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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齐东野语(卷一至卷十)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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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野语(卷一至卷十)  发帖心情 Post By:2004/11/13 14:56:39 [显示全部帖子]

齐东野语 卷一至卷十 宋·周密

  ○自序
  余世为齐人,居历山下,或居华不注之阳。五世祖同州府君而上,种学绩文,代有闻人。曾大父扈跸南来,受高皇帝特知,遍历三院,径跻中司。泰、禧之间,大父从属车,外大父掌帝制。朝野之故,耳闻目接,岁编日纪,可信不诬。我先君博极群书,习闻台阁旧事,每对客语,音吐洪畅,纟丽纟丽不得休。坐人倾耸敬叹,知为故家文献也。余龆侍膝下,窃剽绪余,已有叙次。意尝疑某事与世俗之言殊,某事与国史之论异。他日,过庭质之,先子出曾大父、大父手泽数十大帙示之曰:“某事然也。”又出外大父日录及诸老杂书示之曰:“某事与若祖所记同,然也。其世俗之言殊,传讹也;国史之论异,私意也。小子识之。”又曰:“定、哀多微词,有所辟也。牛、李有异议,有所党也。爱憎一衰,论议乃公。国史凡几修,是非凡几易,而吾家乘不可删也,小子识之。”氵存遭多故,遗编钜帙,悉皆散亡。老病日至,忽忽漫不省忆为大恨。闲居追念得一二于十百,惧复坠逸为先人羞。乃参之史传诸书,博以近闻脞说,务求事之实,不计言之野也。异时展余卷者,噱曰:“野哉言乎,子真齐人也。”余对曰:“客知言哉!余故齐,欲不齐不可。虽然,余何言哉?何言,亦言也,无所言也,无所不言,乌乎言。”客大笑,吾因以名其书。历山周密公谨父书。

  ●卷一
  ○孝宗圣政
  阜陵天纵睿圣,英武果断,古今之所鲜俪。圣政彰彰者,备载金匮玉牒之书,尝得以窃窥之矣。其或一时史臣有所避忌,采访遗落,失于纪载者,不一而足。兹以先世见闻,及当时诸公之所记录数事,谨书于此。庶乎美盛德之形容,备良史之采录云。
  帝尝禁诸司官非时会合,以其族谈不修职业故也。李安国为郎官,一日,有荐术士至,部中同省,因会集言命。翼日,御批问故,同省窘甚,咸欲饰辞自解。安国独曰:“以实告,其过小;为欺,其罪大。”因援鲁肃简市饮故事,引咎以闻,同省从之。既而事寝不行,越三日,李遂除吏部侍郎。
  李处全尝论匠监韩玉,玉乃庙堂客也。凡三疏。而玉亦以处全请托私书为言。上既重违台论,且以忌器,遂令玉补外,既而与祠。而玉留北阙,作书投匦,诉匠簿张权谮己。密院不敢纳,遂潜入关,伏阙投之。上就书批云:“韩玉曾任卿监,理当靖共,乃敢伏阙,妄有陈诉,鼓惑众听,渐不可长,可送潭州居住。”
  女真使乌林答天锡到阙,要上降榻问金主起居。赡军酒官丁逢上书乞斩之,即日引对,遂极论前侍御李处全及故谏议大夫单时贪污事。即与改命入官,升擢差遣。
  旧法,未经任人,不许堂差。时相欲示私恩,则取部阙而堂除之。上知其故,遂令根刷姓名进呈。降旨云:“宰执当守法度,以正百官。梁克家违戾差过员数最多,候服阕日落职;曾怀可降观文殿学士。
  丁娄明之子,常任明州ヘ。以旧学之故,力附曾觌。其后,魏王出判明州,尤昵近之。既而入奏,与之求贴职。上批答云:“朕于吾子无所爱。第爵禄天下之公器,不可私也。”未几,台臣论罢之。
  程泰之以天官兼经筵,进讲《禹贡》,阙文疑义,疏说甚详,且多引外国幽奥地理。上颇厌之,宣谕宰执云:“《六经》断简,阙疑可也,何必强为之说?且地理既非亲历,虽圣贤有所不知,朕殊不晓其说。想其治铨曹亦如此也。”既而补外。
  庚子九月,上宣谕宰执云:“已指挥阁门,令今后常朝,宰臣免宣名,他朝会则否。”且云:“朕记得老苏议论,赞仪之臣,呼名如胥吏,非礼貌之意也。”
  上一日与宰执言:“伯圭不甚教子,各使之治生,何以为清白之传?且其下尚有三弟,若皆作郡,则近地州郡皆自家占了,何以用人?莫若以高爵厚禄,使之就闲可也。”赵丞相赞曰:“凡好事,古所难者,尽出陛下之意,臣等略无万一可以补助。”后秀邸诸子弟,悉归班焉。
  辛丑六月,临安士人以不预补试,群诣台谏宅陈词。台谏畏其势,以好语谕之。是夜,集吏部侍郎郑丙之门,诟骂无礼。或疑京尹王宣子怒丙,激使然也。郑遂徙家避之。次日入奏,待罪乞去。上已密知其故,遂批出:“郑丙无罪可待。令临安府将为首作闹人重作行遣。”既而宣子颇回护之,上怒云:“设使郑丙容私,自当讼之朝廷,安可无礼如此。若不得为首人,王佐亦当坐罪。”且令宰执宣谕。宣子越一日奏,勘到作闹士人府学生员丁如植为首,其次许斗权、罗。御批并编管邻州,如植仍杖八十科断。
  尝秋旱,上问执政:“祷雨于天地宗庙社稷,合用牲否?”周益公奏:“止用酒脯、币帛。”上曰:“《云汉》诗云:‘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则是合用牲矣。可更与礼官等考订之。”
  淳熙九年,明堂大礼,以曾觌为卤簿使,李彦颖顿递使。习仪之际,曾以李为参预,漫尔逊之居前。李以五使有序,毅然不敢当者久之。在列悉以顾忌,皆不敢有所决择。太常寺礼直官某人者,忽进曰:“参政、宰执也,观瞻所系,开府之逊良是。”径揖李以前。时曾方有盛眷,翌日入其事。上默然久之曰:“朕几误矣!”即日批出:“李彦颖改充卤簿使,伯圭充顿递使,礼直官某人,特转一官。”其改过不吝,盖如此云。
  淳熙中,张说颇用事,为都承旨。一日,奏欲置酒延众侍从。上许之,且曰:“当致酒肴为汝助。”说拜谢。退而约客,客至期毕集,独兵部侍郎陈良不至,说殊不平。已而,中使以上樽珍膳至,说为表谢,因附奏:“臣尝奉旨而后敢集客,陈良独不至,是违圣意也。”既奏,上忽顾小黄门言:“张说会未散否?”对曰:“彼既取旨召客,当必卜夜。”乃命再赐。说大喜,复附奏:“臣再三速良,迄不肯来。”夜漏将止,忽报中批陈良除谏议大夫。坐客方尽欢,闻之,怃然而罢。其用人也又如此。
  上圣孝出于天性。居高宗丧,百日后,尚食进素膳,毁瘠特甚。吴夫人者,潜邸旧人也,屡以过损为言,上坚不从。一日,密谕尚食内侍云:“官家食素多时,甚觉清瘦,汝辈可自作商量。”于是密令苑中,以鸡汁等杂之素馔中以进。上食之觉异,询所以然。内侍恐甚,以实告。上大怒,即欲见之施行。皇太后闻之,亟过宫力解之。乃出吴夫人于外,内侍等罢职有差。
  ○温泉寒火
  邵康节曰:“世有温泉,而无寒火。”昭德晁氏解云:“阴能顺阳,而阳不能顺阴也。水为火爨,则沸而熟物;火为水沃,则灭矣。”晋纪瞻举秀才,陆机策之曰:“阴阳不调,则大数不得不否;一气偏废,则万物不能独成。今有温泉,而无寒火,其故何也?”白虎殿诸儒讲论,班固纂为《白虎通》,《五行篇》亦曰:“有温水,无寒火。”
  然今汤泉,往往有之。如骊山、尉氏、骆谷、汝水、黄山、佛迹、匡庐、闽中等处,皆表表在人耳目。坡诗云:“自怜耳目隘,未测阴阳故。郁攸火山烈,沸汤泉注。安能长鱼鳖,仅可寻狐兔。”朱氏晦庵诗云:“谁然丹黄焰,爨此玉池水。”盖或为温泉之下,必有硫黄、矾石故耳。独未见所谓寒火。
  按《西京杂记》载董仲舒曰:“水极阴而有温泉,火至阳而有凉焰。”又《抱朴子》曰:“水主纯冷,而有温谷之汤泉;火体宜炽,而有萧丘之寒焰。”又刘子《从化篇》曰:“水性宜冷,而有华阳温泉,犹曰泉冷,冷者多也。火性宜热,而有萧丘寒焰,犹曰火热,热者多也。”然则寒火亦有之矣,特以耳目所未及,故以为无耳。
  ○段干木
  《唐书·宗室世系表叙》云:“李耳,字伯阳,一字聃。其后有李宗者,魏封于段,为干木大夫。”按《史记》,聃之子宗,为魏将,封于段干。《抱朴子》亦云:“伯阳有子名宗,仕魏有功,封于段干。”审此,段干乃邑名耳。
  然《孟子》有段干木,《列子》有段干生,《史记·魏世家》有段干子,《田敬仲世家》有段干朋,《战国策》有段干纶、段干崇、段干越人。意者,因邑以为姓;故木与朋,纶与崇、越人,皆其名,而子与生,则男子之通称耳。《风俗通·姓氏注》以为姓段名干木,恐或失之。
  盖战国时,自有段规。疑段与段干自别。若如《唐史》之说,则段干木姓李名宗,为魏将有功,封于段干。若如史迁、葛洪之言,则段干木之贤,魏侯所以师而敬之者,恐别一入耳。姑书其说,以俟博识者订之。
  ○表答用先世语
  文正范公《岳阳楼记》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后东坡行忠宣公辞免批答,径用此语云:“吾闻之乃烈考曰:‘君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虽圣人复起,不易斯言。卿将书之绅,铭之盘盂,以为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欤!则今兹爰立之命,乃所以委重投艰而已,又何辞乎?”其后忠宣上遗表,亦用之云:“盖尝先天下之忧,期不负圣人之学。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所以事君。”此又述批答之意,亦前所未见也。
  ○蜜章密章
  密章二字,见《晋书》山涛等传,然其义殊不能深晓。自唐以来,文士多用之。近世若洪舜俞行《乔行简赠祖母制》,亦云:“欲报食饴之德,可稽制蜜之章。”蜜字皆从虫。相传谓赠典既不刻印,而以蜡为之。蜜即蜡,所以谓之蜜章。然刘禹锡为《杜司徒谢追赠表》云:“紫书忽降于九重,密印加荣于后夜。”《李国长神道碑》云:“煌煌密章,肃肃终言。”《王崇述神道碑》云:“没代流庆,密章下贲。”宋祁《孙谥议》云:“密章加等,昭饰下泉。”又《祭文》云:“恤恩告第,蹄书密章。”密字乃并从山,莫知其义为孰是。岂古字可通用乎?或他别有所出也。
  ○三苏不取孔明
  老泉《权书·强弱篇》云:“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呜呼!不从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强敌也。汉高帝所忧在项籍,而先取九江、取魏、取代、取赵、取齐、然后取籍。秦之忧在六国,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强,最后取。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与魏氏角,其亡宜也。”又论曰:“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图所守。诸葛孔明弃荆州取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
  东坡论曰:“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孔明之所恃以胜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乃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长驱东向,而欲天下向应,盖亦难矣。”
  颍滨论曰:“刘备弃荆州而入蜀,则非其地;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纷之冲,则非其将;不忍忿忿之气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其说盖用陈寿所谓“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之语耳。虽然,孔明岂可少哉!
  ○诗用史论
  刘贡父《咏史》诗云:“自古边功缘底事,多因嬖幸欲封侯,不如直与黄金印,惜取沙场万髑髅。”其意盖指当时王韶、李宪辈耳。而其说则出于温公论李广利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生死系焉。苟为不择贤愚,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盖全用之。
  然胡明仲论留侯则云:“善乎,子房之能纳说也。不先事而强聒,不后事而失机。不问则不言,有言则必当其可。故听之易,而用不难也。评者曰:‘汉业存亡在俯仰间,而留侯于此每从容焉。诸侯失固陵之期,始分信、越之地;复道见沙中之聚,始言雍齿之侯。’善言子房矣。”此论全用荆公诗:“汉业存亡俯仰中,留侯于此每从容,固陵始议韩、彭地,复道方图雍齿封。”此则史论用诗也。
  近世刘潜夫诗云:“身属嫖姚性命轻,君看一蚁尚贪生。无因唤取谈兵者,来此桥边听哭声。”而东坡《谏用兵之疏》云:“且夫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矣。至于远方之民,肝脑涂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其意亦出此。
  冯必大诗云:“亭长何曾识帝王,入关便解约三章。只消一勺清冷水,冷却秦锅百沸汤。”亦用黄公度《汉高祖论》曰:“伤弓之鸟惊曲木,挽万石之弓以射之,宁无所惧;奔渴之牛急浊泥,饮以清冷之水,宁无所喜。项惊天下以弓,而帝饮天下以水。”
  叶绍翁诗云:“殿号长秋花寂寂,台名思子草茫茫;尚无人世团乐,枉认蓬莱作帝乡。”亦出于林少颖《武帝论》云:“武帝好长生不死之术,聚方士于京师,由是祷祠之俗兴,以成巫蛊之祸。阳邑、朱昌二公主俱以此诛,而皇后、太子亦皆不免。其始也,欲求长生不死之术而不可得,徒使败亡之祸横及骨肉,可笑也。”
  钱舜选诗云:“项羽天资自不仁,那堪亚父作谋臣。鸿门若遂樽前计,又一商君又一秦。”亦祖陈傅良之论羽云:“羽之戮子婴、弑义帝、斩彭生,坑秦二十万众,亚父独不当试晓之邪?使楚果亡汉,则羽又一秦,增又一商鞅也。”
  此类甚多,不暇枚举,岂所谓脱胎者耶?
  ○汉租最轻
  自井田之法废,赋名日繁,民几不聊生。余尝夷考,在昔独两汉为最轻,非惟后世不可及,虽三代亦所不及焉。自高、惠以来,十五税一。文帝再行赐半租之令,二年、十二年,至十三年,乃尽除而不收。景帝元年,亦尝赐半租,至明年,乃三十而税一,即所谓半租耳。盖先是十五税一,则三十合征其二,今乃止税其一,乃所谓半租之制也。自是之后,守之不易。故光武诏曰:“顷者,师旅未解,故行什一之税。今粮储差积,其令三十税一,如旧制。”是知三十税一,汉家经常之制也。
  以武帝南征北伐,东巡西幸,奢靡无度,大司农告竭。当时言利者析秋毫,至于卖爵、更币、算车船、租六畜、告缗、均输、盐铁、榷酤,凡可以佐用者,一孔不遗。独于田租,不敢增益。
  虽至季世,此意未泯。田有灾害,吏趣其租,于定国以是报罢;用度不足,奏请增赋,翟方进以是受责。重之以灾伤免租(始元二,本始三,建始元、元康二,初元元,鸿嘉四)。初郡无税(《食货志》),行军劳苦者给复(高二年),陂、湖、园、池假贫民者勿租赋(初元元年)。又至于即位免,祥瑞免,行幸免(文帝三。武帝元封元、四年、五年,永始四,天汉三,宣帝神爵元,元帝初元四),民资不满三万免(平帝元始二年)。而逋租之民,又时贷焉,何与民之多耶!此三代而下,享国所以独久者,盖有以也。
  ○真西山
  真文忠公,建宁府浦城县人,起自白屋。先是,有道人于山间结庵,炼丹将成。忽一日入定,语童子曰:“我去后,或十日、五日即还,谨勿轻动我屋子。”后数日,忽有扣门者,童子语以师出未还。其人曰:“我知汝师久矣。今已为冥司所录,不可归。留之无益,徒臭腐耳。”童子村朴,不悟为魔,遂举而焚之。道者旋归,已无及。绕庵呼号云:“我在何处?”如此月余不绝声,乡落为之不安。适有老僧闻其说,厉声答之曰:“你说寻‘我’,你却是谁?”于是其声乃绝。时真母方娠,忽见道者入室,遂产西山。幼,颖悟绝人。家贫,无从得书,往往假之他人及剽学里儒,为举子业。未几登第,初任为延平郡掾。
  时倪文节喜奖借后进,且知其才,意欲以词科衣钵传之。每假以私淑之文,辄一二日即归,若手未触者。文节殊不平曰:“老夫固不学,然贤者亦何所见,遽不观耶?”西山悚然对曰:“先生善诱,后学何敢自弃?其书皆尝窃观,特不敢久留耳。”文节谩扣一二,皆能成诵,文节始大惊喜。于是与之延誉于朝,而继中词科,遂为世儒宗焉。
  ○书史载箕子比干不同
  《书·微子·篇》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孔注:“父师、太师、三公,箕子也。少师、孤卿,比干也。”《史记·殷纪》乃云:“纣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与太师、少师谋,遂去。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乃强谏。纣剖比干心,箕子惧,乃佯狂为奴,纣又囚之。殷之太师、少师乃持其祭器奔周。”《周纪》又云:“纣杀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奔周。”又《宋世家》:“微子数谏,纣弗听,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箕子披发,佯狂为奴。比干谏,纣剖其心。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注但云时比干已死,而云少师者似误。盖三处皆以太师、少师,非箕子、比干。独《周纪》明言,太师名疵,少师名强。《汉·古今人物表》,亦有太师疵,少师强,殊与孔注不合。然二子同武帝时人,何以见异而言不同欤?及苏子由作《古史》,乃用安国之说,刘道原作《通鉴外纪》,则又从《史记》之言,二公必各有所见故耳。
  ○梓人抡材
  梓人抡材,往往截长为短,斫大为小,略无顾惜之意,心每恶之。因观《建隆遗事》,载太祖时,以寝殿梁损,须大木换易。三司奏闻,恐他木不堪,乞以模枋一条截用(模枋者,以人立木之两傍,但可手模,不可得见,其大可知)。上批曰:“截你爷头,截你娘头,别寻进来。”于是止。
  嘉中,修三司,敕内一项云:“敢以大截小,长截短,并以违制论。”即此敕也。大哉王言,岂区区靳一木哉?是亦用人之术耳!
