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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齐东野语(卷一至卷十)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昆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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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4/11/17 12:51:16 [显示全部帖子]

●卷十一
  ○黄德润先见
  黄洽德润事阜陵为台谏,执政未尝有大建明,或讥其循默。淳熙末,上将内禅。一日,朝退,留二府赐坐,从容谕及倦勤之意,诸公交赞,公独无语。上顾曰:“卿以为何如?”对曰:“皇太子圣德,诚克负荷。顾李氏不足母天下,宜留圣虑。”上愕然色变。公徐奏:“陛下问臣,臣不敢自默。然臣既出此语,自今不得复觐清光,陛下异日思臣之语,欲复见臣,亦不可得矣。”退即求去甚力,以大资政知潭州。
  后寿皇在重华宫,每抚几叹曰:“悔不用黄洽之言。”或至泪下。
  ○谱牒难考
  欧公著族谱,号为精密。其言询生通,自通三世生琮,为吉州刺史,当唐末,黄巢陷州县,率州民捍贼,乡里赖以保全,琮以下谱亡。自琮八世生万,为安福令,公为安福九世孙。
  以是考之,询在唐初,至黄巢时,几三百年,仅得五世。琮在唐末,至宋仁宗才百四十五年,乃为十六世,恐无是理。后世谱牒散亡,其难考如此。欧阳氏无他族,其源流甚明,尚尔,矧他姓邪?
  ○滕茂实
  滕茂实字秀颖,吴人(国史作杭州人)。初名裸,登政和第,徽宗改赐今名。靖康初,以太学正兼明堂司令,与路允迪、宋彦通奉使金国,割三镇。太原寻奉密诏,据城不下,金人怒之,囚于云中。渊圣北迁,茂实冠裳迎谒,拜伏号泣,请侍旧主俱行。不从,且诱之曰:“国破主迁,所以留公者,盖将大用。”遂留之雁门。
  先是,自分必死,遂嘱友人董诜以奉使黄幡裹尸而葬,且大书九篆字云:“宋使者东阳滕茂实墓。”复作诗,自叙云:“茂实奉使无状,不复返父母之邦,所当从其主以全臣节。或怒而与之死,幸以所杖幡裹其尸,及以所篆九字刊之石,埋之台山寺下,不必封树。盖昔年病中,尝梦游清凉境界,觉而病愈,恐亦前缘。今预作哀辞,几于不达,方之渊明则不可,若苏属国牧羊海上,而五言之作,始敢援此例云。”诗曰:“齑盐老书生,缪列王都官,索米了无补,从事敢辞难。殊怜复盟好,仗节来榆关,城守久不下,川途望漫漫。俭辈果不惜,一往何当还。牧羊困苏武,假道拘张骞。流离念窘束,坐阅四序迁,同来悉已归,我独留塞垣。形影自相吊,国破家亦残,呼天竟不闻,痛甚伤肺肝。相逢老兄弟,悼叹安得欢,波澜卷大厦,一木难求安。就不违我心,渠不汗我颜。昔燕破齐土,群臣望风奔,王独守节,齐人有甘言。经首自绝ㄕ,感慨今昔闻,未尝食齐禄,徒以老为民。况我禄数世,一死何足论,远或没江海,近或死朝昏。敛我不须衣,裹尸以黄幡,题作宋臣墓,篆字当深刊。我室年尚少,儿女皆童顽,四海无置锥,飘流倍悲酸。谁当给衣食,使不厄饥寒。岁时一酹我,犹足慰我魂,我魂亦悠悠,异乡寄沉冤。他时风雨夜,草木号空山。”
  后竟以忧愤成疾殂。北人哀其忠,为之起墓雁门山,岁时致祭焉。
  所记张浮休之弟确,尝为乌延帅幕,独不庭谒。童贯及徽宗本以五月五日生,以俗忌移之十月十日,皆可以补史阙。
  后董诜自拔归南,上所为诗,赠直龙图阁。国史虽有本传,甚略,且无其诗并叙,与此亦少异。余访之北方记录,得其实焉。
  ○何宏中
  何宏中字廷远,先世居雁门。父子寄,守武州宣宁尉,殁王事。宏中,宣和元年武举,廷对第二名,调滑州韦城尉。汴京被围,独韦城不下。后为河东、河北两路统制。接应副使武汉英守银冶路,立山寨七十四所。汉英战死,宏中坚守,以粮尽被擒。金人怜其忠,授以官,廷远投牒于地曰:“我尝以此物诱人出死力,若辈乃欲以此吓我邪?”囚西京狱。久之,免为黄冠,自号通理先生。起紫微殿,迁徽宗、东华君御容以事之。所著有《成真》、《通理》二集。正隆四年病殁,临终有诗云:“马革盛尸每恨迟,西山饿死亦何辞,姓名不到中兴历,自有皇天后土知。”其志亦可哀矣!国史乃失其传焉。
  ○姚孝锡
  姚孝锡字仲纯,丰县人,登宣和六年第,调代州兵曹。金人寇雁门,州将忄匡怯议降,孝锡竟投床大鼾,不与其议。既得脱去,遂往五台薄移疾不仕,因家焉,时年三十九。治生积粟至数万石,遇饥岁,尽出以赈贫乏,乡人德之。所居正据五台之胜,亭榭数十座,花竹百亩。中岁,尽以家事付诸子,日与宾朋放浪山水诗酒间,自号醉轩。至八十三乃终,有集号《鸡肋》。《有题滕茂实祠》云:“本期苏、郑共扬镳,不意芝兰失后凋,遗老氐今犹涕泪,后生无复识风标。西陉雁度霜前塞,滹水樵争日暮桥,追想平生英伟魄,凌云一笑岂能招。”七言如“节物后先南北异,人情冷暖古今同”;“久客交情谙冷暖,衰年病骨识阴晴”;“玄晏暮年常抱病,子山终日苦思归”;“深林有兽鸟先噪,废圃无人泉自流”;“食贫岂复甘秦炙,客病空怀奏楚音”;五言如“岸涨鱼吹沫,山空石转雷”;“谷虚生地籁,境寂散天香”。皆佳句也。
  ○蜀娼词
  蜀娼类能文,盖薛涛之遗风也。放翁客自蜀挟一妓归,蓄之别室,率数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颇疑之。客作词自解,妓即韵答之云:“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或谤翁尝挟蜀尼以归,即此妓也。
  又传一蜀妓述送行词云:“欲寄意,浑无所有,折尽市桥官柳。看君著上征衫,又相将放船楚江口。后会不知何日又,是男儿,休要镇长相守。苟富贵无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亦可喜也。
  ○桤木
  杜诗《乞桤木》诗无音,或读作岂,而韵书亦无此字。集中又有“桤林碍日吟风叶”,郑氏注曰:“五来反。”若然,当作呆字。
  余尝见陈体仁端明云:“见前辈读若欹韵。”颇以为疑,后见《剑南》诗有:“著书增木品,搜句觅桤栽。”又荆公诗云:“濯锦江边木有桤,小园封植伫华滋。”益信欹音为然。
  桤,惟蜀有之,不才木也,或谓即榕云。
  ○办章
  《毛诗·采菽》:“平平左右。”《毛氏传》曰:“平平,办治也。”《正义》云:“《尧典》‘平章百姓’,《书传》作‘办章’,则平、办义通。”《读诗记》引《荀子》云:“分不乱于上,能不穷于下,治办之极也。《诗》云:‘平平左右。’”
  今考书传,不见办章事。《史记》作便章。徐广云:“下云便程,则训平为便也。”る按:“《尚书》并作平字。”《索隐》云:“古文《尚书》作平字。此文盖读平为浦庚切。平即训办,遂为办章。邹诞生本亦同。”
  汉以伏生书为今文,安国书为古文。《尧典》今、古文皆有之,而作办章者,今文也。特未知《诗疏》所授书传为谁作耳?昌黎《袁氏先庙碑》亦云:“赞办章。”
  ○曹泳
  绍兴乙亥十月二十二日秦桧亡。翼日,曹泳勒停,安置新州。
  先是,二十一日车驾幸桧第视疾,时已不能言,怀中出一札,乞以喜代辅政,上视之无语。既出,呼干办府问何人为此,则答以曹泳,遂有是命。泳初窜名军中,并缘功赏列得班行。尝监黄岩酒税,秩满到部,注某阙钞上省。桧押敕,顾见泳姓名,问何处人?省吏对:“此吏部拟注,不知也。”命于侍右书铺物色召见之,熟视曰:“公,桧恩家也。”泳恍然不知所答。则又曰:“忘之邪?”泳曰:“昏忘,实不省于何处遭遇太师?”桧入室,有顷,取小册示泳使观之。首尾不记他事,但有字一行曰:“某年月日,某人钱五千,曹泳秀才绢二匹。”盖微时,索游富人家得五千,求益不可,泳时为馆客,探囊中得二缣曰:“此吾束修之余也,今举以遗子。”既别,不相闻。虽知桧贵震天下,不谓其即秦秀才也。泳曰:“不意太师乃能记忆微贱如此。”桧曰:“公真长者。”命其子孙出拜之。俾以上书易文资,骤用之至户部侍郎,知临安府,与谢尝有隙,台州之狱,泳有力焉。
  桧暮年颇有异志,泳实预其密谋。熔本桧妻党王氏子,蠢骏。尝燕亲宾,优者进妓,熔于座中大笑绝倒,桧殊不怿。桧素畏内,妾尝孕,逐之,生子为仙游林氏子,曰一飞,以桧故,仕至侍郎兼给事中。其兄一鸣,弟一鹗,皆位朝列。泳尝劝桧还一飞以补喜处,未果而桧死云。
  此事闻之谢之孙直。《中兴遗史》所载则曹筠也,与此颇有异同,故详载之。
  ○朱汉章本末
  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十一日内禅,前一日宰相朱倬罢。倬字汉章,三山人,登宣和第。或谓张浚明橐荐之,非也,其实因刘贵妃以进。
  妃,北人,流寓闽中,有殊色。中贵人掌神御者图上其貌,久之不省,始归西外之宗家。它日,上见图悦之,命召入,遂有宠。其父懋,后至节度使。倬居乡里识之,夤缘缔交。后为学官,请外,得舒州。将陛辞,刺知上燕闲所观史传,于奏疏中道之,大称旨,留为郎。不数年,为中司,遂至宰相。
  最恶王十朋,其在台,尝风陈丞相康伯去之。陈以告汪圣锡,汪曰:“彼为中司,胡不自击之?”陈曰:“畏公议也。”汪曰:“彼且畏公议,相公独不畏公议乎?”既而十朋不自安,请外,将予郡,倬又曰:“颠人如何作郡?”乃得外大宗丞。公论大喧,然上眷殊厚。
  辛巳,视师回至平江,洪遵景严为守。时倬与康伯并相,遵以求入为祷,倬唯唯,康伯曰:“进退近臣,当由上意,非某所敢知也。”及将内禅,康伯奏:“书沼方冗,翰苑独员洪遵在近。”欲召之,倬恶其非出己,即曰:“不可。其弟迈新为右史,今复召遵,此苏轼与辙所以变乱元也。”上卒召遵副端。
  张震真父为同列言:“上方行尧舜之事,此人岂可辅初政?不去之,必为天下患。”遂力攻之。上初不听。时竞传覃霈在学生员皆免解,倬子端厚尝肄业,既荫补矣,颇欲并缘在学人例,窜名其间。真父廉得其事,疏中言之,上始怒,遂罢相。景岩适当制,有云:“为君子邦家之基,曾未闻于成效。有元良天下之本,乃欲冀于畴庸。时真父疏不付出,内外迄莫知所坐,虽倬亦自疑惧,惴惴累年。
  汪公帅闽,至郡,方欲谒之,一夕暴下卒。国史本传乃谓高宗有内禅意,倬请徐之,及孝宗即位,谏臣以为言,以忧惧卒。或以为服药而殂,皆不然也。
  ○陆务观得罪
  陆务观以史师垣荐,赐第。孝宗一日内宴,史与曾觌皆预焉。酒酣,一内人以帕子从曾乞词。时德寿宫有内人与掌果子者交涉,方付有司治之。觌因谢不敢曰:“独不闻德寿宫有公事乎?”遂已。
  它日,史偶为务观道之,务观以告张焘子宫。张时在政府,翼日奏:“陛下新嗣服,岂宜与臣下燕狎如此?”上愧问曰:“卿得之谁?”曰:“臣得之陆游,游得之史浩。”上由是恶游,未几去国。
  ○苏师旦麻
  苏师旦将建节,学士颜或、莫子纯皆莫肯当制。易祓彦章为枢密院检详文字,师旦为都承旨,祓与之昵,欣然愿任责。遂以国子司业兼两制,竟为师旦草麻,极其谀佞。至用前人旧封所为有文事,有武备,无智名,无勇功者,盖以孔子比之,子房不足道也。既宣布,物论哗然,亟擢祓左司谏。诸生为之语曰:“阳城毁裴延龄之麻,由谏官而下迁于司业;易祓草苏师旦之制,由司业而上擢于谏官。”既而韩诛,苏得罪,祓遂远贬。
  ○雷变免相
  乾道丁亥十一月二日冬至,郊祀有风雷之变,宰相叶、魏杞,皆策免。先是,会庆节,金国使在庭时受誓戒矣。议者欲权免上寿,就馆锡宴,庙堂姑息,不能主其议,宴集英如常,天变岂偶然哉!洪迈当制,有曰:“理阴阳而遂万物,所嗟论道之非;因灾异而策三公,实负在天之愧。”盖有所风也。
  ○高宗立储
  孝宗与恩平郡王璩,同养于宫中。孝宗英睿夙成,秦桧惮之,宪圣后亦主璩。高宗圣意虽有所向,犹未坚决。尝各赐宫女十人。史丞相浩时为普安府教授,即为王言,上以试王,当谨奉之,王亦以为然。阅数日,果皆召入。恩平十人皆犯之矣,普安者,完璧也。已而皆竟赐焉。上意遂定。
  ○慈懿李后
  慈懿李皇后,安阳人,父道本,戚方诸将,故群盗也。后天姿悍妒,既正椒房,稍自恣。始,成肃谢后事高宗及宪懿圣甚谨,至后颇偃蹇。或乘肩舆直至内殿,成肃以为言,后恚曰:“我是官家结发夫妻。”盖谓成肃自嫔御册立也。语闻,成肃及寿皇皆大怒,有意废之。史太师已老,尝诏入见北宫,密与之谋,浩以为不可,遂已。宫省事秘,莫得详也。其后益无忌惮。贵妃黄氏有宠,后妒,每欲杀之。绍熙二年,光宗初郊,宿青城斋宫,后乘便,遂置之死地。或以闻,上骇且忿怒,于是遂得心疾。及上不豫,两宫有间言,天下寒心,皆归过于后。
  后以庆元庚申上仙,权殡赤山。甫毕,雷震山崩,亟复修治之。
  ○道学
  伊洛之学行于世,至乾道、淳熙间盛矣。其能发明先贤旨意,溯流徂源,论著讲解卓然自为一家者,惟广汉张氏敬夫、东莱吕氏伯恭、新安朱氏元晦而已。朱公尤渊洽精诣,盖其以至高之才,至博之学,而一切收敛,归诸义理。其上极于性命天人之妙,而下至于训诂名数之末,未尝举一而废一。盖孔孟之道,至伊洛而始得其传,而伊洛之学,至诸公而始无余蕴。必若是,然后可以言道学也已。
  此外有横浦张氏子韶,象山陆氏子静,亦皆以其学传授。而张尝参宗杲禅,陆又尝参杲之徒德光,故其学往往流于异端而不自知。程子所谓今之异端,因其高明者也。至于永嘉诸公,则以词章议论驰骋,固已不可同日语也。
  世又有一种浅陋之士,自视无堪以为进取之地,辄亦自附于道学之名。裒衣博带,危坐阔步。或抄节语录以资高谈;或闭眉合眼号为默识。而扣击其所学,则于古今无所闻知,考验其所行,则于义利无所分别。此圣门之大罪人,吾道之大不幸,而遂使小人得以藉口为伪学之目,而君子受玉石俱焚之祸者也。
  韩胄用事,遂逐赵忠定。凡不附己者,指为道学尽逐之。已而自知道学二字,本非不美,于是更目之为伪学。臣僚之荐举,进士之结保,皆有“如是伪学者,甘伏朝典”之辞。一时嗜利无耻之徒,虽尝自附于道学之名者,往往旋易衣冠,强习歌鼓,欲以自别。甚者,邓友龙辈,附会迎合,首启兵衅。而向之得罪于庆元初者,亦从而和之,可叹也已。
  ○邓友龙开边
  邓友龙,长沙人,尝从张南轩游,自诡道学。既登朝,时论方攻伪学,因讳而晦其事。时外祖章文庄公为学官,喜滑稽。尝以祀事同斋宿,谈谑之际,友龙不能堪,以语及之云云。章戏之曰:“若然,则又是道学矣。”友龙面发赤,大衔之。
  未几入台,章公由学士院补外。公本谢丞相客也。会友龙为右史,而宇文绍节自右史代之,于是召文庄为宗政少卿,友龙不能平,以嗾绍节。绍节甫供职,未及受告,首论其事,语侵谢,盖亦以见厌于韩矣。章命既寝,谢遂去国,而友龙亦出为淮西漕,日久,谋复入。
  时金人方困于北兵,且其国岁荐饥,于是沿边不逞之徒号为“跳河子”者,时时剽猎事状,陈说利害。友龙得之以为奇货,于是献之于韩。韩用事久,思钓奇立功以自善,得之大喜。附而和者虽不一,其端实友龙发之也。孔子所以畏鄙夫患得患失者,有以夫。
  ○文庄论安丙矫诏
  安丙之诛吴曦也,矫诏自称宣抚副使,遂径入衔上奏。时章文庄直学士院,因谓:“矫制假命,一时权宜济事可也。事定奏功,便当退用初衔,而遽称所假,是岂复有朝廷乎?今为朝廷计,宜先赦其矫诏之罪,然后赏其斩曦之功,则恩威并用,折冲万里之外矣。”而时相方自以为功,谓此诏非矫,实朝廷密旨,且诣御楼受俘,于是疏不果上。已而受俘之议虽格,而竟以所矫官职授之。其后丙亦自毙,否则又一曦也。
  ○王沈趋张说
  张说之为承旨也,朝士多趋之。王质景文、沈瀛子寿,始俱在学校有声,既而俱立朝,物誉亦归之。相与言:“吾侪当以诣说为戒。”众皆闻其说而壮之。已而,质潜往说所,甫入客位,而瀛已先在焉,相视愕然。明日喧传,清议鄙之,久皆不安而去焉。
  ○协韵牵强
  诗辞固多协韵,晦庵用吴才老补音多通,然亦有太甚者。古人但随声取协,方言又多不同。至沈约以来,方有四声之拘耳,然亦正不必牵强也。《离骚》一经,惟“多艰多替”之句,最为不协。孙莘老、苏子容本云:“古亦应协。”未必然也。晦庵以艰音巾,替音天,虽用才老之说,然恐无此理。以余观之,若移“长太息以掩涕”一句在“哀生民之多艰”下,则涕与替正协,不劳牵强也。
  ○沈君与
  吴兴东林沈偕君与,即东老之子也,家饶于财。少游京师入上庠,好狎游。时蔡奴声价甲于都下。沈欲访之,乃呼一卖珠人于其门首茶肆中,议价再三不售,撒其珠于屋上,卖珠者窘甚。君与笑曰:“第随我来,依汝所索还钱。”蔡于帘中窥见,令取视之,珠也。大惊,惟恐其不来。后数日乃诣之,其家喜相报曰:“前日撒珠郎至矣。”接之甚至,自是常往来。一日,携上樊楼,楼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沈遍语在坐,皆令极量尽欢,至夜,尽为还所直而去,于是豪侈之声满三辅。既而擢第,尽买国子监书以归。
  时贾收耘老隐居苕城南横塘上,沈尝以诗遗之蟹曰:“黄亢稻熟坠西风,肥入江南十月雄。横跪蹒跚钳齿白,圆脐吸胁斗膏红。羞须园老香研柚,羹藉庖丁细擘葱。分寄横塘溪上客,持螯莫放酒杯空。”耘老得之不乐曰:“吾未之识,后进轻我。”且闻其不羁,因和韵诋之云:“彭越孙多伏下风,蝤蛑奴视敢称雄。江湖纵养膏腴紫,鼎镬终烹爪眼红。嗍称吴儿牙似镀,劈惭湖女手如葱。独怜盘内秋脐实,不比溪边夏壳空。”君与怒曰:“吾闻贾多与郡将往还预政,言人短长,曾为人所讼。吾以长上推之,乃鄙我若此”,复用韵报之云:“虫腹无端苦动风,团雌还却胜尖雄。水寒且弄双钳利,汤老难逃一背红。液入几家烦海卤,醢成何处污园葱。好收心躁潜蛇穴,毋使雷惊族类空。”贾晚娶真氏,人谓贾秀才娶真县君以为笑,沈所指团雌为此。贾寻悔之,而戏语已传播矣。
  ○吴倜
  吴倜字公度,吴兴人,试补太学为第一。崇宁五年,群礼部七千之士而魁之,其名声风采,人莫不求识面而愿交。邃经学,妙语言,为时闻人。
  其父伯阳,尝梦若游奕使者立东阶,问:“秀才在否?”曰:“不在。”遂去,出门见旌幡容物,弥望不绝,曰:“秀才归。”但道天赦曾来,已而捷音至。先以名次高下商价,自榜尾行间前列以至首选,自百千渐至千缗,乃出其榜。初自删定敕令所出为宁海推官。
  时蔡京罢相居城中,意其生计从容,委买川土物无虚月,倜意不平。念吾以文学起身,而不以儒者见遇,报以实直。京觉之而怒。重和二年,召为九域图志所编修官。时京以太师鲁公赐第京师,朝朔望。一日,上问京:“卿曩居杭,识推官吴倜乎?今以大臣荐,欲除官。”对曰:“识之,其人傲狠无上。”上惊曰:“何以知之?”曰:“吴知陛下御讳而不肯改,乃以一圈围之。”盖言“倜”字也,上默然不怿。未几,言者承风旨论罢,自是不复出。
  及京败,知郓州孙言邑人有草祭之谣,上其事。甚者论其即仓为宅,拆仓邑人字为人君二字,谓京有不臣之心。虽若附会,然亦平日好以字画中伤善类之报也。
  ○御宴烟火
  穆陵初年,尝于上元日清燕殿排当,恭请恭圣太后。既而烧烟火于庭,有所谓地老鼠者,径至大母圣座下,大母为之惊惶,拂衣径起,意颇疑怒,为之罢宴。穆陵恐甚,不自安,遂将排办巨陈询尽监系听命。黎明,穆陵至陈朝谢罪,且言内臣排办不谨,取自行遣。恭圣笑曰:“终不成他特地来惊我,想是误耳,可以赦罪。”于是子母如初焉。
  ○朱芮杀龙
  吴兴彰南朱教授(失其名)尝江行,舟人急报小龙见,请祷之,朱出视之,小蛇也。以箸夹入沸汤中,蛇跃出自投于江,却行波面,盼朱再四乃没。有顷,片云霹雳,烟雾蔽舟。既而视之,舟上一窍如钱,朱已毙于舟中矣。
  又王村芮祭酒煜,初任仁和尉。长河堰有龙王庙,每祭则有小蛇出,或止香炉,或饮于杯,往来者谨事之。堰岁数坏,人以为龙所为。芮疲于修筑之役,一日,焚香设奠,蛇果出炉上。芮端笏数之曰:“有功于民者乃得祀。龙,庙食于此,未尝有功,而岁数坏堰,劳民之力,为罪多矣。无功有罪,于国法当杀。”即举笏击之,应手碎。是夕,宿于近地,疾风甚雨,大木尽拔,土人大恐,而芮处之自若。后卒为名臣,其幸不幸也如此。

  ●卷十二
  ○姜尧章自叙(单丙文附)
  番易有布衣姜夔尧章,出处备见张辑宗瑞所著《白石小传》矣。近得其一书,自述颇详,可与前传相表里云。
  “某早孤不振,幸不坠先人之绪业,少日奔走,凡世之所谓名公钜儒,皆尝受其知矣。内翰梁公于某为乡曲,爱其诗似唐人,谓长短句妙天下。枢使郑公爱其文,使坐上为之,因击节称赏。参政范公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待制杨公以为于文无所不工,甚似陆天随,于是为忘年友。复州萧公,世所谓千岩先生者也,以为四十年作诗,始得此友。待制朱公既爱其文,又爱其深于礼乐。丞相京公不特称其礼乐之书,又爱其骈俪之文。丞相谢公爱其乐书,使次子来谒焉。稼轩辛公,深服其长短句如二卿。孙公从之,胡氏应期,江陵杨公,南州张公,金陵吴公,及吴德夫、项平甫、徐子渊、曾幼度、商仲、王晦叔、易彦章之徒,皆当世俊士,不可悉数。或爱其人,或爱其诗,或爱其文,或爱其字,或折节交之。若东州之士则楼公大防、叶公正则,则尤所赏激者。嗟乎!四海之内,知己者不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旧所依倚,惟有张兄干甫,其人甚贤。十年相处,情甚骨肉。而某亦竭诚尽力,忧乐关念。平甫念其困踬场屋,至欲输资以拜爵,某辞谢不愿,又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惜乎平甫下世,今惘惘然若有所失。人生百年有几,宾主如某与平甫者复有几,抚事感慨,不能为怀。平甫既殁,稚子甚幼,入其门则必为之凄然,终日独坐,逡巡而归。思欲舍去,则念平甫垂绝之言,何忍言去!留而不去,则既无主人矣!其能久乎?”云云。
  同时黄白石景说之言曰:“造物者不欲以富贵冫免尧章,使之声名耀于无穷也,此意甚厚。”又杨伯子长孺之言曰:“先君在朝列时,薄海英才,云次鳞集,亦不少矣!而布衣中得一人焉,曰姜尧章。”呜呼!尧章一布衣耳,乃得盛名于天壤间若此,则轩冕钟鼎,真可敝屣矣。
  是时,又有单炜丙文者,沅陵人,博学能文,得二王笔法,字画遒劲,合古法度,于考订法书尤精。武举得官,仕至路分,著声江湖间,名士大夫多与之交,自号定斋居士。与尧章投分最稔,亦韵士也。尧章诗词已板行,独杂文未之见,余尝于亲旧间得其手稿数篇,尚思所以广其传焉。
  ○白石禊帖偏旁考
  尧章考古极精,有《绛帖评》十卷行于世,审订深妙,人服其赡。又尝于故家见其所书《禊帖偏旁考》亦奇,因识于此,与好古者共之。
  “永”字无画,发笔处微折转。“和”字口下横笔稍出。“年”字悬笔上凑顶。“在”字左反剔。“岁”字有点,在山之下,戈画之右。“事”字脚斜拂不挑。“流”字内“肱”字处就回笔,不是点。“殊”字挑脚带横。“是”字下疋(音疏)凡三转不断。“趣”字波略反卷向上。“欣”字欠右一笔作章草发笔之状,不是捺。“抱”字已开口。“死生亦大矣”亦字是四点。“兴感”感字,戈边亦直作一笔,不是点。“未尝不”不字下反挑处有一阙。
  右法如此甚多,略举其大概。持此法亦足以观天下之《兰亭》矣。
  ○禊序不入选帖
  逸少《禊序》,高妙千古,而不入选。或谓“丝竹管弦,天朗气清”,有以累之。不知“丝竹管弦”,不特见前汉《张禹传》,而《东都赋》亦有“丝竹管弦,烨煜抗五声”之语。然此二字相承,用之久矣。张衡赋:“仲冬之月,时和气清。”又晋褚爽《禊赋》亦曰:“伊暮春之令月,将解禊于通川,风摇林而自清,气扶岭而自鲜。”况清明为三月节气,朗即明,又何嫌乎?若以笔墨之妙言之,固当居诸帖之首,乃不得列官法帖中,又何哉?岂以其表表得名,自应别出,不可与诸任齿耶?亦前辈选诗不入李、杜之意耳,识者试评之。
  ○淳绍岁币
  绍兴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红绢十二万匹,匹重十两。浙绢八万匹,匹重九两)。枢密院差使臣四员管押银纲,户部差使臣十二员管押绢纲。同左帑库子、秤子,于先一年腊月下旬,至盱眙军岁币库下卸。续差将官一员,部押军兵三百人,防护过淮。交割官正使,例差淮南漕属;副使,本军ヘ或邻州ヘ充。例用岁前三日,先赍银百铤、绢五百匹,过淮呈样金人。交币正使,例是南京漕属;副使,诸州同知。于所赍银、绢内,拣白绢六匹、银六锭,三分之,令走马使人,以一分往燕京,一分往汴京漕司呈样,一分留泗州岁币库,以备参照。例用开岁三日长交,通不过两月结局。初交绢十退其九,以金人秤尺无法,又胥吏需索作难之故。数月后所需如欲,方始通融,然亦十退其四五(自初交至结局,通支金人交币官吏糜费银一千三百余两、金三十五两、木绵三十六匹、白布六十二匹,酒三百四十石,共折银六百二十两,本色酒二千六百瓶,茶果杂物等并在外,俱系淮东漕司出备)。又贴耗银二千四百余两,每岁例增添银二百余两,并淮东漕司管认。凡吾正副使并官吏饭食之类,并淮东漕司应办。下至安泊棚屋厨厕等,皆自盱眙运竹木往彼盖造,彼皆不与焉。盱眙日差倚郭知县部夫过淮搬运银绢,兼应办事务。其拣退者,遇夜复搬运过淮,归盱眙库交收,其劳人往复如此。且我官吏至淮北岸约二百余步,始至交币所,皆徒步而往,雨泞,则摄衣蹑屐甚踔而行,艰苦不可具道也。
  淳熙十三年,淮南漕司干官权安节为岁币使,其金人正使一毫不取,拣退银绢甚多,逼令携归,安节固拒,金人至遣甲兵逼逐。安节不胜其愤曰:“宁死于此,不得交,誓不回,虽野宿不火食亦无害。”声色俱厉。彼度不能夺,竟如数收受,给公文而归。寿皇知之,喜曰:“安节在彼界能如此,甚可重。若非遇事,何自知之。”遂除盐六部门。时通判扬州汪大定,亦同此役,颇著劳绩,亦蒙奖拔焉。
  若正旦生朝遣使,每次礼物金器一千两、银器一万两、彩缎一千匹(绵茸背,紧丝捻金线,青丝绫,樗蒲绫,线子罗)。又有脑子、香茶等物,及私觌香茶、药物、果子、币帛、杂物等,复不与焉。若外遣泛使,则其礼物等又皆倍之。又有起发副使土物之费(正使五百贯,银绢各一百两匹。副使四百贯,银绢各一百两匹。又有公使各药等钱,上节银各五十两、绢十匹,中节银绢各十两匹,下节各五两匹)。又有朝辞回程宣赐等费(正副使各金二十五两,并腰带笏马。回程茶药各二两,银合及泛赐等物在外)。若盱眙等军,在路四处应办南北贺正生辰,常使往回程各八次,赐御筵每处费钱一万八千五百余贯,而沿途应办复不预。若北使之来,赐予尤不赀焉(宣和甲辰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绿矾二十万栲,栲例五番运送交纳。又代输燕京税物绵丝杂物计一百万贯,内丝绵并要燕京土产。绍兴壬戌初讲和,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匹两。今每岁各减五万匹两)。至兀术病笃之际,告戒其四行府帅云:“江南累岁供需岁币,竭其财赋,安得不重敛于民?非理扰乱,人心离怨,叛亡必矣。在彼者尚知有此,为我者,当何如哉!”
