句炼字须合理

琢句炼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时贤勿论,吾论古人。古人多工于此技,有最服予心者,”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是也。

第八则 词忌有书本气

词之最忌者有道学气,有书本气,有禅和子气。….每见有一首长调中,用古事以百纪,填古人姓名以十纪者,既中调小令,亦未尝肯放过古事,饶过古人。岂算博士、点鬼簿之二说,独非古人古事乎。何记诸书最熟、而独忘此二事,忽此二人也。若谓读书人作词,自然不离本色,然则唐宋明初诸才人,亦尝无书不读,而求其所读之书于词内,则又一字全无也。文贵高洁,诗尚清真,况于词乎。作词之料,不过情景二字,非对眼前写景,即据心上说情,说得情出,写得景明,即是好词。情景都是现在事,舍现在不录,而求诸千里之外,百世之上,是舍易求难,路头先左,安得复有好词?

第九则 情景须分主客

词离不出情景二字,然二字亦分主客。情为主,景是客,说景即是说情,非借物遣怀,即将人喻物。有全篇不露秋毫情意,而实句句是情,字字关情者。切勿泥定即景咏物之说,为题字所误,认真做向外面去。

第十则 词要可解

诗词未论美恶,先要使人可解,白香山一言,破尽千古词人魔障,爨妪尚使能解,况稍稍知书识字者乎。尝有意极精深,词涉隐晦,翻绎数过,而不得其意之所在。此等诗词,询之作者,自有妙论。不能日叩玄亭,问此累帙盈篇之奇字也。有束诸东阁,俟再读数年,然后窥其涯涘而已。

第十一则 词语贵宜

意之曲者词贵宜,事之顺者语宜逆,此词家一定之理。不折不回,表里如一之法,以之为人不可无,以之作诗作词,则断断不可有也。

第十二则 好词当一气如话

一气如话四字,前辈以之赞诗,予谓各种之词。无一不当如是。如是即为靠文词,不则好到绝顶处,亦是散金碎玉,此为一气而言也。…大约言情易得贯穿,说景难逃琐碎,小令易于条达,长调难免凑补…

第十三则 词须注重后篇

诗词之内,好句原难,如不能字字皆工,语语尽善,须择其菁华所萃处,留备后半幅之用。宁为处女于前,勿作强驽之末。大约选词之家,遇前工后拙者,欲收不能。有前不甚佳而能善其后者,即释手不得。闱中阅卷亦然。盖主司之取舍,全定于终篇之一刻,临去秋波那一转,未有不令人消魂欲绝者也。

第十四则 词要善于煞尾

词要住得恰好,小令不能续之使长,长调不能缩之使短。调之单者,欲增之使双而不得,调之双者,欲去半调,而使单亦不能,如此方是好词。其不可断续增减处,全在善于煞尾。无论说尽之话,使人不能再赘一词。即有有意蕴藉,不吐而吞,若为歇后语者,亦不能为蛇添足,才是善于煞尾。盖词之段落,与时不同。诗之结句有定体,如五七言律诗,中四句对,末二句收,读到此处,谁不知其是尾。词则长短无定格,单双无定体,有望其歇而不歇,不知其歇而竟歇者,故较诗体为难。

第十五则 结句述景最难

有以淡语书浓词者,别是一法。内有一片深心,若草草看过,必视为强驽之末。又恐人不得其解,谬谓前人煞尾,原不知尽用全力,亦不必尽顾上文,尽可随拈随得,任我张弛,效而为之,必犯锐始懈终之病。亦为饶舌数语。大约此种结法,用之忧怨处居多,如怀人、送客、写忧、寄慨之词,自首至终,皆诉凄怨。其结句独不言情,而反述眼前所见者,皆自状无可奈何之情,谓思之无益,留之不得,不若且顾目前。而目前无人,止有此物,如”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类是也。此等结法最难,非负雄才,具大力者不能,即前人亦偶一为之,学填词者慎勿轻效。

第十六则 前后段必须联属

双词虽分二股,前后意思,必须联属,若判然两截,则是两首单调,非一首双调矣。大约前段布景,后半说情者居多,即毛诗之与比二体。若首尾皆述情事,则赋体也。即使判然两事,亦必于头尾相续处,用一二语一二字作过文,与作帖括中搭题文字,同是一法。

第十七则 词中宜分清人我

词内人我之分,切宜界得清楚。首尾一气之调易作,或全述已意,或全代人言,此犹戏场上人名独唱之曲,无烦顾此虑彼。常有前半幅言人,后半幅言我,或上数名皆述己意,而收煞一二语,忽作人言。甚至有数千名之中,互相问答,彼此较筹,亦至数番者,此犹戏场上生旦净丑数人迭唱之曲。抹去生旦净丑字面,止以曲文示人,谁能辨其孰张孰李,词有难于曲者,此类是也。必使眉清目楚,部位井然。大都每句以开手一二字作过文,过到彼人身上,然后说情说事,此其浅而可言者也。至有不作过文,直讲情事,自然分出是人是我,此则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者矣。因见词中常有人我难分之弊,故亦饶舌至此。

第十八则 词不宜用也字

句用也字歇脚,在叶韵处则可,若泛作助语词,用在不叶韵之上数句,亦非所宜。盖曲中原有数调,一定用也字歇脚之体,既有此体,即宜避之,不避则犯其调矣。如词曲内有用也啰二字歇脚者,制曲之人,即奉为金科玉律。有敢于此曲之外,再用也啰二字者乎,词与曲接壤,不得不严其畛域。

第十九则 词忌连用数去声或入声

填词之难,难于拗句。拗句之难,只为一句之中,或仄多平少,平多仄少,或当平反仄,当仄反平,利于口者叛乎格,虽有警句,无所用之,此词人之厄也。予向有一法,以济其穷,已悉之闲情偶寄。恐有未尽阅者,不妨再见于此书。四声之内,平止得一,而仄居其三。人但知上去入三声,皆丽乎仄。而不知上之为声,虽与去入无异,而实可介乎平仄之间。以其另有一种声音,杂之去入之中,大有泾渭,且若平声未远者。古人造字审音,使居平仄之介,明明是一过文,由平至仄,从此始也。譬之四方乡音,随地各别,吴有吴音,越有越语,相去不啻河汉。而一到接壤之处,则吴越之音相半,吴人听之觉其同,越人听之亦不觉其异。九州八极,无一不然,此即声音之过文,犹上声介乎平去入之间也。词家当明是理,凡遇一句之中,当连用数仄者,须以上声字间之,即与纯用去入者有别,亦似可以代平。最忌连用数去声,或入声,并去入亦不相间,则是期期艾艾之文,读其词者,与听口吃之人说话无异矣。

第二十则 用韵宜守律

不用韵之句,还其不用韵,切勿过于骋才,反得求全之毁。盖不用韵为放,用韵为收,譬之养鹰纵犬,全于放处逞能。常有数句不用韵,却似散漫无归,而忽以一韵收住者,此当日造词人显手段处。彼则以为奇险莫测,在我视之,亦常技耳。不过以不用韵之数句,联其意为一句,一直赶下,赶到用韵处而止。其为气也贵乎长,其为势也利于捷。若不知其意之所在,东奔西驰,直待临崖勒马,韵虽收而意不收,难乎其为调矣。

第二十一则 词忌二句合音

二句合音,词家所忌。何谓合音,如上句之韵为东,下句之韵为冬之类是也。东冬二字,意义虽别,音韵则同,读之既不发调,且有带齿粘喉之病。近人多有犯此者。作诗之法,上二句合音犹曰不可,况下二句之叶韵者乎。何谓上二句合音,如律诗中之第三句与第五句,或第五句与第七句煞尾二字,皆用仄韵。若前后同出一音,如意义、气契、斧抚、直质之类,诗中犯此,是犹无名之指,屈而不伸,谓之病未不可,谓之无恙全人亦不可也。此为相连相并之二句,而言中有隔句者,不在此列。

第二十二则 词宜耐读

曲宜耐唱,词宜耐读,耐唱与耐读有相同处,有绝不相同处。盖同一字也,读是此音,而唱入曲中,全与此音不合者,故不得不为歌儿体贴,宁使读时碍口,以图歌时利吻。词则全为吟诵而设,止求便读而已。便读之法,首忌韵杂,次忌音连,三忌字涩。用韵贵纯,如东、江、真、庚、天、萧、歌、麻、尤、侵等韵,本来原纯,不虑其杂。惟支、鱼二韵之字,尨杂不伦,词家定宜选择。支、微、齐、灰四韵合而为一,是已。以予观之,齐、微、灰可合,而支与齐、微、灰究竟难合。鱼虞二韵,合之诚是。但一韵中先有二韵,鱼中有诸,虞中有夫是也。盖以二韵中各分一半,使互相配合,与鱼虞二字同者为一韵,与诸夫二字同者为一韵,如是则纯之又纯,无众音嘈杂之患矣。……音连者何,一句之中连用音同之数字,如先烟、人文、呼胡、高豪之属,使读者粘牙带齿,读不分明,此二忌也。字涩之说,已见前后诸则中,无庸太絮。审韵之后,再能去此二患,则读者如故瑟琴,锵然有余韵矣。

《词旨》

词说七则

命意贵远。曲则远也。词源云:词以意为住,不要蹈袭前人。用字贵便。生则不便也。词源云:词中一生硬字用不得。造语贵新。纤巧非新,能清而新,方近雅也。词源云:词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法耳。炼字贵响。词源云:字字敲打得响,歌词妥溜,方为本色。如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中来。字面亦词中之起眼处,不可不留意也。

古人诗有翻案法,词亦然。词不用雕刻,刻则伤气,务在自然。周清真之典丽,姜白石之骚雅,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取四家之所长,去四家之所短,此翁之要诀。

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

学者必在心传耳传,以心会意,当有悟人处。然须跳出窠臼外,时出新意,自成一家。若屋下架屋,则为人之贱仆矣。

知此须布置均匀,血脉贯穿。过片不可断曲意,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

单字集虚凡三十三字

任 看 正 待 乍 怕 总 问 爱 奈 似 但 料 想更算 况 怅 快 早 尽 凭 叹 方 将 未 已 应 若 莫 念 甚

《词径》

择韵

作词尤须择韵,如一调应十二个字作韵脚者,须有十三四字方可择用。若仅有十一个字可用,必至一韵牵强。词中一字未妥,通体且为之减色,况押韵不妥乎。是以作词先贵择韵。

词之高妙在气味

学问到至高之境,无可言说。词之高妙在气味,不在字句也。能审其气味者,其唯储丽江乎。

词忌牛鬼蛇神

牛鬼蛇神,诗中不忌,词则大忌。运用典故须活泼。

词宜清脆涩

包慎伯明府云:感人之速莫如声,故词别名倚声。倚声得者又有三:曰清、曰脆、曰涩。不脆则声不成,脆矣而不清则腻,脆矣清矣而不瑟则浮。

作词十六字诀

作词十六要诀:清、轻、新、雅、灵、脆、婉、转、留、托、澹、空、皱、韵、超、浑。

天之气清,人之品格高者,出笔必清。五采陆离,不知命意所在者,气未清也。清则眉目显,如水之鉴物无遁影,故贵清。

重则板,轻则圆。重则滞,轻则活。万钧之鼎,随手移去,岂不大妙。

陈言满纸,人云亦云,有何趣味。若目中未曾见者,忽焉睹之,则不觉拍案起舞矣,故贵新。

座中多市井之夫,语言面目,接之欲呕,以其欠雅也。街谈巷语,入文人之笔,便成绝妙文章。一句不雅,一字不雅,一韵不雅,皆足以累词,故贵雅。

惟灵能变,惟灵能通,反是则笨、则木,故贵灵。

莺语花间,动人听者,以其脆也。音如败鼓,人欲掩耳矣。故贵脆。

恐其平直,以曲折出之,谓之婉。如清真低声问数句,深得婉字之妙。

路已尽而复开出之,谓之转。如“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春如此。”,“当时送行,共约雁归时。人赋归欤。雁归也,问人归如雁也无。”“甚近来翻致无书。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皆用转笔,以见其妙者也。

何谓留,意欲畅达,词不能住,有一泻无余之病。贵能留住,如悬崖勒马,用语收处最宜。

何谓托,泥煞本题,词家最忌。托开说去,便不窘迫,即纵送之法也。

花之淡者其香清,友之淡者其情厚。耐人寻绎,正在于此,故贵淡。

天以空而高,水以空而明,性以空而悟。空则超,实则滞。

石以皱为贵,词亦然。能皱必无滑易之病,梦窗最善此。

韵即态也,美人之行动,能令人消魂者,以其韵致胜也。作词能摄取古人神韵必传矣。

识见低,则出句不超。超者出乎寻常意计之外,白石多清超之句,宜学之。

何谓浑,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皆以浑厚渐长者也。词至浑,工候十分矣。

词须累改

词成录出,粘于壁,隔一二日读之,不妥处自见。改去仍录出粘于壁,隔一二日读之,不妥处又见。又改之如是数次,浅者深之,直者曲之,松者炼之,实者空之。然后录呈精于此者,求其评定,审其弃取之所由,便知五百年后,此作之传不传矣。