  元丰中,赵伯山为将作监。太后出金帛,建上清储祥宫,内侍陈衍主其役,请辍将作镇库模枋,截充殿梁,伯山执不与,且援引建隆诏旨,惟大庆、文德殿换梁方许用,乃已。《邵氏闻见录》乃以为晋邸内臣奏请,且文其辞云:“破大为小,何若斩汝之头乎?”失其实矣。
  ○林夏
  林复字端阳,括苍人。学问材具,皆有过人者,特险隘忍酷,略不容物。绍熙中,为临安推官。有告监文思院常良孙赃墨事,朝廷下之临安狱,久不得其情。上意谓京尹左右之,尹不自安。复乃挺身白尹,乞任其事。讫就煅炼成罪,当流海外,因寓客舶以往。中途遇盗,无以应其求。盗取常手足钉著两船舷,船开,分其尸为二焉。林竟以劳改官,不数年为郎,出知惠州。
  时,常有姻家当得郡,愤其冤,欲报之,遂力请继其后,林弗知也。既知惠,适有诉林在郡日,以鸩杀人,具有其实。御使徐安国亦按其家,有僭拟等物。于是有旨令大理丞陈朴追逮,随所至置狱鞫问。及至潮阳,遇诸道间。搜其行李,得朱椅、黄帷等物,盖林好祠醮所用者,乃就鞫于僧寺中。林知必不免,愿一见家人诀别。既入室,亟探囊中药,投酒中饮之。有顷,流血满地,家人号泣,使者入视,则仰药死矣,因具以复命。然其所服,乃草鸟末及他一草药耳。至三日,乃苏,即亡命入广,其家以空柩归葬。
  始就逮时,僮仆鸟散,行囊旁午道中。大姓潘氏者,为收敛归之,了无所失。其家与之音问相闻者累年,至嘉定末始绝,竟佚其罚云。
  此陈造周士所记,得之括医吴嗣英,甚详。《夷坚志》亦为所罔,以为真死,殊可笑也。
  ○汪端明
  汪圣锡应辰端明,本玉山县弓手子。喻樗子材为尉,尝授诸子学。有兵在侧,言某儿颇知读书,可使侍笔砚。呼视之,状貌伟然,不类常儿。问:“能属对否?”曰:“能。”曰:“马蹄踏破青青草。”应声曰:“龙爪拿开白白云。”喻大惊异,曰:“他日必为伟器。”留授之学,且许妻以子。后从张横浦游,学益进。年十八,魁天下。天资强敏,记问绝人。其帅福州,吏闻其名,欲尝之。始谒庙,有妪持牒立道左,命取视之,累千百言,皆枝赘不根。即好谕曰:“事不可行也。”妪呼曰:“乞详状。”公笑曰:“尔谓吾不详耶?”驻车还其牒,诵之不差一字。吏民以为神,相戒不敢犯。
  公以忠言直道,受知寿皇。自蜀还,为天官兼学士,向柄用矣。近习多不悦之,朝夕伺间。一日,内宿召对,天颜甚喜,曰:“欲与卿款语。”方命坐赐茶,汪奏:“臣适有白事。”上欣然问:“何事?”时德寿宫建房廊于市廛,董役者不识事体,凡门阖辄题德寿宫字,下至委巷厕溷皆然。汪以为非所以示四方,袖出札子极言之。且谓:“陛下方以天下养,有司无状,亵慢如此。天下后世,将以陛下为薄于奉亲,而使之规规然营间架之利,为圣孝之累不小。”上事德寿谨,汪言颇过激。闻之,变色曰:“朕虽不孝,殆未至是。”汪曰:“臣爱陛下切至,不欲使陛下负此名,故及此。”上终不怿。奏毕,请退,上颔之,不复赐坐,自是眷顾颇衰。
  会德寿宫市蜀灯笼锦,诏求之,不获。他日,上诣宫言其故,太上曰:“比已得之。”上问所从来,曰:“汪应辰家物也。”上还,即诏应辰与郡。盖近习揣上意,因事中伤(一作之),君臣之际,难哉!
  ○张定叟失出
  建康溧阳市民,同日杀人,皆系狱。狱具,以囚上府,亦同日就道。二囚时相与语,监者不虞也。夕宿邸舍,甲谓乙曰:“吾二人事已至此,死固其分。顾事适同日,计亦有可为者。我有老母,贫不能自活。君到府,第称冤,悉以诿我,我当兼任之。等死耳,幸而脱,君家素温,为我养母终其身,则吾死为不徒死矣。”乙欣然许之。
  时张定叟以尚书知府事,号称严明。囚既至,皆呼使前问之。及乙,则曰:“某实不杀某人,杀之者亦甲也。”张骇异,使竟其说,曰:“甲已杀某人,既逸出,其家不知为甲所杀也。平日与某有隙,遂以闻于官。已而甲又杀某人,乃就捕。某非不自明,官暗而吏赇,故冤不得直也。”张以问甲,甲对如乙言,立破械纵之,一县大惊。甲既论死,官吏皆坐失入抵罪,而张终不悟。甚哉!狱之难明也。
  ○放翁钟情前室
  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
  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云:“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 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实绍兴乙亥岁也。
  翁居鉴湖之三山,晚岁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尝赋二绝云:“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又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盖庆元己未岁也。
  未久,唐氏死。至绍熙壬子岁,复有诗。序云:“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诗云:“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辞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又至开禧乙丑岁暮,夜梦游沈氏园,又两绝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沈园后属许氏,又为汪之道宅云。

  ●卷二
  ○张魏公三战本末略
  △富平之战
  建炎三年五月,以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许便宜黜陟。初,上问大计,浚请身任西事,置司秦州,别遣大臣与韩世忠镇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从以张俊、刘光世,以相首尾。浚发行在,王彦统八字军从之。浚以御营司提举事务曲端屡挫敌,欲仗其威声,乃承制拜为威武大将军、本司都统制。浚抵秦州置司,节制五路诸帅。
  四年春,金帅娄室破陕州,李彦仙死之。既而与其副撤离歇及黑峰等,寇州。曲端拒之,两战皆捷。至白店原,寇引众来犯,又为端所败。
  既而寇势复振,献策者多以击之为便。浚于是欲谋大举,召端问之。端曰:“平原易野,贼便于冲突。而我师未习战,须教士数年,然后可以大举。”复谋之吴,以宜守要害,以待其弊,然后可以徐图。浚曰:“吾宁不知此?顾今东南之事方急,不得不为是尔。”
  浚以端沮大议,意已不平;而王庶与端有龙坊之憾,因谮之曰:“端有反心久矣,盍早图之。”浚乃罢端兵柄,迁之秦州狱。其部将张中孚、李彦琪,并诸州羁管。时陕西军民,皆恃端为命。及为庶谮,无罪而贬,军情大不悦。
  《西事记》云:“张浚之至陕西,易置诸路帅臣,权势震赫。是时五路未破,士马强盛。加以西蜀之富,而贷其赋五年,金银粮帛之资,不绝于道,所在山积。浚为人,忠有余而才不足;虽有志,而昧于用人,短于用兵。曲端心常少浚,故夺其兵废之,西人为之失望。”
  浚于是决策治兵,移檄河东问罪。兀术闻变,自京西星驰至陕右,与娄室等会。而浚亦合五路兵四十万,马十一万,会战于耀州。以熙河经略刘锡为都统制,与泾原经略刘倚、秦凤经略孙渥、环庆经略赵哲,各帅所部兵以从。吴、郭浩,极言虏锋方锐,且当分守其地,犄角相援,待其弊乃可乘。浚不从。
  军行至富平县,吴曰:“兵以利动,今地势不利,未见其可也。”将战,乃诈立前军都统曲端旗以惧敌。娄室曰:“闻曲将军已得罪,必绐我也。”遂拥兵骤至,直击环庆军。赵哲离所部未至,哲军遂惊遁,而诸军悉从之,大溃,陕西为之大震。
  浚闻军溃,自州退保河池县,又退保兴州。遂归罪赵哲,斩之,责刘锡合州安置,陕西兵皆散归本路。收秦凤余兵,闭大散关。关师古收泾原余兵保岷、巩,孙渥收泾原余兵于阶、成、凤三州。未几,大散关复不守。浚时止有亲兵千余人,又退保阆州。或建策徙治夔州,刘子羽以为不可。遂檄吴,郭浩据和尚原,而敌复至,于是下令徙治潼州。军士皆愤,取其榜裂之,乃止。
  《西事记》云:“张浚之战于富平也,金人初亦畏之。而浚锐于进取,幕下之士多蜀人,南人不练军事,欲亟决胜负于一举,以至于败。遂走兴元,又走阆中。陕西诸郡,不残于金人者,亦皆为溃兵所破矣。”
  既而张中孚、李彦琪、赵彬,相继降敌,遂犯秦州,又犯熙河,又围庆州,于是五路悉陷。浚以三人皆曲端心腹,疑端必知其情,王庶复谮端不已。时西人多上书为端诉冤者,浚亦忌其得众心,乃杀之于秦州狱,时人莫不冤之,军情于是愈沮矣。
  绍兴元年,浚以关陕失律,上章待罪,朝野无敢言其事者。至四年二月,浚还朝,侍御史辛炳始言浚被命宣抚,轻失五路,坐困四川。用刘子羽辈小人,而无辜杀曲端、赵哲;以至设秘阁以崇儒,拟上方以铸印;及既败之后,被召不肯出蜀等罪。遂罢为资政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寻又诏落职,福州居住。
  《秀水闲居录》云:“魏公出使陕、蜀,便宜除官至节度使、杂学士,权出人主右。竭蜀之财,悉陕之兵凡三十万余,与敌角,一战尽覆。用其属刘子羽谋,归罪其将赵哲、曲端,并诛之。将士由是怒怨俱叛,浚仅以身免,奔还阆中,关、陕之陷自此始。至今言败绩之大者,必曰富平之役。追还薄谴,俾居福州而已。”
  其后,川陕宣抚处置副使王似、卢法原,乃分陕、蜀之地,责守于诸将。自秦凤至洋州,命吴主之,屯和尚原。金房至巴达,王彦主之,屯通州。文龙至威茂,刘铸主之,屯巴西。洮岷至阶成,关师古主之,屯武都。既而师古战败降贼,自此遂失洮岷之地,独存阶成而已。
  △淮西之变
  绍兴七年三月,浚奏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罢为少师、万寿观使,以其兵隶都督府。命参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且以王德为都统制,郦琼副之。琼与靳赛,皆故群盗,与王德素不相能。德,威声素著,军中号为王夜叉。都承旨张宗元,深以为不可,谓浚曰:“琼等畏德如虎,今乃使临其上,是速其叛也。”浚不谓然。复谋之岳飞曰:“王德,淮西军所服,浚欲以为都统制,而命吕祉为督府参谋领之,如何?”飞曰:“德与琼素不相下,一旦使揠之在上,势所必争。吕尚书虽通才,然书生不习军事,恐不足以服之。”浚曰:“张宣抚何如?”飞曰:“暴而寡谋,且琼辈素不服。”浚曰:“然则杨沂中耳。”飞曰:“沂中视德等耳,岂能驭之?”浚艴然曰:“浚固知非太尉不可。”飞曰:“都督以正问飞,飞不敢不尽其愚,岂以得兵为念哉!即日乞解兵柄,持余服。而浚讫行之,琼辈惧不敢喘。
  及德视事教场,诸将执挝用军礼谒拜。琼登而言曰:“寻常伏事太尉不周,今日乞做一床锦被遮盖。”德素犷勇自任,竟不解出一语慰抚之,遂索马去。于是琼辈愈惧,相与连衔上章,乞回避之。
  张宗元知其事,复语浚曰:“业已尔,今独有终任德,或可以镇,不然,变且生矣。”浚不以为然,遂奏召德还。以张俊为淮西宣抚使,驻盱眙;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刘副之,并驻庐州。且命郦琼以所部兵赴行在,意将以夺其军而诛之。宗元听制于文德殿下,语人曰:“是速琼等叛耳。”会祉复密奏罢琼兵柄,书吏朱照漏语于琼,于是叛谋始决。及金字牌飞报,吕方坐厅事,闻有大声如<骨孝>箭辟历,自戟门随牌而至,启视之,乃三使除书也。吕拍案叹曰:“庞涓死此树下。”即时乱作,遂缚吕祉,及杀中军统制张景、铃辖乔仲福、刘永衡、前知庐州赵康直、释知庐州赵不群,以其所部七万人悉叛归刘豫。至淮岸,遂杀祉及康直,释不群使还。浚乃亟遣张宗元使招之,已不及矣。
  浚遂上章引咎,台臣交章论列,谓:“浚轻而寡谋,愚而自用。德不足以服人,而惟恃其权;诚不足以用众,而专任其数。若喜而怒,若怒而喜;虽本无疑贰者,皆使之有疑贰之心。予而阴夺,夺而阴予;虽本无怨望者,皆使之有怨望之意。无事,则张威恃势,使上下有暌隔之情;有急,则甘言美辞,使将士有轻侮之意。郦琼以此怀疑,以数万众叛去。然浚平日视民如草菅,用财如粪土。竭民膏血而用之军中者,曾何补哉?陛下尚欲观其后效,臣谓浚之才,止如是而已。”时司谏王缙,则以罪在刘光世,参政张守期为力求未减。都官郎官赵令衿,则乞留浚,陈公辅则谓不可因将帅而罢宰相,于是罢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太平观。
  其后,言者不已,遂诏落职。既而御批“张浚散官,安置岭表”。赵鼎力扌求解之,改秘书少监,分司西京,且为出言官于外。
  《退朝录》曰:“绍兴二十年,浚复上疏论边事。高宗为汤丞相云:‘张浚用兵,不独朕知之,天下皆知之,如富平之败,淮西之师,其效可见矣。今复论兵,极为生事。’于是复有永州之命。”
  《挥麈录》云:“淮西军叛后,冯楫启上曰:‘如张浚者,当再以戎机付之,庶收后效。’高宗正色曰:‘朕宁至覆国,不用此人矣。’遂终高宗朝,不复再用。”
  △符离之师
  孝宗隆兴元年正月,以张浚为枢密使,仍都督江淮军马,五月,兼都督荆、襄。浚既入见,屡奏欲先取山东。时显官名士如王大宝、胡铨、王十朋、汪应辰、陈良翰等,皆魏公门人,交赞其谋。左仆射史浩独不以为然,曰:“宿师于外,守备先虚。我能出兵山东,以牵制川、陕,彼独不能惊动两淮、荆、襄,以解山东之急邪?惟当固守要害,为不可胜之计。必俟两淮无致敌之虑,然后可前。若乃顺诸将之虚勇,收无用之空城,寇去则论赏于朝,寇至则仅保山寨,顾何益乎?”
  继而主管殿前司公事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奏乞引兵进取。浩曰:“二将辄自乞战,岂督府命令有不行邪?”督府准遣李椿以书遗浚子┉曰:“复仇讨贼,天下之大义也。然必正名定分,养威观衅,而后可图。今议不出于督府,而出于诸将,则已为舆尸之凶矣。况藩篱不固,储备不丰,将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练,节制未允,议论不定,彼逸我劳,虽或有获,得地不守,未足多也。”武锋军都统制陈敏曰:“盛夏兴师,恐非其时。兼闻金重兵皆在大梁,必有严备。万一深入,我客彼主。千里争力,人疲马倦,劳逸既异,胜负之势先形矣。愿少缓之。”浚皆不听。
  韩元吉以长书投浚,言和、战、守三事。略云:“和固下策,然今日之和,与前日之和异。至于决战,夫岂易言?今旧兵惫而未苏,新兵弱而未练,所恃者一二大将;大将之权谋智略既不外见,有前败于尉桥矣,有近衄于顺昌矣,况渡淮而北,千里而攻人哉!非韩信、乐毅不可也。若是,则守且有余。然彼复来攻,何得不战?战而胜也,江淮可守;战而不胜,江淮固在,其谁守之?故愚愿朝廷以和为疑之之策,以守为自强之计,以战为后日之图。自亮贼之陨,彼尝先遣使于我矣,又一再遗我书矣,其信其诈,固未可知,而在我亦当以信与诈之间待之。盖未有夷狄欲息兵,而中国反欲用兵者。”云云。参赞军事唐文若、陈俊卿,皆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后动。亦不从。遂乞即日降诏幸建康,以成北伐之功。史浩曰:“古人不以贼遗君父,必俟乘舆临江而后成功,则安用都督哉?”
  上以问浩,浩陈三说云:“若下诏亲征,则无故招致敌兵寇边,何以应之?若巡边犒师,则德寿去年一出,州县供亿重费之外,朝廷自用缗钱千四百万,今何以继?若曰移跸,欲奉德寿以行,则未有行宫;若陛下自行,万一金有一骑冲突,行都骚动,何以处之?”孝宗大悟,谓浚曰:“都督先往行边,俟有功绪,朕亦不惮一行。”浚怒曰:“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怀安以失事机。”及退朝,浩谓浚曰:“帝王之兵,当出万全,岂可尝试而图侥幸?主上承二百年基业之托,汉高祖起于亭长败亡之余,乌可比哉?”