  时聘使往来,旁午于道。凡过盱眙,例游第一山,酌玻璃泉,题诗石壁,以记岁月,遂成故事,镌刻题名几满。绍兴癸丑,国信使郑汝谐一诗云:“忍耻包羞事北庭,奚奴得意管逢迎,燕山有石无人勒,却向都梁记姓名。”可谓知言矣。噫!开边之用固无穷,而和戎之费亦不易,余因详书之。
  ○书籍之厄
  世间凡物未有聚而不散者,而书为甚。隋牛弘靖请开献书之路,极论废兴,述五厄之说,则书之厄也久矣,今姑摭其概言之。
  梁元帝江陵蓄古今图书十四万卷,隋嘉则殿书三十七万卷。唐惟贞观、开元最盛,两都各聚书四部至七万卷。宋宣和殿、太清楼、龙图阁、御府所储尤盛于前代,今可考者,《崇文总目》四十六类三万六百六十九卷,史馆一万五千余卷,余不能具数。南渡以来,复加集录馆阁书目五十二类四万四千四百八十六卷、续目一万四千九百余卷,是皆藏于官府耳。
  若士大夫之家所藏,在前世如张华载书三十车,杜兼聚书万卷,韦述蓄书二万卷,邺侯插架三万卷,金楼于聚书八万卷,唐吴竞西斋一万三千四百余卷。宋室承平时,如南都戚氏,历阳沈氏,庐山李氏,九江陈氏,番易吴氏,王文康,李文正,宋宣献,晁以道,刘壮舆,皆号藏书之富。邯郸李淑五十七类二万三千一百八十余卷,田镐三万卷,昭德晁氏二万四千五百卷,南都王仲至四万三千余卷,而类书浩博,若《太平御览》之类,复不与焉。次如曾南丰及李氏山房,亦皆一二万卷,然后靡不厄于兵火者。
  至若吾乡故家如石林叶氏、贺氏,皆号藏书之多,至十万卷。其后齐斋倪氏,月河莫氏,竹斋沈氏,程氏,贺氏,皆号藏书之富,各不下数万余卷,亦皆散失无遗。近年惟直斋陈氏书最多,盖尝仕于莆,传录夹氵祭郑氏、方氏、林氏、吴氏旧书至五万一千一百八十余卷,且仿《读书志》作解题,极其精详,近亦散失。至如秀岩,东窗,凤山三李,高氏,牟氏皆蜀人,号为史家,所藏僻书尤多,今亦已无余矣。
  吾家三世积累,先君子尤酷嗜,至鬻负郭之田以供笔札之用。冥搜极讨,不惮劳费,凡有书四万二千余卷,及三代以来金石之刻一千五百余种,庋置书种、志雅二堂,日事校雠,居然ぷ金之富。余小于遭时多故,不善保藏,善和之书,一旦扫地。因考今昔,有感斯文,为之流涕。因书以识吾过,以示子孙云。
  ○雷书
  神而不可名,变化而不可测者,莫如雷霆。《淮南子》曰:“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电。”故先儒为之说曰:“阴气凝聚,阳在内而不得出,则奋击而为雷霆。声,阳也;光,亦阳也。光发而声随之,阳气奋击欲出之势也。”或问世所得雷斧何物也?曰:“此犹星陨而为石也。本乎天者,气而非形,偶陨于地,则成形矣。”或问人有不善为雷震死者何也?曰:“人作恶有恶气,霹雳乃天地之怒气,是怒气亦恶气也,怒气与恶气相感故尔。”或问雷之破山、坏屋、折树、杀畜何也?曰:“此气郁而怒,方尔奋击,偶或值之,则遭震矣。”
  康节尝问伊川曰:“子以雷起于何处?”伊川曰:“起于起处。”然则先儒之所言者,非不精详,而余犹谓有不可晓者焉:
  大中祥符间,岳州玉真观为火所焚,惟留一柱,有“谢仙火”三字,倒书而刻之。庆历中,有以此字问何仙姑者,云:“谢仙者,雷部中鬼也,掌行火于世间。”后有于道藏经中得谢仙事,验以为神。又吴中慧聚寺大殿二柱,尝因雷震,有天书“绩溪火”三字,余若符篆不可晓。及近岁德清县新市镇觉海寺佛殿柱,亦为雷震,有字径五寸余,若汉隶者云:“收利火谢均思通。”又云:“酉异李氵勺火。”此乃得之目击者。又宜兴善权广教寺殿柱,亦有雷书“骆审火及谢均火”者。华亭县天王寺亦有雷书“高洞扬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一十一字,皆倒书。内“令章”二字特奇劲,类唐人书法,然则雷之神,真有谢姓者邪。近丁亥六月五日,雷震众安桥南酒肆,卓间有雷书“[1234][1234]永”三字,此类甚多,殊不可测,此所以神而不可知者乎?孔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语也,盖有未易语者耳。
  ○贾相寿词
  贾师宪当国日,卧治湖山,作堂曰半间,又治圃曰养乐,然后为就养,其实怙权固位,欲罢不能也。每岁八月八日生辰,四方善颂者以数千计。悉俾翘馆誊考,以第甲乙,一时传颂,为之纸贵,然皆调词呓语也。偶得首选者数阕,戏书于此。
  陈惟<善合>《宝鼎》词云:“神鳌谁断,几千年再、乾坤初造。算当日,枰棋如许,争一着吾其衽左。谈笑顷,又十年生聚,处处(风)葵枣。江如镜,楚氛余几,猛听甘泉捷报。天衣细意从头补,烂山龙、华虫黼藻。宫漏永、千门角钥,截断红尘飞不到。街九轨,看千貂避路,庭院五侯深锁。好一部、太子六典,一一周公手做。赤舄绣裳,消得道斑烂衣好。尽庞眉鹤发,天上千秋难老。甲子严头才一过,未说汾阳考。看金盘、露滴瑶池,龙尾放班回早。”
  廖莹中群玉《木兰花慢》云:“请诸君着眼,来看我,福华编。记江上秋风,鲸涨雪,雁徼迷烟。一时几多人物,只我公,只手护山川。争睹阶符瑞象,又扶红日中天。因怀,下走奉,磨盾夜无眠。知重开宇宙,活人万万,合寿千千。凫太平世也,要东还越上是何年。消得清时钟鼓,不妨平地神仙。”
  陆景思《甘州》云:“满清平世界,庆秋成,看看斗米三钱。论从来活国,论功第一,无过丰年。办得间民一饱,余事笑谈间。若问平戎策,微妙难传。玉帝要留公住,把西湖一曲,分入林园。有茶炉丹灶,更有钓鱼船。觉秋风、未曾吹着,但砌兰、长倚北堂萱。千千岁,上天将相,平地神仙。”
  奚[1234]倬然《齐天乐》云:“金飘吹净人间暑,连朝弄凉新雨。万宝功成,无人解得,秋入天机深处。间中自数,几心酌乾坤,手斟霜躇。护了山河,共看元影在银兔。而今神仙正好,向青空觅个,冲澹襟宇。帝念群生,如何便肯,从我乘风归去。夷游洞府,把月杼云机,教他儿女。水逸山明,此情天付与。”
  从橐《陂塘柳》云:“指庭前、翠云金雨,霏霏香满仙字。一清透彻浑无底,秋水也无流处。君试数,此样襟怀,顿得乾坤住。闲情半许,听万物氤氲,从来形色,每向静中觑。琪花路。相接西池寿母,年年弦月时序。荷衣菊佩寻常事,分付两山容与。天证取,此老平生,可向青天语。瑶卮缓举,要见我何心,西湖万顷,来去自鸥鹭。”
  郭应酉居安《声声慢》云:“捷书连昼,甘雨洒通宵,新来喜沁尧眉。许大担当,人间佛力须弥。年年八月八日,长记他三月三时,平生事,想氐和天语,不遣人知。一片闲心鹤外,被乾坤系定,虹玉腰围。阊阉云边,西风万籁吹齐。归舟更归何处是,天教家在苏堤。千千岁,比周公,多个彩衣。”且侑以俪语云:“彩衣宰辅,古无一品之曾参;衮服湖山,今有半闲之姬旦。”所谓三月三者,盖颂其庚申草坪之捷,而归舟乃舫斋名也。贾大喜,自仁和宰除官告院。既而语客曰:“此词固佳,然失之太俳,安得有著彩衣周公乎?”
  ○事圣茹素
  余家济南历城,曾大父少师遭靖康狄难,一家十六人皆奔窜四出。大父独逃空谷,昼伏宵行。一旦,遇追骑在后,自度不可脱,遂急窜古祠,亟伏佑圣坐下,傍无蔽障,亦不过待尽而已。须臾,北军大索,虽眢井、林莽、栋梁间,极其冥搜,而一坐之下,初不知有人焉。及抵杭,则一家不期而集,不失一人,岂非神所佑乎?逮今吾家世事佑圣甚虔。凡圣降日,斋戒必谨。盖以答神庥诏子孙,非世俗祈福田利益比也。
  ○笏异
  汪伯彦初拜相于维扬,正谢上殿,而笏坠中断,上以他笏赐之,非吉征也。未几,有南渡之扰。
  金渊叔参预日,一日,奏事下殿,与台臣刘应弼邂逅。忽所持笏铿然有声,视之,有纹如线,上下如一,若坠于地者,殊不可测。甫退朝,则刘弹章已出。盖降陛相遇之际,正白简初上之时也,可谓异矣。时淳甲辰岁也。
  ○三教图赞
  理宗朝,有待诏马远画《三教图》。黄面老子则跏趺中坐,犹龙翁俨立于傍,吾夫子乃作礼于前。此盖内故令作此,以侮圣人也。一日传旨,俾古心江子远作赞,亦故以此戏之。公即赞之曰:“释氏趺坐,老聃傍睨,惟吾夫子,绝倒在地。”遂大称旨。其辞亦可谓微而婉矣。
  ○捕猿戒
  邓艾征涪陵,见猿母抱子,艾射中之。子为拔箭,取木叶塞创。艾叹息,投弩水中。
  范蜀公载吉州有捕猿者,杀其母之皮,并其子卖之龙泉萧氏。示以母皮,抱之跳踯号呼而毙,萧氏子为作《孝猿传》。
  先君向守鄞江,属邑武平素产金丝猿,大者难驯,小者则其母抱持不少置。法当先以药矢毙其母,母既中矢,度不能自免,则以乳汁遍洒林叶间,以饮其子,然后堕地就死。乃取其母皮痛鞭之,其子亟悲鸣而下,束手就获。盖每夕必寝其皮而后安,否则不可育也。噫!此所谓兽状而人心者乎!取之者不仁甚矣。故先子在官日,每严捕弋之禁云。
  ○火浣布
  东方朔《神异经》所载,南荒之外有火山,昼夜火然。其中有鼠重有百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可作布。鼠常居火中,时出外,以水逐而沃之方死。取其毛缉织为布,或垢,浣以火,烧之则净。又《十洲记》云:“炎州有火林山,山上有火鼠,毛可织为火浣布,有垢,烧即除。”其说不一。魏文帝尝著论,谓世言异物,皆未必真有。至明帝时,有以火浣布至者,于是遂刊此论。是知天壤间何所不有?耳目未接,固未可断以为必无也。
  昔温陵有海商漏舶,搜其橐中,得火鼠布一匹,遂拘置郡帑。凡太守好事者,必割少许归以为玩。外大父常守郡,亦得尺许。余尝亲见之,色微黄白,颇类木棉,丝缕蒙茸,若蝶纷蜂黄然。每浣以油腻,投之炽火中,移刻,布与火同色。然后取出,则洁白如雪,了无所损,后为人强取以去。(或云,石炭有丝,可织为布,亦不畏火,未知果否。)
  ○历差失闰
  咸淳庚午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后为闰十一月,既已颁历,而浙西安抚司准备差遣臧元震,以书白堂,且作《章岁积日图》,力言置闰之误。
  其说谓历法以章法为重,章岁为重。盖历数起于冬至,卦气起于中孚,而十九年为之一章。一章必置七闰,必第七闰在冬至之前,必章岁至朔同日,此其纲领也。《前汉律历志》云:“朔旦冬至,是谓章月。”《后汉志》云:“至朔同日,谓之章月。积分成闰,闰七而尽,其岁十九,名之曰章。”《唐志》云:“天数终于九,地数终于十,合二终以纪闰余。”此章法之不可废也如此。今颁降庚午岁历,乃以前十一月三十日为冬至,又以冬至后为闰十一月,殊所未晓。窃谓庚午之闰,与每岁闰月不同,庚午之冬至,与每岁之冬至又不同。盖自淳壬子数至咸淳庚午,凡十九年,是为章岁,其十一月是为章月。以十九年七闰推之,则闰月当在冬至之前,不当在冬至之后。以至朔同日论之,则冬至当在十一月初一日,不当在三十日。今若以冬至在前十一月三十日,则是章岁至朔不同日矣。若以闰月在冬至后,则是十九年之内,止有六闰,又欠一闰矣。且寻常一章,共计六千八百四十日,于内加七闰月,除小尽,积日六千九百四十日,或六千九百三十九日,止有一日来去。今自淳十一年辛亥章岁十一月初一日章月冬至后起算,十九年至咸淳六年庚午章岁十一月初一日,合是冬至,方管六千九百四十日。今算造官以闰月在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之后,则此一章,只有六闰,更加六闰除小尽外,实积止有六千九百十二日,比之前后章数岁之数,实欠二十八日,历法之差,莫甚于此。况天正冬至,乃历之始,必自冬至后积三年余分,而后可以置第一闰。今庚午年章岁丙寅日申初三刻冬至,去第二日丁卯,仅有四个时辰。且未有正日,安得便有余分?且未有余分,安得便有闰月?则是后一章发头处,便算不行,其缪可知也。今欲改正庚午历,却有一说,简而易行。盖历法有平朔,有经朔,有定朔也。一大一小,此平朔也;两大两小,此经朔也;三大三小,此定朔也,此古人常行之法。今若能行定朔之说而改正之,则当以前十一月大为闰十月小,以闰十一月小为十一月大,则丙寅日冬至即可为十一月初一日,却以闰十一月初一之丁卯为十一月初二日,庶几递趱下一日,直至闰十一月二十九日丁未,却为大尽。如此,则冬至既在十一月初一,则至朔同日矣,闰月既在冬至节前,则十九年七闰矣。此昔人所谓晦节无定,由时消息,上合履端之始,下得归余于终,正此谓也。盖自古之历,行之既久,未有不差,既差,未有不改者。汉历五变,而《太初历》最密,《元和历》最差。唐历九变,而《大衍历》最密,《观象历》最缪。本朝开基以后,历凡九改,而莫不善于《纪元历》。中兴以后,历凡七改,而莫善于《统元历》。且后汉元和初历差,亦是十九年不得七闰。虽历已颁,亦改正之,今何惜于改正哉。
  于是朝廷下之有司,差官偕元震至蓬省与太史局官辨正,而太史之辞穷。朝廷从其说而改正之,因更《会天历》为《承天历》。元震转一官判太史局,邓宗文、谭玉等已下,各降官有差焉。
  余虽不善章元纪之数,然以杜征南《长历》以考《春秋》之月日,虽甚精密,而其置闰之法则异乎此,窃有疑焉。谓如隐公二年闰十二月,五年、七年亦皆闰十二月,然犹是三岁一闰,五岁再闰。如庄公二十年置闰,其后则二十四年以至二十八年,皆以四岁一闰,无乃失之疏乎?僖公十二年闰,至十七年方闰;二十五年闰,至三十年方闰,率以五岁一闰,何其愈疏乎?如定公八年置闰,其后则十年,以至十二年、十四年,皆以二岁一闰,无乃失之数乎?闵之二年辛酉既闰矣,僖之元年壬戌又闰,僖之七年、八年,哀之十四年、十五年,皆以连岁置闰,何其愈数乎?至于襄之二十七年,一岁之间,顿置两闰,盖曰十一月辰在申,司历过也。于是既觉其缪,故前闰建酉,后闰建戌,以应天正。然前乎此者,二十一年既有闰,二十四年、二十六年又有闰。历年凡六,置闰者三,何缘至此失闰已再,而顿置两闰乎?近则十余月,远或二十余年,其疏数殆不可晓。岂别有其术乎?抑不明置闰之法以致此乎?并著于此,以扣识者。

  ●卷十三
  ○汉改秦历始置闰
  余尝考春秋置闰之异于前矣,后阅程氏《考古编》,谓汉初不独袭秦正朔,亦因秦历以十月为岁首,不置闰,当闰之岁,率归余于终为后九月,《汉纪》、《表》及《史记》,自高帝至文帝,其书后九月皆同,是未尝推时定闰也。至太初九年,改用夏正,以建寅为岁首,然犹历十四载,至征和二年,始于四月后书闰月,岂史失书耶?抑自此始置闰也。余因其说深疑之,精思其故,颇得其说焉。
  盖闰月之不书者,亦偶以其时无可书之事耳。正如《春秋经》桓公四年、七年,其所纪事至夏而止,以是年秋、冬无可纪之事也。定公十四年,至秋而止,亦以是年冬无可纪之事也。鲁史纪事之法,大率如此,其余闰月亦然。观文公六年,《经》书闰月不告月,《春秋》书闰,方见于此。复以杜预《长历》考之,自隐至哀凡更三十余闰,至此方书,岂曰前乎此者,皆史失书,抑岂曰,自此始有闰也。今汉纪事,正效《春秋》,如太初元年、三年,天汉元年、三年皆止于秋,太始元年则止于夏,皆以其后无事可纪,故不书耳。然则闰月不书,亦若是乎?盖三岁一闰,五岁再闰,古历法也。若谓自此始置闰,则合自此后三岁、五岁,累累书之。然自征和二年至后元元年,当置闰而不书,自后元二年至昭帝始元元年,乃因事而后书。其后当闰岁,又皆不书,是知不书者,偶无事耳。然则非史失书,亦非自此置闰也。虽然,此非余臆说也,复证以《史记·历书》,自太初更历以至征和也,如太初二年,天汉元年、四年,太始二年皆有闰,则知余言似可信云。
  ○《纲目》误书
  《纲目》一书,朱夫子拟经之作也。然其间不能无误,而学者又从而为之说。盖著书之难,自昔而然。今漫摭数事与同志评之,非敢指摘前辈以为能也。
  北齐高纬,以六月游南苑,从官死者六十人,见《本纪》。《通鉴》书曰:“赐死。”赐,乃之讹耳。《纲目》乃直书曰:“杀其从官六十人。”而不言其故,其误甚矣。尹起莘乃为之说曰:“此朱子书法所寓。”且引《孟子》杀人以挺与刃与政之说,固善矣,然其实则《通鉴》误之于前,《纲目》承之于后耳。纬荒游无时,不避寒暑,于从官死者尚六十人,则其余可知矣。据事直书,其罪自见,何必没其实哉!
  又郭威弑二君,《纲目》于隐帝书杀,于湘阴王书弑。尹又为之说云:“此二君有罪无罪之别也,此书法所寓也。”然均之弑君,隐帝立已数年,湘阴未成乎君,不应书法倒置如此,亦恐误书耳。
  又隋开皇十七年,诏诸司论属官罪,听律外决杖。《纲目》条下云,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大理少卿赵绰固谏,上命绰退,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帝乃释之。按《通鉴》,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因赦摩诃。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因命左右释之。此乃绰欲令摩诃从坐,而帝特赦之耳,《纲目》误矣。
  又《通鉴》贞观元年,杜淹荐邸怀道云:“亲见其谏炀帝幸江都。”上曰:“卿何自不谏?”曰:“臣不居重任,知谏不从。”上曰:“知不可谏,何为立其朝?卿仕世充尊显,何亦不谏?”曰:“臣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按此实责其知炀帝之不可谏,而犹立其朝耳。今《纲目》乃于上言世充拒谏,易其语曰:“然则何以立于其朝?”失其实矣。
  又《纲目》开元九年冬十一月罢诸王都督刺史以后凡四条。按《通鉴》,是年之末十二月幸骊山云云;是岁诸王为都督刺史者悉召还云云。此非十一月事,亦非十二月事也,当依《通鉴》作是岁为是。
  又《纲目》书德宗贞元二年十一月皇后崩,不书氏。按《通鉴》,是年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为后,至丁酉崩,特四日耳。此承《通鉴》所书,而逸其上文耳。
  尹又谓唐史妃久疾,帝念之,遂立为后,册讫而崩,必有所寓意者,亦过也。
  ○秦会之收诸将兵柄
  秦会之既主和,惧诸将不从命,于是诏三大将入觐。一日,至都堂,问以克复之期曰:“上驱驰霜露十余年,似厌兵矣,今决在何时可了,迟速进退之计当若何?”张、韩对曰:“前者提兵,直趋某地,请粮若干,率裁量不尽得。而退军出某所,某人坐视不肯并力,或申请辄不报,常若不能专力云云。桧曰:“有是乎?诸公今不过欲带行一职事,足以谁何士大夫者,朝廷不靳也。”岳最后至,意大略同,而语加峻曰:“如今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欲了即了耳。”桧颔之,于是三枢密拜矣。三人累表辞谢,桧与上约,答诏视常时率迟留一二日,凡诸礼例恩赐,各自倍多。桧别下诏,三大屯皆改隶御前矣。始诸将苦斗,积职已为廉车正任,然皆起卒伍,父事大将,常不得举首,或溷其家室。岳师律尤严,将校有犯,大则诛杀,小亦鞭挞痛毒,用能役使深入如意。命既下,诸校新免所隶,可自结知,人人便宽,喜其命,就应已略定,三人扰扰,未暇问也。稍从容,见桧,始以置衔漏挂兵权为请。桧笑曰:“诸君知宣抚制置使乎?此边官尔。诸公今为枢庭官,顾不役属耶?”三人者怅怅而退,始悟失兵柄焉。
  ○张才彦
  历阳张邵才彦,乃总得居士祁晋彦之兄也。建炎三年,自承务郎上书赐对,假大宗伯奉使挞览军前,拘留幽燕者凡十五年。及和议成,绍兴十三年,始与洪皓、朱弁俱还。后为敷文阁待制,奉祠累年。乙亥更化,得知池阳,卒。
  初,总得为小官时,尝为常子正同、胡明仲寅论荐。其后子正死,明仲斥久矣。绍兴二十四年,总得之子安国由乡荐试得对集英,考官置第七,秦埙为冠。埙试浙漕、南宫,皆第一。先胪传一夕,进御安国卷,纸既厚,笔墨复精妙,上览之喜甚,擢为首选,实以抑秦,秦不能堪,曰:“胡寅虽远斥,力犹能使故人子为状元邪!”已而廷唱,上又称其诗,安国诣谢。秦问:“学何书?”曰:“颜书。”又曰:“上爱状元诗,常观谁诗?”曰:“杜诗。”秦色庄,笑曰:“好底尽为君占却。”
  先是太母归自北方,将发,得与天族别。渊圣偃卧车前,泣曰:“幸语丞相归我,处我一郡足矣。”才彦时亦闻之,痛愤。至是,服中遗相书,谓彼虽欲留渊圣以坚和好,然所贪者金帛,实不难于还,宜亟遣使。因大忤之,悔已莫及。更为好词,上疏颂其靖康乞立赵氏,冀赎失言之罪。上方褒秦和戎之功,才彦遂自秘选躐进敷文待制,秦愈疑之。才彦居四明,杜门绝交不出,惧祸,乃为佯狂。
  初,出使未还,妻李卒于家已累年。至是妄言吾妻死非命,且指总得为辞。盖是时,实由已病言,或出于狂易;抑知安国得罪,冀以自免。语转上闻,于是逮总得赴大理狱,鞫杀嫂事,囚系甚苦。其年十月,秦死。逼岁,安国叫阍,中批命刑部尚书韩仲通特入棘寺,始得释去。方被逮时,道无锡,梦大士告以无恐,盖预知秦亡。然因是总得亦病狂惑。
  安国更八郡,有德爱。以当暑送虞雍公饮芜湖舟中,中暑卒,年才三十余,士论惜之。
  ○韩通立传
  旧传焦千之学于欧阳公,一日,造刘贡父,刘问:“《五代史》成邪?”焦对将脱稿。刘问:“为韩瞠眼立传乎?”焦默然。刘笑曰:“如此,亦是第二等文字耳。”
  《唐余录》者,直集贤院王子融所撰,宝元二年上之。时惟有薛居正《五代史》,欧阳书未出也。此书有纪、志、传,又博采诸家之说,效裴松之《三国志注》,附见下方。表韩通于《忠义传》,且冠之以国初褒赠之典,《新》、《旧史》皆所不及焉。乃王沂公曾之弟,后以元杲反,乞以字为名。其后吕伯恭编《文鉴》,制、诏一类,亦以褒赠通制为首,盖祖干融之意也。
  ○老苏族谱记
  沧洲先生程公许,字季与,眉山人,仕至文昌,寓居上,与先子从容谈蜀中旧事,历历可听。其言老泉《族谱亭记》,言乡俗之薄,起于某人,而不著其姓名者,盖苏与其妻党程氏大不咸,所谓某人者,其妻之兄弟也。老泉有《自尤》诗,述其女事外家,不得志以死,其辞甚哀,则其怨隙不平也久矣。其后东坡兄弟以念母之故,相与释憾。程正辅于坡为表弟,坡之南迁,时宰闻其先世之隙,遂以正辅为本路宪将,使之甘心焉。而正辅反笃中外之义,相与周旋之者甚至。坡诗往复倡和,中亦可概见矣。
  正辅上世为县录事,县有杀人者,狱已具,程独疑之,因缓其事,多方物色之,果得真杀人者,而系者遂得释。他日,役满家居,梦神告之曰:“汝有活冤狱之功,当令汝子孙名宦相继,为衣冠盛族。”至其子遂擢第,其后益大,如梦言,然多行不义,德馨弗闻。
  有名唐者,宣政间附王、蔡,最贵显。又有名敦厚字子山者,亦知名。邵康节之孙溥公济守眉日,子山与之不咸,廉得其罪状,用匹绢大书,椟盛之,遣介持抵成都帅府治之前逆旅舍,委之而去。逆旅人得之以告帅,萧振德起得之,以为奇货,逮公济赴成都狱,严鞫之。狱吏知其冤,遂教公济一切承之,不然,死无以自明,公济悟,如其教不复辩。狱上,朝论以为匿名书,法不当受,而制司非得旨,不应擅逮守臣,遂皆罢之。公济虽得勿问,而愤愤不能堪,诉之于天,许黄十坛,至其子始偿如数。子山之居极壮丽,一夕大火,不遗寸椽。子山本附秦桧,至右史,后忤意,谪安远县令以死焉。
  ○中谢中贺
  今臣僚上表,所称惟诚惶诚恐,及诚欢诚喜、顿首稽首者,谓之中谢中贺。自唐以来,其体如此。盖臣某以下,亦略叙数语,便入此句,然后敷陈其详。如柳子厚《平淮西贺表》:“臣负罪积衅,违尚书笺表,十有四年”云云,“怀印曳绂,有社有人”,语意未竟也。其下既云“诚惶诚恐”,盖以此一句,结上数语云尔。
  今人不察,或于首联之后,凑用两短句,言震惕之义,而复接以中谢之语,则遂成重复矣。前辈表章如东坡、荆公,多不失此体。近时周益公为相,《谢复封表》云:“华阳黑水,裂地而封,旧物青毡,从天而下。磨玷之勤未泯,执圭之宠弥加。臣诚惶诚恐。”或以为疑,尝以问公,公答之正如此。
  ○复、覆、伏三字音义
  复、覆、伏三字音义相出入,易于混乱,今各疏于左。
  复有三字音,房六切者,复归之复也,字书训以往来,是也。《易卦》之《复》,《毛诗》“复古复竟”,《论语》“言可复也”,“克己复礼”,皆是也。《易注》云“还”,《语注》“犹覆”,与《诗》“为恢复之复”,其义一也。扶富切者,又之义也,字书训以又,是也。《书》“复归于亳”,《诗》“复会诸侯”,《语》“复梦周公”,“则不复也”,及“复见复闻”之类,皆是也。芳六切,与覆同音者,反复之复也。《易乾象赞》“反复道也”,《释文》“芳六反,本亦作覆,是也”。