词须浅明

深而晦,不如浅而明也。惟有浅处,乃见深处之妙。譬如画家有密处,必有疏处。能深入而不能显出,则晦。能流利不能蕴藉,则滑。能尖新不能浑成,则织。能刻画不能超脱,则滞。一句一转,忽离忽合,使阅者眼光摇晃不定,技乃神矣。

用意与出句

用意出人意外,出句如在人口头,便是佳人。

《苕溪渔隐词话》

词句难得全篇皆好

苕溪渔隐曰:词句欲全篇皆好,极为难得。

作词要善救首尾

苕溪渔隐曰:凡作诗词,要当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不可偏也。如晁无咎作中秋洞仙歌词,其首云:”青烟幕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故已佳矣。其后云:”待都将许多明,付与金樽,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若此可谓善救首尾者也。至朱希真作中秋念奴娇,则不知出此。其首云:”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名月。照我藤床凉似水,飞入瑶台银阙”亦已佳矣。其后云:”洗尽凡心,满身清露,冷浸萧萧发。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此两句全无意味,收拾得不佳,遂并全篇气索然矣。

《白雨斋词话》

作词宜取法乎上

一篇之工,脍炙人口,如山抹微云,梅子黄时雨,暗香、疏影、春水等篇,名实相副,则亦当之无愧色。然白雪阳春,知音必少。有志之士,自宜取乎上,历久愈新。若急于求知,如郭频伽、杨荔裳辈,每作一篇,群焉附和,庸夫俗子,皆言其佳。呜呼,诚属高超深厚之作,庸夫俗子,何足以知其佳。庸夫俗子皆言其佳,其不佳也可知矣。

纤巧之词非佳作

聪明纤巧之作,庸夫俗子每以为佳。正如蜣螂逐臭,乌知有苏合香哉。若以王碧山、庄中白之词,不经有识者评定,猝投于庸夫俗子之前,恐不终篇而思卧矣。

作诗词不可有才子气

无论作诗作词,不可有腐儒气,不可有俗人气,不可有才子气。人第知腐儒气俗人气之不可有,而不知才子气亦不可有也。尖巧新颖,病在轻薄。发扬暴露,病在浅尽。腐儒气俗人气,人犹望而厌之。若才子气则无不望而悦之矣,故得病最深。

词中可偶作诗语

昔人谓诗中不可著一词语,词中亦不可著一诗语,其间界若鸿沟。余谓诗中不可作词语,然信。若词中偶作诗语,亦何害其为大雅。且如”似曾相识燕归来”等句,诗词互见,各有佳处。彼执一而论者,真井蛙之见。

字面应慎用

词中如佳人、夫人、那人、檀郎、伊家、香腮、心儿、莲瓣、双翘、鞋钩、断肠天、可怜宵、莽乾坤、哥、奴、姐、耍等字面,俗劣己极,断不可用。即老子、玉人、则个、好个、那个、拌个、原是、娇瞋、兜鞋、恁些、他、儿等字,亦以慎用为是。盖措词不雅,命意虽佳,终不足贵。

词贵浑涵

词贵浑涵,刻挚不能浑涵,终属下乘。晁无咎咏梅云:”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费尽气力,终是不好看。宋末萧泰来霜天晓角一阕,亦犯此病。

遣词贵典雅

遣词贵典雅。然亦有典雅之事,数见不鲜,亦宜慎用。如莲子空房、人面桃花等字,久已习为套语,不必再拾人唾余。

一语之工倾倒一世

宋人如红杏尚书、贺梅子、张三影、山抹微云秦学士、露华例影柳屯田、晓风残月柳三变、滴粉搓酥左与言之类,皆以一语之工,倾倒一世。宋与柳、左无论矣。独惜张、秦、贺三家,不乏杰作,而传诵者转以次乘。岂白雪阳春竟无和者与,为之三叹。

一篇之工传播艺林

子野弔林君复诗”烟雨词亡草更青”,蔡君谟寄李良定诗”多丽新词到海边”,此则一篇之工,见诸吟咏。然亦其人并非专家,故不惜以一篇之工,艺林传播。国朝崔黄叶、崔红叶,亦犹是也。至贺梅子、张三影、秦学士,词品超绝。而亦以一语之工得名,致与诛不工词者同列,则亦安用此知己也。

词中圣境

迦陵雄劲之气,竹垞清雋之思,樊榭幽体之笔,得其一节,亦足自豪。若兼有众长,加以沉郁,本诸忠厚,便是词中圣境。

学苏辛不可不慎

学周、秦、姜、史不成,尚无害为雅正。学苏、辛不成,则入于魔道矣。发韧之始,不可不慎。

作词贵求本原

作词贵求其本原,而文藻亦不可不讲。求之词选,以探其本。博之词综,以广其才。按之词律,以合其法。词之道几尽于是。惟本之所,在未易骤探。第求诸词选,尚不足臻无上妙谛。

作词应究心词律

词有平仄可以通融者,有必不可以通融者。一字偶乖,便不合拍。究心于词律自无不协之弊。

词律先在分别去声

词之音律,先在分别去声。不知去声之为重,虽观词律,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知犹不知也。斯编之作,专在直揭本原。声调之学,有词律在,余弗赘论。偶拈一条示人,以究词律之捷径耳。

初学宜先多读唐宋词

词中本原,初学难于骤得。宜先多读唐宋之词,以植其基。然后上溯风骚,下逮国初,以竟其原委,穷其变态。本原所在,可不言而喻矣。

学词贵在能诗之后

诗词一理。然不工词者可以工诗,不工诗者断不能工词。故学诗贵在能诗之后。若于诗未有立足处,遽欲学词,吾未见有合者。

学词应究本原

文友为词中之妖,然却有妖之神通。后人为艳词,更欲胜之,亦非易易。故余愿学词者,各究其本原之所在。本原既得,不独蓉渡为糟粕,即乌丝、载酒,亦成旒缀。

温厚和平词之根本

温厚和平,诗教之正,亦词之根本也。然必须沉郁顿挫出之,方是佳境。否则不失之浅露,即难免平庸。

风骚为诗词之原

风骚为诗词之原。然学骚易,学诗难。风诗只可取其意,楚词则并可撷其华。

最不易工之词调

词中如西江月、一剪梅、钗头凤、江城梅花引等调,或病纤巧,或类曲唱,最不易工。善为词者,此类以不填为贵。

词中最上乘

入门之始,先辨雅俗。雅俗既分,归诸忠厚。既得忠厚,再求沉郁。沉郁之中,运以顿挫,方是词中最上乘。

词中连用叠字皆非正道

词中连用叠字,或句句用春字,或句句用愁字,句句用声字、儿字、秋字、间字之类,皆非正道。有志于古者,必不屑为。

作词之要

作词气体要浑厚,而血脉贵贯通。血脉要关,而发挥忌刻露。居心忠厚,托体高浑,雅而不腐,逸而不流,可以为词矣。

作词之难

雄阔非难,深厚为难。刻挚非难,幽郁为难。疏逸非难,冲淡为难。工丽非难,雅正为难。奇警非难,顿挫为难。纤巧非难,浑融为难。古今不乏名家,兼有众长鲜矣。词岂易言哉。

词宜熟读

熟读温、韦词,则意境自厚。熟读周、秦词,则韵味自深。熟读苏、辛词,则才气自旺。熟读姜、张词,则格调自高。熟读碧山词,则本原自正,规模自远。本是以求风雅,何必遽让古人。

聪明语不足重

诗词中浅薄聪明语,余所痛恶。一染其智,动辄可数十首。无论其不能传,即侥幸传之后世,亦不过供人唾骂耳。何足为重。

诗词宜沉郁

诗之高境在沉郁。其次即直截痛快,亦不失为次乘。词则舍沉郁之外,即金氏所谓俚词鄙词游词,更无次乘也。

词以温厚和平为本

温厚和平,诗词一本也。然为诗者,既得其本,而措语则以平远雍穆为正,沉郁顿挫为变。特变而不失其正,即于平远雍穆中,亦不可无沉郁顿挫也。词则以温厚和平为本,而措语即以沉郁顿挫为正,更不必以平远雍穆为贵。诗与词同体异用者在此。

词不可浮艳鄙陋

文采可也,浮艳不可也。朴实可也,鄙陋不可也。差以毫厘,谬以千里矣。

词贵婉而善讽

情以郁而后深,词以婉而善讽。故朴实可施于诗,施于词者,百中获一耳。朴实尚未必尽合,况鄙陋乎。

《左庵词话》

词要达意

张茗柯论词,谓去意内言外之旨。谢如内翰论之甚详。予仍一言以蔽之曰:”词达而已矣。”

词贵曲

宋人词体尚涩,国朝宗之,谓为浙派,多以典丽幽涩争胜。予不谓然。以为词贵曲而不直,而又不可失之晦,令人读之闷闷,不知其意何在。

诗词不容少紊

人有欲为古今体诗以为名者,往往作七言律以为庶异于试贴。实则法律毫无领会,不值识者一晒。不解倚声者,强欲作词,亦不过乱拈诗文中字,填作长短句,辄自负为能词。而词家法律,亦毫无领会。然果属通品,能文章,自必能词赋,何至夏虫语冰之诮。文有体裁,诗词亦有体裁,不容少紊,而笔致固自不同。清奇浓淡,各视性情所近。为学诣所造,正不必强不同以为同,亦惟求其是而已。

意警

作词,字警不如句警,句警不如意警。令人阅之,不禁加圈叫好。彼平平之作,虽通首无不妥处,细玩之,竟欲加一圈而不能。

用笔

作词全在用笔,笔能立得起,不为调所缚。故善用笔者灵而活,不善用笔者滞而板。

词不宜和韵

凡前人名作,无论咏古咏物,既经脍炙人口,便不宜作和韵,适落窠臼。必须用翻案法,独出新意,方足以争奇制胜。否则纵极工稳,亦不过拾人牙慧。

词以白描为妙

李义山咏蝉、落花二律诗,均遗貌取神,益见其品格之高。推此意以作词,自以白描为妙手,岂徒事堆砌者所能见长。

词以入画为工

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词家描景造句,往往堪入画,尤为工峭,写作丹青,愈令人读之不厌。

词贵首尾一线

词贵有意,首尾一线穿成,非枝枝节节为之。其间再参以虚实、反正、开合、抑扬,自成合作。

词须讲音律

俗谓作词为填词,此语便谬。填之云者,只视其句之长短,如数填足耳。音律之叶,平上去之调,懵然不讲,安有好词。

艰苦词易好

韩子云:”欢愉之词难工,艰苦之言易好。”诗文皆然,词亦何莫不然。统观诸作,凡泛泛应酬,空空写景,半属平平。若骚客劳人,俯仰古今,溯洄身世,自罔不情味隽永,令读者百回不厌。

词宜谐宜雅

词贵音调铿锵,尤贵风神蕴藉。不谐不可为词,不雅亦不可为词,固应曲子相公,方称通品。

词宜流畅

词中摸鱼儿、金缕曲等调,最宛转幽咽可听,作者多喜用之,以其写情,自能畅然。

令词难作

作词令曲较难,似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余句,却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尤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致,始佳。

警句

词家有作,往往未能竟体无疵。每首中,要亦不乏警句,摘而出之,遂觉片羽饿珍。

布置

制一词,须布置停匀,血脉贯穿。过片不可断意,如常山蛇,首尾相应为佳。

词不宜雕刻

词意贵远,用字贵便,造语贵新,炼字贵响。古人诗有翻案法,词亦然。词不用雕刻,刻则伤气。务在自然。词旨之说如是,操觚染翰家,宜深味也。

用事最难

词中用事最难,要体认箸题,融化不涩。

词中语句

词中语句太宽则率易,太工则苦涩。如起头八字相对,却须用工夫着一字眼。如诗眼亦同。若八字既工,下句便合稍宽,庶不窒塞。约莫宽易,又著一句工致者,便精粹。此词中之关键,不可不讲

《爰园词话》

立意命句之忌

遇事命意,意忌庸、忌陋、忌袭。立意命句,句忌腐、忌涩、忌晦。意卓矣,而束之以音。屈意以就音,而意能自达者,鲜矣。句奇矣,而摄之以调,屈句以就调,而句能自振者,鲜矣。此词所以难也。

小令与长调之难

小令佳者,最为警策,令人动褰裳涉足之想。第好语往往前人说尽,当从何处生活。长调尤为亹亹,染指较难。盖意窘于侈,字贫于复,气竭于鼓,鲜不纳败。比于兵法,知难可为。

论对句

词中对句,须是难处,莫认为衬句。正唯五言对句、七言对句,使读者不作对疑,尤妙,此即重叠对也。

《介存斋论词》

学词先以用心为主,遇一事、见一物,即能沉思独往,冥然终日,出手自然不平。次则讲片段,次则讲离合;成片段而无离合,一览索然矣。次则讲色泽、音节。

感慨所寄,不过盛衰:或绸缪未雨,或太息厝新,或已溺已饥,或独清独醒,随其人之性情学问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见事多,识理透,可为后人论世之资。诗有史,词亦有史,庶乎自树一帜矣。若乃离别怀思,感士不遇,陈陈相因,唾沉互拾,便思揖温韦,不亦耻乎!