  寻复论辨于殿上,浚曰:“中原久陷,今不取,豪杰必起而取之。”浩曰:“中原必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浚曰:“彼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待我兵至,而为内应。”浩曰:“胜、广能以Θ棘矜亡秦,彼必待我兵至,非豪杰矣。若有豪杰而不能起,则是金犹有法制维持之,未可以遽取也。今不思,将贻后悔。”又上疏力谏曰:“靖康之祸,忠臣孝子,孰不痛心疾首?思欲喋血朔庭,以雪大耻。恭想宸衷,寝膳不忘。然迩安可以服远。若大臣未附,百姓不信,而遽为此举,安保其必胜乎?苟战而捷,则一举而空虏庭,岂不快吾所欲?若其不捷,则重辱社稷,以资外侮,陛下能安于九重乎?上皇能安于天下之养乎?此臣之所以食不甘味,而寝不安席也。浚,老臣,虑宜及此。而溺于幕下新进之谋,眩于北人诳惑之说,是以有请耳。德寿岂无报复之心?时张、韩、刘、岳,各拥大兵,皆西北战士,燕、蓟良马;然与之角胜负于五十载之间,犹不能复尺寸之地。今欲以李显忠之轻率,邵宏渊之寡谋,而欲取胜,不亦难哉。惟当练士卒、备器械、固边圉、蓄财赋、宽民力,十年而后用之,则进有辟国复仇之功,退无劳师费财之患,此臣素志天下大计也。”
  既而督府乏用,欲取之民,浩曰:“未施德于民,遽重征之,恐贼未必灭,民贫先自为盗。必欲取民,臣当丐退。”上为给虚告五百道,且以一年岁币银二十五万两添给军费。浩复从容为浚言:“兵少而不精,二将不可恃。且今二十万人,留屯江淮者几何?曰十万。复为计其守舟运粮之人,则各二万,则战卒才六万耳。彼其畏是哉!况淄、青、齐、郓等郡,虽尽克复,亦未伤彼。彼或以重兵犯两淮,荆、襄为之牵制,则江上危如累卵矣。都督于是在山东乎?在江上乎?”如此诘难者凡五日。又委曲劝之曰:“平日愿执鞭而不可得,幸同事任,而数数议论不同,不惟为社稷生灵计,亦为相公计。明公以大仇未复,决意用兵,此实忠义之心。然不观时势而遽为之,是徒慕复仇之名耳。诚欲建立功业,宜假以数年,先为不可胜之计,以待敌之可胜,乃上计也。明公四十年名望,如此一旦失利,当如何哉?”浚曰:“丞相之言是也。虽然,浚老矣。”浩曰:“晋灭吴,杜征南之功也,而当时归功于羊太傅,以规模出于祜也。明公能先立规模,使后人藉是有功,是亦明公之功,何必身为之?”浚默然。
  明日内引,浚奏曰:“史浩意不可回也。恐失机会,惟陛下英断。”于是不由三省、密院,径檄诸将出师矣。德寿知之,谓寿皇曰:“毋信张浚虚名,将来必误大计。他专把国家名器财物做人情耳。”已而,浩于省中忽得宏渊等遵禀出军状,始知其故。浩语陈康伯曰:“吾属俱兼右府,而出兵不得与闻,则焉用彼相哉!”浩遂力请罢归,乃出知绍兴府。临辞,复曰:“愿陛下审度事势,若一失之后,恐终不得复望中原矣。”
  浚至扬州,合江淮兵八万人,实可用者六万,分隶诸将,号二十万。以李显忠为淮东招抚使,出定远,宏渊为副使,出盱眙,浚自渡淮视师。显忠复灵壁县,败萧琦。宏渊至虹县,金拒之,会显忠亦至,遂复虹县。知泗州蒲察徒穆、同知大周仁并降。二将遂乘胜进,克宿州。捷奏,显忠进开府仪同三司、淮南京畿京东河北招讨使,宏渊进检校少保、宁远军节度使、招讨副使。是时,显忠名出宏渊右。
  时符离府军中,尚有金三千余两,银四万余两,绢一万二千匹,钱五万缗,米、豆共粮六万余石,布袋十七万条,衣绦、枣、羊、少各一库,酒三库。乃纵亲信部曲,恣其搬取,所余者,始以犒军人,三兵共一缗。士卒怨怒曰:“得宿州,赏三百,得南京,须得四百。”既而复出战,悉弃钱沟壑。由是军情愤詈,人无斗志。
  浚乃移书,令宏渊听显忠节制,宏渊不悦。已而复令显忠、宏渊同节制,于是悉无体统矣。孝宗闻之,手书与浚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十年来无此克捷。以盛夏人疲,急召李显忠等还师。”未达间,忽报金人副元帅纥石烈志宁大军且至,遇夜,军马未整,中军统制周宏先率军逃归,继逃归者,宏渊之子世雄,统制左士渊,二将皆不能制。于是显忠、宏渊大军并丁夫等十三万众,一夕大溃,器甲资粮,委弃殆尽。士卒皆奋空拳,掉臂南奔,蹂践饥困而死者,不可胜计。二将逃窜,莫知所在。
  浚时在盱眙,去宿尚四百里。传言金且至,遂亟渡淮入泗州,已而复退维扬。窘惧无策,遂解所佩鱼,假添差太平州通判张蕴古为朝议大夫,令使金求和。僚吏力止之,以为不可。乃奏乞致仕,又乞遣使求和。孝宗怒曰:“方败而求和,是何举措!”于是下诏罪己,有云:“朕明不足以见万里之情,智不足以择三军之帅,号令既乖,进退失律。”又云:“素服而哭崤陵之师,敢废穆公之誓;尝胆而雪会稽之耻,当怀勾践之图。”张浚降特进江淮东西路宣抚使,官属各夺二官。邵宏渊降五官,又责靖州团练副使,南安军安置。李显忠责授清远军节度副使,筠州安置,又再责莱州团练使,潭州安置。弃军诸将,递降贬窜有差。
  既而置宣抚司,便宜行事。未几,复以浚都督江淮军马,既而又复入为右仆射,仍领都督。二年三月,复诏浚淮上视师。浚复谋大举,上不从。四月,召还。罢江淮都督府,浚亦罢相。
  及和议将成,浚坚持以为不可。汤思退乃白上以张蕴古求和事,由是浚议遂黜。既而,金纥石烈志宁遣书议和,有云:“乃者,出师诡道,袭我灵壁、虹县,以十余万,窃取二小邑。主将气盈,率众直抵符离,帅府以应兵进讨。凭仗天威,以全制胜,所杀过当,余众溃去。计其得丧,孰少孰多。若以符离之役,尚为兵少致败,则请空国之众,以迎我师。”云云。是岁八月,浚薨。
  《赵鼎传》云:“鼎再相,已逾月,或以未有施设为言。鼎谓今日事,如久病虚弱之人,再有所伤,元气必耗,惟当静以镇之。张德远非不欲有所为,其效可见,亦足以戒矣。时议回临安,鼎奏恐回跸之后,中外谓朝廷无恢复之意。上曰:‘张浚措置三年,竭民力,耗国用,何尝得尺寸地,此论不足恤也’。”
  《刘氏日记》云:“孝宗初立,张魏公用事,独付以恢复之任,公当之不辞,朝廷莫敢违。魏公素轻锐,是时皆以必败待之,特不敢言耳。及辟查、冯方为属,此二人尤轻锐,朝廷患之,遂以陈俊卿、唐文若参其军事,盖此二人厚重详审故耳。周益公时为中书舍人,文若来别,益公握文若手,使戒魏公不可轻举。后魏公知之,极憾益公,然卒以轻举败事。”
  《何氏备史》云:“张魏公素轻锐好名,士之稍有虚名者,无不牢笼。挥金如土,视官爵如等闲。士之好功名富贵者,无不趋其门。且其子南轩,以道学倡名,父子为当时宗主。在朝显官,皆其门人,悉自诡为君子。稍有指其非者,则目之为小人。绍兴元年,合关、陕五路兵三十余万,一旦尽覆,朝廷无一人敢言其罪。直至四年,辛炳始言之,亦不过落职,福州居住而已。淮西郦琼之叛,是时公论沸腾,言路不得已,遂疏其罪,既而并逐言者于外。及符离之败,国家平日所积兵财,扫地无余,反以杀伤相等为辞,行赏转官无虚日。隆兴初年,大政事莫如符离之事,而实录、时政纪,并无一字及之,公论安在哉?使魏公未死,和议必不成,其祸将有不可胜言者矣。”
  《涧上闲谈》云:“近世修史,本之实录、时政纪等,参之诸家传记、野史及铭志、行状之类。野史各有私好恶,固难尽信;若志状,则全是本家子孙门人掩恶溢美之辞,又可尽信乎?与其取志状之虚言,反不若取野史、传记之或可信者耳。且以近修四朝史言之,如《张魏公列传》所书嘉禾刺客,乃是附会杂史张元遣刺韩忠献事。又载遣蜡书疑郦琼之语,亦是《潘远纪闻》岳武穆秦州叛卒事。至云符离军溃,公方鼻息如雷,此是心学。虽亦取《莱公纪事》中意,然方当大军悉溃,亦安在其为心学哉!其说皆浅近易见,乃略不审其是非,登之信史,传之千万世,可乎?”

  ●卷三
  ○绍熙内禅
  绍熙二年辛亥,十一月壬申,光宗初祀圜丘。先是,贵妃黄氏有宠,慈懿李后妒之。至是,上宿斋宫,乘间杀之,以暴卒闻,上不胜骇愤。及行礼,值大风雨,黄坛灯烛尽灭,不成礼而罢。上以为获罪于天,且惮寿皇谴怒,忧惧不宁,遂得心疾,归卧青城殿。寿皇知其事,轻舆径至幄殿,欲慰勉之。直上寐,戒左右使勿言。既寤,小黄门奏知寿皇在此,上矍然惊起,下榻叩头请罪。寿皇再三开谕,终不怿。自是喜怒不常,不复视朝矣。至三年二月,疾稍平,诣重华宫起居。
  四年九月重阳节,以疾不过宫。宰执、侍从,两省百僚及诸生,皆有疏乞过宫。甲申,上将朝重华,百官班立以俟。上已出,至御屏,李后挽上回曰:“天色冷,官家且进一杯酒。”百僚、侍卫皆失色。时陈傅良为中书舍人,遂趋上引裾,请毋再入,随上至御屏后。李后叱之曰:“这里甚去处?你秀才们要斫了驴头。”傅良遂大恸于殿下。李后遣人问曰:“此是何理?”傅良对曰:“子谏父不听,则号泣随之。”后益怒,遂传旨:“已降过宫指挥,更不施行。”于是臣僚士庶纷纷之议竞起矣。
  十月,会庆节,王部尚书赵彦逾等上疏重华,乞会庆圣节,先期谕旨,勿先过宫。寿皇御笔:“朕自秋凉以来,思与皇帝相见。所有卿等奏札,已令进御前矣。”庚申,诏过宫,又不果出。至戊寅,上始朝重华,都人皆大喜。先是,丞相留正,以论姜特立,待罪范村,凡一百四十日,至此方召还。
  五年正月,寿皇始不豫。上以疾,不能问安尝药。臣僚劾内侍陈源、杨舜卿、林亿年,以离间两宫,请罢逐。及寿皇疾甚,留正请上侍疾,挽裾随至福宁殿,泣而出。既而宰执以所请不从,乞出。光宗传旨,令宰执尽出,于是俱至浙江亭待罪。知阁韩胄奏请自往宣押入城,于是宰执各还第。(国史《赵汝愚传》云:“孝宗令嗣秀王传意,令宰执复入,非实。”)复请过宫,许之,至期,过午,有旨放仗。当是时,诸公引裾恸哭,朝士日相聚于道宫佛寺集议,百司皂隶,造谤伪传,学舍草茅,争相伏阙。刘过改之一书,至有“生灵涂炭,社稷丘墟”之语。且有诗云:“从教血染长安市,一枕清风卧钓矶。”扰扰纷纷,无所不至。大抵当时执政无承平诸公识度,不能以上疾状昭示天下,镇静浮言。而朝绅学士,率多卖直钓名之人,遂使上蒙疑负谤,日甚一日。
  至六月九日戊戌,寿皇崩于重华殿。本宫提举关礼等,诣宰执第,告上大渐。丞相留正、枢密赵汝愚、参政陈癸、同知余端礼,力请过宫,俟至晚,又不果出。先是,孝宗未服药,黄裳等尝请过宫,以笏拦光宗云:“寿皇已服药矣,便请陛下升辇。”已而无它。至是,亦以为妄,不复信。十三日,寿皇大殓,车驾不至,无与成服,人情忧惧。留正等遂奏请宪圣代行祭奠之礼,以安人心。往反数四,始得太皇圣旨:“皇帝以疾,听就内中成服,太皇太后代行祭奠之礼,宰相百官就重华宫成服。”正等遂遵行之。然中外人情汹汹,以祸在旦夕。近习富室,竞辇金帛藏匿村落。而朝士中如项安世等,遁去者数人。如李详等,搬家归乡者甚众。侍从至欲相率出城。于是留正等连疏乞立太子,以重国本。二十四日晚,御批云:“甚好。”次日,宰执拟立太子指挥进入。御笔批:“依付学士院降诏。”是晚,又御批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闲。”留正见之惧。以为初止请立太子,今乃有退闲之语,何邪?会次日朝临,仆于殿庭伤足,正疑为不祥。先是,正尝从善轨革者问命,有兔伏草、鸡自焚之象。及此,谓所知曰:“上卯生,吾酉生,前语验矣。”遂力请罢免,出城俟命。
  工部尚书赵彦逾,时为山陵按行使。临欲渡江,因别汝愚曰:“近事危急如此,知院乃同姓之卿,岂容坐视?当思救之之策可也。”汝愚默然久之,曰:“今有何策?事急时,持刀去朝天门,叫几声,自割杀耳。”彦逾曰:“与其如此死,不若如是死。”且云:“闻上有御笔八字,果否?”汝愚曰:“留丞相丁宁莫说。今事急矣!与尚书说亦不妨。”彦逾曰:“既有此御笔,何以不便立嘉王?”汝愚惊曰:“向尝有立储之请,尚恐上怒。此事谁敢担当?且看慈福、寿成两宫之意如何?”彦逾曰:“留丞相以足跌求去,天付此一段事业与知院,岂可持疑?礻覃祭在近,便可举行。”汝愚曰:“此是大事,恐未易仓卒,亦须择一好日。”遂取官历检视,适是日甲子吉。彦逾曰:“帝王即位,即是好日。兼官历又吉,何疑?事不容缓,宜亟行之,亦顺事也。”因劝与殿帅郭杲同议。汝愚遂遣范仲壬及詹体仁谕意,杲皆不答,汝愚大恐。彦逾曰:“某尝有德于杲。”遂驰告之曰:“近日外议Е洞,太尉知否?”杲曰:“然则奈何?”彦逾遂以内禅事语之,曰:“某与赵枢密,第能谋之耳。太尉为国虎臣,此事全在太尉。”杲犹未语,彦逾曰:“太尉所虑者,百口之家耳。今某尽诚以告,太尉不答,岂太尉别有谋乎?杲矍然而起曰:“敢不效使令。”遂与区处发军坐甲等事。还报汝愚,议遂定。乃谋可白事于慈福宫者。始拟吴琚,琚,宪圣侄也。琚辞。或云:“已白宪圣,不许。”继用吴环,环亦辞。于是令徐谊、叶适因阁门蔡必胜谕意于知阁门事韩胄。胄母,宪圣女弟也,其妻又宪圣女侄,最为亲近。胄慨然曰:“某世受国恩,托在肺腑,愿得效力。”于是往见慈福宫提举张宗尹曰:“事势如此,我辈死无日矣。”宗尹曰:“今当如何?”遂告以内禅事,且云:“须得太皇主张方可。”宗尹遂许为奏知。次日未报,胄惧,遂亲往慈福宫。适值宪圣感风不出,胄亦窘,立殿庑垂涕。重华宫提举关礼适至,邀问之,胄不敢言,因指天为誓,胄遂具述其事。礼曰:“即当奏知,少俟可也。”礼入见,垂涕。宪圣问曰:“汝有何苦?”曰:“小臣无事,天下可忧耳。”宪圣蹙额不言。礼曰:“圣人读万卷书,曾见有如此时节,可保无虞否?”宪圣曰:“此岂汝所知。”礼曰:“此事,人人知之。丞相已去,所赖二三执政,旦夕亦且去矣,中外将谁赖乎?”言与泪俱。宪圣惊曰:“事将奈何?”礼曰:“今宰执令韩胄在外,欲奏内禅事。望圣人三思,早定大计。”宪圣不语,久之,曰:“我前日略曾见吴琚说来,若事顺,须是做教好。”且许来早于梓宫前垂帘,引执政面对。礼遂传旨胄,胄乃复命于汝愚。始往报陈癸、余端礼及郭杲。并步帅阎仲。关礼使其姻党阁门舍人傅昌朝,密制黄袍。
  先是,嘉王数日谒告。执政谕宫僚彭龟年等曰:“礻覃祭重事,王不可不入。”七月四日甲子,礻覃祭。群臣入,王亦入。执政率百僚诣大行前,奏请太皇。顷之,垂帘。有旨令韩胄同执政奏事。汝愚等再拜,诣帘前奏曰:“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臣等累入札,乞立皇子嘉王为皇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甚好’,继又批‘历事岁久,念欲退闲’。取太皇太后旨处分。”宪圣曰:“皇帝既有御笔,相公自当奉行。”汝愚等奏曰:“此事甚大,须降一指挥方可。”宪圣曰:“好!好!”汝愚遂袖出所拟指挥以进,曰:“皇帝以疾,未能执丧。曾有御笔,自欲退闲。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宪圣览讫曰:“甚好。”汝愚等再拜奏曰:“凡事全望太皇太后主张。”宪圣首肯,遂乞令都知杨舜卿提举寿康宫,以任其责。遂召之帘前面付之。
  汝愚即几筵殿前宣布圣旨及诏书讫,关礼、张宗尹扶掖太子入帘。太皇面谕再三,太子固辞,曰:“恐负不孝之罪。”俯伏涕泣。太皇命胄入帘,授以黄袍,令扶嗣君往即皇帝位。关礼、张宗尹共掖嗣君至素幄,传太皇圣旨,令汝愚等劝请。汝愚等奏曰:“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今中外人人忧乱,万一变生,置太上于何地,尚得为孝乎?”众扶上披黄袍,上犹却立,众扶上就座,汝愚等率百官再拜,皇帝立受。汝愚等遂传宣殿帅郭杲、阎仲,同韩胄一班起居,内侍扶导上诣太皇帘前行谢礼,次诣梓宫前行礻覃祭礼。毕,御史台阁门集百官,禁卫立班起居。翌日,胄侍上诣光宗问起居,光宗问:“是谁?”胄对曰:“嗣皇帝。”光宗瞪视曰:“吾儿邪?”