  覆亦有三音,芳六反者,反覆之覆也,字书训以反,是也。《中庸》“倾者覆之”,注:“败也。”与《易》“反复道也”之复,音同义异。敷救切者,覆帱之覆也,字书训以盖,是也。扶又切者,伏兵也。《左传》“君为三覆以待之”是也。
  伏亦有三音,房六切者,伏羲之伏也,字书训以伺也、匿也、隐也,是也。三伏之伏,及伏羲、优生、赤伏符,皆是也。扶富切者,鸟抱卵也。《庄子》“越鸡不能伏鹄卵”,及《后汉》“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皆是也。《前汉·五行志》“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颜云:“房富反。”用字者,不可以不辨焉。
  ○岳武穆逸事
  杜充之驻建康也,岳飞军立硬寨于宜兴,命亲将守之。飞兵出不利,夫人密谕亲将选精锐、具糇粮,潜为策应之备。未几,飞兵还,即入教场呼问之曰:“汝欲何为?”曰:“闻太尉军小不利,故择敢战之士以备策应,此男女孝顺耳。”飞曰:“吾命汝坚守根本,天不能移,地不能动。汝今不待吾令,擅自动摇,是无师律也。”立命责短状,将大惧,祈哀吐实,谓此非某所自为,盖夫人亦曾有命耳。飞愈怒,竟斩之。
  又绍兴和议初成,金人以河南归我。判宗正事士亻,衔命道荆、襄、宛、洛,只谒巩襄原。道过南邓,岳飞止之曰:“金虏无信,君宜少驻。”士亻以上命有程,辞去。不数舍,烟尘四起,军声嚣然,于是失色南奔。忽遇大军,望之,岳帜也,遂驰就之。飞笑曰:“固谓君勿行,正恐此耳。然已遣董御带、牛观察在前与之交锋矣。兵胜败无常,君王人,且近属,吾当以自己兵卫送君。”行数里,两将捷书至,盖亻未行前一日出师也。其后飞得罪下狱,亻极辩其无辜,且以百口保之。非惟感恩,盖亲见其用兵神速故耳。朝臣并论亻身为宗室,不应交结将帅,因指为飞党,遂罢宗司与祠云。
  又张魏公之出督也,陛辞之日,与高宗约曰:“臣当先驱清道,望陛下六龙夙驾,约至汴京,作上元帅。”飞闻之曰:“相公得非睡语乎?”于是魏公憾之终身。
  ○若干如干
  若干二字,出古礼乡射。《大射》数射算云:若干纯、若干奇。若,如也;干,求也。言事本不定,尝如此求之。又《曲礼》:“问天子之年,闻之始服衣若干尺矣。”《前汉·食货志》颜注云:“设数之言也。干如个,谓当如个数也,亦曰如干。”《文选·任彦升竟陵王状》:“食邑如干户。”注云:“如干户即若干户也。”
  然又为复姓,后周有若干凤,及右将军若干惠。若,音人者反。《释文》云:“以国为姓。”然则若干又国名也。
  ○祠山应语
  余世祀祠山张王,动止必祷,应如蓍龟,姑志奇验数事于此,以彰神休。
  先子需澄江次,为有力者攘去,再以毗陵等三垒干祀地,逾月不报。先妣时留,祷于南关之祠,有“水边消息的非遥”之语,及收杭信,则闻霍山所祈,亦得此签,越日临汀之命下矣。
  戊辰年,铸子甫五岁,病骨蒸,势殆甚,凡药皆弗效。祷签得《蛊之上九》云:“蛊有三头,纷纷扰扰,如虫在皿,执一则了。”退谋之医,试投逐虫之剂,凡去尤蛔二,其色如丹,即日良愈。
  甲寅春往桐川炷香,得签云:“不堪疾病及东床”云云。是岁外舅捐馆。
  壬午五月二十八日,杭城金波桥冯氏火作,次日,势益张,虽相去几十里,而人情惶惶不自安。时杨大芳、潘梦得皆同居,相慰劳曰:“巫言神语皆吉,毋庸轻动。”余不能决,因卜去就于神,得五十六云:“遭人弹劾失官资,火欲相焚盗欲窥。”于是挈家湖滨,是夕四鼓,遂成焦土。
  ○傅伯寿以启擢用
  傅伯寿为浙西宪。韩胄用事,伯寿首以启贽之曰:“澄清方效于范滂,跋扈遽逢于梁冀。人无耻矣,咸依右相之山;我则异欤,独仰韩公之斗。首明趋向,愿出熔陶。”由是擢用至佥书枢密院事。韩败,追三官,夺执政恩。
  ○林外
  林外字岂尘,泉南人。词翰潇爽,诙谲不羁,饮酒无算。在上庠,暇日独游西湖,幽寂处得小旗亭,饮焉。外美风姿,角巾羽氅,飘飘然神仙中人也。豫市虎皮钱箧数枚藏腰间,每出其一,命酒家保倾倒,使视其数,酬酒直即藏去。酒且尽,复出一箧,倾倒如初。逮暮,所饮几斗余,不醉,而箧中钱若循环无穷者,肆人皆惊异之。将去,索笔题壁间曰:“药炉丹灶旧生涯,白云深处是吾家。江城恋酒不归去,老却碧桃无限花。”明日都下盛传某家酒肆有神仙至云。
  又尝为《垂虹亭》词,所谓“飞梁遏水者”,倒题桥下,人亦传为吕翁作。惟高庙识之曰:“是必闽人也,不然,何得以锁字协埽字韵。”已而知其果外也。此词已有纪载,兹不复书。
  南剑黯淡滩,湍险善覆舟,行人多畏避之。外尝戏题滩傍驿壁曰:“千古传名黯淡滩,十船过此九船翻。惟有泉南林上舍,我自岸上走,你怎奈何我?”虽一时戏语,颇亦有味。
  ○甄云卿
  永嘉甄云卿字龙友,少有俊声,词华奇丽。而资性浮躁,于乡人无不狎侮,木待问蕴之为尤甚。木生朝,为词贺之,末云:“闻道海坛沙涨也,明年。”盖谚云:“海坛沙涨,温州出相。”明年者,俗言且待也。又尝损益前人酒令曰:“金银铜铁铺,丝绵绸绢纲,鬼魅魍魉魁。”盖木以癸未魁天下也。
  甄辩给雄一时,谑笑皆有余味。一日登对,上戏问云:“卿安得与龙为友?”甄仓忙占奏,殊不能佳。及退殿陛,自恨失言曰:“何不云尧舜在上,臣安得不与夔龙为友?”闻者惜之。
  竞渡日,着彩衣立龙首,自歌所作《思远楼前》之词,旁若无人。然于性理解悟,凡禅衲机锋,皆莫能答。将亡之日,命其子阎汤,且召蕴之,将嘱以后事。甄居城外,昏暮门阖不得入,其子白之,甄曰:“然则勿阎以待旦。”既旦,木闻之亟来,甄喜曰:“吾将行,得君主吾丧,则济矣。”木许诺,乃入浴更衣,与木诀,坐而逝。既复开目曰:“吾儒无此也。”复卧,乃绝。
  ○西林道人
  端平间,周文璞、赵师秀数诗人,春日薄游湖山,极饮西林桥酒垆,皆大醉熟睡。忽有ヮ髻道人过而睨之,哂曰:“诗仙醉邪?”顾酒家:“善看客,我当代偿酒钱。”索水小盂,以瓢中药少投之,入口略嗽,巽之地上,则皆精银也。时游人方盛,皆环视骇叹,忽失道人所在。薄暮,诸公始醒,酒家具道所以,皆怅然自失。其家持银往市,得钱止可酬所直,了无赢余。明日,喧传都下,酒家图其事于壁,自以为遇仙酒肆。好事者竞趋之,遂为湖山旗亭之甲,而诸公亦若有悟云。
  ○崔福
  崔福,故群盗也,尝为官军所捕。会夜大雪,方与婴儿同榻,儿寒夜啼,不得睡觉。捕者至,因以故衣拥儿口,儿得衣,身暖啼止,遂得逸去。因隶籍军伍,累从陈子华捕贼,积功至刺史、大将军。后从陈往江西,留南昌。既而子华易阃金陵,兼节制淮西,而崔仍留洪。时ヘ摄郡,一日,ヘ与郡僚宴滕王阁,崔怒其不见招,憾之。适至府治前,民有立牌诉冤者,崔乃携其人,直至饮所,责以郡官不理民事。嗾诸卒尽碎其饮器,官吏皆奔逸窜去,莫敢婴其锋。子华知之,遂檄还建康。会淮西有警,命王鉴出师,鉴请福为援。福不乐为鉴用,托以葬女擅归。鉴怒,遂白其前后过恶,且必正其慢令之罪。会子华亦厌忌之,于是遂从军法,然后声其罪于朝。
  福勇悍善战有声,其死也军中惜之。然其跋扈之迹已不可掩,杀身之祸,实有以自取之也。
  ○张林叔弓
  张,延平人。少负才入太学,有声,为节性斋长,既又为时中斋长。其人眇小而好作为,动以苛礼律诸生,同舍多不平之。
  莆田林叔弓,亦轻浮之士也,于是以其名字作诗赋各一首嘲之。其警联云:“身材短小,欠曹交六尺之长;腹内空虚,乏刘叉一点之墨。”诗警句云:“中分爻两段,风使十横斜。文上元无分,人前强出些。”曲尽形容之妙,闻者绝倒。又私试《辟四门》赋云:“想帝女下嫔,大展亲家之礼;谅商均不肖,几成太子之游。”《天子之堂九尺》云:“假令晏子来朝,莫窥其面;纵使曹交入见,仅露其头。”《颜渊具体而微》赋云:“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望之俨然;道与之貌,天与之形,眇乎小尔。”亦皆叔弓之所为也。
  ○优语
  宣和中,童贯用兵燕蓟,败而窜。一日内宴,教坊进伎为三四婢,首饰皆不同。其一当额为髻,曰蔡太师家人也;其二髻偏坠,曰郑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满头为髻如小儿,曰童大王家人也。问其故,蔡氏者曰:“太师觐清光,此名朝天髻。”郑氏者曰:“吾太宰奉祠就第,此懒梳髻。”至童氏者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
  近者己亥岁,史之为京尹,其弟以参政督兵于淮。一日内宴,伶人衣金紫,而幞头忽脱,乃红巾也。或惊问曰:“贼裹红巾,何为官亦如此?”傍一人答云:“如今做官底,都是如此。”于是褫其衣冠,则有万回佛自怀中坠地。其旁者云:“他虽做贼,且看他哥哥面。”
  又女官吴知古用事,人皆侧目。内宴日,参军四筵张乐,胥辈请佥文书,参军怒曰:“我方听栗,可少缓。”请至三四,其答如前。胥击其首曰:“什事不被栗坏了。”盖是俗呼黄冠为栗也。
  王叔知吴门日,名其酒曰彻底清。锡宴日,伶人持一樽夸于众曰:“此酒名彻底清。”既而开樽,则浊醪也。旁诮之云:“汝既为彻底清,却如何如此?”答云:“本是彻底清,被钱打得浑了。”此类甚多,而蜀优尤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以佐口吻资笑谈。
  当史丞相弥远用事,选人改官,多出其门。制阃大宴,有优为衣冠者数辈,皆称为孔门弟子。相与言,吾侪皆选人,遂各言其姓曰:吾为常从事,吾为于从政,吾为吾将仕,吾为路文学。别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夫子曰:‘于予与改。’可谓侥幸。”其一曰:“吾颜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吾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为独改?”曰:“吾钻故改,汝何不钻?”回曰:“吾非不钻,而钻弥坚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钻弥远乎?”其离析文义,可谓侮圣言,而巧发微中,有足称言者焉。
  有袁三者,名尤著。有从官姓袁者,制蜀,颇乏廉声。群优四人,分主酒色财气,各夸张其好尚之乐,而余者互讥诮之。至袁优,则曰:“吾所好者财也。”因极言财之美利,众亦讥诮之不已。徐以手自指曰:“任你讥笑,其如袁丈好此何?”
  ○讥不肖子
  有士赴考,其父充役,为贴书勉其子,登第则可免。子方浪游都城,窘无资用,即答曰:“大人欲某勉力就试,则宜多给其费,否则至场中定藏行也。”奕者以不露机为藏行云。
  又有士父使从学,月与油烛一千,其子请益,不可,子以书白云:“所谓焚膏继晷者,非为身计,正为门户计。且异日恩封,庶几及父母耳。有如吝小费,则大人承事,娘子孺人,辽乎邈哉!”闻者绝倒。

  ●卷十四
  ○馆阁观画
  乙亥岁秋,秘书监丞黄忄全汝济,以蓬省旬点,邀余偕行,于是具衣冠望拜右文殿,然后游道山堂。堂故米老书扁,后以理宗御书易之。著作之庭,胡邦衡所书,曰蓬峦,曰群玉堂。堂屏,有坡翁所作竹石,相传淳熙间,南安守某人,乃取之长乐僧寺壁间,去其故土,而背施髹漆,匣以持献曾海野,曾殂后,复献韩相平原,韩诛,簿录送官。左为汗青轩,轩后多古桂,两旁环石柱二。小亭曰蓬莱,曰濯缨,曰方壶,曰含章,曰茹芝,曰芸香。射亭曰绎志,曰采良门。“采良”二字,莫知所出。
  登浑仪台,观铜浑仪。绍兴间内侍邵谔所为,精致特甚,色泽如银如玉。此器凡二,一留司天台,一留此以备测验。
  最后步石渠,登秘阁,两旁皆列龛藏先朝会要及御书画,别有朱漆巨匣五十余,皆古今法书名画也。是日仅阅秋、收、冬、余四匣。画皆以鸾鹊绫、象轴为饰,有御题者,则加以金花绫。每卷表里,皆有尚书省印,防闲虽甚严,而往往以伪易真,殊不可晓。其佳者有董源画《孔子哭鱼邱子图》,唐模顾恺之《洗经图》,此二图绝高古。李成《重峦寒溜》,孙大古《志公》,展子虔作《伏生》,无名人《三天女》,亦古妙。燕文贵纸画山水小卷极精。土雷小景,符道隐山水,关仝山水,胡环马,陈晦柏,文与可古木便面,亦奇,余悉常品,亦有甚谬者。通阅一百六十余卷,绝品不满十焉。暇日想像书之,以为平生清赏之冠也。
  ○针砭
  古者针砭之妙,真有起死之功。盖脉络之会,汤液所不及者,中其俞穴,其效如神,方书传记,所载不一。若唐长孙后怀高宗,将产,数日不能分娩。诏医博士李洞玄候脉,奏云:“缘子以手执母心,所以不产。”太宗问:“当何如?”洞玄曰:“留子母不全,母全子必死。”后曰:“留子,帝业永昌。”遂隔腹针之,透心至手,后崩,太子即诞。后至天阴,手中有瘢。庞安常视孕妇难产者,亦曰:“儿虽已出胞,而手执母肠胃,不复脱衣。”即扪儿手所在,针其虎口,儿既痛,即缩手而生,及观儿虎口,果有针痕。近世屠光远亦以此法治番阳酒官之妻。三人如出一律,其妙如此。盖医者,意也,一时从权,有出于六百四十九穴之外者。
  《脞说》载李行简外甥女,适葛氏而寡,次嫁朱训,忽得疾如中风状。山人曹居白视之,曰:“此邪疾也。”乃出针刺其足外踝上二寸许,至一茶久,妇人醒,曰:“疾平矣。”始言每疾作时,梦故夫引行山林中。今早梦如前,而故夫为棘刺刺足胫间不可脱,惶惧宛转,乘间乃得归。曹笑曰:“适所刺者,八邪穴也。”此事尤涉神怪。余按《千金翼》有刺百邪所病十三穴,一曰鬼宫,二日鬼信,三曰鬼垒,四日鬼心,五曰鬼路,六日鬼枕,七日鬼床,八日鬼市,九日鬼病,十曰鬼堂,十一日鬼藏,十二曰鬼臣,十三曰鬼封,然则居白所施正此耳。
  今世针法不传,庸医野老,道听涂说,勇于尝试,非惟无益也。比闻赵信公在维扬制阃日,有老张总管者,北人也,精于用针,其徒某得其粗焉。一日,信公侍姬苦脾血疾垂殆,时张老留旁郡,亟呼其徒治之,某曰:“此疾已殆,仅有一穴或可疗。”于是刺足外踝二寸余,而针为血气所吸留,竟不可出。某仓惶请罪曰:“穴虽中,而针不出,此非吾师不可,请急召之。”于是命流星马宵征,凡一昼夜而老张至。笑曰:“穴良是,但末得吾出针法耳。”遂别于手腕之交刺之,针甫入,而外踝之针跃而出焉,即日疾愈,亦可谓奇矣。
  然古者,针以石为之。昔金元起欲注《素问》,访王孺以砭石,答曰:“古人以石为针,必不用铁。”《说文》有此砭字,许慎云:“以石刺病也。”《东山经》云:“高氏之山多针石。”郭璞云:“可以为砭针。”《春秋》:“美不如恶石。”服子慎注云:“石,砭石也。”季世无复佳石,故以针代之耳。
  又尝闻舅氏章叔恭云:昔ヘ襄州日,尝获试针铜人,全像以精铜为之,腑脏无一不具。其外俞穴,则错金书穴名于旁,凡背面二器相合,则浑然全身,盖旧都用此以试医者。其法外涂黄蜡,中实以汞,俾医工以分折寸,按穴试针,中穴,则针入而汞出,稍差,则针不可入矣,亦奇巧之器也。后赵南仲归之内府,叔恭尝写二图,刻梓以传焉,因并附见于此焉。
  ○巴陵本末
  穆陵既正九五之位,皇兄济王出封宛陵,辞不就。史丞相同叔以其有逼近之嫌,遂徙寓于城之西。宝庆元年乙酉正月八日,含山狂士潘甫与弟壬、丙率太湖亡命数十人,各以红半袖为号,乘夜逾城而入,至邸索王,声言义举推戴。王闻变,易敝衣,匿水窦中,久而得之。拥至州治,旋往东岳行祠,取龙椅置设厅,以黄袍加之。王号泣不从,胁之以兵,不获已,与之约曰:“汝能勿伤太后、官家否?”众许诺,遂发军资库出金帛楮券犒军。命守臣谢周卿率见任及寄居官立班,且揭李全榜于州门,声言史丞相私意援立等罪。且称见率精兵二十万,水陆并进。时皆耸动,以为山东狡谋。比晓,则执兵者大半皆太湖渔人,巡尉司蛮卒辈多识之,始疑其伪。王乃与郡将谋,帅州兵剿之,其数元不满百也,潘壬竟逸去(后明亮获之楚州河岸)。寓公王元春遂以轻舟告变于朝,急调殿司将彭忄屯赴之,兵至,贼已就诛矣。主兵官苟统领者,坚欲入城,意在乘时劫掠。舟抵南关张王祠下,忽若有方巾著白袍人挤之入水,于是亟闻之,朝廷亦以事平,俾班师焉。使非有此,一城必大扰矣。越一日,史相遣其客余天锡来,且颁宣医视疾之旨。时王本无疾,实使之自为之计,遂缢于州治之便室,舁归故第治丧(本州有老徐驻泊云:尝往视疾,至则已死矣。见其已用锦被覆于地,口鼻皆流血,沾渍衣裳,审尔,则非缢死矣)。始欲治葬于西山寺,其后遂藁葬西溪焉。初,朝廷得报,谓出山东谋,史揆惧甚,既而事败,李全亦自通于朝,以为初不与闻,疑虑始释。遂下诏贬王为巴陵县公,夫人吴氏赐度牒为女冠,移居绍兴,改湖州为吉安州。王元春以告变功,遂知乡郡。时秀王第十三子师弥,逃难菁山园庙,亦奖其能守园陵,躐等升嗣袭。甚者以潘阆尝从秦王为记室,有同谋之嫌,亦黜其先贤之祀焉。先是,天台宋济中楫为守日,更立诸坊扁,其左题曰,守臣宋济立。未几变作,或以为先谶云。
  其后,魏了翁华父、真德秀希元、洪咨夔舜俞、潘枋庭坚,皆相继疏其冤。大理评事庐陵胡梦昱季晦,应诏上书,引晋申生为厉,汉戾太子,及秦王廷美之事,凡万余言,讦直无忌,遂窜象州,翁定、杜丰、胡炎,皆有诗送之。翁云:“应诏书闻便远行,庐陵不独说邦衡。寸心只恐孤天地,百口何期累弟兄。世态浮云多变换,公朝初日合清明。危言在国为元气,君子从来岂愿名。”杜云:“庐陵一小郡,百岁两胡公。论事虽小异,处心应略同。有书莫焚稿,无恨岂伤弓。病愧不远别,写诗霜月中。”胡云:“一封朝奏大明宫,吹起庐陵古直风。言路从来天样阔,蛮烟谁使径旁通。朝中竞送长沙傅,岭表争迎小澹翁。学馆诸生空饱饭,临分忧国意何穷?”竟殁于贬所。
  端平更化,诏许归葬,官其一子。洪舜俞当制云:“朕访落伊始,首下诏求谠言,盖与谏鼓、谤木同意。以直言求人,而以直言罪之,岂朕心哉?尔风裁峻洁,志概激壮,徭廷尉平上书公车,言人之所难言。方嘉贯日之忠,已堕偃月之计。问涂胥口,访事泷头,曾无几微见于面,何气节之烈也。仁祖能起介于远谪之余,孝祖能拔铨于投荒之后。抚今怀远,魂不可招;潦雾堕鸢,追悔何及。仍官厥子,以旌折槛之直,且识投杼之过,尔虽死不朽矣。”以周成子与谋,鞫之棘寺,不服,大理卿徐力辨其非,皆坐贬死。台谏李知孝莫泽,奉承风旨,凡平日睚眦之怒,悉指以从伪,弹劾无虚日,朝野为之侧足。越再岁,忽颁宽恩,或谓史揆尝有所睹而然。
  辛卯郁攸之变,太室省部悉为煨烬,下诏求言。籍田令徐清叟应诏疏略云:“人伦睦则天道顺,一或悖其常,则天应之以祸也。巴陵有过,罔克继绍,大臣协定大计,挈神器归之陛下。不幸狂寇猝发,陷巴陵于不道,衣服僭拟,死有余罪。然在彼纵非,而在我者不可不厚。夺爵废祀,暂焉犹可,久而不赦,厥罚甚焉。况曩因巴陵诖误,名在丹书者,比以庆赉,生者叙复,死者归葬。然恩及疏逖,而亲者反薄,臣恐宁宗在天之灵,或谓不然也。盖陛下之与巴陵,俱宁宗皇帝之子,陛下富贵如此,而巴陵﹃辱如彼,讵合人父均爱其子之意!近者,京城之火,上延太室,往往缘此。盖以陛下一念之愠,忍加同气,累载积年,犹未消释,有以伤和而召异也。”云云。
  癸巳六月;御笔命有司改葬,追复王爵,所有命继之事,则事关家国,非朕敢私。
  丙申岁,正言方大琮奏疏亦云:“古今有不可亡之理,理者何?纲常是也。陛下隐之于心,其有不安者乎?臣在田野间,侧闻宁宗皇帝嘉定选择之时,追记先朝,眷念魏邸,故陛下之立,必自魏来。彼故王退守藩服,变出仓卒,川之事,深可痛矣。臣尝记真德秀之疏曰:‘前有避匿之迹,后有讨捕之谋。’又记洪咨夔之疏曰:‘川之变,非济邸之本心,济邸之殁,非陛下之本心。’魏了翁直前之疏,徐清叟火灾之疏,皆可谓得其情矣。胡梦昱一疏,尤为恻怛;贯穿百代之兴亡,指陈天人之感应,读之使人流涕。当是时也,天地祖宗犹有以察陛下之有所制;黄壤沉魄,犹有以亮陛下之不得已。今将十载,天毙老妖,端平改弦,威福自出,此非昭冤雪枉之时乎?臣恭睹六年六月御笔有曰‘胁狂陷逆’,又曰‘复爵茔坟’,而立后一事,则以事系家国,难以轻议。又恭睹二年七月御笔,有曰‘卫王功茂,深欲保全其家’,又曰‘札付宅之兄弟,自今臣僚,无复捃摭’。一则牢关固拒,如待深仇,何其重于继同气之后;一则丁宁覆护,如抚爱子,何其厚于保奸孽之家。合二笔而观,有人心者,以为何如哉!故王之迹,非若秦邸,而秦邸子孙,至今繁盛。今也,西溪荒阡,麦饭无主,霜嫠孤寄,抑堕缁流。”云云。“臣剽闻故王尝从陛下会朝侍班,同榻共食,情爱备至。使无弥远先入之言,宁不怆念畴昔之故。若故王者,生蒙友爱之义,死乃不蒙继绝之恩乎?臣闻真德秀垂殁,语其家以不能申前言为大恨。又见洪咨夔尝对臣言曰:‘上意未回,则天意亦未易回。’今二臣亡矣!独梦昱所谓冤不散则祸不消,今虽官其一子,未足偿其一门之痛,是不惟故王之冤未散,而梦昱之论亦未明也。群臣泛议,一语及此,摇手吐舌,指为深讳。陛下豁然开悟,特下明诏,正权臣之罪,洗故王之冤,则端平德刑之大者明矣。是必改莹?高燥,亟谋绍承,幸伉俪之犹存,庶精爽之有托。若敖之鬼不馁,新城之巫永消,则天心之悔祸有期,人心之厌乱有日,特在陛下一念间耳。宋文帝何如主,犹能还二王之家,正徐傅之戮,而况九京之下,所望于英明之主哉。”云云。
  丙申明,大雷电雨雹,诏求直言。架阁韩祥疏曰:“四海之大,谁无兄弟,尊为元首,宁忍忘情,宿草荒阡,彼独何辜?二三臣子劝陛下绍巴陵之后则弗顾,请陛下行徐傅之诛则弗忍,焉知新城冤魄不日夜侧怆,请命上帝乎?”司农丞郑逢辰封章略曰:“妖由人兴,变不虚发。推原其故,陛下掇天怒者,其失有四:一曰天伦未笃,二日朝纲未振,三日近习之势浸张,四日后宫之宠浸盛。何谓天伦未笃?兄弟,人之大伦也。巴陵之死,幽魂藁葬,败冢荒邱,天阴鬼哭,夜雨血腥,行道之人,见者陨涕。太子申生之死,犹能请命于帝,巴陵亦先帝之子,陛下之兄也。川之变,窜身水窦,襟裾沾濡,凶徒迫胁,情实可怜。今乃燕尝乏祀,嫠妇无归,岂不掇天怒邪?”云石。
  丁酉火灾,三学生员上书,谓火起新房廊,乃故王旧邸之所,火至仟林寺而止,乃故王旧宅之林,皆指为伯有为厉之验。太常丞赵琳疏,亦以《春秋》郑伯有良霄为厉之验。一时朝绅韦布,咸谓故王之冤不伸,致干和气。独府学生李道子立异一书,援唐立武后事,谓此陛下家事,勿恤人言。又有广南额外摄官事邹云一书,尤为可骇。大略谓:“济邸不能一死,受程军、陈登之徒,班廷拜舞于仓猝之际,天日开明,着身无地,夫复何言。今天下之士,反起兴怜,陛下又从而加惠之,复其爵位,给其帑藏,可谓曲尽其恩。今天下之士,不知大义所在,复以立嗣为言,簧鼓天下之听。且济邸虽未得罪于天下,而实得罪于《春秋》,济王不道,法所当除。陛下尚轸在原,犹存爵位,借使勉从群议,俾延于世,不可也。矧当世情多阻之时,人心趋乱者众,万一贪夫不靖之徒,有以立楚怀王孙而激乱者,是时置国家于何地,其亦不思之甚矣。以真德秀之贤,犹且昧此,况他人乎?”二人并特旨补将仕郎,权夕郎丁伯桂驳之,乃止。殿院蒋岘伯见,谓:“火灾止是失备,更无余说。”且云:“济邸之于陛下,本非同气之亲,非兄弟而强为兄弟。”又云:“《中庸》达道,始于君臣而决于父子,《大易》二篇,基于父子而成于君臣,而况下于父子者乎?此见君臣之道,独立于天地之间。”又云:“君臣既定,父子不必言,兄弟不当问。”又云:“天不能命,神不能语,巫而诬焉。”于是太武学生刘实甫等二百余人,相率上书力攻之,岘遂罢言职。
  至景定甲子岁,度宗践祚之初,监察御史常懋长孺奏:“巴陵之事,岂其本心?真宗能还秦邸之后,以成太宗之心,陛下岂不能为故王续一线之脉哉!”既而御笔云:“济王生前之官,先帝已与追复,尚有未复所赠官,尝曰留以遗后人,即仁皇践祚,赠秦王太师、尚书令之典也。所宜继志,以慰泉壤,可追复太师、保静镇潼军节度使,仍令所属讨论坟茔之制,日下增修,余照先帝端平元年六月十二日指挥。”
  又至德乙亥,边事ㄈ扰,台臣以此为请。而常长孺入为文昌,一再奏陈,以为:“此亦挽回天意之机。且川之事,非其本心,置之死地过矣,不为立后又过矣。匹夫匹妇之冤,犹能召飞霜枯草之灾,况尝备储闱之选乎?且理宗以来,疆土日蹙,灾变日至,毋乃巴陵得请于帝乎?若子产所谓有以归之,斯可矣。欲乞英断,为理祖、度考了此一段未为之事,不然,臣恐申生之请未已也。”遂有旨:太师、保静镇潼军节度使、济王,特封镇王,赐谥昭肃。所有坟茔令临安府两浙漕司相视,更加修缮。仍令封椿安边所拨田一万亩给赐,仍差王应麟前往致祭,盖应麟亦尝有请也。又批令于两班中,择昭穆相当二三岁以下者,指定一员,以奉其祀。呜呼!挽回天意,至此亦晚矣,悲夫!