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既成格调、求实,实则精力弥满。初学词求有寄托,有寄托,则表里相宣,斐然成章。既成格调、求无寄托,无寄托、则指事类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雨华庵词话》

情与亵判然两途

言情之作易于亵,其实情与亵,判然两途,而人每流情入亵。余以为好为亵语者,不足与言情。

言情宜迷离惝恍

迷离惝恍,若近若远,若隐若现,此善言情者也。若忒煞头头尾尾说来,不为合作。

词不能瑕瑜互见

玉田云:”词有一二警句,便通首看得起。”此言诚是。然亦须通首衬得过。若有一句落腔,一句不妥,瑕瑜互见,非尽美之作矣。

《拙轩词话》

语句复用

前辈论王羲之之作修禊叙,不合用丝竹管弦。黄太史谓秦少游踏莎行末句”杜鹃声里斜阳暮”,不合用斜阳,又用暮。此固点检曲尽。孟氏亦有鸡豚狗彘之语,既云豚,又云彘,未免一物两用。

诗文用君不见三字

凡作文须是有纲目,如君不见三字,苏文忠公满江红,辛待制摸鱼儿用之。臧辛伯贺吴荆南启亦用之。

《填词杂说》

各调做法

小调要言短意长,忌尖弱。中调要骨肉停匀,忌平板。长调要操纵自如,忌粗率。能于豪爽中,著一二精致语,绵婉中著一二激励语,尤见错综。

词贵于移情

词不在大小浅深,贵于移情。”晓风残月”、”大江东去”,体制虽殊,读之皆若身历其境,惝恍迷离,不能自主,文之至也。

白描与修饰

白描不可近俗,修饰不得太文,生香真色,在离即之间,不特难知,亦难言。

《词征》

词宜情景交炼

词之诀曰情景交炼。宋词如李世英”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情语也。梅尧臣”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景语也。姜尧章”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景寄于情也。寇平叔”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情系于景也。词之为道,其大旨固不出此。

隐括体

词有隐括体。贺方回长于度曲,掇拾人所弃遗,少加隐括,皆为新奇。常言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后遂承用焉。米友仁念奴娇,裁成渊明归去来辞,晁无咎有填卢仝诗,盖即此体。

福唐体

福唐体者,即独木桥体也,创自北宋。黄鲁直阮郎归用山字,辛稼轩柳梢青用难字,赵惜香瑞鹤仙用也字,均然。……此亦如今体诗之辘轳格、壶卢格,乃偶然托兴者,必踵其辙,则为恶境也。

回文体

回文有二体:有逐句回环者……有通体回环者……

《蒿庵词话》

三九

词有本事,待注乃明知。

四三

古无所谓词韵也。《菉斐轩》虽称绍兴二年所刊,论者犹疑其伪托,它无论已。近戈氏载撰《词林正韵》,列平上去为十四部,入声为五部,参酌审定,尽去诸弊,视以前诸家,诚为精密。故所选七家,即墨守其说,名章佳构,未尝少有假借。然考韵录词,要为两事;削足就履,宁无或过?且绮筵舞席,按谱寻声,初不暇取《礼部韵略》逐句推敲,始付歌板。而土风各操,又岂能与后来撰者,逐字吻合邪?今所甄录,就各家本色,撷精舍粗;其用韵之偶尔出入,有未忍概从屏弃者,姑举一二以见例。如:竹山《永遇乐》词,以”水””袂”叶”聚””去”;竹屋《风入松》词,以”阴”及”根”叶”晴””情”;龙州《贺新郎》词,以”悴””泪”叶”路””雨”之属,皆是。匪独《老学庵笔记》引山谷《念奴娇》词,”爱听临风笛”,谓”笛”乃蜀中方音,为不合《中州音韵》也。是在读者折衷今古,去短促长,固无庸执后儒论辨,追贬曩贤;亦不援宋人一节之疏,自文其脱略:斯两得之。

《填词浅说》

南北声音不同

声乐之有南北,非始近日也,文心雕龙云:“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娥谣于飞燕,始为北声。夏甲为东,殷牦为西。”然则古者四方皆有音,而今但统言南北耳。以辞而论,南多艳婉,北杂羌戎。以声而论,南主清丽柔远,北主劲激沉雄。北宜和歌,南宜独奏。及其弊也,北失之粗,南失之弱。此其大较也。

论四声

平仄者,沈休文四声也,平声谓之平,上去入总谓之仄。平有阴阳,仄有上去入。倘用乖其法,则为失调,俗称拗嗓。盖平生尚含蓄,上声促而未舒,去声往而不反,入声逼侧而调难自转。北曲入声无正音,是以派入平上去三声中,南曲不然,入声自有入声正音,不容含混。

词禁

词有声调,歌有腔调,必填词之声调,字字精切,然后歌词之腔调,声声轻圆。调其清浊,叶其高下,首当责之握管者。其用字法宜平不得用仄,宜仄不得用平,宜上不得用去,宜去不得用上。一调中有数句连用仄声住脚者,宜一上一去间用。韵脚不得用入声代平上去字。王伯良有曲禁四十条,今摘其与词同禁者十一条列后:

平头:第二句第二字,不得与第一句第一字同音。

合脚:第二句末一字,不得与第一句末一字同音。

上去叠用:上去字须间哟感,不得连用两上两去,两上字连用,尤为棘喉。

上去去上倒用: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

入声三用:不得叠用三入声字。

一声四用:不论平上去入,不得叠用四字。

阴阳错用:宜阴不得用阳字,宜阳不得用阴字。

闭口叠用:如用侵,不得又用寻,或又用监咸、织廉等字。其现成双字,如深深毵毵恹恹类不禁。

叠用双声:字母相同,如皎洁等,只许用二字,不得连用至四字。

叠用叠韵:二字同音,如逍遥等,亦只许用二字连用,不得连用至四字。

开口闭口字同押:凡闭口字如侵寻、监咸、织廉三韵类,不可与开口韵同押。

词禁须活看

词禁诸条,亦需活看。…….宜细心点勘,去其太甚,勿令读者碍眼,歌者碍口可也。

词宜反复吟哦

四声平仄呼吸抑扬,均有自然之妙。即平素不习工尺者,能于照谱填成之后,反复吟哦,自有会心惬意处。大略阴平宜搭上声,阳平宜搭去声,不必拘泥死法。昔人谓孟浩然诗,讽咏之久,有金石宫商之声。诗尚如此,词可忽乎哉。

《乐府指迷》

论作词之法

….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发意不可太高,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意…

论起句

大抵起句便见所咏之意,不可泛入闲事,方入主意。咏物尤不可泛。

论过处

过处多是自叙,若才高者方能发起别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

论结句

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尾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掩重关,偏城钟鼓”之类是也。或以情结尾亦好。往往轻而露,如清真之“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又云“梦魂凝想鸳侣”之类,便无意思,亦是词家病,却不可学也。

论咏物用事

如咏物,须时时提调,觉不可晓,须用一两件事印证方可。如清真咏梨花水龙吟,第三第四句,引用“樊川”、“灵关”事。又“深闭门”及“一枝带雨”事,觉后段太宽,又用“玉容”事,方表得梨花。若全篇只说花之白,则是凡白花皆可用,如何见得是梨花。

咏物不可直说

练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如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如约“银钩空满”,便是书字了,不必更说书字。“玉筋双垂”便是泪了,不必更说泪。如“绿云缭绕”,隐然髻发,“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必分晓,如教初学小儿,说破这是甚物事,方见妙处。往往浅学俗流,多不晓此妙用,指为不分晓,乃欲直捷说破,却是赚人兴耍曲矣。如说情,不可太露。

论造句

遇两句可作对,便须对。短句须剪裁齐整。遇长句须放婉曲,不可生硬。

咏花卉及赋情

作词与诗不同,纵是花卉之类,亦须略用情意,或要如闺房之意。然多流淫艳之语,当自斟酌。如只直咏花卉,而不着些艳语,又不似词家体例,所以为难。又有直为情赋曲者,尤宜宛转回互可也。如怎字、恁字、奈字、这字、你字之类,虽是词家语,亦不可多用,亦宜斟酌,不得已而用之。

句上虚字

腔子多有句上合用虚字,如嗟字、奈字、况字、更字、又字、料字、想字、正字、甚字、用之不妨。如一词中两三次用之,便不好,谓之空头字。不若径用一静字,顶上道下来,句法又健,然不可多用。

豪放与叶律

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乃故为豪放不羁之语,遂借东坡、稼轩诸贤自诿。诸贤之词,固豪放矣,不豪放处,未尝不叶律也。如东坡之哨遍、杨花水龙吟,稼轩之摸鱼儿之类,则知诸贤非不能也。

作大词与作小词法

作大词,先须立间架,将事与意分定了。第一要起得好,中间只是铺叙,过处要清新。最紧是末句,须是有一好出场方妙。作小词只要些新意,不可太高远,却易得古人句,同一要练句。

作词须推敲吟嚼

初赋词,且先将熟腔易唱者填了,却逐一点勘,替去生硬及平仄不顺之字。久久自熟,便决拗者少,全在推敲吟嚼之功也。

咏物最忌说出题字

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如清真梨花及柳,何曾说出一个梨、柳字。梅川不免犯此戒,如月上海棠咏月出,两个月字,便觉浅露。他如周草窗诸人,多有此病,宜戒之。

《双砚斋词话》

词有不可填之调

词调合小令慢词计之,不下六百有奇,无不可填。然亦有断不可填者,如太白忆秦娥云:“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已成千古绝调,虽有健者,未许摩垒。湘月一调,白石自注云:“念奴娇之鬲指声。”白石精于宫谱,故于念奴娇外,别为此词。若不会鬲指之理,贸然为之,即仍与念奴娇无异。寿陵余子,固不必学步邯郸也。若沁园春两两排比,取便优俳,自有此名,更无佳制,宜从菅蔽,毋乱笙钟。

《词品》

填词句参差不同

填词平仄及断句皆定数,而词人语意所到,时有参差。如秦少游水龙吟前段歇拍句云:“红成阵、飞鸳甃。”换头落句云:“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照人依旧。”以词意言,“当时皓月”作一句,”照人依旧”作一句。以词调拍眼,”但有当时”作一拍,”皓月照”作一拍,”人依旧”作一拍,为是也…别如二句分作三句,三句合作二句者多矣。然句法虽不同,而字数不少。妙在歌者上下纵横取协尔。古诗亦有此法,如王介甫”一读亦使我,慨然想遗风”是也。

填词用韵宜谐俗

沈约之韵,未必悉合声律,而今诗人守之,如金科玉条。此无他,今之诗学李杜,李杜学六朝,往往用沈韵,故相袭不能革也。若作填词,自可通变。如朋字与蒸字同押。卦字、画字,与怪坏同押,乃是鴃舌之病,岂可以为法耶。元人周德清著中原音韵,一以中原之音为正,伟矣。然予观宋人填词,亦已有开先者。盖真见在人心目,有不约而同者。俗见之胶固,岂能睐豪杰之目哉。

《蕙风词话》

作词有三要

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南渡诸贤不可及处在此。

词重在气格

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

词外求词

词中求词,不如词外求词。词外求词之道,一曰多读书,二曰谨避俗。俗者,词之贼也。

无词境即无词心

填词要天资,要学力。平日之阅历,目前之境界,亦与有关系。无词境,即无词心。矫揉而强为之,非合作也。境之穷达,天也,无可如何者。雅俗,人也,可择而处者也。

词忌有字处为曲折

词能直,固大佳。顾所谓直,诚至不易。不能直,分也。当于无字初为曲折,切忌有字初为曲折。

词中转折宜圆

词中转折宜圆。笔圆,下乘也。意圆,中乘也。神圆,上乘也。

词不嫌方

词不嫌方。能圆,见学力。能方,见天分。但须一落笔圆,通首皆圆。一落笔方,通首皆方。圆中不方,易。方中不见圆,难。

词宜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恰够消息。毋不及,毋太过。半塘老人论词之言也。

词不宜琢率

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但看梦窗何尝琢,稼轩何尝率,可以悟矣。

真字是词骨

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为佳,且易脱稿。

词宜不织

词人愁而愈工。真正作手,不愁亦工,不俗故也。不俗之道,第一不织。

词忌一矜字

作词最忌一矜字。矜之在迹者,吾庶几免矣。其在神者,容有在所难免。兹事未遽自足也。

作词浅亦非疵

凡人学词,功候有浅深,即浅亦非疵,功力未到而已。不安於浅而致饰焉,不恤颦眉、龋齿,楚楚作态,乃是大疵,最宜切忌。

填词须先求凝重

填词先求凝重。凝重中有神韵,去成就不远矣。所谓神韵,即事外远致也。即神韵未佳而过存之,其足为疵病者亦仅,盖气格较胜矣。若从轻倩入手,至于有神韵,亦自成就,特降於出自凝重者一格。若并无神韵而过存之,则不为疵病者亦仅矣。或中年以后,读书多,学力日进,所作渐进凝重,犹不免时露轻倩本色,则凡轻倩处,即是伤格处,即为疵病矣。天分聪明日最宜学凝重一路,却最易趋轻倩一路。若於不自知,又无师友指导之耳。