  先是,汝愚谕殿帅郭杲,以军五百至祥禧殿门祈请御宝。杲入,索于职掌内侍羊る、刘庆祖。二人私议曰:“今外议汹汹如此,万一玺入其手,或以它授,岂不利害?”于是封识空函授杲。二取玺,从间道诣德寿宫,纳之宪圣。及汝愚开函奉玺之际,宪圣方自内付玺与之。(《四朝闻见录)云:“宁宗次日谒光宗,慈懿方自卧内取玺与之。”按御玺重宝,安得即位后方取?兼玺玉各有职掌,安得置之卧内?恐非实。)
  先是,襄阳归正人陈应祥等,诱聚亡命,谋以七月望日为寿皇发丧为乱。前一夕登极赦至,其徒告之而败。
  汝愚遂奏乞召还留正,以辅初政,而御史张叔椿则劾以弃国之罪,遂迁叔椿为吏部侍郎。正乃复入拜左相,汝愚为右相。汝愚曰:“同姓之卿,不幸处君臣之变,敢言功乎?”辞不拜。乃以特进为枢密使。及孝宗将攒,汝愚建议欲卜山陵,与正异议,遂出正判建康府,汝愚遂拜右相。先是,汝愚许胄以事成日授节钺,彦逾执政。既而推定策恩,汝愚乃谓彦逾曰:“我辈宗臣,不当言功。”仅除郭杲节度使,彦逾为端明殿学士,出为四川制置、知成都府,胄迁观察使、枢密都承旨。(元系防御使、知阁门事,至是,仅迁一级。)于是二人愤曰:“此事皆吾二人之力,汝愚不过蒙成耳。今既自据相位,以专其功,乃置吾辈度外邪!”于是始有逐汝愚之谋矣。汝愚觉之,以朱熹有重名,遂自长沙召入为待制,侍经筵,及收召李祥、杨简、吕祖俭等道学诸君子以自壮。然宫中及一时之议,皆归功于胄,自是出入宫掖,居中用事。且嗾伶人刻木为熹等像,峨冠大袖,讲说性理,为戏于禁中。
  熹与龟年等,屡白汝愚曰:“胄怨望殊甚。宜以厚赏酬其劳,处以大藩,出之于外。勿使预政,以防后患。”汝愚不纳,曰:“彼尝自言不爱官职,何虑之有?既而熹进对,面陈胄之奸。继而正言黄度欲论之而谋泄,以内批斥去。熹又因进讲极论之,声色颇厉。上怒,遂批出,除熹宫观。汝愚请见,乃以内批袖还上,继而求去,皆不许。于是彭龟年奏:“陛下逐朱熹太暴。”且言:“胄窃弄威权,为中外所附,必贻大患。”宁宗欲两罢之,汝愚欲两留之。既而龟年与郡,胄势由是益张。会彦逾帅蜀,陛辞日,尽疏当时道学诸贤姓名,指为汝愚之党,而宁宗亦疑之矣。
  知阁刘弼谓胄曰:“赵丞相欲专此大功,日引虚名之士以植党,君岂但不得节钺,将恐不免岭海之祸。”胄恐甚。会汝愚欲除刘光祖为侍御史,胄知其欲击己。而上方令近臣举御史,于是以御笔除大理簿刘德秀为御史,杨大法为殿院。又罢吴猎,以刘三杰代之,于是言路皆韩党矣。
  先是,汝愚尝云:“梦孝宗授以汤鼎,背负白龙升天。”又沈有开尝在汝愚坐曰:“外间传嘉王出判福州,许国公判明州,三军士庶,已推戴相公矣。”又徐谊语人曰:“但得赵家一块肉足矣。”盖指魏王之子,徐国公柄也。楼钥行辞免批答,有“亲为伯父,固非同姓之卿”之语。太学生上书,乞尊汝愚为伯父。周成子言“郎君不令”。田澹谓“宁宗非光宗子”。其说非一端。于是右正言李沐首疏其事,劾汝愚以“同姓居相位,非祖宗典故。方太上圣体不康之时,欲行周公故事。倚虚声,植私党,以定策自居,专功自恣”等事。遂罢汝愚相位,出知福州。既而台臣合奏,罢郡与祠。于是祭酒李祥、博士杨简,府丞吕祖俭等有疏,太学生周端朝等六人共一书,诉汝愚有大功,不当去位,皆被黜谪。未几,何澹、胡疏:“汝愚倡引伪徒,谋为不轨。乘龙授鼎,假梦为符。”且言“与徐谊辈造谋,欲卫送太上过越,为绍熙皇帝”等事。遂责汝愚永州安置。至衡州而卒。朱熹为之注《离骚》以寄意焉。敖陶孙题诗于阙门,有“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赖有史长存”之句。
  其后叶翥、汪义端交论伪学,而刘三杰以伪党为逆党,凡得罪者五十九人。省部籍记姓名,降诏禁伪学。而直省吏蔡琏,告汝愚定策时异谋,宾客所言凡七十纸。欲逮彭龟年、曾三聘、徐谊、沈有开下大理狱,赖范仲艺等力解之乃已。既而胄迁太傅,封平原郡王。自此,十年专政,肇开兵端,身殒国危。在胄固不足责,而当时诸君子驭之亦失其道,有以致之也。
  ○诛韩本末
  嘉泰元年五月,监太平惠民局夏允中,请用文彦博故事,以胄为平章军国重事。胄恐,乞致仕,免允中官。
  二年十二月,拜胄为太师,立贵妃杨氏为皇后。初,恭淑后既崩,椒房虚位,杨贵妃、曹美人皆有宠。胄畏杨权数,以曹柔顺,劝上立之,上意向杨,胄不能夺也。太学生王梦龙,为后兄次山客。监杂卖场赵汝谠与梦龙为外兄弟,知其事。于是以胄之谋告次山,次山以白后,后由是怨之,始有谋胄之意矣。
  三年,金国盗起,氵存饥,惧我乘隙用兵,于是沿边聚粮增戍,且禁襄阳府榷场。边衅之开,盖自此始。而胄久用事,亦欲立奇功以固位。会邓友龙等廉得北方事以告,而苏师旦等又从而怂恿之。
  开禧元年四月,以李义为镇江都统,皇甫斌为江陵都统兼知襄阳。金人以侵掠、增戍、渝盟见责,遂诏内外诸军密为行计。七月,胄为平章军国事,立班丞相上。苏师旦为安远军节度使,领阁门事。师旦本平江书佐,胄顷为钤辖日,尝以为笔吏,后依韩门。会上登极,窜名藩邸,用随龙恩得官,骤至贵显。八月,以殿帅郭倪为镇江都统、兼知扬州。
  二年,以薛叔似为湖北京西宣抚使,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为副使,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十二月,金虏使赵之杰、完颜良弼来贺正旦,倨慢无礼。于是以北伐告于宗庙,下诏出师。已而,陈孝庆复泗。州,又复虹县。许进复新息县。孙成复保信县。田琳复寿春府。未几,王大节攻蔡州,不克军溃。皇甫斌败于唐州。秦世辅军乱于城固县。郭倬、李汝翼攻宿州,败绩,执统制田俊迈以往。李爽攻寿州,败。于是诛窜诸将败事者,更易诸阃。以邱为两淮宣抚使。分诸将三衙江上之兵,合十六万余人,分守江淮要害。既而吴曦遣其客姚淮源献关外四州之地于金人,遂封为蜀王。至此,胄始觉为师旦等所误,遂罢师旦,除名,送韶州安置,仍籍其家财,赐三宣抚司为犒军费。斩郭倬于镇江,罢程松四川宣抚使。九月,金人陷和尚原。十月,渡淮,围楚州。十一月,以殿帅郭杲驻真州,以援两淮。邱以签书开督府。既而围襄阳,犯庐、和、真、西和州、德安府,陷随、濠、阶、成州、信阳、安丰军、大散关。郭倪弃扬州走。
  三年正月,邱罢,以枢密张岩督视。二月,金人始退师。四川宣抚司、随军转运使安丙及李好义、杨巨源等讨吴曦,斩之,四川平。以杨巨源为四川宣抚使,安丙副之。既而次第复阶、凤、西和州,大散关。四月,遣萧山县丞方信孺奉使,通谢金国。六月,安丙杀杨巨源。八月,信孺回白事,言金人欲割两淮,增岁币、犒军金帛,索回陷没及归正人,又有不敢言者。胄再三问之,乃曰:“欲太师首级。”胄大怒,坐信孺以私觌物,擅作大臣馈虏人,降三官,临江军居住。乃以赵淳为江淮制置使,而用兵之谋复起。再遣监登闻鼓院王冉出使焉。
  于是杨次山与皇后谋,俾皇子荣王严入奏,言“胄再启兵端,谋危社稷”,上不答。皇后从旁力请再三,欲从罢黜,上亦不答。后惧事泄,于是令次山于朝行中择能任事者。时史弥远为礼部侍郎、资善堂翊善,遂欣然承命。钱参政象祖,尝以谏用兵贬信州,乃先以礼召之。礼部尚书卫泾、著作郎王居安,前右司郎官张,皆预其谋。议既定,始以告参政李璧。
  前一日,弥远夜易服,持文书往来二参第。时外间籍籍有言其事者。一日,胄在都堂,忽谓李参曰:“闻有人欲变局面,相公知否?”李疑事泄,面发赤,徐答曰:“恐无此事。”而王居安在馆中,与同舍大言曰:“数日之后,耳目当一新矣。”其不密如此。弥远闻之大惧,然未有杀之之意,遂谋之张。曰:“势不两立,不如杀之。”弥远抚几曰:“君真将种也,吾计决矣。”
  时开禧三年十一月二日,胄爱姬三夫人号“满头花”者生辰。张素与之通家,至是,移庖胄。府,酣饮至五鼓。其夕,周筠闻其事,遂以覆帖告变。时胄已被酒,视之曰:“这汉又来胡说。”于烛上焚之。初三日,将早朝,筠复白其事,胄叱之曰:“谁敢?谁敢?”遂升车而去。甫至六部桥,忽有声喏于道旁者,问:“为何人?”曰:“夏震。”时震以中军统制权殿司公事,选兵三百俟于此。复问:“何故?”曰:“有旨,太师罢平章事,日下出国门。”曰:“有旨,吾何为不知?必伪也。”语未竟,夏挺、郑发。王斌等,以健卒百余人,拥其轿以出,至玉津园夹墙内,挝杀之。
  是夕,弥远称有密旨。钱参政欲奏审,史不许曰:“事留,恐泄。”遂行之。是夕,史彷徨立俟门首,至晓犹寂然,至欲易衣逃去。而宰执皆在漏舍以俟。既而胄前驱至,传呼太师来。钱、李二公疑事泄,皆战栗无人色。俄而寂不闻声,久之,夏震乃至,白二公曰:“已了事矣。”钱参政乃探怀中堂帖授陈自强曰:“有旨,太师及丞相皆罢。”陈曰:“何罪?”钱不答,于是揖二公,遂登车去。是夕,使胄不出,则事必泄矣。
  二参继赴延和殿奏事,遂以窜殛胄闻,上愕然不信。及台谏交章论列,三日后,犹未悟其死。盖此夕之谋,悉出于中宫及次山等,宫省事秘,不能详也。遂下诏暴胄首开兵端等罪,官籍其家。而夫人张氏、王氏闻变,尽取宝货碎之。其后二人皆坐徒断。
  夏震为福州观察使,主管殿前司公事。斩苏师旦于韶州。程松宾州,陈自强雷州,郭倪、郭亻巽皆除名安置,并籍其家。李璧、张岩皆降官居住。毛自知夺伦魁恩,以首论用兵故也。乃拜钱象祖为右相,卫泾、雷孝友并参政,史弥远知枢密事,林大中签书院事,杨次山开府仪同三司,赐玉带。遂以窜殛事,牒报对境三省;以咨目遍遗二宣抚、二制置、十都统,告以上意。谏议大夫叶时,请枭首于两淮,以谢天下,上不许。
  时王冉以出使在金人帐。一日,金人呼冉,问:“韩太师何如人?”冉因盛称其忠贤威略。乃徐以边报示之曰:“如汝之言,南朝何故诛之?”冉窘惧不能对。于是无厌之求,难塞之请,皆不敢与较,一切许之,以为脱身计。及归,乃以金人欲求胄函首为辞,而叶时复有枭首之请,于是诏侍从两省台谏集议。先是诸公间亦有此请,上重于施行。至是,林枢密大中、楼吏书钥、倪兵书思,皆以为和义重事,待此而决,奸凶已毙之首,又何足惜?与其亡国,宁若辱国,而倪公主之尤力;且谓在朝有受其恩,欲为之地者。盖朝堂集议之时,独章文庄良能于众中以事关国体,抗词力争。所谓欲为之地者,指章也。(叶清逸《闻见录》云:“良能首建议函首,王介以为不可。”此非事实。)于是遣临安府副将尹明,斫胄棺,取其首,送江淮制置大使司;且以咨目谕诸路宣抚制置以函首事。遂命许奕为通谢使。王冉竟函首以往,且增岁币之数。
  当时识者,殊不谓然。且当是时,金国实已衰弱,初非阿骨打、吴乞买之比。丙寅之冬,淮、襄皆受兵,凡城守者,皆不能下。次年,遂不复能出师,其弱可知矣。傥能稍自坚忍,不患不和,且礼秩岁币,皆可以杀。而当路者畏懦,惟恐稍失其意,乃听其恐喝,一切从之。且吾自诛权奸耳,而函首以遗之,则是彼之县鄙也,何国之为?惜哉!且冉,胄所遣,今欲议和,当别遣使,亦不当复遣冉也。至有题诗于侍从宅曰:“平生只说楼攻愧,此愧终身不可攻。”又诗曰:“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于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胡未必然。”又云:“岁币顿增三百万,和戎又送一于期。无人说与王冉道,莫遣当年寇准知。”此亦可见一时公论也。明年,阁门舍人周登出使过赵州,观所谓石桥者,已具述其事。纪功勒铭,大书深刻桥柱矣。金主尝令引南使观忠缪侯墓,且释云:“忠于为国,缪于为身。”询之,乃韩也。和议既成,乃尽复秦桧官爵,以其尝主和故耳。
  余按绍兴秦桧主和,王伦出使,胡忠简抗疏,请斩桧以谢天下,时皆伟之。开禧胄主战,伦之子冉复出使,竟函韩首以请和。是和者当斩,而战者亦不免于死,一是一非,果何如哉?余尝以意推之,盖高宗间关兵间,察知东南地势、财力与一时人物,未可与争中原,意欲休养生聚,而后为万全之举。在德寿日,寿皇尝陈恢复之计,光尧曰:“大哥,且待老者百年后却议之。”盖可见也。秦桧揣知上意厌兵,力主和议,一时功名之士皆归罪以为主和之失。及孝宗锐意恢复,张魏公主战,异时功名之士靡然从之,独史文惠以为不然。其后符离溃师,虽府库殚竭,士卒物故,而寿皇雄心远虑,无日不在中原。胄习闻其说,且值金人浸微,于是患失之心生,立功之念起矣。殊不知时移事久,人情习故,一旦骚动,怨嗟并起。而茂陵乃守成之君,无意兹事,任情妄动,自取诛谬,宜也。身陨之后,众恶归焉;然其间是非,亦未尽然。若《杂记》所载,赵师Э犬吠,乃郑斗所造以报挞武学生之愤。至如许及之屈膝,费士寅狗窦,亦皆不得志抱私仇者撰造丑诋,所谓僭逆之类,悉无其实。李心传蜀人,去天万里,轻信纪载,疏舛固宜。而一朝信史,乃不择是否而尽取之,何哉?当泰、禧间,大父为棘卿,外大父为兵侍,直禁林,皆得之耳目所接,俱有家乘、日录可信用。直书之,以告后之秉史笔者。

  ●卷四
  ○避讳
  古今避讳之事,杂见诸书,今漫集数条于此,以备考览。
  盖殷以前,尚质不讳名,至周始讳,然犹不尽讳。如穆王名满,定王时有王孙满之类。至秦始皇讳政,乃呼正月为征月,《史记·年表》作端月。卢生曰:“不敢端言其过。”秦颁端正法度日“端直”。皆避政字。
  汉高祖讳邦,旧史以邦为国。惠帝讳盈,《史记》以万盈数作满数。文帝讳恒,以恒山为常山。景帝讳启,《史记》微子启作微子开,《汉书》启母石作开母石。武帝讳彻,以彻侯为通侯,蒯彻为蒯通。宣帝讳询,以荀卿为孙卿。元帝讳,以氏为盛氏。光武讳秀,以秀才为茂才。明帝讳庄,以老、庄为老、严,庄助为严助,卞庄为卞严。殇帝讳隆,以隆虑为林虑。安帝父讳庆,以庆氏为贺氏。
  魏武帝讳操,以杜操为杜度。蜀后主讳宗,以孟宗为孟仁。晋景帝讳师,以师保为保傅,京师为京都。文帝讳昭,以昭穆为韶穆,昭君为明君,《三国志》韦昭为韦耀。愍帝讳业,以建业为建康。康帝讳岳,以邓岳为邓岱,山岳为山岱。齐太祖讳道成,师道渊但言师渊。梁武帝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白绢。隋文帝父讳忠,凡郎中皆去中字,侍中为侍内,中书为内史,殿中侍御为殿内侍御,置侍郎不置侍中,置御史大夫不置中丞,以侍书御史代之,中庐为次庐。至唐又避太子讳,亦以中郎为旅贲郎将,中书舍人为内舍人。炀帝讳广,以广乐为长乐,广陵为江都。
  唐世祖讳丙,故以景字代之,如景科、景令,景子之类,是也。唐祖讳虎,凡言虎,率改为猛兽,或为武,如武贲、武林之类。李延寿作《南北史》,易石虎为石季龙,韩擒虎为韩擒。高祖讳渊,赵文渊为文深,凡渊字尽改为泉。刘渊为元海,戴渊为戴若思。太宗讳世民,《唐史》凡言世,皆曰“代”,民,皆曰“人”,如人、治人、生人、富人侯之类。民部曰“户部”。高宗讳治,凡言治皆曰“理”,如“至理之主,不代出者”,章怀避当时讳也。陆贽曰:“与理同道罔不兴”,“胁从罔理”。韩文《策问》:“尧、舜垂衣裳而天下理”,又“无为而理者,其舜也欤”。睿宗讳旦,张仁改仁愿。玄宗讳隆基,太一君基、臣基,并改为其字。隆州为阆中,隆康为普康,隆龛为崇龛,隆山郡为仁寿郡。代宗讳豫,以豫章为钟陵,苏预改名源明,以薯蓣为薯及山药。德宗讳适,改括州为处州。宪宗讳纯,淳州改为栾州,韦纯改名贯之,之纯改名处厚,王纯改名绍,陆纯改名质,柳淳改名灌,严纯改名休复,李行纯改名行谌,崔纯亮改名行范,程纯改名弘,冯纯敏改名约。穆宗讳恒,以恒山为常山。敬宗讳弘,徐弘敏改名有功。郑涵避文宗旧讳,改名氵。武宗讳炎,贾炎改名嵩。宣宗讳忱,韦谌改名损,穆谌改名仁裕。