  ○数奇
  《李广传》:“广数奇,毋令当单于。”注云:“奇,不偶也,言广命叟不偶也。数音所角切,奇、居宜切。”宋景文以为江南本《汉书》,数乃所具切,角字乃具字之误耳。然或以为疑。余因考《艺文类聚》、《冯敬通集》“吾数奇命薄”,《唐文粹》徐敬业诗“数奇良可叹”,王维诗“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杜诗“数奇谪关塞,道广存箕颍”,罗隐诗“数奇当自愧,时薄欲何干”,坡诗“数奇逢恶岁,计拙集枯梧”,观其偶对,则数为命数,非疏数之数,音所具切明矣。
  ○谏笋谏果
  世传涪翁喜苦笋,尝从斌老乞苦笋诗云:“南园苦笋味胜肉,笼箨称冤莫采录,烦君更致苍玉束,明日风雨吹成竹。”又《和坡翁春菜》诗云:“公如端为苦笋归,明日春衫诚可脱。”坡得诗,戏语坐客云:“吾固不爱做官,鲁直遂欲以苦笋硬差致仕。”闻者绝倒。尝赋苦笋云:“苦而有味,如忠谏之可活国。”放翁又从而奖之云:“我见魏征殊妩媚,约束儿童勿多取。”于是世以谏笋目之。殊不知翁尝自跋云:“余生长江南,里人喜食苦笋,试取而尝之,气苦不堪于鼻,味苦不可于口,故尝屏之,未始为客一设。及来黔,黔人冬掘苦笋萌于土中,才一寸许,味如蜜蔗,初春则不食,惟道人食苦笋。四十余日出土尺余,味犹甘苦相半。”以此观之,涪翁所食,乃取其甘,非贵乎苦也。南康简寂观有甜苦笋,周益公诗云:“疏食山间荼亦甘,况逢苦笋十分甜,尹看齿颊留余味,端为森森正且严。”此亦取其甜耳。世人慕名忘味,甘心荼苦者,果何谓哉。
  又记涪翁在戎州日,过蔡次律家,小轩外植余甘子,乞名于翁,因名之曰味谏轩。其后王宣子予以橄榄送翁,翁赋云:“方怀味谏轩中果,忽见金盘橄榄来,想见余甘有瓜葛,苦中真味晚方回。”然则二物亦可名之为谏果也。
  ○姚斡父杂文
  姚熔,字父,号秋圃,合沙老儒也,余幼尝师之。记诵甚精,著述不苟,潦倒余六旬,仅以晚科主天台黄岩学,期年而殂。余尝得其杂著数篇,议论皆有思致。今散亡之余,仅存一二,惧复失坠,因录之以著余拳拳之怀。
  《喻白蚁文》云:“物之不灵,告以话言而弗听,俗所谓对马牛而诵经是已。虽然,群生之类,皆含佛性,皆具天机。百舌能语,白鹭能棋,伯牙弦清而鱼听,海翁机露而鸥疑,害稼之蝗知卓茂,害人之鳄识昌黎,若此之类,言可喻,理可化,安可例以马牛而待之。况夫蝼蚁至微,微而有知。自国于大槐以来,则有君臣尊卑。南柯一梦,言语与人通,井邑与人同。人但见其往来憧憧,而不知其市声讧讧。固自有大小长幼之序,前呼后唤之响,默传于寂然无哗之中。一种俱白,号曰地虎,族类蕃昌,其来自古。赋性至巧,累土为室,有觜至刚,啮木为粮。吾尝窥其窟穴矣,深闺邃阁,千门万户,离宫别馆,复屋修廊。五里短亭,十里长亭,缭绕乎其甬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玲珑乎其蜂房。嗟尔之巧则巧矣,盛则盛矣,然卵生羽化,方孳育而未息,钻椽穴柱,不尽嚼而不已。遂使修廊为之空洞,广厦为之颓圮。夫人营创,亦云难矣,上栋下宇,欲维安止,尔乃鸠居之而不恤,蚕食之而无耻,天下其宁有是理。余备历险阻,抽事生涯,造物者计尺寸而与之地,较锱铢而赋之财。苟作数椽,不择美材,既杉椤之无有,惟梓松之是裁,正尔辈之所慕,逐馨香而俱来,苟能饱尔之口腹,岂不岌岌乎殆哉?虽然,尔形至微,性具五常;其居亲亲,无闺门同气之斗,近于仁;其行济济,有君子逊畔之风,近于礼;有事则同心协力,不约而竞集,号令信也;未雨则含沙负土,先事而绸缪,智识灵也;其徒羽化,则空穴饯之于外,有同室之义也。既灵性之不泯,宜善言之可施,余之谛创尔所见,余之艰难尔宜知。今与尔画地为界,自东至西十丈有奇,自南至北其数倍蓰,请种族类以他适,毋入范围而肆窥。苟谆谆而莫听,是对马牛而诵经,其去畜类也几希。以酒酹地,尔其知之。”
  又效柳河东《三戒》作《三说》,其一日《福之马嘉鱼》,云:“海有鱼曰马嘉,银肤燕尾,大者视儿,脔用火熏之可致远,常渊潜不可捕。春夏乳子,则随潮出波上,渔者用此时帘而取之。帘为疏目,广袤数十寻,两舟引张之,缒以铁,下垂水底。鱼过者,必钻触求进,愈触愈束愈怒,则颊张鬣舒,钩着其目,致不可脱。向使触网而能退却,则悠然逝矣。知进而不知退,用罹烹醢之酷,悲夫!”
  《江淮之蜂蟹》云:“淮北蜂毒,尾能杀人,江南蟹雄,螯堪敌虎;然取蜂儿者不论斗,而捕蟹者未闻血指也。蜂窟于土或木石,人踪迹得其处,则夜持烈炬临之。蜂空群赴焰,尽殪,然后连房刳取。蟹处蒲苇间,一灯水浒,莫不郭索而来,悉可俯拾。惟知趋炎而不安其所,其陨也固宜。”
  《蜀封溪之猩猩》云:“猩猩人面能言笑,出蜀封溪山,或曰交趾。血以赭,色终使不渝。嗜酒喜屐,人以所嗜陈野外而联络之,伏伺其旁。猩猩见之,知为饵己,遂斥詈其人姓名,若祖父姓名,又且相戒毋堕奴辈计中,携俦唾骂而去。去后复顾,因相谓曰:‘盍试尝之。’既而染指知味,则冥然忘夙戒,相与沾濡径醉,相喜笑,取屐加足。伏发,往往颠连顿仆,掩群无遗。呜呼!明知而明犯之,其愚又益甚矣。”
  ○继母服
  何自然本何佾德显之子,其母姚氏死,即出继何修德扬。后佾再娶周氏,及自然为中司日,周氏死,自然以不逮事母,审合解官,申心丧。下礼官议,以为母无亲继之别,朝廷不以为然,复下给舍台谏议。太学生朱九成等,各上台谏书,论其当去。集议既上,虽以为礼有可疑,义当从厚,合听解官。然竟以礼律不载,无所折衷。
  自然去后数日,书库官方庭坚于《隋书·刘子翊传》,永宁令李公孝,四岁丧母,九岁外继,其后父更别娶,后母至是而亡。河间刘炫以无抚育之恩,议不解任。子翊时为侍御史,驳之曰:“传云:‘继母如母。’与母同也。”又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期。按期者自以本生,非殊亲之与继也。”又曰:“亲继既等,心丧不殊。”又曰:“如谓继母之来,在子出之后,制有浅深,则出后之人,所后者初亡,后之者始至,此复可以无抚育之恩,而不服重乎?”又曰:“苟以母养之恩,始成母子,则恩由彼至,服自己来,则慈母如母,何待父命?”又曰:“继母本以名服,岂藉恩之厚薄也。”又曰:“炫敢违礼乖令,侮圣贤法。使出后之子,无情于本生,名义之分,有污于风俗。”事奏,竟从子翊之议。
  礼官具白于庙堂,议乃定。乃知读书不多,不足以断疑事也。
  ○食牛报
  曾凤朝阳,庐陵人,余尝与之同寮。忽以疾告,数日,余往问之,因云:“昔年病伤寒,旬余不解。昏睡中,忽觉为牛所吞,境界陡黑,知此身已堕牛腹中。于是矍然曰:‘身不足惜,如老母何!’因发誓,自此复见天日,当终身不食太牢。悚然惊寤,流汗如雨,疾遂良愈。持戒已十年矣,昨偶饮乡人家,具牛炙甚美。朋旧交勉之,忍馋不禁,为之破戒,归即得疾。畴昔之夜,梦如往年,恐惧痛悔,以死自誓,今幸汗解矣。”余闻其说异之,且尝见传记小说所载食牛致疾事极众,然未有耳目所接如此者。余家三世不食牛,先妣及余皆禀赋素弱,自少至老多病。然瘟疫一证,非惟不染,虽奴婢辈亦复无之,益信朝阳之说为不诬。因并著之,以为世戒。

  ●卷十五
  ○曲壮闵本末
  曲端字平甫,镇戎军人,知书善属文,作字奇伟,长于兵略,屡战有声。知延安府时,王庶节制陕西六路军马,遂授端吉州团练使、节制司都统制。端雅不欲属庶,及寇犯陕西,庶召端,则以未受命辞。敌知端、庶不协,并兵寇延,庶督端为援,端以为救延,不如全陕西,乃遣吴攻华州。既而延安陷,庶无所归,遂以百骑驰至端军。端以戎服见,问庶延安失守状曰:“节制固知爱身,不知为天子爱城乎?”庶曰:“吾数令不从,谁其爱身者?”端怒曰:“在耀州屡陈军事,不一见听,何也?”乃拘其官属,夺其节制司印。既而以擒史斌功,迁康州防御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知延安府。端不欲往,朝廷疑有叛意,遂以御营提举召,端疑不行。会张浚宣抚川、陕,以端有威声,承制拜端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宣抚司都统制、知渭州,军士欢声如雷。是时端与吴皆有重名,陕西人为之语曰:“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谋有勇是吴大。”娄室寇州日,端屡战皆捷,至白店原,撒离喝乘高望之,惧而号泣,彼中目之为“啼哭郎君”,其为敌所畏如此。
  既而浚欲大举,未测其意,先使张彬往觇之曰:“公常患诸路兵不合,财不足。今宣抚司兵。已合,财已足,娄室以孤军深入,我合诸路攻之不难,万一粘罕并兵而来,何以待之?”端曰:“不然,兵法先较彼己,今敌可胜,止娄室孤军。然将士轻锐,不减前日,我不过止合五路兵耳,然将士无以大异于前。兼敌之入寇,因粮于我,我常为客,彼常为主。今当反之,按兵据险,时出偏师以扰其耕。彼不得耕,必将取粮于河东,是我为主彼为客。不一二年间,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也。万一轻举,后忧方大。”彬以其言复命,浚不悦。
  金犯环庆,端遣吴拒之彭店原,战少却,乃劾违节制。其秋,兀术窥江淮,浚议出师,会诸将议所从,端力以为不然,须十年乃可。端既与浚异趣,时王庶为宣抚司参谋,与端有宿怨,因谮于浚曰:“端有反心久矣,盍早图之。”浚积前疑,复闻庶言,大怒,竟以彭原事罢其兵柄与祠,再谪海州团练副使,万安军安置。是时,陕西军民皆恃端为命,及为庶谮,无罪而贬,军情大不悦。
  是年,浚大举,军至富平县。将战,乃伪立前军都统制曲端旗以惧之。娄室曰:“闻曲将军已得罪,必绐我也。”遂拥军骤至,军遂大溃。浚心愧其言,而欲慰人望,乃下令以富平之役,泾原军出力最多,既却退之后,先自聚集,皆前帅曲端训练有方,遂叙复左武大夫,兴州居住。绍兴初,又叙营州刺史,与祠,徙阆州。浚亦自兴州移司阆州,欲复用端。
  既憾之,且惧端复起,乃言曰:“曲端再起,必不利于张公。”王庶又从而谮之,以端尝作诗云:“不向关中图事业,却来江上泛扁舟。”举此以为指斥。浚入其说,且以张中孚、李彦琪,赵彬降敌,疑端知其谋,于是徙端恭州,置狱,命武臣康随为夔路提刑鞫治。康随者,先知怀德军,盗用库金,为端所劾。时武臣提刑废已久,浚特以命随。端既赴逮,知必死,仰天长吁,指其所乘战马铁象云:“天不欲复中原乎?惜哉!”泣数行下,左右皆泣。初至,狱官不知何人,日盛服候之,如事上官之礼,端甚讶之。一日,其人忽前云:“将军功臣,朝廷所知,决无他虑。若欲早出,第手书一病状,狱司即以申主,便可凭藉出矣。”端欣然引笔书之,甫就,狱官遽卷怀而去。是晚,即进械,坐之铁笼,炽火逼之,殊极惨恶。端渴甚求饮,与之酒,九窍流血而死,年四十一,时绍兴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时也。陕西军士,皆流涕怅恨,多叛去者。
  浚寻得罪,诏追复端宣州观察使。制曰:“顷失意于权臣,卒下狱而谴死,恩莫追于三宥,人将赎以百身。”其后金归河南之日,又诏谥端壮闵。制曰:“属委任之非人,致刑诛之横被,兴言及此,流涕何追!”
  端为泾原都统日,有叔为偏将,战败诛之。既乃发丧,祭之以文曰:“呜呼!斩副将者,泾原统制也,祭叔者,侄曲端也,尚享!”一军畏服。其纪律极严,魏公尝按视端军,端执挝以军礼见,旁无一人。公异之,谓欲点视,端以所部五军籍进。公命点其一部,于廷间开笼纵一鸽以往,而所点之军随至,张为愕然。既而欲尽观,于是悉纵五鸽,则五军顷刻而集,戈甲焕灿,旗帜精明,魏公虽奖,而心实忌之。在蜀日,尝有诗云:“破碎江山不足论,何时重到渭南村。一声长啸东风里,多少人归未断魂。”亦可见其志也。
  至今西北故老,尚能言其冤。而《四朝国史》端本传之论,乃曰:“曲端之死,时论或以为冤,然观其狠愎自用,轻视其上,纵使得志,终亦难御,况动违节制,夫何功之可言乎?”此虽史臣为魏公庇,然失其实矣。信如所言,则秦桧之杀岳飞,亦不为过。或又比之孔明斩马谡,尤无谓也。直笔之难也,久矣,惜哉!
  ○浑天仪地动仪
  旧京浑天仪凡四座,每座约用铜二万斤。至道仪在测验浑仪所,皇仪在翰林天文局,熙宁仪在太史局天文院,元仪在合台。南渡后,工部员外郎袁正功尝献木样,诏工部折半制造,计用铜八千四百余斤,后不克成。至绍兴七年,尝自制小样。十四年,令内侍邵谔领其事,其一留太史局司天台,其一留秘书省测验所,皆精铜为之,工致特甚,然比之旧京者,不能及其半也。
  按浑天仪始于洛下闳,或以为玑玉衡之遗法,非也。其后贾逵、张衡、斛兰、李淳风、梁令瓒、僧一行以下皆能之,独有候风地震之器曰地动仪者无传焉。按《汉·张衡传》,此仪以精铜为之,其器圆径八尺,形似酒樽,中有都柱,旁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每龙作一蟾蜍,仰首张口而承之。机关巧制,皆在樽中。龙必致九州地分,如遇某州分地动,则龙衔之丸,即坠蟾蜍口中,乃铿然有声。司候者占之,则知某地分震动矣。
  《北史》,信都芳明算术,有巧思,聚浑天欹器、地动铜壶、刻漏、候风诸巧事,令算之,皆无遗策。隋临孝恭,尝著《地动遗经》一卷,今无传焉。
  然以理揆之,天文有常度可寻,时刻所至,不差分毫,以浑天测之可也。若地震则出于不测,盖阴阳相薄使然,亦犹人之一身,血气或有顺逆,因而肉目动耳。气之所至则动,气所不至则不动。而此仪置之京都,与地震之所了不相关,气数何由相薄,能使铜龙骧首吐丸也?细寻其理,了不可得,更当访之识者可也。
  ○腹笥
  昆山白莲花寺,乃陆鲁望舍宅之所,后有祠堂像设,皆当时物。咸淳中,盛氏子醉游寺中,因仆其像于水,则满腹皆鲁望平生诗文亲稿也。寺僧颂于郡,时太守倪普亦怒之,遂从徒坐,而更塑其像。虽可少雪天随之辱,然无复当时之腹稿矣。
  川南景德寺,为南渡宗子聚居之地。大殿皆椤木为之,经数百年,略不欹倾,俗传以为神匠所为,佛像尤古。咸淳辛未三月,火忽起自佛腹,其中藏经数百卷,多五代及国初时人手写,皆垂碧纸,金银书。间有舍利、珠玉、金银钱之类,多为宗子所得。尝见一仆得金银书《心经》一囊,凡十卷,长仅二寸,卷首各绘佛像,亦颇极精妙。后经笥一旦遂空,亦竟莫知火起之由,岂释氏所谓劫火者乎?
  ○龟溪二女贵
  隆国黄夫人,湖州德清县人。初入魏峻叔高家,既出,复归李仁本,媵其女以入荣邸。时嗣王与{艹丙}苦无子,一幸而得男,是为度宗。然自处极谦抑,虽骤贵盛,每遇邸第亲戚,至不敢坐。常以奶子自称,人亦以此名之,或者有魏奶子之滂,其实不然也。
  秦齐国夫人胡氏,亦同邑人,相去才数里。贾涉济川以制置,少日,舟过龟溪,见妇人浣衣者,偶盼之,因至其家。问夫何在,曰:“未归。”语稍洽,调之曰:“肯相从乎?”欣然惟命。及夫还,扣之,亦无难色,遂携以归。既而生似道,未几,出嫁为民妻,似道少长,始奉以归。性极严毅,似道畏之。当景定、咸淳间,屡入禁中,隆国至同寝处,恩宠甚渥,年至八十有三。上方赐秘器及冰脑各五百两,赙银绢四千两匹,命中使护葬,帅漕供费,凡两辍朝,赐谥柔正,又赐功德寺及田六千亩,可谓盛极矣。故一邑产二女贵人,前此所未有也。
  ○算历约法
  古有数九九之语,盖自至后起,数至九九,则春已分矣,如至后一百六日为寒食之类也。余尝闻判太史局邓宗文云:“岂特此为然,凡推算皆有约法。”《推闰歌括》云:“欲知来岁国,先算至之余,更看大小尽,决定不差殊。”谓如来岁合置闰,止以今年冬至后余日为率。且以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冬至,则本月尚余八日,则来年之闰,当在八月,或小尽,则止余七日,则当闰七月。若冬至在上旬,则以望日为断,十二日足,则复起一数焉。
  《推节气歌括》云:“中气与节气,但有半月隔,若要知仔细,两时零五刻。”谓如正月甲子,子时初刻立春,则数至己卯日寅时正一刻,则是雨水节也。
  《推立春歌括》云:“今岁先知来岁春,但看五日三时辰。”谓如今年甲子日子时立春,则明年合是己巳日卯时立春。若夫刻数,则用前法推之。凡朔、望,大小尽算,悉有歌括,惜乎不能尽记。然此亦历家之浅事耳,若夫精微,则非布算乘除不可也。
  ○玉照堂梅品
  梅花为天下神奇,而诗人尤所酷好。淳熙岁乙巳,予得曹氏荒圃于南湖之滨,有古梅数十,散漫弗治。爰辍地十亩,移种成列。增取西湖北山别圃江梅,合三百余本,筑堂数间以临之。又挟以两室,东植千叶缃梅,西植红梅各一二十章,前为轩楹如堂之数。花时居宿其中,环洁辉映,夜如对月,因名曰玉照。复开涧环绕,小舟往来,未始半月舍去,自是客有游桂隐者,必求观焉。顷亚太保周益公秉钧,予尝造东阁,坐定者首顾予曰:“一棹径穿花十里,满城无此好风光。”人境可见矣!盖子旧诗尾句,众客相与歆艳,于是游玉照者,又必求观焉。
  值春凝寒,反能留花,过孟月始盛。名人才士,题咏层委,亦可谓不负此花矣。但花艳并秀,非天时清美不宜;又标韵孤特,若三闾大夫,首阳二子,宁槁山泽,终不肯ぽ首屏气,受世俗湔拂。间有身亲貌悦,而此心落落不相领会;甚至于污亵附近,略不自揆者。花虽眷客,然我辈胸中空洞,几为花呼叫称冤,不特三叹、屡叹、不一叹而足也。因审其性情,思所以为奖护之策,凡数月乃得之。今疏花宜称、憎嫉、荣宠、屈辱四事,总五十八条,揭之堂上,使来者有所警省。且世人徒知梅花之贵,而不能爱敬也。使予之言,传闻流诵,亦将有愧色云。
  绍兴甲寅人日约斋居士书。
  ○花宜称凡二十六条
  澹阴。 晓日。 薄寒。 细雨。 轻烟。 佳月。 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戴。
  △花憎嫉凡十四条
  狂风。 连雨。 烈日。 苦寒。 丑妇。 俗子。 老鸦。恶诗。〓谈时事。〓论差除。〓花径喝道。〓对花张绯幕。〓赏花动鼓板。〓作诗用调羹驿使事。
  △花荣宠凡六条
  主人好事。 宾客能诗。 列烛夜赏。 名笔传神。 专作亭馆。〓花边歌佳词。
  △花屈辱凡十二条
  俗徒攀折。 主人悭鄙。 种富家园内。 与粗婢命名。 蟠结作屏。〓赏花命猥妓。〓庸僧窗下种。〓酒食店内插瓶。〓树下有狗屎。〓枝下晒衣裳。〓青纸屏粉画。〓生猥巷秽沟边。
  昔义山《杂纂》内,有杀风景等语,今梅品实权舆于此。约斋名,字功父,循王诸孙,有吏才,能诗,一时所交皆名辈。予尝得其园中亭榭名,及一岁游适之目,名《赏心乐事》者,已载之《武林旧事》矣。今止书其赏牡丹及此二则云。
  ○律历
  沈存中云,近世精于历者,莫若卫朴,虽一行亦不及之。《春秋》日食三十六,诸历通验,密者不过得二十六,惟一行得二十七,朴乃得三十五。朴能不用推算古今日月食,但口诵乘除,不差一算。凡古历算数,令人就耳一读,即能暗诵旁通,纵横诵之。尝令人写历书,写讫,令附耳读之,有差一算者,读至其处,则曰:“此误某字。”其精如此。大乘除皆不下照位,运筹如飞,人眼不能逐。人有故移其一算者,朴自上至下,手循一遍,至移算处,则检正而去。熙宁中,撰《奉元历》,以无候簿,未能尽其数。自言其得六七而已,然已密于他历矣。
  至姚虞孙乃出新意,用艺祖受命之年,即位之日,元用庚辰,日起己卯,号《纪元历》。于是立朔既差,定腊亦舛,日食亦皆不验,未几遂更焉。
  宣和间,妄人方士魏汉津唱为黄帝、夏禹以声为律身为度之说,不以黍,而用帝指。凡中指之中寸三,次指之中寸三,小指之中寸三,合而为九,为黄钟律。又云:“中指之径围为容盛,则度量权衡皆自此出焉。”或难之曰:“上春秋富,手指后或不同,奈何?”复为之说曰:“请指之岁,上适年二十四,得三八之数,是为太蔟、人统,过是,则寸有余,不可用矣。”其敢为期诞也如此,然终于不可用而止。此事前所未有,于理亦不可诬。小人欺罔取媚,而世主大臣,方甘心受悔而不悟,可发识者一笑也。
  ○张氏《十咏图》
  先世旧藏吴兴张氏《十咏图》一卷,乃张子野图其父维平生诗,有十首也。
  其一,《太守马太卿会六老于南园》云:“贤侯美化行南国,华发欣欣奉宴娱。政绩已闻同水薤,恩辉遂喜及桑榆。休言身外荣名好,但恐人间此会无。他日定知传好事,丹青宁羡《洛中图》。”
  其二,《庭鹤》云:“戢翼盘桓傍小庭,不无清夜梦烟汀。静翘月色一团素,闲啄苔钱数点青。终日稻粱聊自足,满前鸡鹜漫相形。已随秋意归诗笔,更与幽栖上画屏。”
  其三,《玉蝴蝶花》云:“雪朵中间蓓蕾齐,骤闻尤觉绣工迟。品高多说琼花似,曲妙谁将玉笛吹。散舞不休零晚树,团飞无定撼风枝。漆园如有须为梦,若在蓝田种更宜。”
  其四,《孤帆》云:“江心云破处,遥见去帆孤。浪阔疑升汉,风高若泛湖。依微过远屿,仿佛落荒芜。莫问乘舟客,利名同一途。”
  其五,《宿清江小舍》。破损,仅存一句云:“菰叶青青绿荇齐。”
  其六,《归燕》云:“社燕秋归何处乡,群雏齐老稻青黄。犹能时暂栖庭树,渐觉稀疏度苑墙。己任风庭下帘幕,却随烟艇过潇湘。前春认得安巢所,应免差池拣杏梁。”
  其七,《闻砧》云:“遥野空林砧杵声,浅沙栖雁自相鸣。西风送响暝色静,久客感秋愁思生。何处征人移塞帐,即时新月落江城。不知今夜捣衣曲,欲写秋闺多少情。”
  其八,《宿后陈庄》云:“腊冻初开苕水清,烟村远郭漫吟行。滩头斜日凫鹭队,枕上西风鼓角声。一棹寒灯随夜钓,满犁膏雨趁春耕。谁言五福仍须富,九十年余乐太平。”
  其九,《送丁逊秀才赴举》云:“鹏去天池凤翼随,风云高处约先飞。青袍赐宴出关近,带取琼林春 色归。”
  其十,《贫女》云:“荆簪掠鬓布裁衣,水鉴虽明亦懒窥。数亩秋禾满家食,一机官帛几梭丝。物为贵宝天应与,花有秋香春不知。多少年来豪族女,总教时样画蛾眉。”
  孙觉莘老序之云:“富贵而寿考者,人情之所甚慕,贫贱而天短者,人情之所甚哀;然有得于此者,必遗于彼。故宁处康强之贫,寿考之贱,不愿多藏而病忧,显荣而天短也。赠尚书刑部侍郎张公讳维,吴兴人。少年学书,贫不能卒业,去而躬耕以为养。善教其子,至于有成。平居好诗,以吟咏自娱。浮游闾里,上下于溪湖山谷之间,遇物发兴,率然成章,不事雕琢之巧,采绘之华,而雅意自得。徜徉闲肆,往往与异时处士能诗者为辈。盖非无忧于中,无求于世,其言不能若是也。公不出仕,而以子封至正四晶,亦可谓贵;不治职,而受禄养以终其身,亦可谓富;行年九十有一,可谓寿考。夫享人情之所甚慕,而违其所哀,无忧无求,而见之吟咏,则其自得而无怨怼之辞,萧然而有沉澹之思,其亦宜哉。公卒十八年,公子尚书都官郎中先亦致仕家居。取公平生所自爱诗十首,写之缣素,号《十咏图》,传示子孙,而以序见属。余既爱侍郎之寿,都官之孝,为之序而不辞。都官字子野,盖其年八十有二云。”
  此事不详于郡志,而张维之名亦不显,故人少知者。会直斋陈振孙贰卿方修《吴兴志》,讨摭旧事,见之大喜。遂传其图,且详考颠末,为之跋云:
  “庆历六年,吴兴郡守宴六老于南园,酒酣赋诗,安定胡先生瑗教授湖学,为序其事。六人者,工部侍郎郎简年七十九,司封员外郎范说年八十六,卫尉寺丞张维年九十一,俱致仕。刘余庆年九十二,周守中年九十五,吴琰年七十二,皆有子弟列爵于朝。刘,殿中丞述之仲父;周,大理丞颂之父;吴,大理丞知几之父也。诗及序刻石园中,园废,石亦不存。其事见《图经》及《安定言行录》中。余尝考之,郎简,杭人也,或尝寓于湖。范说,咸平三年进士,同学究出身。周颂,天圣八年进士。刘、吴盛族,述与知几皆有名迹可见,独张维无所考。近周明叔史君得古画三幅,号《十咏图》者,乃维所作诗也。首篇即南园宴集所赋,孙觉莘老序之,其略云云,于是始知维为子野之父也。时熙宁五年,岁在壬子,逆数而上八十二年,子野之生,当在淳化辛卯,其父享年九十有一,正当为守。会六老之年,实庆历丙戌。逆数而上九十一年,则周世宗显德丙辰也。后四年宋兴,自是日趋太平极盛之世,及于熙宁、元丰,再更甲子矣。子野于其间擢儒科,登无仕,为时闻人。赠其父官四品,仍父子皆耄期,流风雅韵,使人遐想慨慕不能已,可谓吾乡衣冠之盛事矣!世固知有子野而不知有其父也。自庆历丙戌后十八年,子野为《十咏图》,当治平甲辰。又后八年,孙莘老为太守为之作序,当熙宁壬子。又后一百七十七年,当淳己酉,其图为好古博雅君子所得。会余方缉《吴兴人物志》,见之如获珙璧,因细考而详录之,庶几不朽于世。其诗亦清丽闲雅,如‘滩头斜日凫鹭队,枕上西风鼓角声。’又‘花有秋香春不知’,皆佳句也。子野之墓在卞山多宝寺,今其后影响不存矣。此图之获,岂不幸哉?”