学词须按程序

词学程序,先求妥贴,停匀,再求和雅、深秀,乃至精稳、沉著。精稳则能品矣。沉著更进於能品矣。精稳之稳,与妥帖迥乎不同。沉著尤难于精稳。平昔求词词外,于性情得所养,于书卷观其通。优而游之,厌而饫之,积而流焉。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掷地作金石声矣。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著二字之诠释也。

作词要意不晦语不琢

初学作词,只能道第一义,后渐深入。意不晦,语不琢,始称合作。至不求深而自深,信手拈来,令人神味俱厚。

不可作寒酸语

寒酸语不可作,即愁苦之音,亦以华贵书之。饮水词人所以为重光后身也。

造句要自然

填词之难,造句要自然,又要未经前人说过。自唐五代已远,名作如林,那有天然好语,留待我辈驱谴。必与得之,其道有二。曰性灵流露,曰书卷酝酿,性灵关天分,书卷关学力。学力果充,虽天分少逊,必有资深逢源之日。书卷不负人也。中年以后,天分便不可恃。苟无学力,日见其衰退而已。江淹才尽,岂真梦中人索还锦囊耶。

词不能谐俗

读前人雅词数百阕,令充积吾胸臆,先入而为主。吾性情为词所陶冶,与无情世事,日背道而驰。其蔽也,不能谐俗,与物牾。自知受病之源,不能改也。

述所历词境

人静帘垂。灯昏香直。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鼎相和答。据梧暝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此词境也。三十年前,或月一至焉。今不可复得矣。

以吾言写吾心

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词之真也,非可强为,亦无庸强求。视吾心之酝酿如何耳。吾心为主,而书卷其辅也。书卷多,吾言尤易出耳。

词有不尽之妙

吾苍茫独立于寂寞无人之区,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自沉冥杳霭中来,吾于是乎有词。洎吾词成,则于顷者之一念若相属若不相属也。而此一念,方绵邈引演于吾词之外,而吾词不能殚陈,斯为不尽之妙。非有意为是不尽,如书家所云无垂不缩,无往不复也。

词之风度

问:填词如何乃有风度。答:由养出,非由学出。问:如何乃为有养。答:自善葆吾本有之清气始。问:清气如何善葆。答:花中疏梅、文杏。亦复托根尘世,甚且断井、颓垣,乃至摧残为红雨犹香。

作词成就不易

作词至于成就,良非易言。即成就之中,亦犹有辨。其或绝少襟抱,无当高格,而又自满足,不善变。不知门径之非,何论堂奥。然而从事于斯,历年多,功候到,成就其所成就,不得谓非专家。凡成就者,非必较优于未成就者。若纳兰容若,未成就者也,年龄限之矣。若历太鸿,何止成就而已,且浙派之先河矣。

词无庸勾勒

吾词中之意,惟恐人不知,于是乎勾勒。夫其人必待吾勾勒而后能知吾词之意,即亦何妨任其不知矣。曩余词成,于每句下注所用典。半塘辄曰“无庸”。余曰:“奈人不知何。“半塘曰:“倘注矣,而人仍不知,又将奈何。矧填词固以可解不可解,所谓烟水迷离之致,为无上乘耶。”

作词须知暗字诀

作词须知“暗”字诀。凡暗转、暗接、暗提、暗顿,必须有大气真力,干运其间,非时流小惠之笔能胜任也。骈体文亦有暗转法,稍可通于词。

名手作词

名手作词,题中应有之义,不妨三数语说尽。自余悉以发抒襟抱,所寄托往往委曲而难明。长言之不足,至乃零乱拉杂,胡天胡帝。其言中之意,读者不能知,作者亦不蕲其知。以谓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则亦左徒之“骚”“些”云尔。夫使其所作,大豆众所共知,无甚关系之言,宁非浪费楮墨耶。

词宜守律

畏守律之难,辄自放于律外,或托前人不专家,未尽善之作以自解,此词家大病也。守律诚至苦,然亦有至乐之境。常有一词作成,自己亦既惬心,似乎不为再改。唯据律细勘,仅有某某数字,于四声未合,即姑置而过存之,亦孰为责备求全者。乃精益求精,不肯放松一字,循声以求,忽然得至隽之字。或因一字改一句,因此句改彼句,忽然得绝警之句。此时曼声微吟,拍案而起,其乐何如。虽剥珉出璞,选薏得珠,不逮也。彼穷于一字者,皆苟完苟美之一念误之耳。

初学宜联句和韵

初学作词,最宜联句、和韵。始作,取伴而已,毋存藏拙嗜胜之见。久之,灵源日浚,机括日熟,名章后语奋交,衡有进益于不自觉者矣。手生重理旧弹者亦然。离群索居,日对古人,研精覃思,宁无心得,未若取径乎此之捷而适也。

学词须先读词

学填词,先学读词。抑扬顿挫,心领神会。日久,胸次郁勃,信手拈来,自然丰神谐鬯矣。

词意忌复

词贵意多。一句之中,意亦忌复。如七字一句,上四是形容月,下三勿再说月。或另作推宕,或旁面衬托,或转进一层,皆可。若带写它景,仅免犯复,尤为易易。

改词之法

佳词作成,便不可改。但可改便是未佳。改词之法,如一句之中有两字未协,试改两字,仍不惬意,便须换意,通改全句。牵连上下,常有改至四五句者。不可守住原来句意,愈改愈滞也。

改词须知挪移法

改词须知挪移法。常有一两句语意未协,或嫌浅率,试将上下互易,便有韵致。或两意缩成一意,再添一意,更显厚。此等倚声浅诀,若名手意笔兼到,愈平易,愈浑成,无庸临时掉弄也。

词中对偶

词中对偶,实字不求甚工。草木可对禽蛩也,服用可对饮馔也。实勿对虚,生勿对熟,平举字勿对侧串字。深浅浓淡,大小重轻之间,务要侔色揣称。昔贤未有不如是精整也。

起处不宜泛写景

近人作词,起处多用景语虚引,往往第二韵方略到题,此非法也。起处不宜泛写景,宜实不宜虚,便当笼罩全阕,它题便挪移不得。唐李程作日五色赋,首云:“德动天鉴,祥开日华。”虽篇幅较长于词,亦以二句隐括之,尤有弁冕端凝气象。此旨可通于词矣。

作词要句中有意

作词不拘说何物事,但能句中有意即佳。意必己出,出之太易或太难,皆非妙造。难易之中,消息存焉矣。唯易之一境,由于情景真,书卷足,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者,不在此例。

词须选韵

作咏物咏事词,须先选韵。选韵未审,虽有绝佳之意,恰合之典,欲用而不能。用其不必用,不甚合者以就韵,乃至涉尖新,近牵强,损风格,其弊与强和人韵者同。

虚字叶韵最难

词用虚字叶韵最难。稍欠斟酌,非近滑,即近佻。忆二十岁时作绮罗香,过拍云:“东风吹尽杨柳矣。”端木子畴前辈见之,甚不谓然,申诫至再。余词至今不复敢叶虚字。又如“赚”字“偷”字之类,亦宜慎用,并易涉织。“儿”字尤难用之至。此字天然近俚,用之得如闺人口吻,即亦何当风格。乃至村夫子口吻,不尤不可响迩耶。若于此等难用之字,笔健能扶之使竖,意精能炼之使稳,庶极专家能事矣。斯境未易臻,仍以不用为是。

意内言外

意内言外,词家之恒言也。韵会举要引说文作“意内言外”,当是所见宋本如实。以训诗词之词,于谊殊优。凡物在内者恒先,在外者恒后。词必先有调,而后以词填之。调即音也。亦有自度腔者,先随意为长短句,后勰以律。然律不外正宫、侧商等名,则亦先有而在内者也。凡人闻歌词,接于耳,即知其言。至其调或宫或商,则必审辨而始知。是其在内之徵也。唯其在内而难知,故云知音这希也。

词贵能有寄托

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已。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横亘一寄托于搦管之先,此物此志,千首一律,则是门面语耳,略无变化之陈言耳。于无变化中求变化,而其所谓寄托,乃益非真。昔贤论灵均书辞,或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为非求变化者之变化矣。夫词如唐之金荃,宋之珠玉,何尝有寄托,何尝不卓绝千古,何庸为是非真之寄托耶。

词调愈填愈佳

词无不谐适之调,作词者未能熟精斯调耳。昔人自度一腔,必有会心之处。或专家能知之,而俗耳不能悦之。不拘何调,但能填至二、三次,愈填愈佳,则我之心与昔人会。简淡生涩之中,至佳之音节出焉。难以言语形容者也。唯所作未佳,则领会不到。此诣力,不可强也。

词要有真气贯注

涩之中有味、有韵、有境界,虽至涩之调,有真气贯注其间。其至者,可使疏宕,次亦不失凝重,难与貌涩者道耳。

融重大于拙之中

问哀感顽艳,“顽”字云何诠。释曰:“拙不可及,融重于大于拙之中,郁勃久之,有不得已者出乎其中,而不自知,乃至不可解,其殆庶几乎。犹有一言蔽之,若赤子之笑啼然,看似至易,而实至难者也。

词宜有性灵语

信是慧业词人,其少作未能入格,却有不可思议,不可方物之性灵语,流露于不自知。斯语也,即使其人中年深造,晚岁成就以后,刻意为之,不复克办。盖纯乎天事也。苟无斯语,以谓若而人者之作,蒙窃未敢信也。

咏物先勿涉呆

问,咏物如何始佳。答“未易言佳,先物涉呆。一呆典故,二呆寄托,三呆刻画,呆衬托。去斯三者,成词不易十分,矧复能佳,是真佳矣。题中之精蕴佳,题外之远致尤佳。自性灵中出佳,从追琢中来亦佳。

咏物语须沉着

以性灵语咏物,以沉着之笔达出,斯为无上上乘。

题咏当有分寸

凡题咏之作,遣词当有分寸。譬如题某女士所画牡丹,某女士系守贞不字者,词中说牡丹之句,必须按切女士身分,不可稍涉轻佻。后段说到女士,亦宜映合牡丹,即画即人,融成一片。如此作来,不但不见难,而且必有佳句。从侔色揣称中出,它题并挪用不得。

炼字之法

唐秣陵崔夫人墓志,相传即会真记之莺莺。拓本甚旧。或作题词,就余商定。有“笺碧凝尘”句。“凝”字未惬,屡易字仍未安,最后得“棲”字,不禁拍案叫绝。此炼字之法也。

《词概》

论词之章法

词之章法,不外相摩相荡,如奇正、空实、抑扬、开合、工易、宽紧之类是已。

论词中承接转换

词中承接转换,大抵不外纡徐斗健,交相为用。所贵融会章法,按脉理节拍而出之。

论词中起收对

元陆辅之词旨云:’’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藉出场。”此盖尤重起句也。余谓起收对三者,皆不可忽。大抵起句非渐引即顿入,其妙在笔未到,而气已吞。收句非绕回即宕开,其妙在言虽止,而意无尽。对句非四字六字,即五字七字,其妙在不类于赋与诗。

词须情景相融

词或前景后情,或前情后景,或情景齐到,相间相融,各有其妙。

词须愈转愈深

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三味,倚声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

词须空中荡漾

空中荡漾最是词家妙诀。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动。楚辞所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也。

词须去来无迹

词要放得开,最忌步步相连。又要收得回,最忌行行愈远。必如天上人间,去来无迹,斯为入妙。

小令与长调之所难

小令难得变化,长调难得融贯,其实变化融贯,在在相须,不以长短别也。

词须隐秀

词以炼章法为隐,炼字句为秀。秀而不隐,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

炼字与炼句

炼字,数字为炼,一字亦为炼。句则合句首、句中、句尾以见意,多者三四层,少亦不下两层。词家或遂谓字易而句难,不知炼句固取相足相形,炼字亦须遥管遥应也。

词之好处所在

词之好处,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陈去非《虞美人》:”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此好在句中者也。《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倘谓现在如此,则騃甚矣。