  梁太祖父烈祖名诚,遂改城曰“墙”。晋高祖讳敬塘,析敬字为文氏、苟氏,至汉乃复旧。至本朝避翼祖讳,复析为文、为苟。
  本朝高宗讳构,避嫌名者,仍其字更其音者,勾涛是也;加金字,钩光祖是也;加丝字,纟句纺是也;加草头者,苟谌是也;改为句字者,句思是也;增勾龙者,如渊是也;勾龙去上一字者,大渊是也。已上,皆臣下避君讳也。
  吴太子讳和,以和兴为嘉兴。唐高宗太子弘,为武后所鸩,追尊为孝敬帝,庙曰义宗,弘文馆改为昭文,弘农县为恒农,韦弘机但为机。李含光本姓弘,易为李,曲阿弘氏易为洪,温彦弘遂以大雅字行。晋以毗陵封东海王世子毗,以毗陵为晋陵。唐避章怀太子贤讳,改集贤为崇文馆之类,皆避太子之讳也。
  吕后讳雉,《封禅书》谓“野鸡夜ず”。武后讳(音照),以诏书为制书,鲍照为鲍昭。改懿德太子重照为重润,刘思照为思昭。简文郑后讳阿春,以《春秋》为《阳秋》,富春为富阳,蕲春为蕲阳。此避后讳也。
  元后父讳禁,以禁中为省中。武后父讳华,以华州为太州。韦仁约避武后家讳,改名元忠。窦怀贞避韦后家讳,而以字行。刘穆之避王后家讳,以宪祖字行,后复避桓温母讳,遂称小字武生。虞茂避穆后母讳,改名预。本朝章宪太后父讳通,尝改通直郎为同直郎,通州为崇州,通判为同判,通进司为承进司,通奉为中奉,通事舍人为宣事舍人。至明道间,遂复旧。此则避后家讳也。
  钱王Α,以石榴为金樱,改刘氏为金氏。杨行密据扬州,州人呼蜜为蜂糖。赵避石勒讳,以罗勒为兰香。高祖父名诚,以武成王为武明王,武成县为武义县。羊祜为荆州,州人呼户曹为辞曹之类,皆避国主、诸侯讳也。
  《诗》、《书》则不讳。若文王讳昌,而箕子陈《洪范》曰:“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厉王讳胡,而宣王时,《诗》曰:“胡不相畏”,“胡为虺蜴”,“胡然厉矣”。《周礼》有“昌本之俎”,《诗》有“发之咏。”《大诰》“弗弃基”,不讳后稷弃字。孔子父叔梁纥,而《春秋》书臧孙纥。成王讳诵,而“吉甫作诵”之句,正在其时,是也。
  庙中则不讳。《周颂》祀文、武之乐歌,《雍》曰:“克昌厥后”,《噫嘻》曰:“骏发尔私”,是也。
  临文则不讳。鲁庄公名同,而《春秋》书同盟。襄公名午,而书陈侯午卒。僖公名申,书戊申。定公名宋,书宋人、宋仲几。
  《汉书·纪》,元封诏书有启母石之言。《刑法志》:“建三典以刑邦国”与“万邦作孚”。韦孟诗:“总齐群邦”,皆不避高祖讳。
  魏太祖名操,而陈思王有“造日”之句。曹志,植之子,奏议云:“干植不强。”
  三国吴时,有“言功以权成”,盖斥孙权之名。《南史》有“宁逢五虎”及“虎视”之语,则虎字亦不尽避。
  韩文公《潮州上表》云:“朝廷治平日久。”曰:“政治少懈。”曰:“巍巍治功。”曰:“君臣相戒,以致至治。”《举张行素》曰:“文学治行众所推。”亦不避高宗之讳。又《袁州上表》曰:“显荣频烦。”《举韦头》曰:“显映班序。”柳文《乐曲》曰:“羲和显耀乘清芬。”皆不尽避中宗之讳。韩《贺即位表》曰:“以和万民。”亦不讳民字,如此类甚多。
  胡翼之侍讲延英日,讲《乾卦》元、亨、利、贞,上为动色,徐曰:“临文不讳。”伊川讲南容三复白圭,内侍告曰:“容字,上旧名也。”不听。讲毕曰:“昔仁宗时,宫嫔谓正月为初月,饼之蒸者为炊,天下以为非。嫌名、旧名,请勿讳。”
  邦、国有不讳者。襄王名郑,而郑不改封。至于出居其国,使者告于秦、晋曰:“鄙在郑地。”受晋文公朝,而郑伯传。汉和帝名肇,而郡有京兆,是也。
  嫌名则有避有不避者。韩退之《辩讳》:“桓公名白,传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肾肠为肾修。汉武名彻,不闻讳车辙之辙。”然《史记·天官书》:“谓之车通”,此非讳车辙之辙乎?若晋康帝名岳,邓岳改名为岳,此则不讳嫌名也。
  二名不偏讳。唐太宗名世民,在位日,戴胄、唐俭为民部尚书,虞世南、李世皆不避。至高宗时,改民部为户部。世南已卒,世去世字。或云:“卒哭乃讳。”
  避讳而易字者。按《东观汉记》云:“惠帝讳盈之字,曰满;文帝讳恒之字,曰常;光武讳秀之字,曰茂”云云。盖当时避讳,改为某字,之者变也。如卦变爻曰之也。
  本朝真宗讳恒,音胡登切。若阙其下画,则为恒,又犯徽宗旁讳。后遂并恒字不用,而易为常,正用前例也。
  淮南王安,避父讳长,故淮南书,凡言长悉曰修。王羲之父讳正,故每书正月为初月,或作一月,余则以政字代之。王舒除会稽内史,以祖讳会,以会稽为郐稽。司马迁以父讳谈,《史记》中,赵谈为赵同子,张孟谈为孟同。范哗父名泰,《后汉书》,郭泰为郭太。李翱祖父名楚今,故为文皆以今为兹。杜甫父名闲,故杜诗无闲字。苏子瞻祖名序,故以序为叙,或改作引。曾鲁公父名会,故避之者,以勘会为勘当。蔡京父名准,改平准务为平货务。此皆士大夫自避家讳也。
  《史记·李斯传》言“宦者韩谈”,则谈字不能尽避。《汉书·爰盎传》有“上益庄”之文,《郑当时传》有“郑庄千里不赍粮”之类。此不能尽避也。
  范晔为太子詹事,以父名泰,固辞,朝议不许。唐窦曾授中书舍人,以父名至忠,不受。议者以音同字别,乃就职。韦聿迁秘书郎,以父嫌名,换司议郎。柳公绰迁吏部尚书,以祖讳,换左丞。李涵父名少康,为太子少傅,吕渭劾之。本朝吕希纯,以父名公著,而辞著作郎。富郑公父名言,而不辞右正言。韩亿绛、缜,家讳保枢,皆为枢密而不避。此除官有避、不避也。
  至若后唐,郭崇韬父名弘,以弘文馆为崇文馆。建隆间,慕容彦钊、吴廷祚,皆拜使相。而钊父名章,廷祚父名璋,制麻中为改“同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二品”。绍兴中,沈守约、汤进之二丞相,父皆名举,于是改提举书局为提领。此则朝廷为臣下避家讳也。
  元稹以阳城驿与杨道州名同,更之曰避贤驿,且作诗以记之,白乐天和之云:“荆人爱羊祜,户曹改为词,一字不忍道,况兼姓呼之。”是也。郑诚过郢州浩然亭,谓贤者名不可斥,更名孟亭。歙有任寺、任村,以任所游之地故也。虞藩为刺史日,更为任公寺、任公村。此则后人避前贤名也。
  至有君臣同名者。襄王名郑,卫成公与之同时,亦名郑。卫侯讳恶,其臣有石恶。宋武帝名裕,褚叔度、王敬弘,皆名裕之;谢景仁、张茂度皆名裕。宋明帝名,王景文亦名。唐玄宗名隆基,刘子玄名知几。
  又有父子、祖孙同名者。周康王名钊,生子瑕是为昭王。宋明帝名,其子后废帝亦名昱。魏献文名弘,其子孝文名宏。声虽相近,而字犹异也。若周厉王名胡,而僖王名胡齐。蔡文侯、昭侯,相去五世,皆名中。魏安同父名屈,同之子亦名屈。襄阳有《处士罗君墓志》曰:“君讳靖,父靖,学优不仕。”此尤为可罪也。
  若桓玄,呼父温曰清,此不足责。若韩愈,不避仲卿,又何耶?
  朱温之父名诚,以其类戌字,司天监上言,请改戊己之戊为武字,此全无义理。如扬都士人名审,沈氏与书,名而不姓,皆谀之者过耳。又如梁谢举闻家讳必哭,近世如赵南仲亦然,此亦不失为孝。
  若唐裴德融父讳皋,高锴为礼部侍郎,典贡举。德融入试,锴曰:“伊父讳皋,而某下就试,与及第,困一生事。”后除屯田员外郎,与同除一人参右丞卢简。卢先屈前一人,使驱使官传语曰:“员外是何人下及第?偶有事,不得奉见。”裴仓遽而去。李贺以父名晋肃,终身不赴进士举,抑又甚焉。
  崔殷梦知举,吏部尚书归仁晦托弟仁泽,殷梦唯唯,至于三四。殷梦佥色端笏曰:“某见进表,让此官矣。”仁晦始悟己姓乃殷梦家讳龟从故也。
  后唐天成中,卢文纪为工部尚书,郎中于邺参,文纪以父名嗣业,与同音,竟不见。邺忧畏太过,一夕,雉经而死。
  杨行密父名Κ,与夫同音,改文散诸大夫为大卿,御史大夫为御史大卿。至有《兴唐寺钟题志》云:“金紫光禄大,兼御史大,乃银青光禄大。”皆直去夫字,尤为可怪。
  国朝刘温叟,父名乐,终身不听丝竹,不游岱嵩。徐绩父名石,平生不用石器,遇石不践,遇桥则令人负之而过。此皆避讳不近人情者也。
  至如唐宪宗时,戎昱有诗名,京兆尹李鸾拟以女嫁之,令改其姓,昱辞焉。
  五代有石昂者,读书好学,不求仕进。节度使符习高其行,召为临淄令。习入朝,监军杨彦朗知留后。昂以公事上谒,赞者以彦朗家讳石,遂更其姓曰右昂。昂趋于庭,责彦朗曰:“内侍奈何以私害公?昂姓石,非右也。”彦朗大怒,昂即解官去。语其子曰:“吾本不欲仕乱世,果为刑人所辱。”
  宣和中,徐申干臣,自讳其名,知常州,一邑宰白事,言“已三状申府,未施行”。徐怒形于色,责之曰:“君为县宰,岂不知长吏名,乃作意相侮。”宰亦好犯上者,即大声曰:“今此事申府不报,便当申监司,否则申户部,申台,申省,申来申去,直待身死即休。”语罢,长揖而退。徐虽怒,然无以罪之。三人者,皆不肯避权贵之讳以自系其姓名。
  若北齐熊安生者,将通名见徐之才、和士开,二人相对。以之才讳雄,士开讳安,乃称触触生,群公哂之。
  蔡京在相位日,权势甚盛,内外官司公移皆避其名,如京东、京西并改为畿左、畿右之类。蔡门下昂避之尤谨,并禁其家人,犯者有笞责。昂尝自误及之,家人以为言,乃举手自击其口。蔡经国闻京闽音,称京为经,乃奏乞改名纯臣。此尤可笑。
  绍圣间,安为从官,章为相,安见之,但称享而已。
  近世方巨山名岳。或谤其为南仲丞相幕客,赵父名方,乃改姓为万。既而又为邱山甫端明属,邱名岳,于是复改名为方山,遂指以为过焉。
  善乎胡康侯之论曰:“后世不明《春秋》之义,有以讳易人姓者,易人名者。愚者迷礼以为孝;谄者献佞以为忠。忌讳繁,名实乱,而《春秋》之法不行矣。”
  ○方巨山争体统
  贾师宪淳己酉岁为湖广总领。时方岳巨山知南康军。一日,总所纲运经从星江。押纲军卒,骄悍绎骚,市民横遭其祸者甚众。巨山大不能堪,遂擒数辈断治之。贾公闻之,移文诘问,且追本军都吏,巨山于是就判公牒云:“总领虽大,湖广之尊;南康虽微,江东列郡。当职奉天子命来牧是邦,初非总领之幕客,亦非湖广之属郡。军无纪律,骚动吾民,国有常刑,合从断遣,此守臣职也,于都吏何与焉!牒报。”贾公得牒,不胜其愤,遂申朝廷,乞行按劾,于是朝廷俾岳易邵武以避之。去郡日,有士人作大旗,书一诗以送之,曰:“秋秋壑两般秋,湖广、江东事不侔。直到南康论体统,江西自隔两三州。”
  ○曝日
  袁安卧负暄,令儿搔背,曰:“甚快人意。”赵胜负暄风檐,候樵牧之归。故杜诗云“负暄侯樵牧”,又云“负暄近墙壁”。又《西阁曝日》云:“凛冽倦元冬,负暄嗜飞阁。”又云:“毛发且自和,肌肤潜沃若。太阳信深仁,衰气有托。欹倾烦注眼,容易收病脚。”乐天《负日》诗云:“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此皆深知负暄之味者也。
  冬日可爱,真若可持献者。晁端仁尝得冷疾,无药可治,惟日中炙背乃愈。周邦彦尝有诗云:“冬曦如村酿,奇温止须臾,行行正须此,恋恋忽已无。”
  余尝于南荣作小日阁,名之曰献日轩。幕以白油绢,通明虚白,盎然终日,四体融畅,不止须臾而已。适有客戏余曰:“此所谓天下都绵袄者。”相与一笑。后见何斯举《黄绵袄子歌》,序曰:“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邻舍相呼负日,曰:‘黄绵袄子出矣。’”乃知古已有此语。然王立之亦尝名日窗为大裘轩。谢无逸为赋诗曰:“小人拙生事,三冬卧无帐,忍寒东窗底,坐待朝曦上。徐徐晨光熙,稍稍血气畅,薰然四体和,恍若醉春酿。此法秘勿传,不易车百辆,君胡得此法,开轩亦东向。苏公名大裘,意岂在万丈,但观名轩心,人人如挟纩。”
  陶隐居《清异录》载开元时,高太素隐商山,起六逍遥馆,各制一铭。其三日《冬日初出》,铭曰:“折胶堕指,梦想负背,金锣腾空,映檐白醉。”楼攻愧尝取白醉二字以名阁,陈进道为赋诗,攻愧次之云:“处世难独醒,时作映檐醉。年少足裘马,安知老夫味。天梳与日帽,且复供酒事。谪居幸三适,得此更惭愧。向来六逍遥,特书见清异。君家老希夷,相求谅同气。曲身成直身,朝寒俄失记。醉中知其天,不饮乃同意。书生暂寄温,难语纯绵丽。”(洪驹父亦有《大襄轩》诗。)
  ○经验方
  喉闭之疾,极速而烈。前辈传帐带散,惟白矾一味,然或时不尽验。辛丑岁,余侍亲自福建还,沿途多此证,至有阖家十余口,一夕并命者。道路萧然,行旅惴惴。及抵南浦,有老医教以用鸭嘴、胆矾研细,以酽醋调灌,归途恃以无恐,然亦未知其果神也。及先子守临汀日,钤下一老兵素愿谨,忽垂泣请告曰:“老妻苦喉闭,绝水粒者三日,命垂殆矣。”偶药笈有少许,即授之,俾如法用。次日,喜拜庭下云:“药甫下咽,即大吐,去胶痰凡数升,即瘥。”其后凡治数人,莫不立验。然胆矾难有真者,养生之家,不可不预储以备用也。
  熊胆善辟尘。试之之法,以净水一器,尘幂其上,投胆粟许,则凝尘豁然而开。以之治目障翳,极验。每以少许净水略调开,尽去筋膜尘土,入冰脑一二片,或泪痒,则加生姜粉些少,时以银筋点之,绝奇。赤眼亦可用,余家二老婢,俱以此奏效。
  辛酉夏,余足疡发于外臁,初甚微,其后浸淫。涉秋徂冬,不良于行。凡敷糁膏濯之剂,尝试略遍,痛痒杂作,大妨应酬。一日,友人俞和父见过,怪其蹒跚,举以告之。和父笑曰:“吾能三日已此疾。法当先以淡齑水涤疮口,干;次用局方驻车丸研极细,加乳香少许,干糁之,无不立效。”遂如其说用之,数日良愈。盖驻车丸本治血痢滞下,而此疮亦由气血凝注所成。医者,意也。古人处方治疾,其出人意表如此丸。其后莫子山传治痢社僧丸,亦止是一味药,用有奇验,亦此意也。
  ○用事切当
  淳熙中,孝宗及皇太子朝上皇于德寿宫,置酒赋诗为乐,从臣皆和。周益公诗云:“一丁扶火德,三合巩皇基。”盖高宗生于大观丁亥,孝宗生于建炎丁未,光宗生于绍兴丁卯故也。阴阳家以亥、卯、未为三合,一时用事,可谓切当。
  其后杨诚斋为光宗宫僚,时宁宗已在平阳邸,其《贺寿》诗云:“祖尧父舜真千载,禹子汤孙更一家。”又云:“天意分明昌火德,诞辰三世总丁年。”盖祖益公语也。
  嘉熙己亥四月,诞皇子,告庙祀文,学士李、刘功甫当笔,内用四柱作一联云:“亥年巳月,无长蛇封豕之虞;午日丑时,有归马放牛之喜。”盖时方有蜀扰。其用事可谓中的,然或者则谓失之俳耳。
  ○杨府水渠
  杨和王居殿岩日,建第清湖洪福桥,规制甚广。自居其中,旁列诸子四舍,皆极宏丽。落成之日,纵外人游观。一僧善相宅,云:“此龟形也,得水则吉,失水则凶。”时和王方被殊眷,从容闻奏,欲引湖水以环其居。思陵首肯曰:“朕无不可,第恐外庭有语,宜密速为之。”退即督濠寨兵数百,且多募民夫,夜以继昼。入自五房院,出自惠利井,蜿蜒萦绕,凡数。百丈,三昼夜即竣事。
  未几,台臣果有疏言擅灌湖水入私第,以拟宫禁者。上晓之曰:“朕南渡之初,金人退而群盗起。遂用议者羁縻之策,刻印尽封之。所有者,止淮、浙数郡耳。会诸将尽平群盗,朕因自誓,除土地外,凡府库金帛,俱置不问。故诸将有余力以给泉池园圃之费。若以平盗之功言之,虽尽以西湖赐之,曾不为过。况此役已成,惟卿容之。”言者遂止。
  既而复建杰阁,藏思陵御札,且揭上赐“风云庆会”四大字于上。盖取大龟昂首下视西湖之象,以成僧说。自此百余年间,无复火灾,人皆神之。至辛巳岁,其家舍阁于佑圣观,识者谓龟失其首,疑为不祥。次年五月,竟毁延燎潭,潭数百楹,不数刻而尽,益验毁阁之祸云。
  ○潘庭坚王实之