  本朝有两张先,皆字子野。其一博州人,天圣三年进士,欧阳公为作墓志;其一天圣八年进士,则吾州人也。二人名、姓、字偶皆同,而又适同时,不可不知也。且赋诗云:“平生闻说张三影,十咏谁知有乃翁。逢世升平百年久,与龄耆艾一家同。名贤叙述文章好,胜事流传绘素工,遐想盛时生恨晚,恍如身在画图中。”南园故址在今南门内,牟存叟端平所居是也。其地尚为张氏物,先君为经营得之,存叟大喜,亦常赋五绝句,其一云:“买家喜傍水晶宫,正是南园故址中。我欲筑堂名六老,追还庆历太平风。”盖纪实也。余家又偶藏子野诗一帙,名《安六集》,旧京本也。乡守杨嗣翁见之,因取刻之郡斋。适二事皆出余家,似与子野父子有缘耳。
  ○耿听声
  耿听声者,兼能嗅衣物以知吉凶贵贱。德寿闻其名,取宫人扇百余,杂以上及中宫所御,令小黄门持扣之。耿嗅至后扇云:“此圣人也,然有阴气。”至上扇,乃呼万岁!上奇之,呼入北宫,又取妃嫔珠冠十数示之。至一冠,奏曰:“此有尸气。”时张贵妃薨,此其故物也。后居候朝门内。
  夏震微时,尝为殿岩馈酒于耿,耿闻其声,知其必贵,遂以其女妻其子,子复娶其女。时郭棣为殿帅,耿谒之曰:“君部中有三节度使,他日皆为三衙。”扣为何人,则曰:“周虎、彭辂、夏震也。”虎、辂时皆为将官,独震方为帐前佩印官。郭曰:“周、彭地步,或未可知,震安得遽尔乎?”耿曰:“吾所见如此,可必也。”耿因为三人结为义兄弟。
  一日,耿谓虎曰:“吾数夜闻军中金鼓有杀声,兵将动,君三人皆当由此而显矣。”未几,开禧出师,虎守和州,辂为金州统戎,皆以功受赏。震则以诛韩功,相继获殿岩,虎亦为帅,皆立节度使班,悉如耿之言。
  ○周陆小词
  周平园尝出使,过池阳,太守赵富文彦博召饮。籍中有曹盼者,洁白纯静,或病其讷而不颖,公为赋梅以见意云:“踏白江梅,大都玉软酥凝就。雨肥霜逗,痴挨闺房秀。莫待冬深,雪压风欺后。君知否?却嫌伊瘦,又怕伊亻孱亻愁。”酒酣,又出家姬小琼舞以侑欢,公又赋一阕云:“秋夜乘槎,客星容到天孙渚。眼波微注,将谓牵牛渡。见了还非,重理霓裳舞。虽无误,几年一遇,莫讶周郎顾。”范石湖尝云:“朝士中妹丽有三杰。”谓韩无咎、晁伯如家姬及小琼也。禁中亦闻之。异时有以此事中伤公者,阜陵亦为一笑。
  陆放翁在蜀日,有所盼,尝赋诗云:“碧玉当年未破瓜,学成歌舞入侯家。如今憔悴蓬窗底,飞上青天妒落花。”出蜀后,每怀旧游,多见之赋咏,有云:“金鞭珠弹忆春游,万里桥东罨画楼。梦倩晓风吹不断,书凭春雁寄无由。镜中颜鬓今如此,席上宾朋好在否?箧有吴笺三百个,拟将细字写春愁。”又云:“裘马清狂锦水滨,最繁华地作闲人。金壶投箭消长日,翠袖传杯领好春。幽鸟语随歌处拍,落花铺作舞时茵。悠然自适君知否?身与浮名孰重轻。”又以此诗概括作《风入松》云:“十年裘马锦江滨,酒隐红尘。黄金选胜莺花海,倚疏狂,驱使青春。弄笛鱼龙尽出,题诗风月俱新。自怜华发满纱巾,犹是官身。凤楼曾记当年语,问浮名,何似身亲?欲写吴笺说与,这回真个闲人。”前辈风流雅韵,犹可想见也。

  ●卷十六
  ○三高亭记改本
  三高亭,天下绝景也,石湖老仙一记,亦天下奇笔也。余尝见当时手稿,揩摩抉剔,如洗玉浣锦,信前辈作文不惮于改如此。因详书于此,与同志评之。记云:
  “乾道三年二月,吴江县新作三高祠成。三高者:越上将军姓范氏,是为鸱夷子皮;晋大司马东曹椽姓张氏,是为江东步兵;唐赠右补阙姓陆氏,是为甫里先生。三君者不并世,而鸱夷子皮又尝一用人之国,名大功显而去之。季鹰、鲁望,萧然瞿儒。使有为于当年,其所成就,固不可渝度。要皆得道见微,脱屣天刑,清风峻节,相望于松江、太湖之上,故天下同高之。而吴江之邑人,独私得奉尝以夸于四方,若曰吾东家邱云尔。邑大夫赵伯虚勤劳其邑,百废具举,以故祠为陋,将改作,于是归老之士乡老王份,献其地雪滩,左具区,右笠泽,号称胜绝。乃筑堂于其上,告迁于像而奠焉。又属石湖郡人范成大为之辞(识)噫!(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今乃自放寂寞之滨,掉头而弗顾,人又从而以为高,岂盛际之所愿哉!后之人高三君之风,而迹(尚论)其所以去,为世道计者,可以惧思过半矣。至于豪杰之士,或肆志乎轩冕(尸祝而社稷莫之能说),宴安流连,卒悔于后者,亦将有感于斯堂,而某何足以述之?然(独尝怪)屈平既(渊潜以)从彭咸,而桂丛之赋,犹召隐士(淮南小山犹为作隐士之赋)。疑若幽隐处林薄,不死而仙。况如三君蝉蜕溷浊,得全于天者。尝试倚楹而望,水光浮空,云日下上,风帆烟艇,飘忽晦明。意必往来其间(某),何足以见之,故效(援)小山(故事)作歌三章以招焉。遂从而歌曰:‘若有人兮扁舟泛,怃乱五湖兮远游,众芳媚兮高丘,独君兮不可留。长风积兮波浪白(吹泽国),荡摇空明兮南北一色(浪波稽天兮南北一色)。镜万里荡空碧兮鞭鱼龙,列星剡剡兮一下其孤蓬,渺顾怀兮斯路,与凉月兮入沧浦(君之旗兮猎猎,红梁千丈兮可以舣楫。饯东流兮怅云海,悠悠我思兮君无远迈)。战争蜗角兮昨梦一笑,水云得意兮垂虹可以舣棹。仙之人兮寿无涯,乐哉垂虹兮去复来。’载歌曰:‘若有人兮横大江,秋风起兮归故乡。鸿冥飞兮白鸥舞,吴波鳞鳞兮在下。嗟人胡为兮天地四方,乐莫乐兮(美元度兮)吾之土。脍修鲈兮雪飞,登菰莼兮Ρ之。水仙滨兮胥命,君可望兮不可追(驱疾霆兮驷奔云,宛一息江之滨)。ぽ倒景兮挥碧,寥矣宴息兮江之皋。べ苹堂兮庑杜若,一杯之酒兮我为材酌。’又歌曰:‘若有一人兮北江之渚,披雪而兮烟雨。绿蔬兮莎棘,岁婉晚兮何以续君食。亻面五鼎兮腥腐,羞三(石)泉兮终古。(乌鸟飞兮择君屋,归来故墟兮苍烟疏木。擢{艹立}泽兮径秋荷,漭洞庭兮一波。访故人兮安在?)千秋风露兮归来故墟,月明无人兮苍石与语。牛宫洳兮生蒲荷,潮西东兮下田一波。访南泾兮邻曲,山川良是兮丘垅。多稼(石田)九畹兮今其刈,聊舂容兮兹里。’”不见初草,何以知后作之工,观前辈著述,而探其用意改定,思过半矣。
  攻愧有《读三高祠记诗》曰:“三高之风天与高,三高之灵或可招,小山之后无此作,具区、笠泽空寥寥。几从垂虹荡双桨,寓目沧波独怊怅。笔端不倒三峡流,欲遽招之恐长往。前身陶朱今董狐,襟袍磊落吞江湖。瑰词三章妙天下,大书深刻江之隅。我来诵诗凛生气,若有人兮在江水,扁舟独钓鲐鲈鱼,茶灶笔床归甫里。先生固是邱壑人,只今方迫功与名,谢公掩鼻恐未免,便看林薮生风云。他年事业满彝鼎,乞身归来坐佳境,不嫌俗士三斗尘,容我渔蓑理烟艇。”时范公方为吏部郎也。
  ○昆命元龟辨证本末
  嘉定初元,史忠献弥远拜右丞相,相麻,翰林权直陈晦之笔也,有“昆命元龟,使宅百揆”之语。时倪文节思知福州,即具申朝省,谓“昆命元龟”,此乃舜、禹揖逊授受之语,见于《大禹谟》,非僻书也。据《汉书·董贤为大司马册文》云“允执其中”,萧咸谓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今“昆命元龟”,与“允执其中”之词何以异?若圣上初无是意,不知词臣何从而援引此言,受此麻者,岂得安然而不自明乎?给舍台谏,又岂得不辨白此事乎?窃见曩之词臣,以圣之清圣之和褒誉韩胄,以有文事有武备褒誉苏师旦,然亦未敢用人臣不当用之语。昔欧阳修论韩琦、富弼、范仲淹立党事,在为河北转运使时,故敢援此以为比,乞行贴麻。
  吏相得之甚骇,遂拜表缴奏,且谓当时惟知恭听王言,所有制词,合取会词臣,合与不合贴麻。时陈晦已除侍御吏,遂具奏之。其词内云:“兹方艰于论相,顾无异于象贤。昆命元龟,使宅百揆,此盖演述陛下卜相之意甚明,而思乃以为人臣不当用之语。臣观《尚书》所称‘师锡帝曰虞舜’与‘乃言底可绩’者,其上下文显是揖逊授受之语;而孙近《行赵鼎制》云‘由师锡之公’,蒋芾《行洪适制》云‘用符师锡之公’。陈诚之《行沈该制》云‘言皆可绩,佥曰汝谐’,从《大禹谟》之文:‘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从。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元龟,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卜不习吉。禹拜稽首固辞,帝曰:毋!惟汝谐。’今以本朝宰相制词考之,《吕夷简制》曰:‘或营求方获,或枚卜乃从。’《富弼制》曰:‘遂膺枚卜,实契具瞻。’《王钦若制》曰:‘庙堂虚位,龟筮协谋。’《曾公亮制》曰:‘拂龟而见祥,端而定制,稽用师言之锡,进居台路之元。’《陈执中制》曰:‘考嘉绩而惟茂,质枚卜以佥同。’《赵鼎制》曰:‘龟弗克违,既验询谋之协。’《陈伯康制》曰:‘询于佥言,蔽自朕志。’无非用《大禹谟》此一段中语,此类甚多,不敢尽举。唐人作《韦见素相制》曰:‘尔惟不矜,朕志先定。’此两全句,皆用禹事。本朝苏轼草《赐范纯仁诏》,亦曰:‘蔽自朕志。’《赐文彦博诏》亦曰:‘朕命不再。’至于历试诸艰,盖尧、舜事。轼于吕大防、胡宗愈诏,屡用‘厉试’二字,然臣不敢援此为例,恐未是命龟的证。国初,赵普拜相,制曰:‘询于元龟,历选群后。’又有甚的切者,唐元和中,裴度拜相,制曰:‘人具尔瞻,天方赉予,昆命元龟,爰立作相。’云云。古人举事无大小,未尝不命龟,如《洪范》、《周礼》、《左传》,皆可考也。今思乃以董贤册文‘允执其中’为比,以圣上同之汉哀云云。凡臣所陈,事理甚明,所有已降相麻,即不合贴改。”
  继得旨:陈晦援证明白,无罪可待,倪思轻侮朝廷,肆言诬罔,可特降两官。其后文节作辨析一状甚详,又专作一书曰《昆命元龟说》,备载始末。然一时公论,多以文节出位而言,近于忿激。而陈之论辨虽详,终不若不用之为佳也。此事叶靖逸虽载之《闻见录》,略甚,今因详书本末云。
  ○诗道否泰
  诗道否泰,亦各有时。政和中,大臣有不能诗者,因建言,诗为元学术,不可行。时李彦章为中丞,承望风旨,遂上章论渊明、李、杜而下皆贬之,因诋黄、张、晁、秦等,请为科禁。何清源至修入令式,诸士庶习诗赋者杖一百。闻喜例赐诗,自何文缜后,遂易为诏书训戒。是岁冬,初雪,太上皇喜甚。吴居厚首作诗三篇以献,谓之口号,上和赐之。自是圣作时出,讫不能禁,而陈简斋遂以《墨梅》诗擢置馆阁焉。
  宝庆间,李知孝为言官,与曾极景建有隙,每欲寻衅以报之。适极有春诗云:“九十日春晴景少,百千年事乱时多。”刊之《江湖集》中;因复改刘子《汴京纪事》一联为极诗云:“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初,刘诗云:“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今所改句,以为指巴陵及史丞相。及刘潜夫《黄巢战场》诗云:“未必朱三能跋扈,都缘郑五欠经纶。”遂皆指为谤讪,押归听读。同时被累者,如敖陶孙、周文璞、赵师秀,及刊诗陈起,皆不得免焉。于是江湖以诗为讳者两年。其后史卫王之子宅之,婿赵汝梅,颇喜谈诗,引致黄简、黄中、吴仲孚诸人。洎赵崇和进《明堂礼成》诗二十韵,于是诗道复昌矣。
  ○贾岛佛
  唐李洞字子江,苦吟有声。慕贾浪仙之诗,遂铸其像事之,诵贾岛佛不绝口,时以为异。
  五代孙晟初名凤,又名忌,好学,尤长于诗。为道士,居庐山简寂宫。尝画贾岛像置屋壁,晨夕事之,人以为妖。
  盖酸咸之嗜,固有异世而同者,长江簿何以得此于人哉!凡人著书立言,正不必求合于一时,后世有扬子云将自知之。
  ○菊花新曲破
  思陵朝,掖庭有菊夫人者,善歌舞,妙音律,为仙韶院之冠,宫中号为菊部头。然颇以不获际幸为恨,既而称疾告归。宦者陈源以厚礼聘归,蓄于西湖之适安园。一日,德寿按《梁州曲舞》,屡不称旨。提举官关礼知上意不乐,因从容奏曰:“此事非菊部头不可。”上遂令宣唤,于是再入掖禁,陈遂憾怅成疾。有某士者,颇知其事,演而为曲,名之曰《菊花新》以献之,陈大喜,酬以田宅金帛甚厚,其谱则教坊都管王公谨所作也。陈每闻歌,辄泪下不胜情,未几物故。园后归重华宫,改名小隐园。孝宗朝,拨赐张贵妃,为永宁崇福寺云。
  ○潘陈同母
  陈了翁之父尚书,与潘良贵义荣之父,情好甚密。潘一日谓陈曰:“吾二人官职年齿,种种相似,独有一事不如公,甚以为恨。”陈问之,潘曰:“公有三子,我乃无之。”陈曰:“吾有一婢已生子矣,当以奉借。它日生子即见还。”即而遣至,即了翁之母也。未几生良贵,后其母遂往来两家焉。一母生二名儒,亦前所未有。事见罗春伯《闻见录》。
  ○省、状元同郡
  抡魁、省元同郡,自昔以为盛事。熙宁癸丑,省元邵刚、状元余中皆毗陵人。淳熙丁未,省元汤、状元王容皆长沙人。绍熙癸丑,省元徐邦宪、状元陈亮皆婺州人。绍熙庚戌,省元钱易直、状元余复皆三山人。宝庆丙戌,省元赵时睹、状元王会龙皆天台人。绍定己丑,省元陈松龙、状元黄朴皆福人。至淳甲辰,省元徐霖、状元留梦炎,皆三衢人。一时士林歆羡,以为希阔之事。时外舅杨彦瞻以工部郎守衢,遂大书状元坊以表其闾,既以为未足,则又揭双元坊以夸大之,乡曲以为至荣。二公不欲其成,各以书为谢,且辞焉。彦瞻答之,略云:
  尝闻前辈之言曰:“吾乡昔有及第奉常而归,旗者、鼓者、馈者、迓者、往来而观者,阗路骈陌如堵墙。既而闺门贺焉,宗族贺焉,姻者、友者、客者交驾焉。至于仇者,亦茹耻羞愧而贺且谢焉。独邻居一室,扃远引,若避寇然,余因怪而问之,愀然曰:‘所贵乎衣锦之荣者,谓其得时行道也,将有以庇吾乡里也。今也,或窃一名,得一官,即起朝富暮贵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缪。武断者有之,兼并者有之,庇奸慝持州县者有之,是一身之荣,一害之增也。其居日以广,邻居日以蹙。吾将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贺为?’”吾闻而异其言,因默识而谨书之。凡交游间,必道此语相训切,而非心相知者,不道也。执事于不肖,可谓心相知,而不以告,罪也。且今日此扁之揭,所以独异于寻常者,盖仆之望于执事者亦异焉。人于此时,每以谀献,仆乃独以忠告,非求异于人也,所冀进执事之德,成执事之器也。执事不以仆之言为然则已,若以为然,则是扁之揭,可以无愧矣。前之不贺者,必将先众人而贺矣。今冠南宫者,执事友也,幸亦以是语之。
  二公得书,为之悚然。其后徐以道学名,留以功业显,或者此书有以启发之乎?
  ○金刚钻
  玉人攻玉,必以邢河之沙,其镌镂之具,必用所谓金刚钻者。形如鼠粪,色青黑如铁如石。相传产西域诸国,或谓出回纥国。往往得之河北沙碛间鸷鸟海东青所遗粪中,然竟莫知为何物也。盖天下至坚者莫如玉,古者,惟锟钅吾刀可以切之。今此物功用乃与锟钅吾均,其坚可知矣。
  贞观中有婆罗门言得佛齿,所击无坚物。时傅奕方卧病,谓其子曰:“是非佛齿。吾闻金刚石至坚,物不能敌,惟羚羊角能破,汝可往击之。”果应手而碎。是知此物,自昔亦罕知者矣。
  ○多藏之戒
  王黼盛时,库中黄雀自地积至栋,凡满二楹。蔡京对客,令点检蜂儿见在数目,得三十七秤。童贯既败,籍其家,得剂成理中丸几千斤,传纪载之,以为谈柄。
  近者,官籍贾似道第果子库,糖霜凡数百瓮,官吏以为不可久留,难载帐目,遂辇弃湖中,军卒辈或乘时窃出,则他物称是可想矣。“胡椒八百斛,领军鞋一屋”,不足多也。
  ○理、度议谥
  理宗未拊,议谥,朝堂或拟曰景、曰淳、曰成、曰文,最后曰礼。议既定矣,或谓与亡金伪谥同,且古有妇人号礼宗者,遂易之曰理。盖以圣性崇尚理学,而天下道理最大,于是人无间言。而不知理字析文取义,乃四十一年王者之象,可谓请谥于天矣。
  度宗初议谥,或拟纯字,则谓有屯之象;或拟实字,则宗实乃英宗旧名;或拟正字,则有一止之嫌,后遂定为端文明武景孝皇帝。先是皇姊因汉国长公主在先朝已谥端孝,今与庙号上下字暗合,岂偶然哉?
  理宗生母全夫人谥慈宪,殊不知伪齐刘豫母亦谥慈宪,当时考不及此,何耶?
  ○谢太后
  寿和谢太后方选进时,史卫王夜梦谢鲁王深甫衣金紫求见,致祷再三,以孙女为托,及明,则谢后至。是岁,天台郡元夕,有鹊巢灯山间,众颇惊异。识者以为鹊巢乃后妃之祥,是岁谢果正中宫之位。
  咸淳间,福邸凉堂初成,有鹊巢于前庑,宾客交庆,至有形之歌诗者。殊不知野鸟入室,不祥莫甚,安得与前事为比云。
  ○北令邦
  《渑水燕谈》载契丹国产大鼠曰毗狸,形类大鼠而足短极肥。其国以为殊味,穴地取之,以供国王之膳,自公相以下,皆不得尝,常以羊乳饲之。顷北使尝携至京,烹以进御,本朝使其国者,亦皆得食之,盖极珍重之也。
  浮休《使辽录》亦谓有令邦者,以其肉一脔,置之食物之鼎,则立糜烂,是以爱重。陆氏《旧闻》云:“状类大鼠,极肥盾,甚畏日,为隙光所射辄死。”
  《续挥犀》载刁约使契丹,戏为诗云:“押燕移离毕,看房贺跋支。饯行三匹裂,密赐十毗狸。”如鼠而大,穴居食果谷,味若犭屯而脆,契丹以为珍膳。
  数说皆微有异同,要之即此一物,亦竹犭留、獾狸之类耳。近世乃不闻有此,扣之北客,亦多不知,何耶?
  ○降仙
  降仙之事,人多疑为持箕者狡狯以愚旁观,或宿构诗文托为仙语,其实不然,不过能致鬼之能文者耳。余外家诸舅,喜为此戏,往往所降多名士,诗亦粗可读,至于书体文势,亦各近似其人。一日,元毖舅诸姬,戏以纨扇求诗,遂各题小词于上,仍寓姬之名于内,行草相间有可观者。
  绍兴斜桥客邸有请紫姑者,命舻为题,诗云:“寒岩雪压松枝折,斑斑剥尽青虬血。运斤巧匠斫削成,剑脊半开鱼尾裂。五湖仙子多奇致,欲驾神舟探仙穴。碧云不动晓山横,数声摇落江天月。”
  湖学甲子岁科举后,士友有请仙问得失者,赋词云:“凄凉天气,凄凉院宇,凄凉时候。孤鸿叫斜月,寒灯伴残漏。落尽梧桐秋影瘦,鉴古画眉难就。重阳又近也,对黄花依旧。”此人竟失举。
  淳间,有降仙于杭泮者,或以鬼议之,大书一诗云:“眼前青白谁知我,口里雌黄一任君。纵使挟山可超海,也须覆雨更番云。”或以功名为问,答曰:“朝经暮史无间日,北履南鞭知几年。践履未能求实地,荣枯何必问青天。”报其相讥也。
  又董无益尝记女仙三绝句云:“柳条金懒不胜鸦,青粉墙边道韫家。燕子未来春寂寞,小窗和雨梦梨花。”“松影侵坛琳观静,桃花流水石桥寒。东风吹过双蝴蝶,人倚危楼第几兰。”“屈曲兰干月半规,藕花香澹水漪漪。分明一夜文姬梦,只有青团扇子知。”亦可喜也。
  友人姚天泽亦善此。时先君需清湘次,因至外塾观子弟捧箕。忽大书曰:诗赠周邦君,云:“谢公楼上春光好,五马行春人未老。郁孤台上墨未干,手捧诏书入黄道。”先子为一笑,然莫知为何等语也。未几,易守临汀,首披郡志,则旧有谢公楼,所谓“谢公楼上好美酒,三百青铜买一斗”者,与前语适符。然郁孤台以后语,竟亦不验。
  又宋庆之寓永嘉时,遇诏岁,乡士从之结课者颇众。适逢七夕,学徒醵饮,有僧法辨者在焉。辨善五星,每以八煞为说,时人号为辨八煞。酒边一士致仙扣试事,忽箕动,大书文章伯降,宋怪之,漫云:“姑置此,且求一七夕新词如何?”复请韵,宋指辨云:“以八煞为韵。”意欲困之也。忽运箕如飞,大书《鹊桥仙》一阕云:“鸾舆初驾,牛车齐发,隐隐鹊桥咿轧。尤云雨正欢浓,但只怕来朝初八。霞垂彩幔,月明银烛,馥郁香喷金鸭。年年此际一相逢,未审是甚时结煞。”亦警敏可喜。
  又闻李和父云:“向尝于贵家观降仙,扣其姓名,不答。忽作薛稷体大书一诗云:‘猩袍玉带落边尘,几见东风作好春。因过江南省宗庙,眼前谁是旧京人。’捧箕者皆悚然惊散,知为渊圣在天之灵。”真否固未可知,然每读为之凄然。
  ○文庄公滑稽
  外大父文庄章公,自少好雅洁,性滑稽;居一室必汛埽巧饰,陈列琴书,亲朋或讥其龌龊无远志。一日,大书素屏云:“陈蕃不事一室,而欲扫除天下,吾知其无能为矣!”识者知其不凡。后入太学为集正,尝置酒,揭馔单于炉亭,品目多异。其间有大鹏卵者最奇,其大如瓜,片切大盘中。众皆骇愕,不知何物。好事者穷诘之;其法乃以凫弹数十,黄白各聚一器。先以黄入羊胞蒸熟,次复入大猪胞,以白实之,再蒸而成。尝迎驾于观桥,戏以书句为隐语云:“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众皆莫测,公笑云:“乃此桥华表柱木鹳尔。”其他善戏多类此。
  其后居两制,登政第,有《嘉林集》百卷。间作小词,极有思致。先妣能口诵数阕,《小重山》云:“柳暗花明春事深,小兰红,芍药已抽簪。雨余风软碎鸣禽,迟迟日,犹带一分阴。
  把酒莫沉吟,身闲无个事,且登临。旧游何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今家集已不复存,而外家凋谢殆尽。暇日追忆书之,以寄余《凯风》、“寒泉”之思云。
  ○腹腴
  余读杜诗“偏劝腹腴愧少年”,喜其知味。坡诗亦云:“更洗河豚烹腹腴。”黄诗亦云:“故园渔友脍腹腴。”又云:“飞雪堆盘脍腹腴。”按《礼记·少仪》云:“羞濡鱼者进尾,冬右腴。”注云:“腴,腹下也。”《周礼疏》:“燕人脍鱼方寸,切其腴以啖所贵。引以证无,无亦腹腴。”《前汉》:“九州膏腴。”师古注云:“腹下肥白曰腴。”
  ○睡
  “花竹幽窗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然则睡亦有方邪?希夷之说,不过谓举世以为息魂离神不动耳。《遗教经》乃有“烦恼毒蛇,睡在汝心,睡蛇既出,乃可安眠”之语。近世西山蔡季通有睡诀云:“睡侧而屈,觉正而伸,早晚以时。先睡心,后睡眼。”晦庵以为此古今未发之妙。然睡心、睡眼之语,本出《千金方》,季通特引此说,晦庵偶未之记耳。
  ○性所不喜
  人各有好恶,于书亦然。前辈如杜子美不喜陶诗,欧阳公不喜杜诗,苏明允不喜扬子,坡翁不喜《史记》。王充作《刺孟》,冯休著《删孟》,司马公作《疑孟》,李泰伯作《非孟》,晁以道作《诋孟》,黄次作《评孟》;若酸、咸嗜好,亦各自有所喜。非若今人之胸中无真识,随时好恶,逐人步趋而然者。且以孟、扬、马迁、陶、杜异世,遇诸名公,尚有所不合。今乃欲以区区之文,以求识赏于当世不具耳目之人,难矣哉!后世子云之论,真名言也。
  ○黄门
  世有男子虽娶妇而终身无嗣育者,谓之天阉,世俗则命之曰黄门。晋海西公尝有此疾,北齐李庶生而天阉。
  按《黄帝针经》曰:“有具伤于阴,阴气绝而不起,阴不能用,然其须不去,宦者之独去,何也?愿闻其故。岐伯曰:‘宦者去其宗筋,伤其冲脉,血泻不复,皮肤内结,唇口不荣,故须不生。’黄帝曰:‘有其天宦者,未尝被伤,不脱于血,然其须不生,何耶?’岐伯曰:‘此天之所不足,其任冲不盛,宗筋不成,有气无血,唇口不荣,故须不生。’”
  又《大般若经》载五种黄门云:“梵言扇搋(音丑背切》半释迦,唐言黄门,其类有五:一日半释迦,总名也,有男根,用而不生子。二曰伊利沙半释迦,此云妒,谓见他行欲即发,不见即无,亦具男根,而不生子。三曰扇搋半释迦,谓本来男根不满,亦不能生子。四曰博叉半释迦,谓半月能男,半月不能男。五曰留拿半释迦,此云割,谓被割刑者。此五种黄门,名为人中恶趣受身处。”然《周礼·奄人》郑氏注云:“奄,真气藏者,谓之宦人。”是皆真气不足之所致耳。
  ○马塍艺花
  马塍艺花如艺粟,橐驰之技名天下。非时之品,真足以侔造化,通仙灵。凡花之早放者,名曰堂(或作塘)花。其法以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缏竹置花其上,粪土以牛溲硫黄,尽培溉之法。然后置沸汤于坎中,少候,汤气薰蒸,则扇之以微风,盎然盛春融淑之气,经宿则花放矣。若牡丹、梅、桃之类无不然,独桂花则反是。盖桂必凉而后放,法当置之石洞岩窦间,暑气不到处,鼓以凉风,养以清气,竟日乃开。此虽揠而助长,然必适其寒温之性,而后能臻其妙耳。
  余向留东西马塍甚久,亲闻老圃之言如此。因有感曰:草木之生,欲遂其性耳。封植矫揉,非时敷荣,人方诧赏之不暇,噫!是岂草木之性哉!