词之妙全在衬跌

词之妙,全在衬跌,如文文山满江红和王夫人云:”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酹江月*和友人驿中言别》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每二句若非上句,则下句之声情不出矣。

词不宜舍章法而专求字句

词眼二字,见陆辅之《词旨》。其实辅之所谓眼者,仍不过某字工,某句警耳。余谓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有数句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照映。若舍章法而专求字句,纵争奇竞巧,岂能开阂变化,一动万随耶。

律和声本于诗言志

词固必期合律,然雅颂合律,桑间濮上亦未尝不合律也。律和声,本于诗言志,可为专讲律者,进一格焉。

咏古咏物隐然咏怀

昔人词,咏古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其中有我在也。然人亦孰不有我,惟”耿吾得此中者”尚耳。

词深于兴

词深于兴,则觉事异而情同,事浅而情深。故没要紧语,正是极要紧语,乱道语正是极不乱道语。固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甚事”,原是戏言。

用事实无事障

词中用事,贵无事障。晦也,肤也,多也,板也,此类皆障也。姜白石词用事入妙,其要诀所在,可于其诗说见之。曰:僻事宝用。熟事虚用,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词有点有染

词有点有染,柳耆卿雨淋铃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

尚风与尚骨

词有尚风,有尚骨,欧公朝中措云:手种堂前杨柳,别来几度春风。东坡雨中花慢云:高会聊追短景,清商不假余妍。孰风孰骨可辨。

借色与真色

词之为物,色香味宜无所不具。以色论之,有借色,有真色,借色每为俗情所艳 。不知必先将借色洗尽,而后真色见也。

论词之喻

昔人论词,要如娇女步春。余谓更当有以益之曰,如异军特起,如天际真人。

清空与妥溜

词尚清空妥溜,昔人已言之矣。惟须妥溜中有奇创,清空中有沉厚,才见本领。

词要恰好

词要恰好,粗不得,织不得,硬不得,软不得。不然非伧父即儿女矣。

词要厚而清

黄鲁直跋东坡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一阙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余案词之大要,不外厚而清。厚,包诸所有。清,空诸所有也。

词之味韵骨

词淡语要有味,壮语要有韵,秀语要有骨。

词要清新

词要清新,切忌拾古人牙慧。盖在古人为清新者,袭之即腐烂也,拾得珠玉化为灰尘,岂不重可鄙笑。

全体与内蕴

描头画角,是词之低品。盖词有全体,宜无失其全,词有内蕴,宜无失其蕴。

词妙在寄言

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如寄深与浅,寄厚于轻,寄劲于婉,寄直与曲,寄实于虚,寄正于余,皆是。

词以不犯本位为高

此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满庭芳: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语诚慷慨。然不若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尤觉空灵蕴藉。

人籁悉归天籁

古乐府中,至语本只是常语,一经道出,便成独得。词得此意,则极炼如不炼,出色而本色,人籁悉归天籁矣。

极炼如不炼

词中句与字有似触著者,所谓极炼如不炼也。晏元献”无可奈何花落去”二句,触著之句也。宋景文”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触著之字也。

词贵得本地风光

词贵得本地风光,张子野游垂虹亭作定风波有云:”见说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是时子野年八十五年,而坐客皆一时名人,意确切而语自然,洵非易到。

词尚风流儒雅

词尚风流儒雅,以压言为儒雅,以绮语为风流,此风流儒雅之所以亡也。

词客当有雅量高致

耆卿两同心云:”酒恋花迷,役损词客。”余谓此等,只可名迷恋花酒之人,不足以称词客,词客当有雅量高致者也。或曰:”不闻花间、尊前之名集乎。”曰:”使两集中人可作,正欲以此质之。”

词家先要辨得情字

词家先要辨得情字,诗序言发乎情,文赋言诗缘情,所贵于情者,为得其正也。

词随人进

词进而人亦进,其词可为人也。词进而人退,其词不可为也。词家彀到名教之中,自有乐地,儒雅之内,自有风流,斯不患其人之退也夫。

《雕菰楼词话》

词律任意断句

词不难于长调,而难于长句。词不难于短令,而难于短句。短至一二字,长至九字十字,长须不可界断,短须不致牵连。短不牵连尚易,长不界断,虽名家有难之者矣。万氏词律任意断句,吾甚不以为然。

词音缓急

词调愈平熟,则其音急,愈声拗,则其音缓。急则繁,其声易淫,缓则庶乎雅耳。如苏长公之大江东去,及吴梦窗、史梅溪等调,往往用长句。同一调而句或可断若此,亦可断若彼者,皆不可断。而其音以缓为顿挫,字字可顿挫而实不必断。倚声者易于为平熟调,而艰于为生拗调。明乎缓急之理,而何生拗之有。

《金粟词话》

词以自然为宗

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便率易无味。如所云绚烂之极,乃造平淡耳。若使语意澹远者,稍加刻画,镂金错绣者,渐近天然,则骎骎乎绝唱矣。

词体以艳丽为本色

词以艳丽为本色,要是体制使然。

作词必先选料

作词必先选料,大约用古人之事,则取其新颖,而去其陈因。用古人之语,则取其清高,而去其平实。用古人之字,则取其鲜丽,而去其浅俗。不可不知也。

词宜多读书

词虽小道,然非多读书则不能工。观方虚谷之讥戴石屏,杨用修之论曹元龙,古人且然,何况今日。

咏物词不易工

咏物词,极不易工,要须字字刻画,字字天然,方为上乘。即间一使事,亦必脱化无迹乃妙。近在广陵,见程村、阮亭诸作,便为叹绝,始几几乎与白石、梅溪颉頏今古矣。

《七颂堂词绎》

词忌复

词欲婉转而忌复,不独”不恨古人吾不见”与”我见青山多妩媚”,为岳亦斋所诮。即白石之工,如”陆湿铜铺”与”候馆吟秋”,总是一法。

词字字有眼

词字字有眼,一字轻下不得。如咏美人足,前云”微褪细跟”,下云”不觉微尘点拍频”,二微字殊草草。

词起结最难

词起结最难,而结尤难于起,盖不欲转入别调也。”呼翠袖、为君舞”、”倩盈盈翠袖,揾英雄泪”,正是一法。然又须结得有”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之妙乃得。美成元宵云”人舞休歌罢”,则何以称焉。

词忌直说

晏叔原熨帖悦人,如”为少年湿了,鲛绡帕上,都是相思泪”,便一直说去,了无风味,此词家最忌。

中调长调须一气呵成

中调长调转换处,不欲全脱,不欲明黏,如画家开阖之法,须一气而成,则神味自足。以有意求之不得也。

重字不易

重字良不易,错错错与忡忡忡之类也。然须另出,不是上句意,乃妙。

词宜有警句

惟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词有警句,则全首俱动。若贺方回非不楚楚,总拾人牙慧,何足比数。

长调最难工

长调最难工,芜累与凝重同忌,衬字不可少,又忌浅熟。

词中对句难

词中对句,正是难处,莫认作衬句。至五言对句、七言对句,使观者不作对疑,尤妙。

词咏物比诗难

咏物至词,更难于诗,即”昭君不惯风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亦费解。放翁”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全首比兴,乃更遒逸。

陡然一惊为词中妙境

文长论诗: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便是兴观群怨,应是为庸言借貌一流人说法。温柔敦厚,诗教也。陡然一惊,正是词中妙境。

隐括体不可作

隐括体不可作也,不独醉翁如嚼腊,即子瞻改琴诗,琵琶字不见,毕竟是全首说梦。

《花草蒙拾》

同能不如独胜

温、李齐名,然温实不及李。李不作词,而温为花间鼻祖,岂亦同能不如独胜之意耶。古人学书不胜,去而学画,学画不胜,去而学塑,其善于用长如此。

东风无气力

“东风无气力”五字妖甚。如”落花无可飞”,便不佳。

咏物须取神

…程村尝云:”咏物不取形而取神,不用事而用意。”,二语科委简尽。

雕组而不失天然

前辈谓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固是确论。尤须雕组而不失天然如”绿肥红瘦””宠柳娇花”,人工天巧,可称绝唱。若”柳腴花瘦,蝶凄蜂惨”,即工,亦巧匠琢山骨矣。

《灵芬馆词话》

词有拗调拗句

词有拗调,如寿楼春之类。有拗句,如沁园春之第三句,金缕曲之第四、第七句,忆旧游之末句。比比甚多,要须浑然脱口,若不可不用此平仄者,方为作手。若炼句未能极工,无宁取成语之合者以副之,斯不觉其声牙耳。

《听秋声馆词话》

填词最宜讲究格调

自来诗家,或主性灵,或矜才学,或讲格调,往往是丹非素。词则三者缺一不可。盖不曰赋、曰吟,而曰填,则格调最宜讲究。否则去上不分,平仄任意,可以娱俗目,不能欺识者。至性灵才学,设有所偏,非翦彩为花,绝无生气,即杨花满纸,有类瞽词。

《问花楼词话》

换头

词有换头,换头者,第二阙脱卸另起处也。唐人小令只一首,故无换头。古词人无重韵者。换头最吃紧,高手于此,殊费经营。

小令

诗有绝句,词有小令,二者视之若易,为之甚难。

长调

词有长调,犹诗有歌行。昔人状歌行之妙云: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是真善言歌行之妙者矣。余谓歌行以驰骋变化为奇,若施之长调,终非正格。王元美云:歌行如骏马蓦坡,一往称快。长调如娇女弄花,百媚横生。二语真词家秘密藏。

古今韵

舛。杨升庵谓沈韵为鴃舌之书,诚有激乎其言之也。沈韵未必尽合,以李杜尝用之,故至今沿袭不改。词家自可变通,如朋字与蒸字同押,打字与等同押,卦画与怪坏同押,岂可为法耶。东坡一斛珠、蒋捷女冠子、吕圣求惜分钗高季迪石州慢诸词,用韵琢古准今,以正沈韵之失,学者所当隅反。

叠字

叠字之法最古,义山尤喜用之。然如菊诗:“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转成笑柄。宋人中易安居士,善用此法。其声声慢一词,顿挫凄绝。词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二阙,共十余个叠字,而气机流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谓词家叠字之法。

诙嘲宜戒

文人轻薄,动以文字为戏。其流也。揭帖构污,艳词宣秽,词曲一道,风雅扫地矣。

《西圃词说》

填词见性情

填词亦各见其性情,性情豪放者,强作婉约语,毕竟豪气未除。性情婉约者,强作豪放语,不觉婉态自露。故婉约自是本色,豪放亦未尝非本色也。

情景不可太分

弇州谓美成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愚谓词中情景不可太分,深于言情者,正在善于写景。

词须有寄托

词自隋炀、李白创调之后,作者多以闺词见长。合诸名家计之,不下数千万首,深情婉至,摹写殆尽,今人可以不作矣。即或变调为之,亦须别有寄托,另具性情,方不致张冠李戴。

词以神气为主

词以神气为主,取韵者次也,镂金错采,其末耳。

词须纵横入妙

词之一道,纵横入妙,能转法华,则本来寂灭,不碍昙花。文字性灵,无非般若。频呼小玉,亦可证入圆通矣。

填词要诀

填词要诀无他,惟能去花庵、草堂之陈言,不为所役,俾滓窳涤濯,以孤技字拔于流俗。绮靡矣,而不戾乎情。镂琢矣,而不伤夫气。夫然后足与古人方驾焉。

僻字与长调作法

僻词作者少,宜浑脱乃近自然。常调作者多,宜生新斯能振动。

上去须相配

仄声中两上两去,最所当避。盖上声舒徐和软,甚腔低。去声激励劲远,其腔高。相配用之,方能抑扬有致。

《雨村词话》

折腰句法

顾夐献衷情词”绣鸳鸯帐暖,画孔雀屏欹”,此词中折腰句法也,今作谱并断为句,非。

远志斋词衷回到目录

长调须一气流贯

朱承爵存余堂诗话云:诗词虽同一机杼,而词家意象,与诗略有不同。句欲敏,字欲达,长篇须曲折三致意,而气自流贯,乃得。此语可为作长调者法,盖词至长调而变已极。

词不宜和韵

张玉田谓词不宜和韵,盖词语句参错,复格以成韵,支分驱染,欲合得离。能如李长沙所谓善用韵者,虽和犹如自作,乃为妙协。

咏物须神似

咏屋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

集句词不必多作

贺黄公云:生平不喜集句诗,以佳则仅一斑斓衣,不佳且百补破衲也。至词则尤难神合。

诗词曲语袭而愈工

诗语入词,词语入曲,善用之即是出处,袭而愈工。

填词当以近韵为法

尝观方子谦韵会小补所载,有一字而数音者,有一字而古读与古叶各殊者。古人用韵参错,必有援据。今人孟浪引用,借以自文,惑己。如辛稼轩歌麻通用,鲜不疑之。毛驰黄云:古六麻一部,入鱼虞歌三部,盖车读如居,邪读如徐,花读如敷,家瓜读如姑,麻读如磨,他读如拖之类是也。填词与骚赋异体,自当断以近韵为法。

《皱水轩词筌》

诗词无理而妙

唐李益词曰:”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子野一丛花末句云:”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春风”此皆无理而妙,吾亦不敢定为所见略同,然较之寒鸦数点,则略无痕迹矣。

作险韵以妥为贵

作险韵者,以妥为贵,史达祖一斛珠曰:”鸳鸯意惬。空分付有情眉睫。齐家莲子黄金叶。争比秋苔,靴凤几番蹑。 墙阴月白花重叠。匆匆软语频惊怯。宫香锦字将盈箧。雨长新寒,今夜梦魂接。”语甚生新,却无一字不妥也,末语尤有致。

词家化工之笔

词家须使读者如身履其地,亲见其人,方为蓬山顶上。如欧阳公”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真觉俨然如在目前,疑于化工之笔。

用事须妥切

作词不待用事,用之妥切,则语始有情。….