  庚子辛丑岁,先君子佐闽漕幕时,方壶山大琮为漕,瞿轩王迈实之与方为年家,气谊相好。用此,实之留富沙之日多,而壶山资给亦良厚,然亦仅资一时饮博之费耳。籍中有吴宜者,王所狎也。一日,三司燕集,大合乐于公厅。吴方舞遍,实之被酒,直造舞筵,携之径去,旁若无人,一座为之愕然。壶山起谢曰:“此吾狂友王实之也。”时以为奇事。
  实之,莆人。登甲科,甚有文名,落魄不羁。为正字日,因轮对,及故相擅权。理宗宣谕曰:“姑置卫王之事。”迈即抗声曰:“陛下一则曰卫王,二则曰卫王,何容保之至耶?”上怒不答,径转御屏,曰:“此狂生也。”迈后归乡里,自称“敕赐狂生”。尝有诗云:“未知死所先期死,自笑狂生老更狂。”又赋《沁园春》曰:“狂如此,更狂狂不已。”押赴琼。
  同时富沙人紫岩潘方庭坚,亦以豪侠闻,与实之不相下。庭坚初名公筠,后以绍岁乞灵南台神,梦有持方牛首与之,遂易名为方。殿试第三人,跌宕不羁,傲侮一世。为福建帅司机宜文字日,醉骑黄犊,歌《离骚》于市,人以为仙。尝约同社友剧饮于南雪亭梅花下,衣皆白。既而尽去宽衣,脱帽呼啸。酒酣客散,则衣间各浓墨大书一诗于上矣。众皆不能堪。居无何,同社复置酒瀑泉亭。行令曰:“有能以瀑泉灌顶,而吟不绝口者,众拜之。”庭坚被酒豪甚,竟脱巾ヮ髻,裸立流泉之冲,且高唱《濯缨》之章。众因谬为惊叹,罗拜以为不可及,且举诗禅问答以困之,潘气略不慑,应对如流,然寒气已深入经络间矣。归即卧病而殂。既不得年,又以戏笑作孽,不自贵重,闻者惜之。庭坚才高气劲,读书五行俱下,终身不忘。作文未尝视草,尤长于古乐府。年六、七岁时,尝和人诗云:“竹才生便直,梅到死犹香。”识者已知其不永。其论巴陵一疏,至今人能诵之,以此终身坎坛焉。刘潜夫志其墓云:“公论如元气兮,入人之肝脾。有一时之荣辱兮,有千载之是非。昔在有周兮,观孟津之师。于扣马之谏兮,曰抉而去之。彼八百国之同兮,不能止一士之异。呜呼!此所谓世教兮,所谓民彝。”正谓此也。
  余少侍先君子,皆尝识之,转眼今五十年矣。

  ●卷五
  ○四皓名
  四皓之名,见于《法言》。《汉书·乐书》多不同,前辈尝辨之。王元之在汝日,以诗寄毕文简曰:“未必颈如樗里子,定应头似夏黄公。”文简谓绮里季夏,当为一人,黄公则别一人也。《杜诗》云:“黄、绮终辞汉。”王逸少有《尚想黄绮帖》。《陶诗》云:“黄、绮之南山。”又云:“且当从黄、绮。”《南史》,阮孝绪辞梁武之召云:“周德虽兴,夷、齐不厌薇蕨;汉道方盛,黄、绮无间山林。”盖各以首一字呼之。于是元之遂改此句,后皆以文简为据。然汉刻四皓神坐,一曰园公,二日绮里季,三曰夏黄公,四日里先生。按《三辅旧事》云:“汉惠帝为四皓作碑。”当时所镌,必无误书,然则元之所用非误也。盖昔人论四皓,或云园、绮,或云绮、夏,亦未必尽举首一字。或渊明自读作“绮里季、夏”,亦不可知。周燮曰:“追绮季之迹。”《世说》曰:“绮季,东园公,夏黄公,里先生,谓之四皓。”《姓书》有绮里先生,季,其字也。是则为夏黄公,益可信矣。
  按《风俗通纪》,楚鬻熊之后为圈。郑穆公之子圈,其后为姓。至秦博士逃难,乃改为园。《陈留风俗记》乃圈称所撰。盖圈公自是秦博士。周庚以尝居。园中,故谓之园公。《陈留志》谓圈公名秉字宣明。蔡伯喈集有圈典,魏有圈文生,皆其后也。
  古字禄与通用,故《乐书》作。郑康成于《礼书》,皆作禄。《陈留志》则又作,唐李涪尝辨之矣。然《史记·留侯世家》注云:“东园公姓庚,以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故号夏黄公。里先生,河内人,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日里先生。”此又何邪?又《吴俗纪》云:“先生吴人,姓周氏。今太湖中有禄里村,头寨,即先生逃秦聘之地。”《韩诗》:“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触。”蔡氏注:“角、触,协音也。”淳化中,崔判国子监,有字学。太宗问曰:“李觉尝言四皓中一人姓,或云:用上加一撇,或云:用上加一点,果何音?”曰:“臣闻刀下用乃榷音,两点下用乃鹿音。用上一撇一点,俱不成字。”然角里作角里,亦非也。后汉有善叔,乃读作觉音,何邪?
  ○作文自出机杼难
  曾子固熙宁间守济州,作北渚亭,盖取杜陵《宴历下亭》诗:“东藩驻皂盖,北渚陵清河”之句。至元间,晁无咎补之继来为守,则亭已颓毁久矣。补之因重作亭,且为之记。记成,疑其步骤开阖类子固拟《岘台记》,于是易而为赋,且自序云:“或请为记,答曰:‘赋,可也。’”盖寓述作之初意云。然所序晋、齐攻战,三周华不注之事,虽极雄瞻,而或者乃谓与坡翁《赤壁》所赋孟德、周郎之事略同,补之岂蹈袭者哉!大抵作文欲自出机杼者极难,而古赋为尤难。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虽昌黎亦以为然也。
  ○端平入洛
  端平元年甲午,史嵩之子申,开荆湖阃,遂与孟珙合鞑兵夹攻蔡城,获亡金完颜守绪残骸以归。乃作露布以夸耀一时,且绘八陵图以献,朝廷遂议遣使修奉八陵。时郑忠定丞相当国,于是有乘时抚定中原之意。会赵葵南仲,范武仲,全子才三数公,惑于降人谷用安之说,谓非扼险无以为国,于是守河据关之议起矣。
  乃命武仲开阃于光、黄之间,以张声势,而子才合淮西之兵万余人赴汴。六月十二日离合肥,十八日渡寿州,二十一日抵蒙城县。县有二城相连,背涡为固,城中空无所有,仅存伤残之民数十而已。沿途茂草长林,白骨相望,虻蝇扑面,杳无人踪。二十二日至城父县,县中有未烧者十余家,官舍两、三处,城池颇高深,旧号小东京云。二十四日入亳州,总领七人出降。城虽土筑,尚坚。单州出戍军六百余人在内,皆出降。市井残毁,有卖饼者云:“戍兵暴横,亳人怨之。前日降鞑,今日降宋,皆此军也。”遂以为导,过魏真县、城邑县、太康县,皆残毁无居人。七月二日,抵东京二十里扎寨,犹有居人遗迹,及桑枣园。初五日,整兵入城。行省李伯渊,先期以文书来降,愿与谷用安、范用吉等结约。至是,乃杀所立大王崔立,率父老出迎,见兵六、七百人。荆棘遗骸,交午道路,止存民居千余家,故宫及相国寺佛阁不动而已。
  黄河南旧有寸金堤,近为北兵所决,河水淫溢。自寿春至汴,道路水深有至腰及颈处,行役良苦,幸前无敌兵,所以能尽进至此。子才遂驻汴,以俟粮夫之集。而颍川路钤樊辛、路分王安,亦以偏师下郑州。二十日,赵文仲以淮东之师五万,由泗、宿至汴,与子才之军会焉。因谓子才曰:“我辈始谋据关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趣洛阳、潼关何待邪?”子才以粮饷未集对,文仲益督趣之,遂檄范用吉提新招义士三千,樊辛提武安军四千,李先提雄关军二千,文仲亦以胡显提雄关军四千,共一万三千人。命淮西帅机徐敏子为监军,先令西上,且命杨义以庐州强勇等军一万五千人继之,各给五日粮。诸军以粮少为辞,则谕之以陆续起发。于是敏子领军,以二十一日启行,且令诸军以五日粮为七日食,盖惧饷馈或稽故也。
  至中牟县,遂遣其客戴应龙回汴趣粮。且与诸将议,遣勇士谕洛,独胡显议为不合。敏子因命显以其所部之半,以扼河阴。二十六日,遣和州宁淮军正将张迪,以二百人潜赴洛阳。至夜,逾城大噪而入,城中寂然无应者。盖北军之戍洛阳者,皆空其城诱我矣。逮晚,始有民庶三百余家登城投降。二十八日,遂入洛城。二十九日,军食已尽,乃采蒿和面作饼而食之。是晚,有溃军失道,奔迸而至。云:“杨义一军,为北兵大阵冲散。今北军已据北牢矣。”盖杨义至洛东三十里,方散坐蓐食,忽数百步外,山椒有立黄红伞者,众方骇异,而伏兵突起深蒿中,义仓卒无备,遂致大溃,拥入洛水者甚众,义仅以身免。于是在洛之师,闻而夺气。
  八月一日,北军已有近城下寨者,且士卒饥甚,遂杀马而食。敏子与诸将议进止,久之,无他策,势须回师。遂遣步军两项往劫东西寨,自提大军济洛水而阵。北军冲突,坚勿动。初二日黎明,北军以团牌拥进接战,我军分而为三,并杀四百余人,夺团牌三百余,至午不解。而军士至此,四日不食矣。始议突围而东。会范用吉下归顺人楚并者献策曰:“若投东,则正值北军大队,无噍类矣。若转南登封山,由均、许走蔡、息,则或可脱虎口耳。”事势既急,遂从之。北军既知我遁,纵兵尾击,死伤者十八九。敏子中流矢,伤右胯几殆,所乘马死焉。徒步间行,道收溃散,得三百余人。结阵而南,经生界团,结砦栅,转斗而前。凡食桑叶者两日,食梨枣者七日,乃抵浮光。樊显、张迪死焉。
  敏子前所遣客戴应龙,自汴趣粮赴洛,至半道,逢杨义军溃卒,知洛东丧衄之耗,遂驰还汴,白南仲、子才。二公相谓曰:“事势如此,我辈自往可也。”帅参刘子澄,则以为无益。抵暮,下令促装。翌日昧爽起发,众皆以为援洛,而前旌已出东门,始知为班师焉。
  是役也,乘亡金丧乱之余,中原ㄈ扰之际,乘机而进,直抵旧京,气势翕合,未为全失。所失在于主帅成功之心太急,入洛之师无援,粮道不继,以致败亡,此殆天意。后世以成败论功名,遂以贪功冒进罪之,恐亦非至公之论也。此事得之当时随军幕府日纪,颇为详确。近于忠信尝编《三京本末》,与此互有同异焉。
  ○端平襄州本末
  赵忠肃公方,开阃荆襄日久,军民知其威声。端平甲午冬,朝廷以其子范武仲为荆湖制置大使,镇襄阳,盖欲其绍世勋,作藩屏也。至郡,则倚王、樊文彬、李伯渊、黄国弼数人为腹心,朝夕酣狎,了无上下之序。民讼边备,一切废弛。且诸将不能协济,反自相忌嫉。而一时幕府,亦袖手坐观成败而已。
  乙未五月,唐州守杨亻先禀议,因言本州统制军马郭胜有异志。盖杨、郭有隙非一日矣。杨之来,郭已疑之。及杨受犒归,赵乃以檄召郭胜,于是郭之反谋始决。六月二日,赵下令以襄阳簿厅置勘院,将以勘郭胜也。先是,赵幕客蒋应符往司唐州,遂泄其谋于郭。初六日,乘杨亻先朝拜天贶节,遂闭城,率众射死亻先于凉轿中。凡回易钱之在州者千余万皆掠取之。且下令曰:“百姓及忠义军大军之屯戍在城者,皆不杀。”即密遣人求北援。
  初七日,反报至襄阳,时制阃诸客,方命妓宴赵楷于城西檀溪,赵忽急召两制机议事,时赵括夫瑞州人,以制干权,章清孙以襄ヘ权,始知唐州之事已泄。初八日,命忠卫都统江海领兵。初九日,先锋行兵号二万。又命随州守臣全子才节制诸项捕贼军马,摄枣阳军刘子澄策应,赵楷监军。三人者,皆以西师之败镌责,赵欲于此立功,以为复官之地。
  七月二日,北军至唐州、枣林,全、刘闻之遁去。先又调德安守王策援,亦不至,反俱以捷闻。全、王至襄,凡痛饮半月而回。既而探报益急,寇已半渡黄河。而王归德安,以黄州克敌军叛(即李藏器之军留黄陂上者)德安境,遣人招纳四千八百余人,意欲阻挠淮西制帅杨恢,赵欣然从之。九月十日,闻王带所纳叛军来,襄人疑其反覆不常,而末如之何。赵忽令诸门不许出一人一担,而所置缉捕司带行人孙山等察探,变是为非,于是襄人愈侧足矣。二十三日,枣阳告急,赵复不遣援兵。自此,京西诸郡俱叛。十一月一日,北军首领亻奔盏,至襄阳江北对垒,不战而败。遣李师古持书与赵,赵不启封,焚之。十一日,北哨入南关,即追逐,斩守关赵宁以徇。十九日,北骑至襄阳城下,约六、七千人,下寨于檀溪山。二十日,战于上闸口。余哲军败,丧数千人,再战,胜之。二十一日,北军始退。十二月,北军自峡州回,战于江北樊城。我师少胜,则以大捷闻。
  自十月初,下令清野,凡襄四境民居竹木无孑遗。至是,物价踊贵,诸将日饮。亡何,用散乐段得仙者佐欢,绕城跃马,殊不介意。二月五日,始遣王带克敌军往均州光化军巡逻,逗遛不进,仅至小樊,乃以收复两郡捷闻。
  是日,朝廷遣镇江都统李虎,号无敌军,偕光州都统王福所部军,至襄策应,而克敌军不能自安矣,赵遂急遣王曼避之。赵出城迓虎,虎传朝廷宣谕之命,赵涕泣谢恩。乃对虎慷慨,共十余大觥以归。无敌军即宣言欲剿除克敌,云:“不因你瞒番人在此,如何我瞒四千里路来。”十四日,王回,赵令戍郢州,恃平日狎,不从,必欲入城。十六日,下令大宴,犒诸制领。于是克敌愈疑,公出怨言,襄人愈皇皇矣。有以其言密告赵内机检者(赵之侄),宴遂中止。二十日,止宴李虎、王、王福、杨茂先、李伯渊、黄国弼、夏全于府,大醉极欢,达旦而罢。二十一日,克敌军往南门烧纸,盖合谋也。夜三鼓,纵火于市东竹竿巷口,及于诸处纵火发喊,抢入制府辕门,为门内军射杀二人,复至东市劫掠,擐甲露刃,不许救扑。至二十三日火方熄。赵帅于南门城上,呼王诘问,李虎适在旁,云:“好斩。”言未脱口,而首已断,身皆分裂矣。赵遂下令,凡背心有红月号者,皆斩,克敌军号也。于是刀刃乱下,死者多无辜,然叛军未尽剿也。未时,火复自南门起,凡官民之居,一而空。漕使李伯度、教官罗叔度两家避难东城上,亦为叛军焚杀。二十三日,遣李伯渊往江北剿杀叛军,未回,克敌军遂杀其家,因乘乱劫掠民居尤酷。赵帅于是先焚其父威惠庙,遂同李虎、黄国弼、夏全及回回四人,潜出西门,失去制司印。城中久之方觉,遂皆狼狈奔逃而出矣。
  是日,江北忠卫军亦反。赵至荆州,复遣都统江海戍荆门。有军校获制司印来献,赵补以统领之职。是时叛乱相仍,赵乃严刑以安反侧。于教场后掘地,方三丈,深二丈。以石作窗为地牢,上覆以土,下施丑械,悬梯而下,以准遣胡主之。
  大抵襄州之祸,萌于赵武仲之来,成于王招纳克敌军,激于李虎无敌军之至。自岳武穆收复,凡一百三十年,生聚繁庶,不减昔日。城池高深,甲于西陲。一旦灰烬,祸至惨也。
  先是郡厅相对,有雅歌楼,雄丽特甚。一日,赵方坐衙,忽睹楼中妓女人物,杂还宴饮。赵怒,以为僚属置宴,略不避忌。亟遣人觇之,则楼门扃甚严,凝尘满室,识者已疑其不祥。章叔恭时为ヘ,一夕,坐中堂阅案牍,至夜分,忽若有人自后呼之曰:“快去!快去!此地不久也。”心疑之而未深信,越月而乱作。益知祸患有定数,鬼神固已先知矣。此事皆章叔恭得之目击云。
  ○赵氏灵璧石
  赵邦永,本姓李,李全将也。赵南仲爱其勇,纳之,改姓赵氏。入洛之师,实为统军。尝过灵璧县,道旁奇石林立,一峰巍然,Β秀润。南仲立马旁睨,抚玩久之。后数年家居,偶有以片石为献者,南仲因诧诸客以昔年符离所见者。邦永时适在旁,闻语即退。才食顷,数百兵舁一石而来,植之庭间,俨然马上所见也。南仲骇以为神,扣所从来,则云:“昔年相公注视之际,意谓爱此,随命部下五百卒辇归,而未敢献。适闻所言,始敢以进。”南仲为之一笑。
  ○南园香山
  事有一时传讹,而人竞信之者,阅古之败,众恶皆归焉。然其间率多浮诞之语,抑有乘时以丑名恶声,以诋平日所不乐以甘心者,如犬吠村庄等事是也。姑以《四朝闻见录》所载一事言之。谓蜀帅献沈香山,高五丈,立之南园凌风阁下。今庆乐园,即昔之南园也。所谓香山,尚巍然立于阁前,乃枯耳,初非沉香也。推此以往,人言未可尽信也如此。余尝戏赋绝句云:“旧事凄凉尚可寻,断碑闲卧草深深。凌风阁下槎牙树,当日人疑是水沈。”
  ○李泌钱若水事相类
  李泌在衡岳,有僧明瓒号懒残。泌察其非凡,中夜潜往谒之。懒残命坐,拨火中芋以啖之,曰:“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李泌家传)及《甘泽谣》)
  钱若水为举子时,见陈希夷于华山。希夷曰:“明日当再来。”若水如期往,见一老僧与希夷拥地炉坐。僧熟视若水久之,不语,以火箸画灰,作“做不得”三字。徐曰:“急流勇退人也。”若水辞去。后为枢密副使,年才四十致仕。老僧者,麻衣道者也。(《邵氏闻见录》)
  又若水谒华山陈抟,曰:“目如点漆,黑白分明,当作神仙。”有紫衣老僧曰:“不然。他日但能富贵,急流中勇退人也。”(《明道杂志》)