  ●卷十七
  ○杨凝式僧净端
  杨凝式居洛日,将出游,仆请所之,杨曰:“宜东游广爱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曰:“姑游广爱。”仆又以石壁为请,凝式曰:“姑游石壁。”闻者为之抚掌。
  吴山僧净端,道解深妙,所谓端师子者,章申公极爱之。乞食四方,登舟,旋问何风,风所向即从之,所至人皆乐施。盖杨出无心,而端出委顺,迹不同而意则同也。
  ○奇对
  对偶小技,然亦非易事也。前辈所载已多,今择所未书而可喜者数联于此,为多闻之一助。
  义经六子艮巽坎兑震离,周礼一书天地春秋冬夏。
  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
  善待问者如撞钟小应小大应大,措天下者犹置器安则安危则危。
  左氏公羊梁春秋三传,卦爻系辞彖象大易一经。
  五刑之属三千大过小过,一门之聚百指家人同人。
  知我春秋罪我春秋谁誉谁毁,待以国士报以国士为己为人。
  迅雷风烈烈风雷雨,绝地天通通天地人。
  纪信韩信假帝假王,仲尼牟尼大圣大觉。
  蝉以翼鸣不啻若自其口出,龙将角听谓其不足于耳欤。
  司马相如蔺相如果相如否,长孙无忌费无忌能无忌乎。
  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经存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
  九州既别冀兖青徐扬荆豫雍梁,一道相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孟。
  正月六月七月十月之交,北风晨风凯风终风且а。
  孟轲好学师孔子之孙子思,文后兴仁由太王以至王季。
  张良借箸前筹恨不食食其之肉,陈平刻木为女果能冒冒顿之围。
  下七十二之齐城凭三寸舌,退一百万之秦寇用八千兵。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颜氏其庶几乎,夷之清尹之任惠之和孔子集大成也。
  妙法法因因果寺金轮金刚(钱塘寺名),中和和丰丰乐桥银杓银瓮(钱塘酒楼)。
  夫子天尊大士头上不同,宫妃宦寺官人腰间各别。
  邹孟子吴孟子寺人孟子一男一女一不男不女,周宣王齐宣王司马宣王一君一臣一不君不臣。
  调羹止渴梅全文武之才,学舞贪眠柳尽悲欢之态。
  方丈四方方四丈南北东西,试场三试试三场经赋论策。
  朝登箕子之峰危如累卵,夜宿丈人之馆安若泰山。
  观音大士妙音梵音海潮音,诸相如来人相我相众生相。
  龙飞策士状元龙省元龙(度宗龙飞榜,陈文龙为廷魁,胡跃龙为省元);虎帐得人殿帅虎步帅虎(时范文虎为殿帅,孙虎臣为步帅)。
  ○笙炭
  赵元父祖母齐安郡夫人徐氏,幼随其母入吴郡王家,又及入平原郡王家,尝谈两家侈盛之事,历历可听。其后翠堂七楹,全以石青为饰,故得名。专为诸姬教习声伎之所,一时伶官乐师,皆梨园国工也。吹弹舞拍,各有总之者,号为部头。每遇节序生辰,则旬日外依月律按试,名曰小排当,虽中禁教坊所无也。
  只笙一部,已是二十余人。自十月旦至二月终,日给焙笙炭五十斤,用锦熏笼藉笙于上,复以四和香熏之。盖笙簧必用高丽铜为之,<青色>以绿蜡,簧暖则字正而声清越,故必用焙而后可。陆天随诗云:“妾思冷如簧,时时望君暖。”乐府亦有簧暖笙清之语,举此一事,余可想见也。<青色>字,韵书:“千定切,音请。”注:“<青色>,青果色也。”盖藏果者,必以铜青故耳。
  ○徐谓礼相术
  徐谓礼尝涉猎袁、李之书,自夸阅人贵贱多奇中。与贾师宪丞相为姻联,贾时年少,荒于饮博,其生母胡夫人苦之。扣徐曰:“儿子跌宕若此,以君相法言之,何如?”徐曰:“夫人勿多忧,异日必可作小郡太守。”母喜而记其言。他日贾居相位,徐以亲故求进,久之不遂。贾母为言之,贾不获已,答曰:“徐亲骨相寒薄,止可作小郡太守耳。”遂以上饶郡与之,以终其身,盖深衔前言也。
  然师宪日常驰马出游湖山,小憩栖霞岭下。忽有布裘道者瞪视曰:“官人可自爱重,将来功名不在韩魏公下。”贾意其见侮,不顾而去。既而醉博平康,至于破面。他日,复遇道者,顿足惊叹曰:“可惜!可惜!天堂已破,必不能令终矣。”其后悉验。
  ○咸淳三事
  咸淳癸酉夏,边遽日闻,既而襄州失守,朝野震动。荆阃李庭芝祥父乞贾平章用张魏公、赵忠简故事,建督于京,贾则请亲行边。疏凡屡上,朝绅学士上书者无虚日,或欲留行,或赞开督。其后遂置机速房,专行密院急切之事。且大开言路,以集众思,于是言事献策者,益纷纷然。
  汉嘉布衣杨安宇者,狂生也,自谓知兵,献言于朝,遂送机速房看详。都司许自节拟本房,知其狂妄,遂侮笑之。安宇不胜其愤,遂上书痛诋自书短,且谓其操乡音秽谈,一时传以为笑。会奉口有米局之变,京尹吴益区处失当,于是左史李珏自经筵直前论之,吴遂斥出。时好事者为之语曰:“左史直前论大尹,草茅上疏诋都司。”
  时方诏岁,贾公欲优学舍以邀誉,乃以校尉告身,钱帛等俾京庠拟试。时黄文昌方自江阃入为京尹,益增赏格,虽末缀,犹获数百千,于是群四方之士,试者纷然。时襄、郢已失,江、淮日以遽告,有无名子作诗,揭之试所云:“鼙鼓惊天动地来,九州赤子哭哀哀。庙堂不问平戎策,多把金钱媚秀才。”逻之,竟不得其人而止。
  ○龚孟钅癸策问
  癸酉岁,庆元秋试,两浙运司干官临川龚孟讠阎为考官。龚道出慈溪,忽梦有人以杯酒饮之,且作“四”字于掌中。晓起,便觉目视荒荒。及入院发策,第一道中误以一祖十三宗为十四宗。于是士子大哄,径排试官房舍,悉遭棰辱,至有负笈而逃者,龚偶得一兵负去而免。
  刘制使良贵亲至院外抚谕,遂权宜以策题第二道为首篇,续撰其三,久之始定。于是好事者作隔联云:“龚运干出题疏脱,以十三宗作十四宗;刘制使下院调停,用第二道为第一道。”龚后为计使所劾。
  明年秋,度宗宾天,于是十四宗之语遂验。
  ○景定行公田
  景定三年壬戌,贾师宪丞相欲行富国强兵之策。是时刘良贵为都漕尹天府,吴势卿饷淮东,入为浙漕,遂交赞公田之事。欲先行之浙右,候有端绪,则诸路仿行之。于是殿院陈尧道、正言曹孝庆等合奏,谓限田之法,自昔有之。买官户逾限之田,严归并飞走之弊,回买官田,可得一千万亩,则每岁六七百万之入,其余军饷沛然有余。可免和籴,可以饷军,可以住造楮币,可平物价,可安富室。一事行而五利兴,实为无穷之利。御笔批依,而买田之事起矣。
  时势卿已死,良贵独任提领之职,以太府丞陈为简阅官以副之。且乞内批下都省,严立赏罚,究归并之弊。然上意终出勉强,内批云:“永免和籴,无如买逾限之田为良法。然东作方兴,权俟秋成,续议施行。”则上意盖可见矣。贾相愤然以去就争之,于是再降圣旨云:“买田永免和籴,自是良法美意,要当始于浙西,庶他路视为则也。所在利病,各有不同,行移难于一律,可令三省照此施行。”既而贾相内引,入札力言其便,御笔遵依,转札侍从、台谏、给舍、左右司、三省,奉行惟谨焉。贾相遂先以自己浙西万亩为官田表倡,嗣荣王继之,浙西师机赵孟奎亦申省自陈投卖。自是朝野卷舌,噤不敢发一语。独礼书夕郎徐经孙一疏,力陈买田之害,言多剀切,竟不付外。遂四乞休致,而寂无和之者。
  先是议以官品逾限田外回买立说,此犹有抑强嫉富之意。既而转为派买之说,除二百亩已下免行派买外,余悉各买三分之一,及其后也,虽百亩之家亦不免焉。立价以租一石者偿十八界四十楮,不及石者,价随以减。买数少者,则全支楮券,稍多则银券各半,又多则副以度牒,至多则加以登仕、将仕、校尉、承信、承节、安人、孺人告身。准直以登仕三千楮,将仕千楮,许赴漕试,校尉万楮,承信万五千,承节二万,则理为进纳,安人四千,孺人二千,此则几于白没矣。遂檄府丞陈往湖、秀,将作丞廖邦杰往常、润,任督催之职。六郡则又有专官;平江则知郡包恢,抚参成公策。嘉兴则知郡潘墀,抚干李补,寓公焦焕炎。安吉则知郡谢奕焘,寓公赵与,抚干王唐,临安察判马元演。常州则知郡洪キ,运属刘子耕。镇江则知郡章垌,漕司准遣郑梦熊。江阴则知军杨珏,准遣谢司户黄仲。并俟竣事,各转一官。选人减一,前守臣并以主管公田系衔。既而提领刘佐司劾罢嘉兴宰段浚、宜兴宰叶哲佐以不即奉行之罪。又按长洲宰何九龄追毁告身,永不收叙。以不合出给官由令田主包纳,失田业相维之初意。至五月,乃命江阴、平江隶浙西宪司,安吉、嘉兴隶两浙漕司,常州、镇江隶总所。每岁秋租,输之官仓,特与减饶二分,或水旱,则别议收数。遂立四分司:王大吕,平江;方梦玉,嘉兴;董楷,安吉;黄震,镇江、常州、江阴三郡。初以选人为之,任满理为须入。州、县、乡、都,则分差庄官以富饶者充应,两年一替。每乡创官庄一所,每租一石,明减二斗,不许多收斛面。约束虽严详,而民之受害亦不少。其间毗陵、澄江,一时迎合,止欲买数之多。凡六斗、七斗者,皆作一石。及收租之际,元额有亏,则取足于田主,以为无穷之害。或内有硗瘠及租佃顽恶之处,又从而责换于田主,其害尤惨。时中书刘震孙与京尹魏克愚,湖边倡和词语,偶犯时忌,则随命劾去之。
  甲子秋,彗见,求言。公卿、大夫、士庶始得以伸田里愁叹不平于上,然至此业已成矣。贾相遂力辨人言,丐辞相位。御笔答云:“言事易,任事难,自古然也。使公田之策不可行,则卿建议之始,朕已沮之矣。惟其上可以免朝廷造楮币之费,下可以免浙右和籴之扰,公私兼济,所以命卿决意举行之。今业已成矣,一岁之军饷,皆仰给于此。若遽因人言而罢之,虽可以快一时之异议,其如国计何?如军饷何?卿既任事,亦当任怨,礼义不愆,何恤人言。卿宜安心奉职,毋孤朕倚毗之意。”自此公论颇沮,而刘良贵以人言藉藉,遂陈括田之劳,乞从罢免,不允。
  至咸淳戊辰正月,遂罢庄官,改为召佃。或一二千,或数百亩,召人承佃,自耕自种,自运自纳,止令分司任责拘催。凡承佃之家,复以二分优之。且以既罢庄官,则分司恐难任责,平江增差催督官三员,安吉、嘉兴各一员,常州二员,镇江、江阴共一员,从各分司奏辟。时提领官编修黄梦炎也。既而常、润分司刘子澄力陈毗陵向来多买虚数之弊,遂下提领所,径将常州公租拨隶淮东总领所催纳。殊不知朝廷既不可催,总所又可催乎?
  当是时人不敢言而敢怨,南康江天锡以入奏而罢言职,教授谢枋得以发策而遭贬斥,大社令杜渊、太常簿陆逵、国子簿谢章,皆于论对及之,或逐去,或补外。至乙亥春,贾既去国,北军已抵升、润,察院季可奏乞罢公田之籍,以收农心。谓“此事苛扰,民皆破家荡产,怨入骨髓。若尽还原主,免索原钱而除其籍,庶使浙西之人,永绝公田之苦。”然而仅放欠租,季遂再奏,始有旨云:“公田之创,非理宗之本意。稔祸召怨,最为民苦,截日住罢。其田尽给付原佃主,仰率租户、义兵,会合防拓。”其后勘会,谓招兵非便。且其田当还业主,于种户初无相干。秋成在迩,饷军方急,合且收租一年。其还田指挥,候秋成后集议施行。有旨将平江、嘉兴、安吉公田,照指挥蠲放,却从朝廷照净催米数回籴。其钱一半给佃主,一半给种户,以溥实惠,然则业主竟无与矣。只业主、佃主之分,当时用事者亦不能晓,况大于此者?然边遽日急,是时仍收公租,还田之事,竟不及行,呜呼悲哉!昔隋凿汴渠,以召民怨,乃为宋漕运之利。今宋夺民田以失人心,乃为大元饷军之利。古今害民兴利之事,于此亦可鉴矣,于戏悲哉!
  ○景定彗星
  景定五年甲子七月初二日甲戌,御笔作初三日乙亥,彗见东方柳宿,光芒ピ赫,昭示天变。太史占云:“彗出柳度,为兵丧,为旱,为乱,为夷狄,为大臣贬。”乾象占云:“彗,妖星也。所出形状各异,其殃一也。”彗,木类,除旧布新之象,主兵疫之灾。一曰埽星,小者数寸,长或竟天,兵起、大水,除旧布新。按彗本无光,借日为光。夕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皆随日光芒所及则为灾。丁丑,避殿减膳,下诏责己,求直言,大赦天下。御史朱貔孙,正言朱应元,察官程元岳、饶应龙合台奏章,乞消弭挽回,皆常谈也。
  己卯,贾丞相似道,杨参政栋,叶同知梦鼎,姚佥书希得奏事。上曰:“彗出于柳,彰朕不德,夙夜疚心,惟切危惧。”宰臣奏:“陛下勤于求治,有年于兹,庸有阙失。今谪见于天,实臣等辅政无状所致,上贻圣忧。臣见具疏乞罢免,庶可以上弭天灾。”上曰:“正当相与讲求阙失,上回天意。”庚辰,贾右相第一疏乞罢免,以塞灾咎,五疏皆不允。
  班行应诏言事者,秘书郎文及肩首言公田之事云:“君德极璋之粹,而玷君德者,莫大于公田,东南民力竭矣。公田创行,将以足军储,救楮弊,蠲和籴也。奉行太过,限田之名,一变而为并户,又变而为换田。耕夫失业以流离,田主无辜而拘系,此彗妖之所以示变也。”
  大府丞杨巽,殿讲赵景纬,吏部侍郎留梦炎,礼部侍郎直院马廷鸾,皆应诏上封事。给事礼书牟子才疏,援引汉、唐以至本朝彗变灾异,极其详赡。起居郎太子侍读李伯玉,则援三说云:“咸平,彗出室北,吕端有兵谋不精之言,今日当严边备。熙宁中,彗出东井,富弼、张方平,皆言新法不便,今日当先罢浙西换田局。崇宁彗出西方,则诏除党籍,且复左降人官。今开庆误国之人,罪恶滔天,有一时风闻劾逐者,则乞斟酌宽贷施行,以昭圣主宽仁之量。”又云:“今言路既开,中外大小之臣,必将空臆毕陈。惟陛下明圣,大臣忠亮,有以容受,不以为罪,天下幸甚。”
  浙漕主管文字吕抚有上化地书,秘监高斯得奉祠于有应诏疏,大概以为:“非朝廷大失人心,何以致天怒如此之烈?庚申、辛酉之间,大小之臣,追勒迁放无虚月,忠厚之泽几尽矣。士大夫以仕进为业,今使刻薄小人,吹毛求疵,动触新制。公田肆扰,陛下知其非计,有待秋成举行之旨,而督促者。悍然不顾也。市舶尽利而蕃夷怨,盐榷太密而商旅怨。群臣附下罔上,虚美溢誉,人怨天怒,不至于彗星不止也。且灾异策免三公,视为常事。丙申雷变,陛下一日黜二相,今彗见之与雷发相去,何翅十百千万哉?”
  王端明龠奉祠里居,亦有疏,言:“戚畹嬖幸,遍居畿辅,借应奉之名,肆诛剥之虐,监司不敢谁何,台谏不敢论列。民不胜苦,起而弄兵,三衢之寇是也。公田之行,本欲免和籴,和籴数少,而人己相安,公田数多,而人为创见,千弊万蠹,田里骚然。天笔载颁,一则曰业已成,一则曰当任怨。且求言之诏甫颁,而拒言之令已出,皇天监临,可厚诬哉。”
  自是三学京庠,投匦上书者日至。太学生吴绮、许求之等书有云:“雷霆,天怒也,骤击而旋收。日蚀,天怒也,俄晦而随明。暴风飘雨,天怒也,而不能以终日。今彗之示变,已渝旬浃月,陛下恐惧修省,靡所不至,而天怒犹未回,非陛下不知省悟也,抑误陛下者,未有所畏也。”且并及市舶、公田之害云。
  又有陈梦斗、陈绍中等书,沈震孙、范钥、李极等书,宗庠则有胡标与周必礻龠等书。立礼斋生谢禹则独为一书,大抵皆及公田、市榷等事。又有武学生杜士贤等书,谓:“都司之职,操垄断之权,以专使之遣,夺番商之利。百姓皆与蹙庙堂,歌颂太平,人不可欺,天可欺乎?今之秉钧轴者,前日之功固伟矣,今日之过未尽掩,阃外之事固优矣,阃内之责未尽塞。以戎虏待庶民不可也,以军政律士类不可也,以肥家之法经国不可也,盍亦退自省悟,以回天变乎?”
  又京庠唐隶、杨坦等一书,谓:“大臣德不足以居功名之高,量不足以展经纶之大,率意纷更,殊骇观听。七司条例,悉从更变,世胄延赏,巧摘瑕疵。薪茗拓藏,香椒积压,与商贾争微利。强买民田,贻祸浙右,自今天下无稔岁,浙路无富家矣。夹袋不收拾人才,而遍储贱妓之姓名;化地不斡旋陶冶,而务行非僻之方术。纵不肖之骏弟,以卿月而醉风月于花衢;笼博奕之旧徒,以秋壑而压溪壑之渊薮。踏青泛绿,不思闾巷之萧条;醉酿饱鲜,遑恤物价之腾踊。刘良贵,贱丈夫也,乃深倚之以扬鹰犬之威;董宋臣,巨奸宄也,乃优纵之以出虎兕之柙。人心怨怒,致此彗妖,谁秉国钧,盍执其咎。方且抗章诬上,文过饰非,借端拱祸败不应之说以力解,乱而至此,怨而至此。上干天怒,彗星埽之未几,天火又从而灾之,其尚可扬扬入政事堂耶?”一时诸书,独此与京庠萧规者言之太讦。
  于是左司刘良贵申省,力辨公田任事之谤,且乞敷奏令公卿士庶条具救楮、免籴、罢公田之策,且作勘会,免公田逃亡米三万余石。贾相遂入奏云:“近者应诏所言,公论交责,若驾虚辞报私憾等语,是非自不可掩。独类部法买公田,同然一辞,以为犯大不韪,详叙颠末以闻。欲望圣慈于臣所类部法,则下之吏部长式,详加参定。或有出己意削旧典之实,则申明而删除之。于臣所买公田,则乞下之公卿大夫,更行博议。必得足军饷、免和籴、住造楮之策,则采录而施行之。臣当委心以听,奉身以退,徐请谴责,以戒为臣之缪于国者。”遂有旨宣谕检院官,星变求言:“照典故氐及中外大小臣僚,见之诏书可考。近来诸学士人,不体旧规,以前廊为首,乃有怀私意动摇大臣者。不知祖宗三百年间,曾有士人上书而去宰相者乎?今后切宜详审,然后投进。”
  检院朱备坐,宣谕旨挥申国子监司成吴坚翁,合委胄丞徐宗斗,会学前廊转谕诸生;而前廊回申,以为上书以前廊为首,此出于丙辰方大猷之私意,以为钳制之法,非盛时所宜用也。纷纷之议,直至八月之末,彗光稍杀,应诏者方稍止。丁未,宰执拜表,恭请皇帝御正殿复常膳,三表而后从。九月,以京学士人萧规、唐棣、叶李、吕宙之、姚必得、陈子美、钱育、赵从龙、胡友开等,不合谤讪生事,送临安府追捕勘证,议罪施行各有差,自是中外结舌焉。
  孟冬,朝飨如常时,十月乙丑,忽闻圣躬不豫,降诏求医,丁卯,遗诏升遐。而金银关子之令乘时颁行,换易十七界楮券。物价自此腾涌,民生自此憔悴矣。彗变首尾凡四月,妖祸之应,如响斯答,孰谓天道高远乎?
  ○琼花
  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绝类聚八仙,色微黄而有香。仁宗庆历中,尝分植禁苑,明年辄枯,遂复载还祠中,敷荣如故。淳熙中,寿皇亦尝移植南内,逾年,憔悴无花,仍送还之。其后,宦者陈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杭之褚家塘琼花园是也。今后土之花已薪,而人间所有者,特当时接本仿佛似之耳。
  ○嚼虱
  余负日茅檐,分渔樵半席。时见山翁野媪,扪身得虱则致之口中,若将甘心焉,意甚恶之。然揆之于古,亦有说焉。应侯谓秦王曰:“得宛,临流阳夏,断河内,临东阳邯郸,犹口中虱。”王莽校尉韩威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口中蚤虱。”陈思王著论亦日:“得虱者,莫不靡刂之齿牙,为害身也。”三人者,皆当时贵人,其言乃尔,则野老嚼虱,盖亦自有典故,可发一笑。
  ○姓名相戏
  前辈有以姓名为戏者,如陈亚有心、蔡襄无口之类甚多。刘尝戏王觌云:“公何故见卖?”王答曰:“卖公直甚分文。”
  近杨平舟栋以枢掾出守莆田,刘克庄潜夫,弟希仁,俱以史官里居。郡集,寓公王曜轩迈戏之云:“大编修,小编修,同赴编修之会。”后村云:“欲属对不难,不可见怒。”王愿闻之,乃云:“前通判,后通判,但闻通判之名。”盖王凡五得ヘ而不上云。王又尝调后村云:“十兄,二十年前何其壮,二十年后何其不壮。”刘应之曰“二画,二十年前何其遇,二十年后何其不遇。”此善谑也。
  ○朱唐交奏本末
  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云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云:“汝果欲从陈官人邪?”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乃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
  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狱,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作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闭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园、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著《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

  ●卷十八
  ○昼寝
  “饱食缓行初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脱巾斜倚绳床坐,风送水声来枕边。”丁崖州诗也。“细书妨老读,长箪惬昏眠。取簟且一息,抛书还少年。”半山翁诗也。“相对蒲团睡味长,主人与客两相忘。须臾客去主人觉,一半西窗无夕阳。”放翁诗也。“读书已觉眉棱重,就枕方欣骨节和。睡起不知天早晚,西窗残日已无多。”吴僧有规诗也。“老读文书兴易阑,须知养病不如闲。竹床瓦枕虚堂上,卧看江南雨后山。”吕荣阳诗也。“纸屏瓦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蔡持正诗也。
  余习懒成癖,每遇暑昼,必须偃息。客有嘲孝先者,必哦此以自解。然每苦枕热,展转数四。后见前辈言,荆公嗜睡,夏月常用方枕。或问何意,公云:“睡气蒸枕热,则转一方冷处。”此非真知睡味,未易语此也。杜牧有睡癖,夏侯隐号睡仙,其亦知此乎?
  虽然,宰予昼寝,夫子有朽木粪土之语。尝见侯白所注《论语》,谓“昼”字当作“画”字,盖夫子恶其画寝之侈,是以有朽木粪墙之语。然侯白,隋人,善滑稽,尝著《启颜录》,意必戏语也。及观昌黎《语解》,亦云“昼寝”当作“画寝”,字之误也。宰予,四科十哲,安得有昼寝之责,假或偃息,亦未至深诛。若然,则吾知免矣。
  ○宜兴梅冢
  嘉熙间,近属有宰宜兴者,县斋之前,红梅一树,极美丽华粲,交阴半亩。花时,命客饮其下。一夕,酒散月明,独步花影,忽见红裳女子,轻妙绰约,瞥然过前,蹑之数十步而隐。自此恍然若有所遇,或酣歌晤言,或痴坐竟日,其家忧之。
  有老卒颇知其事,乘间白曰:“昔闻某知县之女有殊色,及笄,未适而夭。其家远在湖湘,因藁葬于此,树梅以识之。畴昔之夜所见者,岂此乎?”遂命发之,其棺正蟠络老梅根下,两樯微蚀,一窍如钱,若蛇鼠出入者。启而视之,颜貌如玉。妆饰衣衾,略不少损,真国色也。赵见,为之惘然心醉。舁至密室,加以茵藉,而四体亦和柔,非寻常僵尸之比,于是每夕与之接焉。既而气息忄然,疲ぃ不可治文书。其家乃乘间穴壁取焚之,令遂属疾而殂,亦云异哉。
  尝见小说中所载寺僧盗妇人尸置夹壁中私之,后其家知,状讼于官,每疑无此理。今此乃得之亲旧目击,始知其说不妄。然《通鉴》所载,赤眉发吕后陵,污辱其尸有致死者,盖自昔固有此异矣。
  ○莫子及泛海
  吴兴莫汲子及,始受世泽为铨试魁,既而解试、省试、廷对,皆居前列,一时名声籍甚。后为学官,以语言获罪,南迁石龙。地并海,子及素负迈往之气,暇日,具大舟,招一时宾友之豪,泛海以自快。将至北洋,海之尤大处也,舟人畏不敢进。子及大怒,胁之以剑,不得已从之。及至其处,四顾无际。
  须臾,风起浪涌,舟掀簸如桔槔。见三鱼,皆长十余丈,浮弄日光。其一若大鲇状,其二状类尤异,众皆战栗不能出语。子及命大白连酌,赋诗数绝,略无惧意,兴尽乃返。其一绝云:“一风点破碧落界,八面展尽虚无天。也楼长啸海波阔,今夕何夕吾其仙。”
  ○薰风联句
  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云:“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或者惜其不能因诗以讽,虽坡翁亦以为有美而无箴,故为续之云:“一为居所移,苦乐永相忘。愿言均此施,清阴分四方。”余谓柳句正所以讽也。盖薰风之来,惟殿阁穆清高爽之地始知其凉。而征夫耕叟,方奔驰作劳,低垂喘汗于黄尘赤日之中,虽有此风,安知所谓凉哉?此与宋玉对楚王曰“此谓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者”同意。
  ○汉唐二祖少恩
  汉高祖与项羽战于彭城,大败,势甚急,跋鲁元公主、惠帝弃之。夏侯婴为收载行,高祖怒,欲杀婴者十余。借使高祖一时事急,不能存二子而弃之,他人能为收载,岂不幸甚?方当德之,何至怒而欲斩之乎?
  唐高祖起兵汾晋时,建成、元吉、楚哀王智云,皆留河东护家。隋购之急,建成、元吉能间道赴太原,而智云以幼不能逃,为吏所诛。亦岂不能少缓须臾,以须其至,而后起兵哉?
  二祖皆创业之君,而于父子之义,其薄若此,岂图大事者,不暇顾其家乎?彼唐祖者,直堕世民之计,犹可恕也,若汉祖则杯羹之事,尚忍施之乃翁,何有于儿女哉?
  ○《史记》无燕昭筑台事
  王文公诗云:“功谢萧规惭汉第,恩从隗使愧燕台。”然《史记》止云:“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初无“台”字。而李白诗有“何人为筑黄金台”之语,吴虎臣《漫录》,以此为据。
  按《新序》、《通鉴》亦皆云“筑宫”,不言“台”也。然李白屡惯用黄金台事,如“谁人更埽黄金台”,“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埽洒黄金台,招邀广平客”,“如登黄金台,遥谒紫霞仙”,“侍宴黄金台,传觞青玉案”。杜甫亦有“杨梅结义黄金台”,“黄金台贮贤俊多”。柳子厚亦云:“燕有黄金台,远致望诸君。”《白氏六帖》有:“燕昭王置千金于台上,以延天下士,谓之黄金台。”此语唐人相承用者甚多,不特本于白也。
  又按《唐文粹》,有皇甫松《登郭隗台》诗。又梁任《述异记》:“燕昭为郭隗筑台,今在幽州燕王故城中。土人呼贤士台,亦为招贤台。”然则必有所谓台矣。后汉孔文举《论盛孝章书》曰:“昭筑台以延郭隗。”然皆无黄金字。宋鲍照《放歌行》云:“岂伊白屋赐,将起黄金台。”然则黄金台之名,始见于此。李善注引王隐《晋书》:“段匹讨石勒,屯故燕太子丹黄金台。”又引《上谷郡图经》曰:“黄金台在易水东南十八里,昭王置千金台上,以延天下士。”且燕台事多以为昭王,而王隐以为燕丹,何也?余后见《水经注》云:“固安县有黄金台,耆旧言昭王礼贤,广延方士,故修建下都,馆之南陲。燕昭创于前,子丹踵于后”云云,以此知王隐以为燕丹者,盖如此也。
  ○《孟子》三宿出昼
  高邮有老儒黄彦知谓:“孟子去齐,三宿而出昼。读如昼夜之昼,非也。《史记·田单传》载:‘燕初入齐,闻昼邑之人王贤。’刘熙注云:‘齐西南近邑,音获。’故孟子三宿而出,时人以为濡滞也。”此说甚新而有据。然予观《说苑》,则以为盖邑人王。且齐有盖大夫王欢(《公孙丑》下),而陈仲子兄食采于盖,其入万钟(《滕文公》下),则齐亦自有盖邑,又与昼邑不同矣。《通鉴》昼音,司马康释音胡卦切,亦曰西南近邑,复不音获,何耶?
  ○方大猷献屋
  杨驸马赐第清湖,巨董宋臣领营建之事,遂拓四旁民居以广之。其间最逼近者,莫如太学生方大猷之居。意其必雄据,未易与语。一日,具礼物往访之。方延入坐,未敢有请,方遽云:“今日内辖相访,得非以小屋近墙欲得之否?”愕不复对,方徐曰:“内辖意谓某太学生,必将梗化,所以先蒙见及,某便当首献作倡。”就案即书契与之。以成契奏知,穆陵大喜,视其直数倍酬之。方作表谢,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毫以上,悉出君恩。”(上《毛诗》,下东坡《谢表》,并全句)自此擢第登朝,皆由此径而梯焉。
  ○长生酒
  穆陵晚年苦足弱,一日经筵,宣谕贾师宪曰:“闻卿有长生酒甚好,朕可饮否?”贾退,遂修制具方并进,亦不过用川乌、牛膝等数味耳。内辖李忠辅适在旁,奏曰:“药性凉燥未可知,容臣先尝,然后取旨进御。”嫉之者转闻于贾,贾深衔之,而未有以发也。
  先是北关刘都仓,家富无嗣,尝立二子。刘先死,长者欲逐其后立子,于是托其所亲检议所吏刘炳百万缗,介谢堂节使,转求圣旨下天府逐之,至是已涉数岁,贾始知之,时咸淳初年也。遂嗾其出子,以为李忠辅伪作圣旨,讼之于官,词虽不及谢,而谢甚窘惧,于是以实诉之于贾,贾笑曰:“节度无虑。”越日,则忠辅追毁迁谪之命下,以实非其罪也,盖师宪借此以报其尝药之忿耳。
  ○开运靖康之祸
  靖康之祸,大率与开运之事同。一时纪载杂书极多,而最无忌惮者,莫若所谓《南烬纪闻》。其说谓出帝之事,欧公本之王淑之私史。淑本小吏,其家为出帝所杀,遁入契丹。洎出帝黄龙之迁,淑时为契丹诸司,于是文移郡县,故致其饥寒,以逞宿怨,且述其幽辱之事,书名《幽懿录》,比之周幽、卫懿。然考之五代新旧史,初无是说,安知非托子虚以欺世哉?其妄可见矣。
  《南烬》言二帝初迁安肃军,又迁云州,又迁西江州,又迁五国城,去燕凡三千八百余里,去黄龙府二千一百里,其地乃李陵战败之所。后又迁西均从州,乃契丹之移州。今以当时他书考之,其地里远近,皆大缪不经,其妄亦可知。且谓此书乃阿计替手录所申金国之文,后得之金国贵人者。又云:“阿计替本河北棣州民,陷金。自东都失守,金人即使之随二帝入燕,又使同至五国城,故首尾备知其详。”及考其所载,则无非二帝胸臆不可言之事,不知阿计替何从知之。且金人之情多疑,所至必易主者守之,亦安肯使南人终始追随乎?且阿计替于二帝初无一日之恩,何苦毅然历险阻,犯嫌疑,极力保护而不舍去。且二帝方在危亡哀痛之秋,何暇父子赋诗为乐,阿计替又何暇笔之书乎?此其缪妄,固不待考而后见也。意者,为此书之人,必宣政间不得志小人,造为凌辱猥之事而甘心焉。此禽兽之所不忍为,尚忍言之哉。余惧夫好奇之士,不求端末而轻信其言,故书以祛后世之惑云。
  ○近世名医
  近世江西有善医号严三点者,以三指点间知六脉之受病,世以为奇,以此得名。余按诊脉之法,必均调自己之息,而后可以候他人之息。凡四十五动为一息,或过或不及,皆为病脉。故有二败、三迟、四平、六数、七极、八脱、九死之法。然则察脉固不可以仓卒得之,而况三点指之间哉?此余未敢以为然者也。或谓其别有观形察色之术,姑假此以神其术,初不在脉也。
  绍兴间,王继先号王医师,驰名一时。继而得罪,押往福州居住。族叔祖宫教,时赴长沙ヘ,素识其人,适邂逅旅舍,小酌以慰劳之,因求察脉。王忽愀然曰:“某受知既久,不敢不告。脉证颇异,所谓脉病人不病者,其应当在十日之内,宜亟反辕,尚可及也。”因泣以别。时宫教康强无疾,疑其为妄,然素信其术,于是即日回辕。仅至家数日而殂,亦可谓异矣。
  又尝闻陈体仁端明云:“绍熙间,有医邢氏,精艺绝异。时韩平原知阁门事,将出使,俾之诊脉,曰:‘和平无可言,所可忧者,夫人耳。知阁回轺日,恐未必可相见也。’韩妻本无疾,怪其妄诞不伦,然私忧之。洎出疆甫数月,而其妻果殂。又朱丞相胜非子妇偶小疾,命视之,邢曰:‘小疾耳,不药亦愈。然自是不宜孕,孕必死。’其家以为狂言。后一岁,朱妇得男,其家方有抱孙之喜,未弥月而妇疾作。急遣召之,坚不肯来曰:‘去岁已尝言之,势无可疗之理。’越宿而妇果殂。”余谓古今名医多矣,未有察夫脉而知妻死,未孕而知产亡者,呜呼!神矣哉!