词愈翻愈妙

词家用意极浅,然愈翻愈妙。如周清真满路花后半云:”愁如春后絮,来相接。知他那里,争信人心切。除共天公说。不成也,还似伊无个分别。”酷尽无聊赖之致。至放翁一丛花则云:”从今判了,十分憔悴,图个要人知。”其情更加切矣。至孙夫人风中柳则更云:”别离情绪,待归来都告。怕伤郎,又还休道。”则又进一层。然总此一意也,正如剥香蕉者,转如转深耳。

长词忌演凑

作长词最忌演凑,如苏养直”兽鐶半揜”,前半皆景语也。至”渐迆逦,更催银箭,何处贪欢,犹系骄马。旋剪灯花,两点翠眉谁画。香灭羞回空帐里,月高犹在重帘下。恨疏狂,待归来、碎揉花打”,则触景生情,复缘情布景,节节转换,秾丽周密,譬之织锦家,真窦氏回文梭也。

词病浅直

词莫病于浅直,如杜牧清明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本无高警,正在遥指不言,稍具画意。

景中含情

凡写迷离之况者,止须述景。如”小窗斜日到芭蕉,半床斜月疏钟后”,不言愁而愁自见。因思韩致光”空楼雁一声,远屏灯半灭”,已足色悲凉,何必又赘眉山正愁绝耶。觉首篇”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如此结句,更自含情无限。

词宜本色语

词虽以险丽为工,实不及本色语妙。如李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萧淑兰”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恋伊”,魏夫人”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身闲”,孙光宪”留不得、留得也应无益”,严次山”一春不忍上高楼,为怕见、分携处”,观此种句,觉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安排一个字,费许大力气。

《莲子居词话》

词有借叶

词有借叶,借叶有二。否读府,北读卜,从方言也。唐及两宋多有之。若辛幼安歌麻合用,篠有合用,则用古韵。大抵前人韵有不合处,以二者通之,靡不合也。

借叶韵繁

借叶之说兴而韵益繁。任取两宋人所借之韵,因而旁通递转,纵逸无归,古乡方音,错杂并奏,词又何贵乎韵。所以为是言者,盖以著两宋词,亦有此例,不独古经骚赋诗也。家数既殊,体裁斯判,且又止此数字庶几近之。而有才者,本韵自足,何必然也。

词忌

词忌堆积,堆积近缛,缛则伤意。词忌讳=雕琢,雕琢近涩,涩则伤气。

词袭前人语

词有袭前人语而得名者,虽大家不免。如方回“梅子黄时雨”,耆卿“杨柳岸晓风残月”少游“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幼安“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等句,惟善于调度,正不以有蓝本为嫌。

言情以雅为宗

言情以雅为宗,语丰则意尚巧,意亵则语贵曲。

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

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

词有俗调

词有俗调,如西江月一剪梅之类,最难得佳。念奴娇之览古,沁园春之体物,易地而为之,未有能工焉者矣。

词有叠字对句

词有叠字,三字者易,两字者难,要安顿生动。词有对句,四字者易,七字者难,要流转圆惬。

词愈淡愈妙

词愈淡愈妙。频伽翠楼吟云:“似侬曾到。只三两人家,看来都好。柴门小。芙蓉无数,一时红了。”惟其不着色,所以为高。

《词说》

初学作词先从小令入手

初学作词,如才力不充,或先从小令入手。若天分高,笔姿秀,往往即得名隽之句。然须知词以沉着浑厚为贵。非积学不能至。至如初作慢词,当择稳顺习用之调,平仄多可移易者为之。庶几不苦束缚。既成,再将词律细心对勘,务使平仄悉谐,辞意双美,改之又改,方可脱手,出以示人。逮至功夫渐到,然后可作单传孤调,及研究上去声字。总之,此道无论天资高下,才情丰啬,必得三五年功夫方能大成。登高自下,行远自迩,不容踏等也。

织佻之病须痛改

填词以到恰好地位为最难,太易则剽滑,太难则晦涩,二者交识。至如浅俗之并,初学尤易触犯。第浅俗之病,人所易见,醒悟不难。惟织佻之病,聪颖子弟不特不知其为病,且认为得意之笔。此则必须痛改,范以贞正,然后克跻大雅之林。

词之用笔与古文一例

词之为文,气局较小,篇不过百许字,然论用笔,真与古文一例。大抵有顺笔,有逆笔,有正笔,有侧笔,有垫笔,有补笔,有说而不说,有说而说。起笔要挺拔,要新警。过片要不即不离。收笔要悠然不尽,余味盎然。中间转接叠用虚字,须一气贯注。无虚字处,或用潜气内转法。蒙常谓作一词能布置完密,骨节灵通,无织毫语病,斯真可谓通得虚字也。

初学填词首在运意

陆平原文赋云:“理扶质以立干,辞垂条而结繁。”盖无论何种文字,莫不以理为质,理者意之所寓也。初学填词,首在运意。理之所在,勿触勿背,则质存而干立矣。意之所发,文以辞藻,有条有理,不离不乱,则条畅而繁茂。枝叶花实,附丽本干,非飘萍断梗之比矣。大抵才藻富、理路清,入手学梦窗尚可。否则,不如从姜张入,植其骨干。迨格调既成,辞意相副,更进而求之可也。

炼意布局炼句炼字

填词之法,首在炼意。命意既精,副以妙笔,自成佳构。次曰布局。虚实相生,顺逆兼用,抟扼紧凑,或离或即,波澜老成,前有引喤,后有妍唱,方为极布局之能事。次曰炼句。四言偶句,必加锤炼,勿落平庸。散句尤宜斟酌,警策处多由此出。试观陆辅之之词旨,所摘警句皆散句也。偶句虽工,终是平板,散句之妙,直有不可思议者,此其所以尤宜注意也。次曰炼字。字生而炼之使熟,字俗而炼之使雅。篇中无一支辞长语,第觉处处清新。情生文,文生情,斯词之能事毕矣。

词宜融情入景

词宜融情入景,或即景抒情,方有韵味。若舍景言情,正恐粗浅直白,了无蕴藉,索然意尽耳。

《海绡说词》

严律

凡事严则密,宽则疏,词亦然。以严自律,则常精思。以宽自恕,则多懈弛。懈弛则性灵味矣。彼以声律为束缚者,非也。或又谓宫商绝学,但主文章,岂知音节不古,则文章必不能古乎。凝思静气,神与古会,自然一字不肯轻下。庄敬日强,通于进德,小道云乎哉。

贵拙

唐五代令词,极有拙致,北宋犹近之。南渡以后,虽极名传,而气质不逮矣。昔朱复古善弹琴,言琴须带拙声,若大巧,即与筝阮何异。此意愿与声家参之。

贵养

词莫难于气息,气息有雅俗,有厚薄,全视其人平日所养,至下笔时则殊,不自知也。

贵留

词笔莫妙于留,盖能留则不尽而有余味。离合顺逆,皆可随意指挥,而沉深浑厚,皆由此得。虽以稼轩之纵横,而不流于悍疾,则能留故也。

内美

飞卿严妆,梦窗亦严妆。惟其国色,所以为美。若不观其倩盻之质,而徒眩其珠翠,则飞卿且讥,何止梦窗。

《柯亭词论》

初学不必守四声

词守四声,乃进一步作法,亦最后一步作法。填时须不感拘束之苦,方能得心应手。故初学填词,实无守四声之必要。否则辞意不能畅达,律虽叶而文不工,似此填词,又何足贵。惟世无难事,习之既久,熟能生巧,自素所谓拘束,一以自然出之。虽守四声,而读者若不知其为守四声矣。北宋尚无守四声之说。通音律之词家,大都能按宫制谱,审音用字。南渡后,此法渐失传。于是始有守四声词派出,以求于律不迕。至所谓守四声,在一调中,有全守者,有半守半不守者。方杨诸家之和清真,每有此现象。全守者不必论。半守者,即词中此一部分四声,有丝毫不容假借处。故诸家于此等处,均不肯违背。半不守者,即词中此一部分四声,有可通融处。故诸家可各随其意。又同一人所创之调亦然。如梦窗莺啼序三首中四声虽大致相同,亦间有不同处。总之皆随各宫调音谱之性质,而填词用字各如其量。惟四声在调之何部即可通融,宋贤亦无定则传后。故今日填词,不讲律则已,讲律则惟有遵守宋贤轨范,亦步亦趋矣。入可代平,去不代上,本宋贤成说,不妨按调之情形采用。王半塘、郑叔问、况蕙风、朱彊邨为清末四大家,守律之严,王、郑似不如朱、况。而朱、况之严于守律,前期之作,似不如后期。总之宋词之音谱拍眼既仁,即守四声,亦不能入歌。守律派之守四声,无非求其近于宋贤叶律之作耳。近年社,恒见守律派词人,与反对守律者互相非难,其实皆为多事。词在宋代,早分为音律家之词与文学家之词。音律家声文并茂之作,固可传世。文学家专重辞章之作,又何尝不可传世。各从其是可也。

自然与人工各占地位

词尚自然固矣,但亦不可一概论。无论何种文艺,其在初期,莫不出乎自然,本无所谓法。渐进则法立,更进则法密。文学技术日进,人工遂多于自然矣。词之进展,亦不外此轨辙。唐五代小令,为词之初期,故花间、后主、正中之词,均自然多于人工。宋初小令,如欧秦二晏之流,所作以精到胜,与唐五代稍异,盖人工甚于自然矣。宋初慢词,犹接近于自然时代,往往有佳句而乏佳章。自屯田出而词法立,清真出而词法密,词风为之丕变。如东坡之纯任自然者,殆不多见矣。南宋以降,慢词作法,穷极工巧。宗白石,词法之密,均臻绝顶。宋词自此,殆纯乎人工矣。总之尚自然,为初期之词。讲人工,为进步之词。词坛上各占地位,学者不妨各就性之所近而习之。必是丹非素,非通论也。

填词须讲字法句法章法

填词即舍律而论文,亦正难言。意境神韵无论矣,字法句法章法,一毫松懈不得。字法须讲侔色揣称,句法须讲层深浑成,章法须讲理合顺逆贯串映带。如何起,如何结,如何过变,均须致力。否则不成佳构。

作词须立新意

作词之法,造意为上,遣词次之。欲去陈言,必立新意。若换调不换意,纵有佳句,难免千篇一律之嫌。

意贵清新境贵曲折

词以意境为上。但意贵清新,境贵曲折。若换调不换意,或境只表面一层,则一览无余,一二读便同嚼蜡。

陈言务去

陈言务去,乃词成章后所有事,非所论于初学。初学缚于格调,囿于声韵,成章已不易,遑论及此。杨守斋言,词忌三重四同,去陈言自是其中一事。但好语都被古人说尽,欲其不陈甚难。惟有立新意、造新境,庶可推陈出新耳。昌黎标此义以论文,其集中未见陈言尽去,亦可见兹事不易矣。

小令首重造意

小令犹诗中绝句,首重造意,故易为而不易为。若只图以敷辞成篇,日得数十首何难。作小令,须其纳须弥于芥子手段,于短幅中藏中许多境界,勿令闲字闲句占据篇幅,方为绝唱。如太白忆秦娥,即其一例。此词一字一句,都有着落,包念气象万千。若但从字面求之,毫厘千里矣。善学之,方有人处。

词赋少而比兴多

词尚空灵,妙在不即不离,若即若离,故赋少而比兴多。令引近然,慢词亦然。曰比曰兴,多从反面侧面着笔。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便是从正面说。至何者宜赋,何者宜比兴,则须相题而用之,不可一概论。慢词作法,须讲义法,与古文辞同。古文用笔,有正反侧。然有时何尝不用正笔,亦在相题用之。宜用反侧,即用反侧,宜用正笔,即用正笔。此例诗词古文中甚多,故曰不可一概论。