  又若水谒陈希夷,曰:“子神清气一,可致神仙。”遂招白阁道者决之,乃以为不然。(《画墁录》)
  又法云佛国禅师惟白,传康节《易》学甚精熟,未尝语人。元符辛巳,郑达夫以大宗丞召佛国,即招达夫饮,并约妙应大师伯华同席。顾妙应曰:“如何?”妙应曰:“决作,决作。”佛国乃语达夫曰:“君异日必为相,直待蔡元长、张天觉颠沛之后,即爰立矣。”已而果然。(《鉴堂遗事》)
  以上数说,皆同而微异,岂即一事演而为数说乎?大抵近世杂说,率多剿入,不可尽信,故余表而出之。
  ○用事偶同
  欧阳公《非非堂记》曰:“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坡翁为刘壮舆作《是是堂》诗云:“闲燕言仁义,是非安可无;非非义之属,是是仁之徒;非非近乎讪,是是近乎谀。”
  子由《弹吕惠卿章》云:“放,违命也,推其仁则可以托国;食子,徇君也,推其忍则至于弑君。”山谷《怀半山老人》诗云:“啜羹不如放,乐羊终愧巴西。”其意盖指惠卿也。
  二公岂相蹈袭者邪?其用事造语,若出一辙,而不以为嫌也。然《韩非子》所载放,乃是西巴,恐一时偶误耳。
  ○方翥
  {甫}田方翥试南宫,第三场欲出纳卷,有物碍其足,视之,则一卷子,止有前二篇,其文亦通畅,不解何以不终卷而弃于地也。翥笔端俊甚,以其绪余足成之,并携出中门,投之幕中,一时不暇记其姓名,翥既中第,亦不复省问。他年,翥为馆职,偶及试闱异事,因及之。偶有客在坐,同年也,默不一语。翼日,具冠裳造方,自叙本末。言:“试日,疾不能支。吾扶拽而出,所谓试卷者,莫记所在,已绝望矣。一旦榜出,乃在选中。恍然疑姓名之偶同,幸未尝与人言。亟入京物色之,良是,借真卷观之,俨然有续成者,竟莫测所以。今日乃知出君之笔,君,吾恩人也。”方笑谢而已。
  按冯京知举,张芸叟赋公生明,重叠用韵,已而为第四名,窃怪主司卤莽。及元中,使金过北门,冯为留守,始修门生敬酒,适冯因言:“昔忝知举,秘监赋重叠用韵,以论策佳,辄为改之,擢置高第,颇记忆否?”芸叟方饮,不觉酒杯覆怀,再三愧谢。与此略同。
  ○乔文惠晚景
  乔文惠行简,嘉熙之末,自相位拜平章军国重事,年已八秩矣,时皆以富贵长年羡之。而公晚年子孙沦丧,况味尤恶,尝作《上梁文》云:“有园有沼,聊为卒岁之游;无子无孙,尽是他人之物。”又《乞归田里表》云:“少、壮、老,百年已逾八帙;祖、子、孙,三世仅存一身。”闻者怜之。
  ○赵伯美
  赵嘉庆,字伯美,素号忠直,然性颇猜忌褊躁,故所至与物多忤。淳庚戌,盱江峒寇猖獗,以府丞吴蒙明发知建昌军。至则抚劳剿除,渐致安靖,朝廷奖劳之。未几,以病丐祠,有旨转一官,别与差遣。时伯美在后省,遂缴寝转官之命。既而再乞祠,遂主玉局。而伯美复缴其祠,且谓:“前奏稽迟,是必贼蒙使其兄司农丞革,坐局行赇,遏截御笔之所致。以区区支垒,琐琐下流,辄敢倚同气以置局于辇下,植死党而为阱于国中。乞收回玉局之命,并从尚书省札下吴革,责戒励状。仰今后不得怀奸事上,徇欲欺君。如或不悛,重置典宪。”
  省札既下,吴农丞辨析状云:“革弟蒙,分符罔功,以病丐祠。增秩改麾,既被缴驳,圣恩宽大,遂畀祠廪。或予或夺,惟上所命。且革滥缀班行,治事有公宇,退食有公廨,何谓置局?何谓行赇?况弟蒙始于请祠,终于得祠,初非干进,何事营求?盖弟蒙之取怒嘉庆者,祗缘丁未岁同官京推,以女求婿,屡请不谐,遂成仇隙。求盱江僚属之荐举,则有书;求盱江公库之文籍,则有目。厚貌深情,机阱莫测。况于革,尤为无辜。且所谓责励状者,乃州县警吏民之文。仰惟国家待士以礼,三百年间,未闻有此典故。革粗识事体,安敢辨白。但乞将革罢斥,远迹仇怨,实拜公朝之赐。”有旨吴革知南安军。而伯美复上章辨证,且于缴蔡荣疏内,谓荣与革结为死党,滋长其恶,议欲与之报复。
  后二年,伯美为湖南宪,牟氵荣叔清知衡阳。行移之间,微有抵牾。伯美遂上章劾叔清,报可稍稽,复疑为叔清乡相谢渎山方叔所匿,遂再疏按之,且言沈匿之弊。谢相大不能堪,遂于榻前奏陈,将承受苏镛断遣,仍作勘会云:“据湖南提刑赵嘉庆,昨于奏状称,已按知衡州牟氵荣,久而未下,谓是相府遏奏。寻令临安府追上承受,及通奏进银台司等人根究,俱称即不曾有奏投进。所有牟氵荣,既是外台已按,虽是未见按章,先合施行。”奉旨牟氵荣与祠。随有御笔云:“赵嘉庆劾牟氵荣,初无奏牍,辄诬大臣以沈匿之事,力肆攻诋。然以在外小臣,乃敢欺罔君上,诬谤宰臣。且不顾廉耻,行赇赂吏,尚气节者,得如是乎?国朝典故,凌蔑宰相,罪在不恕。朕不欲已甚,姑镌一秩罢任,以为翼虚驾伪,亏国体,坏纲纪者之戒。”
  明年,谢罢相,董榘堂槐继之。嘉庆为大蓬供职,后复有申省状云:“重念嘉庆重遭诬罔,沮于威势,不容分疏。但诬奏传播万里,而元来按发之事,未能暴白天下。承受苏镛,久已叛去,忽得其状,具述前相之子,使其仆任康祖诱胁,打回元奏因依。乃是事未发以前,牟氵荣自知在郡酷虐有罪,惧为民诉,先已驰告谢修,修遂令任康祖诱胁苏镛,遇有嘉庆章奏,须先袖呈相府。先奏实被谢修分付以水湿打回。第二奏既到,谢修自知败露,却将苏镛送狱,妄令供析。欲乞敷奏施行,俾元来屈抑,稍得暴白于四方。”得旨与改正理选月日。
  是岁冬,察官朱应元劾伯美:“向者,持节湖南,不理民讼,惟理赃钱。不问虚实之有无,但责郡吏之代纳。兜揽民讼,交通关节,为郡将所持,遂生怨隙。”遂用此罢去。
  ○二苏议礼
  《礼》家如聚讼,虽兄弟亦不容苟同。其大者,无如天地之祭分合一议。自昔诸儒之论,不知其几,今姑摭二苏之议言之。东坡则据《周颂·昊天有成命·序》云:“郊祀天地也。”以为此乃合祭天地之明文。颍滨乃据《周礼》为说,谓冬至祀天于圆丘,夏至祀地于方泽。其后朝廷迄从坡说,合祭以至于今焉。

  ●卷六
  ○绍兴御府书画式
  思陵妙悟八法,留神古雅。当干戈ㄈ扰之际,访求法书名画,不遗余力。清闲之燕,展玩摹拓不少怠。盖睿好之笃,不惮劳费,故四方争以奉上无虚日。后又于榷场购北方遗失之物,故绍兴内府所藏,不减宣政。惜乎鉴定诸人如曹勋、宋贶、龙大渊、张俭、郑藻、平协、刘炎、黄冕、魏茂实、任原辈,人品不高,目力苦短。凡经前辈品题者,尽皆拆去,故今御府所藏,多无题识,其源委、授受、岁月、考订,邈不可求,为可恨耳。其装礻票裁制,各有尺度,印识标题,具有成式。余偶得其书,稍加考正,具列于后,嘉与好事者共之,庶亦可想像承平文物之盛焉。
  出等真迹法书。两汉、三国、二王、六朝、隋、唐君臣墨迹(并系御题佥,各书“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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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等晋、唐真迹(并石刻晋、唐名帖)。用紫鸾鹊锦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蠲纸衤票。次等白玉轴。引首后衤票卷缝用御府图书印。引首上下缝用绍兴印。
  钩摹六朝真迹(并系米友仁跋)。用青楼台锦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高丽纸衤票。白玉轴。御府临书六朝、羲、献、唐人法帖,并杂诗赋等(内长篇不用边道,衣古厚纸,不揭不背)。用毡路锦。衲锦。柿红龟背锦。紫百花龙锦。皂鸾绫衤票等。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玉轴或玛瑙轴临时取旨。内赵世元钩摹者亦用衲锦衤票。蠲纸<贝覃>。玛瑙轴。并降付庄宗古、郑滋,令依真本纸色及印记对样装造。将元拆下旧题跋进呈拣用。五代、本朝臣下临帖真迹。
  用皂鸾绫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夹背蠲纸<贝覃>。玉轴或玛瑙轴。
  米芾临晋、唐杂书上等。
  用紫鸾鹊锦衤票。紫驰尼里。楷光纸<贝覃>。次等簪顶玉轴。引首前后,用内府图书、内殿书记印。或有题跋,于缝上用御府图籍印。最后用绍兴印。并降付米友仁亲书审定,题于<贝覃>卷后。
  苏、黄、米芾、薛绍彭、蔡襄等杂诗、赋、书简真迹。
  用皂鸾绫衤票。白鸾绫引首。夹背蠲纸<贝覃>。象牙轴。用睿思东阁印、内府图记。
  米芾书杂文、简牍。
  用皂鸾绫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蠲纸<贝覃>。象牙轴。用内府书印、绍兴印。并降付米友仁验定,令曹彦明同共编类等第,每十帖作一卷。内杂帖作册子。
  赵世元钩摹下等诸杂法帖。
  用皂木锦衤票。玛瑙轴。或牙轴。前引首用机暇清赏印,缝用内府书记印,后用绍兴印。仍将原本拆下题跋拣用。
  六朝名画横卷。
  用克丝作楼台锦衤票。青绿簟文锦里(次等用碧鸾绫里)。白大鸾绫引首。高丽纸<贝覃>。出等白玉碾花轴。
  六朝名画挂轴。
  用皂鸾绫上下衤票。碧鸾绫引首。碧鸾绫托衤票(全轴)。檀香轴杆。上等玉轴。
  唐、五代画横卷(皇朝名画同)。
  用曲水紫锦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玉轴。或玛瑙轴(内下等并誊本用皂衤票杂色轴)。蠲纸<贝覃>。
  唐、五代、皇朝等名画挂轴,并同六朝装褫,轴头旋取旨。
  苏轼、文与可杂画(姚明装造)。
  用皂大花绫衤票。碧花绫里。黄白绫双引首。乌犀或玛瑙轴。米芾杂画横轴。
  用皂鸾绫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白玉轴。或玛瑙轴。
  僧梵隆杂画横轴(陈子常承受)。樗蒲锦襟。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玛瑙轴。诸画并上用乾卦印,下用希世印,后用绍兴印。
  诸画装褫尺寸定式。
  大整幅上引首三寸,下引首二寸。小全幅上引首二寸七分。下引首一寸九分。经带四分。上衤票除打ㄓ竹外,净一尺六寸五分。下衤票除上轴外,净七寸。
  一幅半上引首三寸六分。
  下引首二寸六分。经带八分。
  双幅上引首四寸,下引首二寸七分。
  上衤票除打ㄓ竹外,净一尺六寸八分。下衤票除上轴杆外,净七寸三分。
  两幅半上引首四寸二分。
  下引首二寸九分。经带一寸二分。
  三幅上引首四寸四分。
  下引首三寸一分。经带一寸三分。
  四幅上引首四寸八分。
  下引首三寸三分。经带一寸五分。
  横卷衤票合长一尺三寸(高者用全幅)。
  引首阔四寸五分(高者五寸)。
  应书画面佥,并用真古经纸,随书画等第取旨。
  应六朝、隋、唐出等法书名画,并御临名帖,本朝名臣帖,并御书面佥。
  内中、下品,并降付书房,令裴禧书。
  应书画横卷、挂轴,并用杂色锦袋复帕,象牙牌子。
  应搜访到书法墨迹,降付书房。先令赵世元定验品第进呈讫,次令庄宗古分拣付曹勋、宋贶、张俭、龙大渊、郑藻、平协、黄冕、魏茂实、任源等覆定验讫,装褫。
  应搜访到名画,先降付魏茂实定验,打《千字文》号及定验印记进呈讫,降付庄宗古分手装背。
  应搜访到古画,内有破碎不堪补背者,令书房依元样对本临摹进呈讫,降付庄宗古,依元本染古槌破,用印装造。誊刘娘子位并马兴祖誊画。
  应古画如有宣和御书题名,并行拆下不用。别令曹勋等定验,别行讠巽名作画目进呈取旨。
  碑刻横卷定式
  《定武兰亭》,阑道高七寸六分。每行阔八分,共二十八行。《乐毅论》,阑道高七寸五分。每行阔六分,共四十三行。《真草千文》,阑道高七寸二分。每行阔八分,共二百行。智永《归田赋》,阑道高七寸二分半。每行阔八分,共四十四行。献之《洛神赋》,阑道高八寸三分。每行阔六分,共九行。《枯木赋》,阑道高九寸九分。每行阔九分,共三十九行。
  应古厚纸,不许揭薄。若纸去其半,则损字精神,一如摹本矣。
  应古画装褫,不许重洗,恐失人物精神,花木艳。亦不许裁剪过多,既失古意,又恐将来不可再背。
  应搜访到法书,多系青阑道,绢衬背。唐名士多于阑道前后题跋。令庄宗古裁去上下阑道,拣高格者,随法书进呈,取旨拣用。依绍兴格式装褫。
  内府装褫分科引式格式
  粘裁 摺界 装背 染古
  集文 定验 图记
  按唐《艺文志序》,载四库装轴之法,极其环致。《六典》载崇文馆有装潢匠五人,即今背匠也。本朝秘府谓之装界即此事,盖古今所尚云。
  ○解颐
  匡衡好学,精力绝人,诸儒为之语曰:“无说《诗》;匡鼎来,匡说诗,解人颐。”盖言其善于讲诵,能使人喜而至于解颐也。至今俗谚以人喜过甚者,云:“兜不上下颏”,即其意也。本朝盛度,以第二名登第,其父喜甚,颐解而卒。又岐山县樊纪登第,其父亦以喜而颐脱,有声如破瓮。按《医经》云:“喜则气缓,能令致脱颐。”信非戏语也。
  ○山陵使故事
  韩魏公为永昭山陵使,事毕,而英宗不豫,不敢还。至四载,以永厚陵成,复护葬于洛阳。因上疏云:“自唐至于五代,故事山陵使事讫,合行求去。”遂以司徒、两镇节钺,判相州。
  元符间,章子厚为永泰山陵使,有作词戏之云:“草草山陵职事,厌厌罢相情怀。”盖谓故事当然也。
  淳熙间,高宗山陵欲差五使,王季海为首相,殊以为忧。尤延之时为礼官,于是授之以说云:“今此乃攒宫耳,不当置五使。”季海遂倡其说曰:“祖宗全盛,营陵西洛,乃差五使。今权卜会稽,止当差总护使耳。且岁旱,民力何以堪之。”于是止差伯圭充总护使,洪迈充桥道顿递使。殊不知季海拜高宗朝宰相,本无解罢之嫌,亦一时不深考典故耳。
  ○胡明仲本末
  胡致堂寅字明仲,文定公安国之庶子也。将生,欲不举。文定夫人梦大鱼跃盆水中,急往救之,则已溺将死矣,遂抱以为己子。少桀黠难制,父闭之空阁中,其上有杂木,过数旬,寅尽刻为人形。安国曰:“当思所以移其心。”遂别置书数千卷于其上,年余,悉能成诵,不遗一卷,遂为名儒。
  及贵显,不复为本生母持服,为右正言章夏所劾,会秦丞相亦恶之,遂谪新州安置。尝于谪所著《读史管见》数千万言,极意讥贬秦氏。如论桑维翰,“虽因耶律德光而相,其意特欲兴晋而已,固无挟敌以自重,劫主以盗权之意,犹足为贤”等语甚多。盖此书有为而作,非徒区区评论也。
  及论汉宜帝立皇考庙曰:“既为伯父母、叔父母之后而父母亡,则当降所生父母,而伯父母、叔父母之称,昭昭然矣。称谓既如此,则三年之丧,宜降其服期,又昭昭然矣。称谓既如此,服丧又如此,则情之主乎内者,隆所当隆,杀所当杀,不敢交夺于幽隐之中,又昭昭然矣。”
  其论哀帝议立定陶王后曰:“故为人后者,不顾私亲,安而行之,犹天性也。当是时而责为人后者,绝私亲之顾,彼反得以旁缘不孝之似而责之。顾私亲者,至以孝自居,不顾者,反陷于罪辟。”云云。
  其论晋出帝追封敬儒为宋王曰:“服而或加或降者,以恩屈于义也。屈所生之恩,以伸所厚之义,则恩轻而义重矣。恩轻而义重,则所生父母,固可名之曰伯父母、叔父母矣。为此论者,皆是欲借此以自解,然持论太过,所谓欲盖而益彰,前辈盖尝评之,故今详著始末于此,固非敢轻议先儒也。若夫定陶立后,敬儒封王,纷纷为是无定者,皆父子私心不能自克,互相为欺,以致此耳。若昭陵立英宗为皇子诏曰:‘濮安懿王之子,犹朕之子也。’思陵立寿皇为皇子诏曰:‘艺祖皇帝七世孙也。’明白洞达,大哉王言,后世安得而拟议之哉?”