  ○前辈知人
  前辈名公钜人,往往有知人之明。如马尚书亮之于吕许公、陈恭公,曾谏议致尧之于晏元献,吕许公之于文潞公,夏英公之于庞颖公,皆自布衣小官时,即许以元宰之贵,盖不可一二数。初非有袁、李之术,特眼力高,阅人多故尔。史传所载,以为名谈。
  近世如史忠献弥远、赵忠肃方亦未易及。忠献当国日,待族党加严。犹子嵩之子申,初官枣阳户曹,方需远次,适乡里有佃客邂逅致死者,官府连逮急甚,欲求援于忠献,而莫能自通,遂夤缘转闻,因得一见。留饭终席,不敢发一语。忽问:“何不赴枣阳阙?”以尚需次对,忠献曰:“可亟行,当作书与退翁矣。”(陈赅时为京西阃)子申拜谢,因及前事,公曰:“吾已知之,第之官勿虑也。”公平昔严毅少言,遂谢而退。少间,公元姬林夫人因扣之,公曰:“勿轻此子,异日当据我榻也。”其后信然。又赵葵南仲通判庐州日,翟朝宗方守郡,公素不乐之,遂千堂易合入阙。俟呼召于宾庑候见者数十人,皆谢去,独召两都司及赵延入小阁会食。且出两金盒,贮龙涎、冰脑,俾坐客随意之。次至赵,即举二合尽投炽炭中,香雾如云,左右皆失色。公亟索饭送客,命大程官俾赵听命客次,人皆危之。既而出札知滁州,填见阙命之任,而信公平生功业,实肇于此焉。
  又赵忠肃开京西阃日,郑忠定丞相清之初任夷陵教官,首诣台参。郑素癯瘁,若不胜衣,赵一见即异待之。延入中堂,出三子,俾执师弟子礼,局不自安,旁观怪之。即日免衙参等礼以行,复命诸子饯之前途,且各出《云萍录》书之而去。他日,忠肃问诸郎曰:“郑教如何?”长公答曰:“清固清矣,恐寒薄耳。”公笑曰:“非尔所知。寒薄不失为太平宰相。”后忠肃疾革,诸子侍侧,顾其长曰:“汝读书可喜,然不过监司太守。”次语其仲范曰:“汝须开阃,终无结果。三哥葵甚有福,但不可作宰相耳。”时帐前提举官赵胜,素与都统制扈再兴之子不协,泣而言曰:“万一相公不讳,赵胜必死于扈再兴之手,告相公保全。”时京西施漕(上饶人,名未详)偶在旁,公笑谓施曰:“赵胜会做殿帅,扈再兴安能杀之?”其后所言,无一不验。
  ○赵信国辞相
  淳甲辰,杜清献范薨,游清献以拜右揆,赵葵南仲枢使、陈к子华参政,皆一时宿望。明年四月,游相以大观文奉内祠侍读。既而赵公出督江淮、荆、襄、湖北军马,陈公以知院帅长沙,遂再相。郑忠定清之、王伯大、吴潜,并为佥枢。乙巳,赵公兼江东帅、知建康、留钥,赵希宪以礼书督府参赞兼江漕,淮帅丘山甫岳仍兼参谋,且颁御笔云:“赵葵兼资文武,协辅国家,领使洪枢,视师戒道,权不可不专。申檄处置,贵合时宜,一应军行调度,并听便宜施行。所有恩数,眠仪宰路。”公既威名夙著,边陲晏然。中间屡乞结局,不允。明年,遣随军转运舒泽民滋,入白庙堂,许令带职入觐。公力辞召命,且云:“更当支吾一冬,来春解严,容归田里。”朝廷许之。
  明年,北军大入,因复留行府,措置战守焉。中书陆德舆载之转对疏,以为:“去岁泗州大捷,彼方丧胆落魄。今春淮水涨溢,欲来不可。涉冬而春,边镇宁谧。近者骇言寇至,张大其说,或云到仪真之境者,止五六十骑耳。”赵公闻之,大不能堪,封章屡上,力辨此谤。且云:“今年北军之入,系四大头项:一曰察罕(河西人),二日大纳,三日黑点,四曰别出古(并鞑)。号四万,实三万余;马,人各三匹,约九万匹。惟恐有劳圣虑,前后具奏,一则曰宽圣虑,二则曰宽忧顾。臣领舟师往来应敌,未尝有一语张大。今观陆德舆奏疏,实骇所闻。伏乞委德舆亲至维扬,审是虚实。臣当躬率骑士,护送入城,便见真妄。”于是朝廷以载之之言为过,遂为调停,寝其事焉。未几,工部尚书徐清叟进故事,亦讥其辟属之滥,赵公愈不自安。
  是岁闰二月,郑忠定拜太师,赵公拜右相,所有督府,日下结局。遂差右司陈梦斗宣赴都堂治事,而陈辞以此貂之职不行,遂改差御药谢昌祖往焉。夕郎赵以犬复有不肯书牍之意,事虽不行,而公之归兴不可遏矣。屡腾免牍,且引其父忠肃遗言不许入相之说以告,且云:“宁得罪以过岭,难违训以入朝。”御笔不允,降宣趣行。时陆载之方居翰苑,以嫌不草诏,遂改命卢壮父武子为之。
  时赵公各通从官书,谓元科降簿内,尚余新楮四百余万,银绢度牒并不支动,且言决不可来之意。常时从官作宰相书,例有先生之称,至是皆去之。独赵汝腾茂实尚书答书云:“大丞相高风立懦,力疏辞荣。昔司马公固逊密府,近崔清献苦却宰席,书之史册,并公而三,甚盛休。”而其微意亦可见也。
  公归计既决,遂申朝庭,于三月二十四日散遣将士,取道归伏田里。所有新除恩命,决不敢祗受。既而与告复召,然公终不来矣。至明年三月,御笔:“赵葵恳辞相位,终始弗渝,使命趣召,亦既屡矣。奏陈确论,殆逾一期。朕眷倚虽切,不能强其从也。姑畀内祠,以便咨访。可除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察使兼侍读。”后以疾丐外祠甚力,遂以特进判长沙,凡五辞,得请奉祠,径归溧阳里第焉。盖一时绅,方以理学科名相高,其视军旅金谷等,为俗吏粗官。公能知几勇退,不激不污,可谓善保功名者矣。
  ○琴繁声为郑卫
  往时,余客紫霞翁之门。翁知音妙天下,而琴尤精诣。自制曲数百解,皆平淡清越,灏然太古之遗音也。复考正古曲百余,而异时官谱诸曲,多黜削无余,曰:“此皆繁声,所谓郑卫之音也。”
  余不善此,颇疑其言为太过。后读《东汉书》,宋弘荐桓谭,光武令鼓琴,爱其繁声,弘曰:“荐谭者,望能忠正导主。而令朝廷耽悦郑声,臣之罪也。”是盖以繁声为郑声矣。又《唐国史补》,于ν令客弹琴,其嫂知音,曰:“三分中,一分筝声,二分琵琶,全无琴韵。”则新繁皆非古也。始知紫霞翁之说为信然。翁往矣,回思着唐衣,坐紫霞楼,调手制闲素琴(第一),作新制《琼林》、《玉树》二曲,供客以玻璃瓶插花,饮客以玉缸春酒(翁家酿名),笑语竟夕不休,犹昨日事。而人琴俱亡,冢上之木已拱矣,悲哉!
  ○章氏玉杯
  嘉泰间,文庄章公以右史直禁林。时宇文绍节挺臣为司谏,指公为谢深甫子肃丞相之党,出知温陵。既而公入为言官,遍历三院,为中执法。时挺臣以京湖宣抚使知江陵府,入觐,除端明学士,径跻宥府。而挺臣怀前日之疑,次且不敢拜。文庄识其意,乃抗疏言:“公论出一时之见,岂敢以报私憾,乞趣绍节就职。”未几,公亦登政地,相得甚欢。
  一日,宴聚,公出所藏玉杯侑酒,色如截肪,真于阗产也,坐客皆夸赏之。挺臣忽旁睨微笑曰:“异哉!先肃悯公虚中使金日,尝于燕山获玉盘,径七寸余,莹洁无纤瑕,或以为宣和殿故物,平日未尝示人,今观此色泽殊近似之。”于是坐客咸愿快睹,趣使取之。既至,则玉色制作无毫发异,真合璧也。盖元为一物,中分为二耳。众客惊诧,以为干钅耶之合不足多也。公因举杯以赠挺臣,而挺臣复欲以盘奉公,相与逊让者久之,不决。时李璧季章在坐,起曰:“以盘足杯者,于事为顺,佥书不得辞也。”公遂谢而藏之,以他物为报。余髫侍二亲,常于元毖舅氏膝下闻此事,惜不一见之。其后闻为有力者负之而去,莫知所终。
  ○二张援襄
  襄、樊自咸淳丁卯被围以来,生兵日增。既筑鹿门之后,水陆之防日密。又筑白河、虎头及鬼关于中,以梗出入之道。自是孤城困守者凡四五岁,往往扼关隘不克进,皆束手视为弃物。所幸城中有宿储可坚忍,然所乏盐、薪、布帛为急。时张汉英守樊城,募善泅者,置蜡书髻中,藏积草下,浮水而出。谓鹿门既筑,势须自荆、郢进援。既至隘口,守者见积草颇多,钩致欲为焚爨用,遂为所获,于是郢、邓之道复绝矣。
  既而荆阃移屯旧郢州,而诸帅重兵皆驻新郢及均州河口以扼要津。又重赏募死士,得三千人,皆襄、郢、西山民兵之骁悍善战者。求将久之,得民兵部官张顺、张贵(军中号张贵为矮张),所谓大张都统、小张都统者,其智勇素为诸军所服。先于均州上流名中水峪立硬寨,造水哨,轻舟百艘,每艘三十人,盐一袋,布二百。且令之曰:“此行有死而已,或非本心,亟去,毋败吾事。”人人感激思奋。是岁五月,汉水方生,于二十二日,稍进团山下,越二日,又进高头港口结方阵。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碇出江,以红灯为号。贵先登,顺为殿,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敌舟布满江面,无罅可入。鼓勇乘锐,凡断铁ㄌ、攒弋数百,屯兵虽众,尽皆披靡避其锋。转战一日二十余里,二十五日黎明,乃抵襄城。城中久绝援,闻救至,人人踊跃,气百倍。及收军点视,则独失张顺,军中为之短气。越数日,有浮尸溯流而上。被介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军中惊以为神,结冢敛葬,立庙祀之。然自此围益密,水道连锁数十里,以大木下撒星桩,虽鱼鳖不得度矣。
  外势既蹙,贵乃募壮士至夏节使军求援。得二人,能伏水中数日不食,使持书以出。至桩若栅,则腰锯断之。径达夏军,得报而还。许以军五千驻龙尾洲以助夹击。刻日既定,贵提所部军点视登舟,失帐前亲随一人,乃宿来有过遭挞者。贵惊叹曰:“吾事泄矣!然急出,或未及知耳。”乃乘夜鼓噪,冲突断ㄌ,破围前进,众皆辟易。既度险要之地,时夜半天黑,至小新城,敌方觉,遂以兵数万邀击之。贵又为无底船百余艘,中立旗帜,各立军士于两舷以诱之,敌皆竞跃以入,溺死者万余,亦昔人未出之奇也。至钩林滩,将近龙尾洲,远望军船栉栉,旗帜纷纭。贵军皆喜跃,举流星火以示之。军船见火,皆前相迎,逮势近欲合,则来舟北军也。盖夏军前二日,以风雨惊疑,退屯三十里矣。北军盖得逃卒之报,遂据洲上,以逸待劳。至是,既不为备,杀伤殆尽。贵身被数十创,力不支,遂为生得,至死不屈,此是岁十一月十七日夜也。北军以四降卒舆尸至襄,以示援绝,且谕之降。吕帅文焕尽斩四卒,以贵附葬顺冢,为立双庙,尸而祝之,以比巡、远。明年正月十三日樊城破,三月十八日,襄阳降,此天意,非人力也。
  同时有武功大夫范大顺者,与顺、贵同入襄。及襄城降,仰天大呼曰:“好汉谁肯降?便死也做忠义鬼。”就所守地分自缢而死。又有右武大夫、马军统制牛富,樊城守御,立功尤多。城降之际,伤重不能步,乃就战楼,触柱数四,投身火中而死。
  此事亲得之襄州、顺化老卒,参之众说,虽有微异,而大意则同。不敢以文害辞没其实,因直书之,以备异时之传忠义者云。

  ●卷十九
  ○嘉定宝玺
  贾涉为淮东制阃日,尝遣都统司计议官赵拱往河北蒙古军前议事。久之。拱归,得其大将扑鹿花所献“皇帝恭膺天命之宝”玉玺一座,并元符三年宝样一册,及镇江府诸军副都统制翟朝宗所献宝检一座,并缴进于朝。诏下礼部太常寺讨论受宝典礼,此嘉定十四年七月也。是岁十一月诏曰:“乃者,山东、河北,连城慕义,殊方效顺,肃奉玉宝来献于京。质理温纯,篆刻精古。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宝’,暨厥图册,登载灿然,实惟我祖宗之旧。继获玉检,其文亦同,云云。天其申命用休,朕曷敢不承。其以来年元日,受宝于大庆殿。”遂命奉安玉宝于天章阁,具奏告天地、宗庙、社稷。明年正月庚戌朔,御大庆殿受宝,大赦天下。应监司帅守,并许上表进贡称贺。推恩文武官,各进一秩,大犒诸军,三学士人并推恩有差。具命礼官裒集受宝本末,藏之秘阁。能文之士如朱中美、钱、谢耘等数十人,作为颂诗,以铺张盛美。四方士子,骈肩累足而至,学舍至无所容。盖当国者,方粉饰太平,故一时恩赏,实为冒滥。
  有士子作书贻葛司成云:“窃惟国学,天子储养卿相之地。中兴以来,冠带云集,英俊日盛,可以培植国家无疆之基。自开禧之初,迄更化之后,天下公论,不归于上之人,多归于两学之士。凡政令施行之舛,除拜黜陟之偏,禁庭私谒之过,涉于国家盛衰之计,公论一鸣,两学雷动。天子虚己以听之,宰相俯首而信之,天下倾心而是之。由是四方万里,或闻两学建议,父告其子,兄告其弟,师告其徒,必得其说,互相歆艳,谓不负所学,岂不取重于当世哉?迩来宝玺上进,皇上以先皇旧物,圣子神孙膺此天命之宝,慰答在天之灵,不得不侈烈祖之珍符,为今日之荣观也。草茅之士,兴起于山林寂寞之滨,形容于篇章歌颂之末,其诚可念。若两学之士,荣进素定,固当自信其所学,自勉其所守,安于义命可也。纷纷而来,不恤道路风霜之惨,喁喁相告,朱朱相呼。侥幸恩赏之蕃庶,冀望非常之盛典。甚至千数百人,饕餮廪粟,枕籍斋舍,廉耻俱丧,了无腼颜,或挺身献颂,或走谒朝贵,小小利害,其趋若市。公论将何以赖,天下将何以望哉?传之三辅,岂不贻笑于识字之程大卿乎?传之远方,岂不贻笑于任子之胡尚书兄弟乎?传之边陲,岂不贻笑于异类之赵珙乎?传之地下,岂不贻笑于旧尹之赵尚书乎?三十年忠谠之论,一日埽地,三十年流传之稿,一焚可尽矣,假使圣朝颁旷荡之恩,一视天下之士,通行免举,诿有可说。苟惟两学之士,独沾免举之渥,则非特柄国者,欲钳天下公论之口,而三学之士,适自钳其口耳,岂不惜哉!恭惟大司成天下英俊之师表,愿以公论所在,诲之以安义命而知进退,勉之以崇名节而黜浮竞。爵禄,天下之公器也,岂顽钝亡耻者可攫也。《传》曰:‘士之致远先器识。’器识卑下,则它日立朝,必无可观者矣。舍其所重,就其所轻,喑其所长,鸣其所短,三尺之童,亦羞为之。昔陈东以直言而死,今李诚之以守城而死,二公皆学校之士也,足以为万世之名节。以今日一免解之轻,遽失吾万世公论之重,必无有如陈之直言、李之忠节者矣。元气能有几邪?愿大司成续而寿之。”
  既而宗室犹以推赏太轻,至揭榜朝天门云:“宝玺,国之重器也,兴衰系焉;同姓,国之至亲也,休戚生焉。靖康之际,国步多难。我祖我父,一心王室,不死于兵,则死于敌,不死于敌,则死于盗贼;若子若孙,呼天号地,此恨难磨。苟存喘息于东南,期雪我祖我父万古之痛而后已。仰惟今日,故疆复矣,宝镇归矣,此正酾酒吊魂、慰生劳死之秋,其为踊跃,曷啻三百。圣恩汪,周遍寰宇。监司郡守,奉表推恩,文武两学,通籍免解,侍班选人,特与趱放。不惟文武百僚转官,而未铨任子,亦与转官;不惟特科无及者出官,而三十年特科五等人亦出官。加恩异姓,悉逾覃霈。即彼验此,凡同姓一请者,便可援以补官,再请者,亦可援以廷对。今散恩诞布宗子,已请者各免本等解一次,四举者补下州文学,五举者补迪功郎。由是而观,不惟亲疏无别,而异姓反优于同姓,天子之子孙,反不若公卿大夫之子孙。痛念昔者,是玺之亡,宗室与之俱亡,而异姓自若也。今日是玺之得,推恩异姓,种种优渥,而同姓则反薄其恩。忧则与之同忧,喜则不与之同喜,人情岂如是乎?况比年科甲,已非若祖宗之优,今日恩霈,又非若祖宗之厚。凡我国家,有一毫恩及同姓者,日以削,王家枝叶,剪伐弗恤,是皆权要之私憾耳。投鼠忌器,何忍于斯?兴言及此,涕泪交垂,识者旁观,宁不感动?中兴以来,推恩同姓,止有一举两举之分,初无四举五举之别,止有将仕免省之异,初无文学迪功之名。累朝是守,按为典章。经今百年,未偿辄变。今来五举与迪功郎,四举与文学,其视免省,何啻倍蓰。而省试仅以六十五名为额,来岁以免解到省者,其数甚多。是虽当免举,实殿举也,殆与其他免解受实惠者,万万不侔。我辈当念祖父沦亡之痛,协心戮力,仰扣庙堂,体念同姓,举行旧典。勿以事已定而沮其志,勿以天听高而泯其说。使我辈得以慰祖父九地之灵,而子孙得蒙国家无穷之福,宗英其念之。”是时不转官赏者,朝中士惟陈贵谦、陈宓。在学不愿推恩者,茅汇征一人而已。
  按:“恭膺天命之宝”,真宗初即位所制,其后每朝效之,易世则藏之。靖康之变,金人取玉宝十有四以去,此宝居其二焉。其一则哲宗元符三年所制,其一则钦宗靖康元年所制也。及金人内乱南迁,宝玉多为蒙古所取。当时识者,谓此物不宜铺张。是以参政郑昭先有可吊不可贺之论。时学士院权直卢祖皋草诏,乃径用元符故事,殊不知哲宗以元符元年进宝,至三年崩,识者忧之。今以嘉定十五年受宝,至十七年闰八月而宁宗崩。事有适相符者,敢并纪于此云。
  ○鬼车鸟
  鬼车,俗称九头鸟。陆长源《辨疑志》又名渠逸鸟。世传此鸟昔有十头,为犬噬其一,至今血滴人家,能为灾咎。故闻之者,必叱犬灭灯,以速其过。泽国风雨之夕,往往闻之。六一翁有诗,曲尽其悲哀之声,然鲜有睹其形者。
  淳熙间,李寿翁守长沙日,尝募人捕得之。身圆如箕,十ㄕ环簇。其九有头,其一独无,而鲜血点滴,如世所传。每ㄕ各生两翅,当飞时,十八翼霍霍竞进,不相为用,至有争拗折伤者。
  景定间,周汉国公主下降,赐第嘉会门之左,飞楼复道,近接禁御。贵主尝得疾,一日,正昼,忽有九头鸟踞主第捣衣石上,其状大抵类野凫而大如箕。哀鸣啾啾,略不见惮,命弓射之,不中而去。是夕主薨,信乎其为不祥也,此余亲闻之副云。
  ○兰亭诗
  永和兰亭禊饮集者四十二人,人各赋诗,自右军而下十一人,各成两篇,郄昙、王丰而下十五人,各成一篇,然亦不过四言两韵,或五言两韵耳。诗不成而罚觥者十有六人,然其间如王献之辈,皆一世知名之士,岂终日不能措一辞者?黄彻谓古人持重自惜,不轻率尔,恐贻久远之讥,故不如不赋之为愈耳。
  余则以为不然,盖古人意趣真率,是日适无兴不作,非若后世喋喋然,强聒于杯酒间以为能也。史载献之尝与兄徽之、操之,俱诣谢安,二兄多言,献之寒温而已。既出,客问优劣,安曰:“小者佳。吉人之辞寡,以其少言,故云。”今王氏父子群从咸集,而献之诗独不成,岂不平日静退之故邪?
  ○著书之难
  著书之难尚矣。近世诸公,多作考异、证误、纠缪等书,以雌黄前辈,该赡可喜,而亦互有得失,亦安知无议其后者。程文简著《演繁露》,初成,高文虎炳如尝假观,称其博赡。虎子似孙续古,时年尚少,因窃窥之。越日,程索回元书,续古因出一帙曰《繁露诘》,其间多文简所未载,而辨证尤详。文简虽盛赏之,而心实不能堪。或议其该洽有余,而轻薄亦太过也。
  虽温公著《通鉴》,亦不能免此。若汉景帝四年内,日食皆误书于秋夏之交,甚至重复书杨彪赐之子于一年之间。至朱文公修《纲目》,亦承其误而不自觉,而《纲目》之误尤甚。唐肃宗朝,直脱二年之事。又自武德八年以后,至天之季,甲子并差。盖纪载编摩,条目浩博,势所必至,无足怪者。
  刘羲仲,道原之子也。道原以史学自名,义仲世其家学,摘欧公《五代史》之讹说,为《纠谬》一书,以示坡公,公曰:“往岁,欧公著此书初成,荆公谓余曰:‘欧公修《五代史》而不修《三国志》,非也,子盍为之乎?’余因辞不敢当。夫为史者,网罗数千百载之事,以成一书,其间岂无小得失邪?余所以不敢当荆公之托者,正畏如公之徒,掇拾于先后耳。”
  《挥麈录》云:“蜀人吴缜初登第,请于文忠,愿预官属,公不许,因作《纠误》。”岂别一书邪?
  ○安南国王
  安南国王陈日者,本福州长乐邑人,姓名为谢升卿。少有大志,不屑为举子业。间为歌诗,有云:“池鱼便作鹏化,燕雀安知鸿鹄心?”类多不羁语。好与博徒豪侠游,屡窃其家所有,以资妄用,遂失爱于父。其叔乃特异之,每加回护。会兄家有姻集,罗列器皿颇盛,至夜,悉席卷而去,往依族人之仕湖湘者。至半途,呼渡,舟子所须未满,殴之,中其要害。舟遽离岸,谢立津头以俟。闻人言,舟子殂,因变姓名逃去。至衡,为人所捕。适主者亦闽人,遂阴纵之。至永州,久而无聊,授受生徒自给。
  永守林{巴土},亦同里,颇善遇之。居无何,有邕州永平寨巡检过永,一见奇之,遂挟以南。寨居邕、宜间,与交趾邻近。境有弃地数百里,每博易,则其国贵人皆出为市。国相乃王之婿,有女亦从而来,见谢美少年,悦之,因请以归。令试举人,谢居首选,因纳为婿。其王无子,以国事授相。相又昏老,遂以属婿,以此得国焉。自后,屡遣人至闽访其家,家以为事不可料,不与之通,竟以岁久难以访问返命焉。其事得之陈合惟善佥枢云。
  ○贾氏前兆
  贾师宪柄国日,尝梦金紫人相迎逢,旁一客谓之曰:“此人姓郑,是能制公之死命。”时大郑师望方用事,意疑其人,且姓与梦合,于是竟以他故摈逐之。及鲁港失律,远谪南荒,就绍兴差官押送,则本州推官沈士圭,摄山阴尉郑虎臣也。郑,武弁,尝为贾所恶,适有是役,遂甘心焉。
  贾临行,置酒招二人,历言前梦,且祈哀徼芘云:“向在维扬日,襄、邓间有人善相。一日来,值其跣卧,因叹惜再三。私谓客曰:‘相公贵极人臣,而足心肉陷,是名猴形,恐异时不免有万里行耳。’是知今日窜逐之事,虽满盈招咎,盖亦有数存焉。”及抵清漳之次日,泣谓押行官曰:“某夜来梦大不祥,才离此地,必死无疑,幸保全之。”遂连三日,逗遛不行,而官吏追促之。离城五里许,小泊木绵庵,竟以疾殂,或谓虎臣有力焉。
  先是,林佥枢存孺父为贾所摈,谪之南州,道死于漳。漳有富民,蓄油杉甚佳。林氏子弟欲求,而价穷不可得,因抚其木曰:“收取,收取,待留与贾丞相自用。”盖一时愤恨之语耳。至是,郡守与之经营,竟得此物以敛,可谓异矣。死生祸福,皆有定数,不可幸免也如此,事亲闻之沈士圭云。
  ○明堂不乘辂
  度宗咸淳壬子岁,有事于明堂。先一夕,上宿太庙。至晚,将登辂,雨忽骤至。大礼使贾似道欲少俟,而摄行宫使带御器械胡显祖,请用开禧之例,却辂乘辇,上性躁急,遽从之。阁民吏曹垓,竟引摄礼部侍郎陈伯大、张志立奏中严外办,请上服通天冠,绛纱袍,乘逍遥辇入和宁门。似道以为既令百官常服从驾,而上乃盛服,不可。显祖谓泥路水深,决难乘辂。既而雨霁,则上已乘辇而归矣。既肆赦,似道即上疏出关,再疏言:“嘉定间,三日皆雨,亦复登辂。用嘉定例尚放淳熙,用开禧之例,则是韩胄之所为。深恐万世之下,以臣与胄等。”于是必欲求去,而伯大、志立亦待罪,显祖竟从追削,送饶州居住,曹垓黥断,其子大中为阁职,亦降谪江阴。显祖本太常寺礼直官,以女为美人,故骤迁至此云。未几,有旨,美人胡氏,追毁内命妇告,送妙净寺削发为尼。然践刍忌器,或以为过。似道凡七疏辞位,竟出居湖曲赐第,用吕公著、乔行简典故焉。
  按淳熙乙亥,明堂致斋太庙,而大雨终日。夜,有旨:“来早更不乘辂,止用逍遥子诣文德殿致斋。应仪仗排立并放免。从驾官常服以从。”大礼使赵雄密令勿放散,上闻之曰:“若不霁,何施面目?”雄语人曰:“不过罪罢出北关耳。”黄昏后雨止,中夜,内侍思恭传旨御史台、阁门、太堂寺,仍旧乘辂,应有合行排办事件,疾速施行。十五日拂明雨止,乘辂而归。盖自有典故,清切如此。而显祖不知出此,乃妄援开禧韩胄当国时故事,故时相怒之尤甚也。
  ○贾氏园池
  景定三年正月,诏以魏国公贾似道有再造功,命有司建第宅家庙,贾固辞,遂以集芳园及缗钱百万赐之。园故思陵旧物,古木寿藤,多南渡以前所植者。积翠回抱,仰不见日,架廊叠磴,幽眇逶迤,极其营度之巧。犹以为未也,则隧地通道,抗以石梁。旁透湖滨,架百余楹。飞楼层台,凉亭燠馆,华邃精妙。前揖孤山,后据葛岭,两桥映带,一水横穿,各随地势以构筑焉。堂榭有名者曰蟠翠(古松)、雪香(古梅)、翠岩(奇石)、倚绣(杂花)、挹露(海棠)、玉蕊(琼花茶コ)、清胜(假山),已上集芳旧物。高宗御扁“西湖一曲”、“奇勋”。理宗御书“秋壑”、“遂初容堂”。度宗御书“初阳精舍”、“熙然台”、“砌台”。山之椒曰“无边风月”、“见天地心”。水之滨曰:“琳琅步”、“归舟”、“早船”。通名之曰后乐园。四世家庙,则居第之左焉。庙有记,一时名士拟作者数十,独取平舟杨公栋者刊之石。又以为未足,则于第之左数百步瞰湖作别墅,曰光漾阁、春雨观、养乐堂、嘉生堂。千头木奴,生意潇然,生物之府,通名之曰养乐园。其旁则廖群玉之香月邻在焉。又于西陵之外,树竹千挺,架楼临之,曰秋水观、第一春、梅坞、剡船亭,侧通谓之水竹院落焉。后复葺南山水乐洞,赐园有声在堂、介堂、爱此、留照、独喜、玉渊、漱石、宜晚,上下四方之宇诸亭,据胜专奇,殆无遗策矣。
  其后,志之郡乘,从而为之辞曰:“园囿一也,有藏歌贮舞,流连光景者;有旷志怡神,蜉蝣尘外者;有澄想遐观,运量宇宙,而游特其寄焉者。嘻!使园囿常兴而无废,天下常治而无乱,非后天下之乐而乐者其谁能?”呜呼!当时为此语者,亦安知俯仰之间,遽有荒田野草之悲哉!昔陆务观作《南园记》于中原极盛之时,当时勉之以抑畏退休。今贾氏当国十有六年,谀之者,惟恐不极其至,况敢几微及此意乎?近世以诗吊之者甚众,吴人汤益一诗,颇为人所称云:“檀板歌残陌上花,过墙荆棘刺檐牙。指挥已失铁如意,赐予宁存玉辟邪。败屋春归无主燕,废池雨产在官蛙。木绵庵外尤愁绝,月黑夜深闻鬼车。”李彭老一绝云:“瑶房锦榭曲相通,能几番春事已空。惆怅旧时吹笛处,隔窗风雨剥青红。”
  ○子固类元章
  诸王孙赵孟坚字子固,号彝斋,居嘉禾之广陈。修雅博识,善笔札,工诗文,酷嗜法书。多藏三代以来金石名迹,遇其会意时,虽倾囊易之不靳也。又善作梅竹,往往得逃禅、石室之妙,于山水为尤奇,时人珍之。襟度潇爽,有六朝诸贤风气,时比之米南宫,而子固亦自以为不歉也。东西薄游,必挟所有以自随。一舟横陈,仅留一席为偃息之地,随意左右取之,抚摩吟讽,至忘寝食。所至,识不识望之,而知为米家书画船也。
  庚申岁,客辇下,会菖蒲节,余偕一时好事者邀子固,各携所藏,买舟湖上,相与评赏。饮酣,子固脱帽,以酒发,箕踞歌《离骚》,旁若无人。薄暮,入西泠,掠孤山,舣棹茂树间。指林麓最幽处瞪目绝叫曰:“此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笔也。”邻舟数十,皆惊骇绝叹,以为真谪仙人。
  异时,萧千岩之侄滚,得白石旧藏五字不损本《禊叙》,后归之俞寿翁家。子固复从寿翁善价得之,喜甚,乘舟夜泛而归。至之卞山,风作舟覆,幸值支港,行李衣衾,皆淹溺无余。子固方被湿衣立浅水中,手持《禊帖》示人曰:“《兰亭》在此,余不足介意也。”因题八言于卷首云:“性命可轻,至宝是保。”盖其酷嗜雅尚,出于天性如此。后终于提辖左帑,身后有严陵之命。其帖后归之悦生堂,今复出人间矣。噫!近世求好事博雅如子固者,岂可得哉!