小令慢词各有天地

小令以轻、清、灵为当行。不做到此地步,即失其宛转抑扬之致,必至味同嚼蜡。慢词以重、大、拙为绝诣,不做到此境界,落于织敲轻滑一路,亦不成大方家数。小令、慢词,其中各有天地,作法截然不同。何谓轻、清、灵,人尚易知。何谓重、大、拙,则人难晓。如略示其端,此三字须分别看。重谓力量,大谓气概,拙为古致。工夫火候到时,方有此境。以书喻之最易明,如汉魏六朝碑版,即重大拙三者俱备。轻清灵不过簪花美格而已。然各有所诣,亦是一种工夫,特未可相提并论耳。如以作小令之法作慢词,以作慢词之法作小令,亦犹以习簪花格之法习碑版,以写碑版之法写簪花格。反其道而用之。必两无是处。

填词贵能以轻御重

填词贵能以轻御重。此则关乎功力,不外熟能生巧。难题涩调,守四声,辨阴阳,以及限韵步韵等,在能手为之,何尝不举重若轻。非然,未有不手忙脚乱者。

填词三步

初学填词,第一步求稳妥,第二步求精警,第三步求超脱。先言第一步,稳有字稳、句稳、韵稳、章稳数种。入手求稳,当先字句韵者。至于章法求稳,则功夫已到七八成矣。填词炼章法,尤难于炼字、炼句。时下词流,讲章法者,十中难得二三人,可嘅也。入手填词,字句有不稳处,不足为病。最忌者,稳而平庸,则难期精进耳。

咏物词贵有寓意

咏物词,贵有寓意,方合比兴之义。寄托最宜含蓄,运典尤忌呆诠,须具手挥五絃目送飞鸿之妙,方合。如东坡水龙吟,咏杨花而写离情。梦窗琐窗寒,咏玉兰而怀去姬。白石咏梅,暗香感旧,疏影弔北狩扈从诸妃嫔。大都双管齐下,手写此而目注彼,信为当行名作。此虽意别有在,然莫不抱定题目立言。用慢词咏物,首句便须擒题。过变更不可脱离题意,方不空泛,方能警切。

《声执》

句中韵

词有句中韵,或名之曰短韵,在全句为不可分,而节拍实成一韵。例如温庭筠荷叶杯,“波影满池塘”,影字与上句冷字叶。“肠断水风冷”,断字与上句乱字叶。冯延巳南乡子之茫茫、斜阳,与下句肠字、行字叶。霜天晓角换头第二字,定风波换侧后仄协之二字亦然。花间集中,其例多有。慢曲如满庭芳、琐窗寒、忆旧游、绛都春、玉蝴蝶、暗香、无闷等调之换头第二字属于短韵者,不胜枚举。木兰花慢则有三短韵,换头以外,如柳词之倾城、欢情皆是。且柳之三首悉同。此等叶韵,最易忽略。南宋以后,往往失叶。霜天晓角、满庭芳、忆旧游、木兰花慢等常填之调尤甚。律谱列为又一体,而不知其非也。填词家于此最应注意,既不可失叶,使少一韵,尤须与本句或相承之句黏合为一,毫无斧凿之痕。历观唐宋名词,莫不如是。惟因此故,发生一疑似之问题,凡词中无韵之处,忽填同韵之字,则迹近多一节拍,谓之犯韵,亦曰撞韵。守律之声家,悬为厉禁。近日朱、况诸君尤斤斤焉。而宋词于此,实不甚严。即清真、白石、梦窗亦或不免。彼精通声律,或自有说。吾人不知节拍,乃觉彷徨。例如清真拜星月慢之“眷恋”,屯田戚氏之“孤馆”,有他家不叶者,尚可谓其未必撞韵。而如清真绮寮怨之“歌声”,梅溪寿楼春之“未忘”,梦窗秋思之“路隔”,及草窗倚风娇近之“浅素”,是韵非韵,与倚风娇近城、屏、婷三字可以断句,是否夹协三平韵,同一不敢臆测。既避专辄,又恐失叶,遂成悬案。凡属孤调,遇此即穷。因审慎而照填一韵,愚与邵次公倡之,吴瞿安、乔大状从而和之,然终未敢信为定论也。

切戒自恃天资

作者以四声有定为苦,固也。然慎思明辨,治学者应有之本能,否则任何学业,皆不能有所得,况尚有简捷之法自得之乐乎。万氏曰:“照古词填之,亦非甚难。但熟吟之,久则口吻之间有此调声响,其拗字必格格不相入。而意中亦不想及此不入调之字。”况蕙风晚年语人:严守四声,往往获佳句佳意,为苦吟中之乐事。不似熟调,轻心以掉,反不能精警。以愚所亲历,觉两氏之言,实不我欺。凡工诗工文者,简练揣摩,困心衡虑,甘苦所得,当亦谓其先得我心也。抑愚更有进者,讽籀之时,先观律谱所言。再参以善本之总集、别集并及校本,考其异同,辨其得失。则一调之声律,具在我心目中,熟读百回,不啻己有,不独入万民之境,且获思悟之一适。竹垞、樊榭,有开比先。强村、樵风,遂成专诣。至足法矣。及依律填词,尤有取于张炎词源制曲一论,句意、字面、音声,一观再观,勿惮屡改,必无暇乃已。白石所谓过旬涂稿乃定,不能自已者。弹丸脱手,操纵自如,读者视为天然合拍,实皆从千锤百炼来。况氏之乐,即左右逢源之境。成如容易却艰辛。强村先生谓之人籁。且曰:“勿以词为天籁,自恃天资,不尽人力,可乎哉。”特以艰深文浅陋,不足语于研炼,且当切戒耳。

音理宜求密

万氏之辨去声及去上也,因音有高低,而默会于抑扬抗坠。谓必如是,乃能起调。所资以参酌者,为南北曲之讴唱。就所用去上,推之于词。然词所承之诗,早有类此之研究。齐梁之际,竞谈声病,因有平头、上尾、大韵、小韵等八病之名,所谓“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即在四声之分配。永明体之诗,以善识声韵相标揭,举例如“天子圣哲”、“王道正直”,韵部声纽,无一相同。南史所述,即诗之声响也。姜夔七音四声相应之手,似较周颙、沈约尤精。然沈义父有言: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而旧谱失传一语,亦常见于南宋人词叙中。如万氏之说两上两去,皆所当避。屯田娴于声律,但是必付讴唱,所用两上、两去、两入,音节是否流美,后鲜继声,是否以不悦耳之故,今无可考。梅溪寿楼春,是否能歌,音节如何,亦无人论及。然于口齿间求谐叶,唇齿喉舌阴阳呼等,皆不无关系。欲合于孟子所谓耳有同听,则与永明声病,息息相关。四声既分,阴阳亦别。双声叠韵,尤当慎用。以愚讽籀所得,谐美清脆之句,率布置停匀。一句之中,声纽韵部,实忌重沓。李清照声声慢连用十四叠字,吴梦窗探芳新连用八叠韵字,亦与柳史同一疑问。闻者疑吾言乎,求音理于机密,固有如是者。音学大师戴震,虽非词人,而谓音同字异,或相似者连用为不谐,实可施之于词也。

炼字炼句

千锤百炼之说,多施诸字句。盖积字成句,积句成段,积段成篇,诗文所同,词亦如是。向之作者,以炼字炼句为本。且字炼而句亦炼,张镃所谓“织绡泉底,去尘眼中”,造句之喻,仍偏重于字也。陆辅之词旨有所谓警句,所谓奇对,前者句之炼,后者字之炼也。炼之之法如何,贵工贵雅,贵稳贵称。戒饾飣、戒艰涩。且须刊落浮藻,必字字有来历,字字确当不移。以意为主,务求其达意深,而平易出之。意新而冲淡出之。驱遣古语,无论经史子与夫骚、选以后之时文,侔色揣称,使均化为我有。即用古人成句,亦毫无蹈袭之迹,而其要归于自然。所谓自然,从追琢中来。吾人读陶潜诗、梅尧臣诗,明白如话,实则炼之圣者。珠玉、小山、子野、屯田、东山、淮海、清真,其词皆神于炼。不似南宋名家,针线之迹未灭尽也。然炼句本于炼意。愚始学时,瞻园先生诏之曰:“意浅则语浅,意少切勿强填。”此为基本之论。惟既须有意,而意亦有择。意贵深,而不可转入翳障。意贵新,而不可流于怪谲。意贵多,而不可横生枝节。或两意并一意,或一意化两意,各相宜以施之。以量言,须层出不穷。以质言,须鞭辟入里。而尤须含蓄蕴藉,使人读之,不止一层,不止一种意味。且言尽意不尽,而处处皆紧凑、显豁、精湛,则句意交炼之功,情景交炼之境矣。至一篇大局,所谓文章本天成,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者,原非预设成心。然如何起,如何结,如何承转,如何翻腾,如何呼应,一篇有一篇之脉络气势,不能增减。彻首彻尾,且不可分。在骈散文五七古最为显著,律绝实亦如此。词之近慢较易见,南唐两宋之令曲,仍易探索。花间集如温庭筠菩萨蛮极不易以此求之。而细加寻绎,仍莫如有全局之布置。陈锐有言,我只能以作诗之法作词,此谋篇布局之说,而其功仍不外于陈也。

行文两要素

行文有两要素,曰气、曰笔。气载笔而行,笔因文而变。昌黎曰:“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长短高下,与笔之曲直有关。抑扬垂缩,笔为之,亦气为之。就词而言,或一波三折,或老干无枝,或欲吐仍茹,或点睛破壁。且有同见于一篇中者,百炼刚与绕指柔,变化无端,原为一体,何也。志为气之帅,气为体之充,直养无暴,则浩气常存,惟所用之,无不如志。苟馁而弱,何以载笔。名之曰柔,可乎。读昔人词评,或曰拗怒,或曰老辣,或曰清刚,或曰大力盘旋,或曰放笔为直干,皆施于屯田、清真、白石、梦窗,而非施于东坡、稼轩一派。故劲气直达,大开大合,气之舒也。潜气内转,千回百折,气之敛也。舒敛皆气之用,绝无与于本体。如以本体论,则孟子固云至大至刚矣。然而婉约之与豪放,温厚之与苍凉,貌乃相反,从而别之曰阳刚,曰阴柔。周济且准诸风雅,分为正变,则就表著于外者言之,而仍只舒敛之别尔。苏、辛集中,固有被称为摧刚为柔者。即观龙川,何尝无和婉之作。玉田何尝无悲壮之音。忠爱缠绵,同源异委。沉郁顿挫,殊途同归。谭献曰:“周氏所谓变,亦吾所谓正。”此言得之。故词之为物,固衷于诗教之温柔敦厚,而气贯为之母。但观柳、贺、秦、周、姜、吴诸家,所以涵育其气,运行其气者即知。东坡、稼轩音响虽殊,本原则一。倘能合参,益明运用。随地而见舒敛,一身而备刚柔。半唐、强村晚年所造,盖近于此。若喧豗放恣之所为,则暴其气者,北宫黝、孟施舍之流耳。

论词境

词境极不易说,有身外之境,风雨山川花鸟之一切相皆是。有身内之境,为因乎风雨山川花鸟发于中而不自觉之一念。身内身外,融合为一,即词境也。仇述庵问词境如何能佳。愚答以“高处立,宽处行”六字。能高能宽,则涵盖一切,包容一切,不受束缚。生天然之观感,得真切之体会。再求其本,则宽在胸襟,高在身分。名利之心固不可有,即色相亦必能空,不生执着。渣滓净去,翳障蠲除,冲夷虚澹,虽万象纷陈,瞬息万变,而自能握其玄珠,不浅不晦不俗以出之。叫嚣儇薄之气皆不能中于吾身,气味自归于醇厚,境地自入于深静。此种境界,白石、梦窗词中往往可见,而东坡为尤多。若论其致力所在,则全自养来,而辅之以学。蕙风词话曰:“多读书,谨避俗。”又曰:“取古人词之意境极佳者,缔构于吾想望中,使吾性灵相浃而俱化。”皆入手之法门,特不免仍有迹象耳。蕙风说境,上述数语以外,尚有数条语亦近是。