  ○陈用宾梦放翁诗
  陈观国字用宾,永嘉胜士也。丙戌之夏,寓越,梦访余于杭。壁间有古画数幅,严壑耸峭,竹树茂密,瀑飞绝,汇为大池。池中菡萏方盛开,一翁曳杖坐巨石上,仰瞻飞鹤翔舞。烟云空中,仿佛有字数行,体杂章草。其词曰:“水声兮激激,云容兮茸茸,千松拱绿,万荷凑红。爰宅兹岩,以逸放翁。屹万仞与世隔,峻一极而天通。予乃控野鹤,追冥鸿,往来乎蓬莱之宫。披海氛而一笑,以观九州之同。”旁一人指云:“此放翁诗也。”用宾惊悟,亟书以见寄。诗语清古,非思想之所及,异哉!
  ○汉以前惊蛰为正月节
  余尝读班史《历》,至周三月二日庚申惊蛰,而有疑焉。盖周建子为岁首,则三月为寅,今之正月也。虽今历法亦有因置闰而惊蛰在寅之时,然多在既望之后,不应在月初而言二日庚申也。及考《月令章句》,孟春以立春为节,惊蛰为中。又自危十度至壁八度,谓之豕韦之次,立春、惊蛰居之,卫之分野。自壁八度至胃一度,谓之降娄之次,雨水、春分居之,鲁之分野。然后知汉以前,皆以立春为正月节,惊蛰为中,雨水为二月节,春分为中也。至后汉,始以立春、雨水、惊蛰、春分为序。《尔雅》,师古于惊蛰注云:“今日雨水,于夏为正月,周为三月。”于雨水注云:“今日惊蛰,夏为二月,周为四月。”盖可见矣。《史记·历书》,亦为孟春冰泮启蛰。《左传》,桓公五年,启蛰而郊。杜氏注以为夏正建寅之月。疏引《夏小正》曰,正月启蛰。故汉初启蛰为正月中,雨水为二月节。及太初以后,更改气名,以雨水为正月中,惊蛰为二月节,以至于今。由是观之,自三代以至汉初,皆以惊蛰为正月中矣。又汉以前,谷雨为三月节,清明为三月中,亦与今不同。并见《前志》。
  ○后夫人进御
  梁国子博士清河崔灵恩撰《三礼义宗》,其说博核。其中有后、夫人进御之说甚详,谩摭于此,以助多闻云。
  凡夫人进御之义,从后而下十五日遍。其法自下而上,象月初生,渐进至盛,法阴道也。然亦不必以月生日为始,但法象其义所知。其如此者,凡妇人阴道,晦明是其所忌。故古之君人者,不以月晦及望御于内。晦者阴灭,望者争明,故人君尤慎之。《春秋传》曰:“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以辟六气。”故不从月之始,但放月之生耳。其九嫔已下,皆九人而御,八十一人为九夕。世妇二十七人为三夕,九嫔九人为一夕,夫人三人为一夕,凡十四夕。后当一夕,为十五夕。明十五日则后御,十六日则后复御,而下亦放月以下渐就于微也。诸侯之御,则五日一遍。亦从下始,渐至于盛,亦放月之义。其御则从侄娣而迭为之御,凡侄娣六人当三夕,二媵当一夕,凡四夕。夫人专一夕为五夕,故五日而遍,至六日则还从夫人,如后之法。孤卿大夫有妾者,二妾共一夕,内子专一夕。士有妾者,但不得专夕而已,妻则专夕。凡九嫔以下,女御以上,未满五十者,悉皆进御,五十则止。后及夫人不入此例,五十犹御。故《内则》云:“妾年未满五十者,必与五日之御。”则知五十之妾,不得进御矣。卿、大夫、士妻妾进御之法,亦如此也。
  ○有丧不举茶托
  凡居丧者,举茶不用托,虽曰俗礼,然莫晓其义。或谓昔人托必有朱,故有所嫌而然,要必有所据。宋景文《杂记》云:“夏侍中薨于京师,子安期他日至馆中,同舍谒见,举茶托如平日,众颇讶之。”又平园《思陵记》,载阜陵居高宗丧,宣坐、赐茶,亦不用托。始知此事流传已久矣。
  ○清凉居士词
  韩忠武王以元枢就第,绝口不言兵,自号清凉居士。时乘小骡,放浪西湖泉石间。一日,至香林园,苏仲虎尚书方宴客,王径造之,宾主欢甚,尽醉而归。明日,王饷以羊羔,且手书二词以遗之。
  《临江仙》云:“冬日青山潇洒静,春来山暖花浓,少年衰老与花同。世间名利客,富贵与贫穷。
  荣华不是长生药,清闲不是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南乡子》云:“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宿业缠。年事已衰残,鬓苍苍骨髓干。不道山林多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王生长兵间,初不能书。晚岁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词。诗词皆有见趣,信乎非常之才也。

  ●卷二十
  ○岳武穆御军
  岳鹏举征群盗,过庐陵,托宿廛市。质明,为主人汛埽门宇,洗涤盆盎而去。郡守供帐,饯别于郊。师行将绝,谒未得通。问大将军何在,殿者曰:“已杂偏裨去矣。”其严肃如此,真可谓中兴诸将第一。周洪道为追复制词有云:“事上以忠,至不嫌于辰告;行师有律,几不犯于秋毫。”盖实录也。辰告者,谓岳尝上疏请建储云。
  ○莫氏别室子
  吴兴富翁莫氏者,暮年忽有婢作娠。翁惧其妪妒,且以年迈惭其子妇若孙,亟遣嫁之。已而得男,翁时岁给钱米缯絮不绝。其夫以鬻粉羹为业,子稍长,讠令羹于市。且十余岁。莫翁告殂,里巷群不逞遂指为奇货,悉造婢家唁之。婢方哭,则谓之曰:“汝富贵至矣,何以哭为?”问其说,乃曰:“汝之子,莫氏也。其家田园屋业,汝子皆有分,盍归取之?不听,则讼之可也。”其夫妇皆曰:“吾固知之,奈贫无资何?”曰:“我辈当贷汝。”即为作数百千文约,且曰:“我为汝经营,事济则归我。”然实无一钱,止为作衰服被其子,使往,且戒曰:“汝至灵帏,则大恸且拜,拜讫可亟出。人间汝,谨勿应,我辈当伺汝于屋左某家,即当告官可也。”其子谨受教。
  既入其家,哭且拜,一家骇然辟易。妪骂,欲殴逐之。莫氏长子亟前日:“不可,是将破吾家。”遂抱持之曰:“汝非花楼桥卖羹之子乎?”曰:“然。”遂引拜其母曰:“此,母也,吾乃汝长兄也,汝当拜。”又遍指其家人云:“此为汝长嫂,此为次兄若嫂,汝皆当拜。”又指云:“此为汝长侄,此为次侄,汝当受拜。”既毕,告去,曰:“汝,吾弟,当在此抚丧,安得去?”即命栉濯,尽去故衣,便与诸兄弟同寝处。已,又呼其所生,喻之以月廪岁衣如翁在日,且戒以非时毋辄至,亦欣然而退。
  群小方聚委巷茶肆俟之,久不至。既而物色之,乃知已纳,相视大沮,计略不得施。他日,投牒持券,诉其子负贷钱。郡逮莫妪及其子问之,遂备陈首尾。太守唐少尉叹服曰:“其子可谓有高识矣。”于是尽以群小具狱,杖脊编置焉。(讠令,力丁切,炫声也。)
  ○耆英诸会
  前辈耆年硕德,闲居里舍,游从诗酒之乐,风流雅韵,一时歆羡。后世想慕,绘而为图,传之好事,盖不可一二数也。今姑据其表表者于此,致景行仰止之意云。
  唐香山九老,则集于洛阳,乐天序之。胡杲(怀州司马,年八十九)、吉杲(卫尉卿致仕,八十六)、刘真(磁州刺史,八十二)、郑据(龙武长史,八十四)、卢慎(侍御史内供奉,八十二)、张浑(永州刺史,八十七)、白居易(刑部尚书致仕,七十四),所谓七人五百八十四者是也。又续会者二人,李元爽(洛中遗老,一百三十六岁)、僧如满(九十五)。或又云,狄兼谟(秘书监)、卢贞(河南尹)二人。以年未七十,虽与会而不及列云。
  宋至道九老,则集于京师。张好问(太子中允,八十五)、李运(太常少卿,八十)、宋祺(丞相,七十九)、武允成(庐州节度副使,七十九)、吴僧赞宁(七十八)、魏丕(郢州刺史,七十六)、杨徽之(谏议大夫,七十五)、朱昂(水部郎中,七十一)、李(故相,七十)。然此集竟不成。
  至和五老,则杜衍(丞相,祁国公,八十)、王涣(礼部侍郎,九十)、毕世长(司农卿,九十四)、朱贯(兵部郎中,八十八)、冯平(驾部郎中,八十八)。时钱明逸留钥睢阳,为之图象而序之。
  元丰洛阳耆英会凡十有二人。富弼(丞相,韩国公,七十九)、文彦博(丞相,潞国公,七十七)、席汝言(司封郎中,七十七)、王尚恭(朝议大夫,七十六)、赵丙(太常少卿,七十五)、刘凡(秘书监,七十五)、冯行己(卫州防御使,七十五)、楚建中(天章待制,七十三)、王谨言(司农少卿,七十二)、王拱辰(检校太尉,判大名府,以家居洛,愿寓名会中,七十一)、张问(大中大夫,龙图直阁,七十),司马光(端明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六十四)用唐狄兼谟故事预焉,温公序之,图形妙觉僧舍,其后又改为真率会云。
  吴兴六老之会,则庆历六年集于南园。郎简(工部侍郎,七十七)、范锐(司封员外,六十六)、张维(卫尉寺丞,九十七,都管张先之父)、刘余庆(殿中丞,九十二,述仲之父)、周守中(大理寺丞,九十,颂之父)、吴琰(大理寺丞,七十二,知几之父)。时太守马寻主之,胡安定教授湖学,为之序焉。
  吴中则元丰有十老之集,为卢革(大中大夫,八十二)、黄挺(奉议郎,八十二)、程师孟(正议大夫,集贤修撰,七十七)、郑方平(朝散大夫,七十二)、闾丘孝终(朝议大夫,七十三)、章岵(苏州太守,七十三)、徐九思(朝请大夫,七十三)、徐师闵(朝议大夫,七十三)、崇大年(承议郎,七十一)、张诜(龙图直学,七十),米芾元章为之序焉。
  ○纥石烈子仁词
  开禧用兵,金人元帅纥石烈子仁领兵据濠梁,大书一词于濠之ヘ厅壁间。词名《上平南》,即《上西平》之调,云:“虿锋摇,螳臂振,旧盟寒。恃洞庭彭蠡狂澜。天兵小试,万蹄一饮楚江干。捷书飞上九重天,春满长安。舜山川,周礼乐,唐日月,汉衣冠。洗五州妖气关山。已平全蜀,风行何用一泥丸。有人传喜日边,都护先还。”
  子仁盖女真之能文者,故敢肆言无惮如此。
  ○读书声
  昔有以诗投东坡者,朗诵之而请曰:“此诗有分数否?”坡曰:“十分。”其人大喜。坡徐曰:“三分诗,七分读耳。”此虽一时戏语,然涪翁所谓“南窗读书吾伊声”,盖善读书者,其声正自可听耳。
  王沔字楚望,端拱初,参大政。上每试举人,多令沔读试卷。沔素善读,纵文格下者,能抑扬高下,迎其辞而读之,听者忘厌。凡经读者,每在高选。举子凡纳卷者,必祝之曰:“得王楚望读之,幸也。”若然,则善于读者,不为无助焉。
  ○刘长卿词
  刘震孙长卿号朔斋。知宛陵日,吴毅夫潜丞相方闲居,刘日陪午桥之游,奉之亦甚至。尝携具开宴,自撰乐语一联云:“入则孔明,出则元亮,副平生自许之心;兄为东坡,弟为栾城,无晚岁相违之恨。”毅夫大为击节。
  刘后以召还,吴饯之郊外,刘赋《摸鱼儿》一词为别,末云:“怕绿野堂边,刘郎去后,谁伴老裴度。”毅夫为之挥泪。继遣一价,追和此词,并以小奁侑之,送数十里外。启之,精金百星也。前辈怜才赏音如此,近世所无。
  ○庆元开庆六士
  庆元间,赵忠定去国,太学生周端朝、张道、徐范、蒋传、林仲麟、杨宏中,以上书屏斥,遂得六君子之名。开庆间,丁大全用事,以法绳多士,陈宜中与权、刘黼声伯、黄镛器之、林则祖兴周、曾唯师孔、陈宗正学,亦以上书得谪,号六君子。
  至景定初,时相欲收士誉,悉上春官,并擢高第,时议或有异论。既而林则祖、陈宗先死,曾屡遭黜。三公者,相继召试,居言路,出藩入从。咸淳癸酉间,声伯自海阃召为从官翰苑,与权自闽帅擢秋官居锁闼,器之起家知庐陵兼仓部。是岁六月,正言郭阊劾器之云:“虚名多足以误世,实德乃可以服人。”又云:”黄镛偶侪六士,遂得虚名,昨守吴门,怪状百出。愧士不敢谒学,畏军不敢阅武。暨绾郡符,复兼庾节,怪诞仍不可枚数矣。”
  越宿,陈与权入奏曰:“朝廷建官,本欲兼收实用;臣子事上,岂容徒窃虚名。倘公议有及于斯,虽顷刻难安于位。比观谏坡造膝之抨弹,斥去庐陵治郡之无状,一皆公论,何预孤踪。但首发虚名之误世,上系国家;而明指六士以修言,已形辞色。盖亦谓忝论思之数,将使自知进退之谋,欲乞特畀闲廪,以穆师言。”诏不允云:“虚名误世,辞气若过于抑扬;实德服人,指意则有所归重。援是求去,非朕攸闻。”刘声伯亦一再上疏求去,不允。
  郭不自安,乞罢言职者亦再,云:“直言无忌者谏之职,何敢容私;啭喉触讳者语之穷,安能逆料?惟兹吉守,旧有直声,惜其预六士之称,不能终誉如此。今指其两郡之政,谓之非虚名可乎?二臣何见,相继引嫌。实自实,虚自虚,人品固难于概论;闻所闻,见所见,事理委无以相干。”亦不允其请。而陈疏至四五,且引书牍之嫌。御批云:“卿以不必疑之言,而申必欲去之请,如国体何?前诏谓虚名实德,各有所指,盖尽之矣。书牍引嫌,勿书可也,何以去为?”于是侍御陈坚节夫、豸官陈过圣观共为一疏,乞申谕三臣,各安职守。而黄户书万石、陈兵书存、常户侍、曹礼侍孝庆、倪刑侍曹、高工侍斯得、李右史珏、文左史复之共为一疏调停之,久而方定。知大体者,殊不然之。事久论定,虚名实德于人,亦可概见矣。
  ○文臣带左右
  绍兴以来,文散阶皆带左右字,以别有无出身。惟尝犯赃者则去之。刘岑季高得罪秦氏,坐赃废。后复官,去其左字,季高署衔,不以为愧也。孙觌仲益亦以赃罪去左字,但自称晋陵孙某而已。至绍兴末,复朝奉郎,乃始署衔。淳熙中,因赵善俊奏,又例去之。
  吴兴有王孝严行先居城西,俗称为王团练宅,盖将种也。以冠登壬辰科,沾沾自喜,以带左字为荣。时施士衡得求因忤魏道弼,坐赃失官。素负气,殊以不带左字为耻,而有诏尽去之。乡人嘲之曰:“快杀施得求,愁杀王行先。”
  ○马梁家姬
  会稽有富人马生,以入粟得官,号马殿干。喜宾客,有姬美艳能歌,时出佐酒。客有梁县丞者颇黠,因与之目成。一旦马生殂,姬出,梁捐金得之。它日,置酒觞客,陈无损益之在坐。酒酣,举杯属梁曰:“有俪语奉上。”梁谛听之,即琅然高唱曰:“昔居殿干之家,爰丧其马;今入县丞之室,毋逝我梁。”一坐大呼笑,而主人怃然不乐。无几,梁亦死焉。人尤无损之谑戏,然闻者亦可以警也。
  ○山獭治箭毒
  世传补助奇僻之品,有所谓山獭者,不知出于何时。谓以少许磨酒饮之,立验,然《本草》、《医方》皆所不载。止见《桂海虞衡志》云:“出宜州溪峒。”峒人云:“獭性淫毒,山中有此物,凡牝兽悉避去。獭无偶,抱木而枯。”峒獠尤贵重之。能解箭毒,中箭者,研其骨少许傅之,立消。一枚直金一两。或得杀死者,功力劣。抱木枯死者,土人自稀得之。然今方术之士,售伪以愚世人者,类以鼠璞、猴胎为之,虽杀死者,亦未之见也。
  周子功尝使大理,经南丹州,即此物所产之地,其土人号之曰插翘。极为贵重,一枚直黄金数两。私货出界者,罪至死。方春时,犭女数千,歌啸山谷,以寻药挑菜为事。獭性淫,或闻妇人气,必跃升其身,刺骨而入,牢不可脱,因扼杀而藏之。土人验之之法,每令妇人摩手极热,取置掌心,以气呵之,即然而动,盖为阴气所感故耳。然其地亦不常有,或累数岁得其一,则其人立可致富,宜中州之多伪也。
  ○月忌
  俗以每月初五、十四、二十三日为月忌,凡事必避之,其说不经。后见卫道夫云:“问前辈云,说此三日即《河图数》之中宫五数耳,五为君象,故民庶不可用。”此说颇有理,因图于此。
  四(初四,十三,二十二日)。三(初三,十二,二十一日)。八(初八日,十七日)。
  九(初九日,十八日)。五(初五,十四,二十三日)。一(初一,初十,十九日)。
  二(初二,十一,二十日)。七(初七日,十六日)。六(初六日,十五日)。
  ○张功甫豪侈
  张功甫,号约斋,循忠烈王诸孙,能诗,一时名士大夫,莫不交游,其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ㄌ悬之空半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真有挟飞仙、溯紫清之意。
  王简卿侍郎尝赴其牡丹会云:“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俄问左右云:‘香已发未?’答云:‘已发。’命卷帘,则异香自内出,郁然满坐。群妓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别有名姬十辈皆衣白,凡首饰衣领皆牡丹,首带照殿红一枝,执板奏歌侑觞,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卷帘如前。别十姬,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竟,歌者、乐者,无虑数百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功甫于诛韩有力,赏不满意。又欲以故智去史,事泄,谪象台而殂。
  ○台妓严蕊
  天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
  唐与正守台日,酒边,尝命赋红白桃花,即成《如梦令》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与正赏之双缣。
  又七夕,郡斋开宴,坐有谢元卿者,豪士也,夙闻其名,因命之赋词,以己之姓为韵。酒方行,而已成《鹊桥仙》云:“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元卿为之心醉,留其家半载,尽客囊橐馈赠之而归。
  其后朱晦庵以使节行部至台,欲摭与正之罪,遂指其尝与蕊为滥。系狱月余,蕊虽备受棰楚,而一语不及唐,然犹不免受杖。移籍绍兴,且复就越置狱,鞫之,久不得其情。狱吏因好言诱之曰:“汝何不早认,亦不过杖罪。况已经断,罪不重科,何为受此辛苦邪?”蕊答云:“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其辞既坚,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之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然声价愈腾,至彻阜陵之听。
  未几,朱公改除,而岳霖商卿为宪,因贺朔之际,怜其病瘁,命之作词自陈。蕊略不构思,即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即日判令从良。继而宗室近属,纳为小妇以终身焉。《夷坚志》亦尝略载其事而不能详,余盖得之天台故家云。
  ○字义
  隙之间读若艰,谓有容可入也。隔之间读若谏,谓入其间而隔之也。暇之读若闲,谓其间有容暇也。闲有防义,或借作,非正字也。《季布传》:“侍,果言如朱家指。”师古曰:“侍、谓侍于天子。谓事务之隙也。”《刘贾传》:“使人招楚大司马周殷。”《颜注》:“谓私求间隙而招之(《汉书)无音)。”《史记》作去声。《张良传》:“尝从容步游圯上(《汉书》无音)。”《索隐》:“,闲字也。”《陈平传》:“身行杖剑亡,渡河。”《音义》:“、纪间反。”
  ○舟人称谓有据
  余生长泽国,每闻舟子呼造帆曰欢,以牵船之索曰弹(平声)子,称使风之帆为去声,意谓吴谚耳。及观唐《乐府》有诗云:“蒲帆犹未织,争得一欢成。”而钟会呼捉船索为百丈。赵氏注云,“百丈者,牵船篾,内地谓之笪(音弹)。”韩昌黎诗云:“无因帆江水。”而韵书去声内,亦有扶帆切者,是知方言俗语,皆有所据。陆放翁入蜀,闻舟人祠神,方悟杜诗长年三老摊钱之语,亦此类也。
  ○张仲孚
  完颜亮败盟寇蜀,主将合喜孛堇,张仲孚副之。先是,吴氏守蜀时,专用神臂弓保险。孛堇曰:“昔我军皆漠北人,故短于弩射。今军士多河南北人,何不习阅以分南人之长。”遂择五千人,昼夜习之。一日,设射,于石岩下张宴,以第其中否,岩皆如粉飞坠。酒酣,问仲孚曰:“果何如?”仲孚实秦相阴遣,虽吴氏兄弟,亦不知其谋,每欲剿其族,故金人信之不疑。仲孚欲散其谋,于是缪谓孛堇曰:“用中国人集长兵固善,第虞一旦反噬,则恐无以制之耳。且我每佥中原兵,常制以女真,正虑此也。”孛堇闻其说甚恐,乃渐散之。自后,和好既成,蜀备久弛,有以吴无备告堇,请劲骑数千,先事长驱而入者。仲孚为蜀危之,又谓孛堇曰:“自四太子时,犹不得蜀,设不如意,出危道也。”堇又为之止。
  其后,下秦州,取德胜,所至降附,其力为多。时王瞻叔驻绵州,总饷事,王刚中为制帅,治成都。瞻叔请遣重臣镇蜀,时虞雍公方奏采石功,遂以兵书开宣幕。虞知仲孚不忘本朝,欲显招之,乃以王爵告命使持与之,仲孚乃径自屯所归于虞。
  既而雍公舍险,出兵平地,一战而败,丧将校七十二人。凡吴所下州郡,不能抚有。及致金人责免敌钱,故所在皆叛。而仲孚屡为画策,亦不见用。中原之民,以为误己,大怒,因不复信之,以至于败云。
  ○隐语
  古之所谓词,即今之隐语,而俗所谓谜。《玉篇》谜字释云,隐也。人皆知其始于黄绢幼妇,而不知自汉伍举、曼倩时已有之矣。至《鲍照集》,则有井字谜。自此杂说所载,间有可喜。今择其佳者,著数篇于此,以资酒边雅谈云。
  用字谜云:“一月复一月,两月共半边。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六口共一室,两口不团圆。”又云:“重山复重山,重山向下悬。明月复明月,明月两相连。”木玷云:“我本无名,因汝有名。汝有不平,吾与汝平。”日谜云:“画时圆,写时方,寒时短,热时长。”又云:“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除去脊梁骨,便是这个谜。”染物霞头云:“身居色界中,不染色界尘。一朝解绳缚,见姓自分明。”持棋云:“彼亦不敢先,此亦不敢先,惟其不敢先,是以无所争,是以能入于不死不生。”字点云:“寒则重重叠叠,热则四散分流。四个在县,三个在州。村里不见在村里,市头不见在市头。”印章云:“方圆大小随人,腹里文章儒雅。有时满面红妆,常在风前月下。”金刚云:“立不中门,行不履阈。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亦不足畏也矣。”蜘蛛云:“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心藏之,玄之又玄。”又云:“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拄杖云:“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焉用彼。”木屐云:“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遇刚则铿尔有声,遇柔则没齿无怨。”蹴リ云:“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墨斗云:“我有一张琴,丝弦长在腹。时时马上弹,弹尽天下曲。”打稻<耒加>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夹注书云:“大底不曾说小底,小底常是说大底,若要知得大底事,须去仔细问小底。”元宵灯球云:“我有红圆子,治赤白带下,每服三五丸,临夜茶酒下。”日历云:“都来一尺长,上面都是节。两头非常冷,中间非常热。”手指云:“大者两文,小者三文,十枚共计二十八文。”水中石云:“小时大,大时小。渐渐大,不见了。”或以为小儿囟门。手巾云:“八尺一片,四角两面。所识是人面,不识畜生面。”接果云:“斫头便斫头,却不教汝死。抛却亲生男,却爱过房子。”
  又有以今人名藏古人名者云:“人人皆戴子瞻帽(仲长统),君实新来转一官(司马迁),门状送还王介甫(谢安石),潞公身上不曾寒(温彦博)。”
  又有以古诗赋败弓云:“争帝图王势已倾(无靶),八千兵散楚歌声(无弦),乌江不是无船渡(无肖),羞向东吴再起兵(无面)。”然此近俗矣。若今书会所谓谜者,尤无谓也。
  ○赵涯
  理宗初郊,行事之次,适天雷电以风,黄坛灯烛皆灭无余,百执事颠沛离次。已而风雨少止,惟子阶一陪祠官,虽朝衣被雨淋漓,而俨然不动,理宗甚异之。亟遣近侍问姓名,则赵涯也。时为京局官,未几,除监察御史。
  ○书种文种
  裴度常训其子云:“凡吾辈但可令文种无绝。然其间有成功,能致身万乘之相,则天也。”山谷云:“四民皆坐世业,士大夫子弟能知忠、信、孝、友,斯可矣,然不可令读书种子断绝。有才气者出,便当名世矣。”似祖裴语,特易文种为书种耳。练兼善尝对书太息曰:“吾老矣,非求闻者,姑下后世种子耳。”余家有书种堂,盖兼取二公之说云。
  ○温公重望
  坡公《独乐园》诗云:“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京师之贪污不才者,人皆指笑之曰:你好个司马家。”文潞公留守北京日,尝遣人入辽侦事。回见辽主大宴群臣,伶人剧戏作衣冠者,见物必攫取怀之。有从其后以物朴之,云:“汝司马端明邪?”是虽夷狄亦知之,岂止儿童走卒哉!
  宣和间,徽宗与蔡攸辈在禁中自为优戏,上作参军趋出。攸戏上曰:“陛下好个神宗皇帝。”上以杖鞭之云:“你也好个司马丞相。”是知公论在人心,有不容泯者如此。
  ○陈孝女
  陈孝女,钱塘人也。父业儒,尝受勇爵。漫游江淮间,居胭脂岭下,家粗给。乙亥兵火,挈家永嘉山中,悉为盗所掠,仅留一女十岁,携之丐食以归。故居荡不复存,因寄五里塘旧仆家。闻殊胜寺设粥供,日携女子就寺丐食。凡数月,僧扣所以,颇怜之,俾留众寮供榜疏职。时孙元帅下李知事者,东平人也,颇知书,亦寓寺旁。暇日至寺,必从容与僧谈,欲谋一士为友。僧以陈为荐,一见投合如久要,馆谷加厚,其女亦得其家欢心。居数月,当丁丑仲春,女子忽谓其父云:“吾母墓在故居侧,数年不至矣。闻主人禁烟将为湖山游,能乘此机,一往拜扫否?”父以告,李欣然与俱。既至墓所,拜奠罢,李偕携酒饮旁舍。女悲泣不已,久之,勉之还,则泣告曰:“比闻李氏今将北归,吾父子必将从之。父老子幼,南北万里,何日可再至吾母墓下,此所以痛也。”言与泪俱下,父亦感痛。而女踊呼号,声振林木,久而仆地,视之,死矣!李义之,因与墓邻敛而于母冢之旁云。
  呜呼!古有曹、饶二娥,耀史册,著为美谈。今陈氏女,年甫十四,而天性至孝,抱冢泣死,视前修为无愧矣。因详著以俟传忠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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