词之结构

有曲直,有虚实,有疏密,在篇段之结构,皆为至要之事。曲直之用,昔人谓曲已难,直尤不易。盖词之用笔,以曲为主。寥寥百字内外,多用直笔,将无回转之余地。必反面侧面,前路后路,浅深远近,起伏回环,无垂不缩,无往不复,始有尺幅千里之观,玩琐无尽之味。两宋名家,随在可见,而神妙莫如清真、梦窗。然有如黄河东来,虽微遇波折,仍一泻千里者,如东坡赤壁之念奴娇,稼轩北固亭之永遇乐。有以事之起讫不提不转,恰成全局者,如清真夜飞鹊,则皆妙于直者也。一段之中,四句五句六句一气赶下,称为大开大合者,如清真还京乐换头,西平乐后遍,而乐章集中尤多。此类体格,梦窗最擅胜场,亦妙于直者也。此虽皆笔之运用,而实赖气以行之。虚实之用,为境之变化,亦藉笔以达之。叙景叙事,描写逼真,而一经点破,虚实全变。例如忆在往事者,写梦境者,或自己设想者,或代人设想者,只于前后着一语,或一二字,而虚实立判。就点破时观之,是化实为虚。就所描写者而言之,则运虚于实。飞卿已有此法,尤显者如东山青玉案结拍,及清真扫花游、琐窗寒、渡江云、风流子,皆有此妙。南宋诸家所善学之。疏密之用,笔之变化,实亦境与气之变化。如画家浓淡浅深,互相调剂。大概绵丽密致之句,词中所不可少。而此类语句之前后,必有流利跌宕之句以调节之,否则郁而不宣,滞而不化,如锦绣堆积,金玉杂陈,毫无空隙,观者为之生厌。耳目一新者境,呼吸骤舒者气,变化无恒者笔,与词调组织偶句之后,必有单行,恰相似也。事属易晓,实例极多,不烦枚举。至于宜拙不宜巧,宜重不宜轻,宜大不宜小,所以杜织若洮淫之渐,免于金应珪所称三蔽者,则必然之条理,非相互之应用。不得与曲直、虚实、疏密相提并论矣。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logo368
  2楼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论坛游民 帖子:2 积分:212 威望:0 精华:0 注册:2005/12/4 22:36:59
  发帖心情 Post By:2005/12/26 19:55:53 [只看该作者]

词话丛编(全五册)》
著者:王弈清、唐圭璋等
中华书局 1986-11出版

词话丛编序一:
吴梅
江宁唐君圭璋彙刊词话丛编,书成,问序于作。余曰何声之学,源于隋之燕乐,三唐导其流,五季揚其波,至宋大盛。山含海负,制作如林。然北宋诸腎,多精律吕,依声下字,井然有法。而词论之书,寂寞无闻,知者不言,盖有由焉。南渡以还,音音律之学日渐陵夷。作者既无淮绳,歌者益乖矩矱。知音之士,乃详攷声律,细究文辞。玉田词源,晦叔漫志,伯时指迷,一时並作,三者之外,犹罕专篇。元明以降,精言蔚起。顾诸书大抵单行,或采入丛籍,旧刊流传,日益鲜少。志学之士,遍睹为难,识者憾焉。圭璋广罗群籍,会为兹编,校勘增补,用力弥勤。所收诸书,多出善本。宋刊之籍,亦得一三。推求牌调,则有漫志之精核。攷订律吕,则有词源之详赡。白雨开沈鬱之途,融斋严泾渭之辨。其余诸家,亦各有雅言。学者手此一编,悠然融贯,则命意遣辞,俱有法度。圭璋此书,洵词林之钜製,艺苑之功臣矣。且圭璋复有全宋词之輯,潛搜专集,旁及金石方志之书,暝写晨抄,逾历年载。杀青将竟,付梓有期。它日书出,与此编兼行,不尤为词林之盛事哉。甲戍涂月,长洲同学兄吴梅。

词话丛编序二:
王易
昔河平中祕,子駿輯其纲维。当涂广藏,思元别其朱紫。诚以载籍浩瀚,沿世弥丰,编简凌越,鉤玄匪易。又况世更三古,字漫于豕鱼。书经五戹,策荒于井冢。承学之士,心迷理董,力殫蒐扬,鲜不障厥性灵,囿兹耳目。不有腎哲,曷绵坠绪,甄校之事,其能已乎。自夫子删诗,雅颂得所。楚臣履洁,骚章寓尢。声情之文,于焉是则。炎刘以降,诗乐分镳。郊祀陈诸庙廷,河梁别为赠答。江南陌上之曲,辞取讴谣。子建、士衡之篇,事谢絃管。爰洎六代,下逮三唐,吐纳愈精,篇什尤富。充十部之趋乱,發六义之蓋藏。物窮则变,踵事增华。付雅制于伶工,衍齐言为长短。乐府之续,填词是兴。花间集于残唐,草堂撮于有宋。接轸方轨,风起云从,形体虽歧,神理则一。诗乐之致,于斯极矣。若夫诗话之元,權舆邹鲁。琢磨磋切,赐解无骄。巧笑美目,商知礼后。与權与立,议唐棣之未思。濯足濯缨,悟沧浪之自取。云汉周余之詠,讵必无遗。小弁我辰之嗟,何嫌自怨。逆志之旨,圣贤尚焉。至如毛公制序,郑君作谱,疏理源流,判别正变,依经立义,斯道正宗。后世讽诵,工拙攸分。操觚者既比响而联辞,月旦者遂批郤而导窽。则若休文捔藻,独扬四声。仲伟持衡,显标三品。皎然诗式,备陈法律。孟棨本事,旁采故实。自兹而还,益趋繁靡。或评量主客,不惜偏宕。或鉤棘字句,徒务雕锼。或执门户之私,誖於公议。或摭里巷之琐,羞于薦绅。作者过蕃,流品遂濫。诗既有之,词亦宜然。上焉者徵文攷献,明雅郑于艺林。中焉者抚事撷芳,备参稽于词苑。自余侈陈纖冶,标榜声华,乱以诙谐,涉于玄怪,又其下焉者也。夫持珉混玉,视眩于精粗。以渭合泾,流淆于清浊。载寻往辙,式综前修,宜抉菁英,用营绵蕝。自宋讫今,无慮百家。鉤沉于蟫蠹之中,简金于砂砾之内,蔚兹盛业,岂易就哉。江寗唐子,文采有斐。雅素具于席珍,潛辉蕴乎和璧。以学文之余力,彙说词之钜观,将欲羽翼风骚,恢张翰墨。集兹狐腋,腆彼侯鲭。绍谁校于刘、班,扩传笺于毛、郑。抑仲任求书,立观于市肆。庐陵集古,究索于巖陬。迺鐫印之术已昌,而缥缃之致较易。使是编者成诸往古,伏在隐微,则徒秘枕函,难周文囿。安望享家絃之便,济指蔚之窮。然则学人之成劳,亦洪钧之厚贶也欤。甲戍长至,南昌王易。


作者自述:
我於一九三四年春季,辑印《词话丛编》六十种,缐装二十四册。由於当时个人经济力量不足,只印了二百部。且原拟印的一些词话如《蕙风词话》之类,都未收入,准备将来再印续编。
原书依照旧时习惯,未加标点,读者颇感不便。加之全书由我一人校对,其中错字很多,未能及时改正,尤为憾事。
此书出版后,我曾收到不少国内外学者来函,希望修订再版。直到一九五九年,我适患类风溼关节炎,乘治疗间隙,校改了不少明显的错字(凡此次新增补的校语,均用圆括号标出),並加了小标题和标点,但因不能往图书馆查书,疏失仍多。后见赵万里曾辑宋人词话三种,又见晚清诸家词话,共得二十五种,合之原来六十种,计八十五种,一並寄给中华书局审阅。由於中华书局当时修订《全宋词》,无暇审阅此书。《全宋词》经过六年修订,於一九六五年出版。但次年卽发生“文化大革命”,更不可能审阅此书。
经过十年动乱,此书幸得保存。近两年来,承编辑部同志大力协助,加工整理此书,备极辛劳,凡错字及标点都做了改正,使这部唐宋金元明清以来词学理论比较完备的丛刊,得以重新出版,为国内外研究词学者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在此,我谨向编辑部同志致以衷心的感谢!
唐圭璋
一九八一年十月

本书目录:
南唐中主
孟蜀后主
林逋
范仲淹
欧阳修
苏轼四则
时贤本事曲子集一卷宋杨绘撰赵万里辑本
古今词话一卷宋杨湜撰赵万里辑本
复雅歌词一卷宋鲷阳居士撰赵万里辑本
碧鷄漫志五卷宋王灼撰知不足斋丛书
能改斋词话二卷宋吴曾撰守山閣丛书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卷十七乐府
苕溪渔隐词话二卷宋胡仔撰耘经楼刊本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后集卷三十九乐府
拙轩词话一卷宋张侃撰四库珍本拙轩集卷五
魏庆之词话一卷宋魏庆之撰日本宽永十六年刊本诗人玉屑卷二十一附中兴词话
浩然斋词话一卷宋周密撰聚珍版丛书浩然斋雅谈下卷乐府
词源二卷宋张炎撰蔡松筠校本附录杨守斋作词五要
乐府指迷一卷宋沈义父撰花草粹编校本
吴礼部词话一卷元吴师道撰知不足斋丛书吴礼部诗话
词旨一卷元陆辅之撰胡元仪原释百尺楼丛书
渚山堂词话三卷明陈霆撰明嘉靖刊本
艺苑巵言一卷明王世贞撰弇州山人四部稿
爰园词话一卷明俞彦撰蕙风簃藏本
词品六卷拾遗一卷明杨慎撰明嘉靖刊本
窥词管见一卷清李渔撰笠翁全集
西河词话二卷清毛奇龄撰西河全集
古今词论一卷清王又华撰词学全书
七颂堂词绎一卷清刘体仁撰别下齐丛书
填词杂说一卷清沈谦撰东江集钞
远志齐词衷一卷清邹只谟撰赐砚堂丛书
花草蒙拾一卷清王士祯撰昭代丛书
皱水轩词筌一卷清贺裳撰增補赖古堂刊本
金粟词话一卷清彭孙遹撰别下斋丛书
古今词话八卷清沈雄撰澄暉堂刊本
历代词话十卷清王弈清等撰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一至卷一百二十
词洁辑评清先著程洪撰胡念贻辑
雨村词话四卷清李调元撰函海
西圃词说一卷清田同之撰古懽堂家刊本
铜鼓书堂词话一卷清查礼撰铜鼓书堂遗稿
雕菰楼词话一卷清焦循撰易余籥录
灵芬馆词话二卷清郭麐撰灵芬馆全集
词综偶评一卷清许昂霄撰附查初白詩评后
戏鸥居词话一卷清毛大瀛輯戊寅丛编
张惠言论词清张惠言撰词选
介存斋论词杂著一卷清周济撰词辨
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清周济撰宋四家词选
片玉山房词话一卷清孙兆溎撰香甫輯花笺录卷十一
词苑萃编二十四卷清馮金伯輯嘉庆刊本
本事词二卷清叶申薌撰天籁轩刊本
莲子居词话四卷清吴衡照撰退补斋刊本
乐府余论一卷清宋翔凤撰附词集内
填词浅说一卷清谢元淮撰碎金词选
双砚斋词话一卷清邓廷桢撰双砚斋随笔
问花楼词话一卷清陸菳撰笠澤词徵
词迳一卷清孙麟趾撰陈凝远校本
听秋声馆词话二十卷清丁绍仪撰同治刊本
憩园词话六卷清杜文澜撰潘钟瑞费念慈校钞本
雨华盫词话一卷清钱裴仲撰词学季刊本
蓼园词评清黄氏撰蓼園词选
左庵词话二卷清李佳撰光绪刊本
南亭词话一卷清李宝嘉撰南亭四话
词学集成八卷清江顺诒辑宗山参订光绪刊本附郭麐词品杨夔生词品
赌棋山庄词话十二卷续续词话五卷清谢章铤撰光绪刊本
蒿庵论词一卷清冯煦撰六十一家词选
菌阁琐谈一卷清沈曾植撰旧钞本
芬陀利室词话三卷清蒋敦復撰光绪刊本
词概一卷清刘熙载撰艺概
词坛丛话清陈廷焯撰云韶集
白雨斋词话八卷清陈廷焯撰光绪刊本
復堂词话一卷清谭献撰心园丛刊
岁寒居词话一卷清胡薇元撰玉津阁丛书
论词随笔一卷清沈祥龙撰乐志簃集
词徵六卷清张德瀛撰阇楼丛书
袌碧斋词话二卷清陈锐撰袌碧斋集
词论一卷清张祥龄撰半箧秋词
近词丛话一卷徐珂撰清稗类钞
人间词话二卷王国維撰王幼安辑本
湘綺楼评词王閭咂老婢_楼词选
饮冰室评词梁启超评艺蘅馆词选
大鹤山人词话郑文焯撰龙沐勋辑词词学季刊
近代词人轶事张尔田辑词学季刊
彊村老人评词朱祖谋撰龙沐勋辑词学季刊
蕙风词话五卷续词话二卷况周颐撰木刻本及辑本
玉棲述稚况周颐撰之江文学会刊
词说一卷蒋兆兰撰近刊本
卧庐词话一卷周曾锦撰周曾锦遗著
小三吾亭词话五卷冒广生撰国学萃编
忍古楼词话夏敬观撰词学季刊
海绡翁说词稿一卷陈洵撰彙钞本
粤词雅一卷潘飞声撰词学季刊
柯亭词论一卷*蔡嵩云撰柯亭词附录
声执二卷陈匪石撰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