  ○诗用事
  糜先生,吴之老儒也,[B12U]、,皆其子侄行。记问该洽,《九经》注疏,悉能成诵,场屋之文,未尝誊稿,为时乡师。然垂老连蹇,未尝预贡士籍。时吴中孚(名惟信号菊潭)客吴,能诗,善绝句,糜极称之,以为不可及。一日,遇诸涂,扣以近作,吴因朗诵《伤春绝句》云:“白发伤春又一年,闲将心事卜金钱。梨花瘦尽东风懒,商略平生到杜鹃。”糜老至屈膝拜之曰:“子真谪仙人也。老夫每欲效颦,则汉高祖、唐太宗,追逐不少置矣。”盖前辈服善若此。
  陈简斋尝语人以作诗之要云:“天下书虽不可不读,然慎不可有意于用事。”正谓此也。今人或以用事多为博赡,误矣。
  ○王魁传
  世俗所谓王魁之事殊不经,且不见于传记杂说,疑无此事。《异闻集》虽有之,然集乃唐末陈翰所编,魁乃宋朝人,是必后人剿入耳。
  按嘉中,进士奏名讫,未御试,京师妄传王俊民为状元,不知言之所起,亦不知俊民为何人。及御试,王荆公时为知制诰,与杨乐道共为详定官。旧制,御试举人,设初考官,先定等第,复弥之以送覆考再定,乃付详定。发初考所等以对,覆考如同即已,不同,则详其程文为定。时荆公以初、覆所定第一人,皆未允当,于行间别取一人为首,杨乐道以为不可,议未决,太常少卿朱从道时为封弥,闻之,谓同舍曰:“二公何用力争?从道十日前,已闻王俊民为状元,事必前定,二公徒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己意进禀,而诏从荆公之请。及发封,乃王俊民也。
  后又见初虞世所集《养生必用方》,戒人不可妄服金虎碧霞丹,乃详载其说云:
  “状元王俊民,字康侯,为应天府发解官,得狂疾,于贡院中尝对一石碑呼叫不已,碑石中若有应之者,亦若康侯之奋怒也。病甚不省,觉,取书册,中交股刀自裁及寸,左右抱持之遂免。出试院未久,疾势亦已平复。予与康侯有父祖乡曲之旧,又自童稚共笔砚,嘉中,同试于省场,传闻可骇,亟自汶拿舟抵彭城。时十月尽矣,康侯亦起居饮食如故,但不乐,或云:‘平生自守如此,乃有此疾。’予亦多方开慰。岁暮,予北归,康侯有诗送予云:‘寒窗一夜雪,纷纷来朔风。之子动归兴,轻袂飘如蓬。问子何所之?家在济水东;问子何所学?上庠教化宫。行将携老母,寓居学其中。’云云。予既去,徐医以为有痰,以金虎碧霞丹吐之。或谓心藏有热,劝服治心经诸冷药。积久,为寒中洞泄,气脱肉消,饮食不前而死。康侯父知舒州太湖县,遣一道士与弟觉民自舒来云:‘道士能奏章达上清,及诉问鬼神幽暗中事。’道士作醮书符,传道冥中语云:‘五十年打杀谢、吴、刘不结案事。’康侯丙子生,死才二十七岁,五十年前,岂宿生邪?康侯既死,有妄人托夏噩姓名作《王魁传》,实欲市利于少年狎邪辈,其事皆不然。康侯,莱州掖县人。祖世田舍翁,父名弁,字子仪,诵诗登科,为郓州司理。康侯时十五余岁,三兄弟随侍,与予同在郓学。子仪为开封军巡判官,康侯兄弟入太学,不三年,号成人。子仪待苏州昆山阙,来居汶,康侯兄弟又与予在汶学。子仪谪潭州税,康侯兄弟自潭来贯鄢陵户。康侯登科为第一。省试前,父雪昆山事,自潭移舒州太湖县。康侯是年归舒州省亲,次年,赴徐州任,明年,死于徐,实嘉八年五月十二日也。康侯性刚峭不可犯,有志力学,爱身如冰玉,不知猥巷俚人语。不幸为匪人厚诬,弟辈又不为辨明,惧日久无知者,故因戒世人服金虎碧霞丹,且以明康侯于泉下。绍圣元年九月,漕河舟中记。”
  ○向氏粥田
  杨和王最所钟爱者第六女,性极贤淑。初事赵汝敕,继事向子丰,居于,未有所育,王甚念之。一日,向妾得男,杨氏使秘之,以为己出,且亟报王。王喜甚,即请诰命,轻舟往视之。向氏家知王来,良窘,无策以泥其行。时王以保宁、昭庆两镇节钺领殿岩,于湖为本镇。子丰因使人讽郡官往迓之。自郡将以次,皆属。谨伺于界首。王初以人不知其来,及是闻官吏郊迎,深恐劳动多事,遂中道而返。因厚以金缯花果以遗其女,且拨吴门良田千亩以为粥米,逮今向氏家有昆山粥米庄云。此事得之向氏子孙。
  ○祥瑞
  世所谓祥瑞者,麟凤、龟龙、驺虞、白雀、醴泉、甘露、朱草、灵芝、连理之木、合颖之禾皆是也。然夷考所出之时,多在危乱之世。今不暇援引古昔,姑以近代显著者言之。
  王建父子之据蜀也,天复六年,巨省见青城山,凤凰见万岁县,黄龙见嘉阳江,而甘露、白雀、白鹿、龟龙并见于诸州。武成元年,驺虞见武定,嘉禾生广昌,麟见壁州,龙五十见于洵阳水中。永平二年,剑州木连理,文州麟见,黄龙见富义江。三年,麟见永泰,白龙见邛江,驺虞见壁山,有三鹿随之。四年,麟见昌州。通正元年,黄龙见太昌池。瑞物之出,殆无虚岁,而太子元膺以叛死,大火焚其宫室,兵败于外,政乱于内,终之以身死衍立而国亡。其为瑞征乃如此耳。
  至如政和隆盛之际,地不爱宝,所在奏贡芝草者,动二三万本。蕲、黄间,至有一铺二十五里之间,遍野而出。密州山间,至弥满四野,有一本数十叶,众色咸备者。太守李文仲,采及三十万本,作一纲进,即进职,除本道运使。汝海诸郡县,山石变为玛瑙,动以千百。伊阳太和山崩,出水晶几万斤,皆以匣进京师。长沙、益阳山溪,流出生金数百斤,其间大者一块至重四十九斤。其他草木鸟兽之珍不可一二数。一时君臣称颂,祥瑞盖无虚月。然越数岁,而遂罹狄难,邦国丧乱,父子迁播。所谓瑞应,又如此也。
  善乎先儒之论曰:“未有丧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商之王以桑谷昌,以雉ず大。郑以龙衰,鲁以麟弱。白雉亡汉,黄犀死莽,恶在其为符也。世有喜言祥瑞之人,观此亦可以少悟矣。
  ○杭学游士聚散
  杭学自昔多四方之人。淳辛亥,郑丞相清之当国,朝议以游士多无检束,群居率以私喜怒轩轾人,甚者,以植党挠官府之政,扣阍揽黜陟之权,或受赂丑诋朝绅,或设局骗胁民庶,风俗浸坏。遂行下各州,自试于学,仍照旧比分数,以待类申,将以是岁七月引试为始。会教官林经德对士子上请语微失,于是大哄肆骂。时赵京尹与众教官调停,一时但欲求静,遂许以三百名内,一半取土著,一半取游士,于是乃息。
  越数日,宰执奏事,上面谕曰:“近行诸州各试之法,正欲散游学之士。不知临安府凭何指挥复放外方之人。”赵尹闻之,恐甚,乃移牒,俾游士限日出境,其计始穷。乃为檄文,相率而去,云:“天之将丧斯文,实系兴衰之运。士亦何负于国,遽罹斥逐之辜,静言思之,良可丑也。慨祖宗之立法,广学校以储材,非惟衍丰芑以贻后人,盖亦隆汉都而尊上国。肆惟皇上,克广前猷。炳炳宸奎,厘为四学,戋戋束帛,例及诸生。蒙教育之如天,恨补报之无地,但思粉骨,何畏触喉。直言安石之奸,共惜元城之去,实为公议,不利小人。始阴讽其三缄,终尽打于一网。不任其咎,移过于君,是诚何心,空人之国。郑侨犹谓毁校不可,而李斯尚知逐客为非,今彼不顾行之,使我何颜居此?厄哉吾道,告尔同盟,毋见义以不为,宜行己而有耻。苟为温饱,可胜周粟之羞,相与提携,莫蹈秦坑之祸。斯言既出,明日遂行。”
  八月朔,乃相率而出,复作文告先圣曰:“斯文将丧,呜呼天乎!吏议逐客,呜呼人乎!乘桴浮海,呜呼圣乎!遁世无闷,呜呼士乎!敢告。”
  又作绝句诗云:“塞翁何必恨失马,城火可怜殃及鱼。一笑出门天万里,担头犹有斥奸书。”
  又五言云:“郑五不去国,金陵深惧君。校存知必毁,书在已如焚。自是清流祸,非干北党分。归欤虽幸矣,恨未效朱云。”
  又古诗云:“上书如啜卢仝茶,直论国体宁无哗。依然茅苇纵横斜,钟山老柏林槎牙。呜呼时事如丝麻,食肉者口徒咿哇。鬼蜮空含射影沙,逐客令下堪吁嗟。识者将谓秦得邪,淳浸不知瑞嘉。邪人刚指正人邪,时有引喙鸣灵鸦。失脚奇祸遭罗,尼山草木枯无华。奄奄山鬼相揄揶,我今束书归天涯,不惜一去惜国家。”
  于是京尹待罪,两教官各降一资,而陈显伯、郑雄飞方以公道自任,且欲收誉士林,乃相继上疏,欲复其旧。而贾似道居淮阃,至以游士欲渡淮以胁上必从。而理宗以周粟秦坑等语怒未解,深不然之。至开庆己未,吴丞相潜再登揆席,首欲收士心复旧法,会去不果。戴庆可以参枢轮笔,竟作指挥,许京庠有籍无分人引试一次,于是渐复云集矣。

  ●卷七
  ○鸱夷子见黜
  吴江三高亭祠鸱夷子皮、张季鹰、陆鲁望。而议者以为子皮为吴大仇,法不当祀。前辈有诗云:“可笑吴痴忘越憾,却夸范蠡作三高。”又云:“千年家国无穷恨,只合江边祀子胥。”盖深非之。
  后有戏作文弹之者云:“匿怨友其人,丘明所耻,非其鬼而祭,圣经是诛。今有窃高人之名,处众恶之所,有识之士,莫不共愤,无知之魂,岂当久居。”又云:“范蠡,越则谋臣,吴为敌国。以利诱太宰,而脱彼勾践,鼓兵却公孙雄,而灭我夫差。既遂厥谋,反疑其主。鄙君如乌喙,累大夫种以伏诛,目已曰鸱夷,载西施子而潜遁。”又云:“如蠡者,变姓名为陶朱,诡踪迹于江海,语其高节则未可,谓之智术则有余。假扁舟五湖之名,居笠泽三高之首。况当此无边胜境之土,岂应著不共戴天之仇。”云云。
  鸱夷之见黜于吴,宜也。而史越王判绍兴日,作会稽先贤祠,亦复黜之不得在高士之列。其说云:“或谓鸱夷子皮之决,贺季真之高,而不得名高士,何也?呜呼!予于是岂无意哉!夫贵于士者,进退不失礼义,彼子皮去国之遗言,有人臣所不忍。而季真阿时所好,黄冠东归,又使李林甫辈,祖饯赋诗,予见其辱,未见其荣也。使子皮居严子陵之上,季真置张子同之列,则有不可者。故具述之,觊来者知予之不敢苟,而高士之尤可贵也。”呜呼!子皮既不容于吴,又不齿于越,千古之下,至无容身之地,公论至后世而定,亦可畏哉!是以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况君臣之际乎?司马公修《通鉴》,而不取屈原《离骚》之事,正此意也。余感其事,故书之,以为异世之戒云。
  ○王敦之诈
  王敦初尚武帝女武阳公主。如厕,见漆箱内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食。既还,婢擎金藻盆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着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饮,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他日,又至石季伦厕。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他客多羞不能如厕,敦独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一王敦耳,何前蠢而后倨邪?干枣、澡豆,亦何至误食而不悟。至季伦之厕,则倨傲狠愎之状殆不可得而掩矣。则知敦此前之误,直诈耳。王荆公误食鱼饵,亦近似之。人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大慝,吾于敦,重有感焉。
  ○赠云贡云
  陶通明诗云:“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云,固非可持赠之物也。
  坡翁一日还自山中,见云气如群马奔突自山中来,遂以手掇开笼,收于其中。及归,白云盈笼,开笼放之,遂作《扌蹇云篇》云:“道逢南山云,吸如电过。竟谁使令之,衮衮从空下。”又云:“或飞入吾车,Τ仄人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携反茅舍。开缄仍放之,掣去仍变化。”然则云真可以持赠矣。
  宣和中,艮岳初成,令近山多造油绢囊,以水湿之,晓张于绝危峦之间,既而云尽入,遂括囊以献,名曰“贡云”。每车驾所临,则尽纵之,须臾,氵翁然充塞,如在千岩万壑间。然则不特可以持赠,又可以贡矣。并资一笑。
  ○出师旗折
  贾师宪平章,德乙亥正月十六日,亲总大军,督师江上,祭于北关外,而大帅之旗,适为风所折,识者骇之,而一时游幕之宾,反傅会为吉谶。
  夷考往昔,若春秋时,晋侯、楚人战于城濮,晋中军风于泽,亡大旆之左旃。晋安帝元兴二年,桓玄篡位于姑熟,百僚陪列,仪卫整肃,而龙旃竿折。成都王颖以陆机督诸将讨长沙王,临戎而牙旗折。赵王伦即帝位,祠太庙,适遇大风,飘折麾盖。王澄为荆州刺史,率众军将赴国难,而飘风折其节柱。齐文宣至邺受魏禅,李贻上省,旦发领军府,大风暴起,坏所御车幔。哥舒翰守潼关,天子御勤政楼临送,师始东,先驱牙旗触门堕柱,旄竿折。郑注赴凤翔,出都门,旗竿折。宣和间,童贯出师,而牙旗竿折,时蔡攸为之副,自建少保节度使及宣抚副使二大旗于后,竟为执旗卒盗窜而去。端平入洛之师,全子才帅旗亦为风所折,无非亡身败军之征也。
  按《真人水镜经》云:“凡出军立牙,必令坚完,若折,则将军不利。”盖牙,即旗也。又《玉历通政经》云:“军行,牙竿旗干折者,师不可出,出必败绩。”盖旗者,一军之号令也,安有旗折而为祥者乎?
  独有武王伐纣,大风折盖。及刘裕击卢循,将战,而所执麾竿折,幡沈于水。众咸惧,裕笑曰:“昔覆舟之役,亦如此,胜必矣。”乃大破循军。哥舒曜讨李希烈,帝祖于通化门,是日牙竿折。时以曜父翰昔出师有此而败,甚忧之,而曜竟收汝州,擒周晃。所谓吉者,止此三事,然亦偶耳。
  ○朱氏阴德
  朱承逸居之城东门,为本州孔目官,乐善好施。尝五鼓趋郡,过骆驼桥,闻桥下哭声甚哀,使仆视之,有男子携妻及小儿在焉。扣所以,云:“负势家钱三百千,计息以数倍。督索无以偿,将并命于此。”朱侧然,遣仆护其归,且自往其家,正见债家悍仆,群坐于门。朱因以好言谕之曰:“汝主以三百千故,将使四人死于水,于汝安乎?幸吾见之耳。汝亟归告若主,彼今既无所偿,逼之何益!吾当为代还本钱,可亟以元券来。”债家闻之,惭惧听命,即如数取付之。其人感泣,愿终身为奴婢,不听,复以二百千资之而去。
  是岁,生孙名服。熙宁中,金榜第二人,仕至中书舍人。次孙肱,亦登第,著名节,即著《南阳活人书》者。服子,即著《萍洲可谈》者,遂为吾乡名族焉。
  天之报善,昭昭也如此。
  ○毕将军马
  毕再遇,兖州将家也。开禧用兵,诸将多败事,独再遇累有功。金人认其旗帜即避之。屡迁至镇江都统制、扬州承宣使、骁卫上将军。后以老病致仕,始居于。
  有战马,号黑大虫,骏驵异常,独主翁能御之。再遇既死,其家以铁ㄌ羁之圉中。适遇岳祠迎神,闻金鼓声,意谓赴敌,于是长嘶奋迅,断组而出。其家虑伤人,命健卒十余,挽之而归。因好言戒之云:“将军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马耸耳以听,汪然出涕,喑哑长鸣数声而毙。呜呼!人之受恩而忘其主者,曾异类之不若,能不愧乎?
  ○洪君畴
  近世敢言之士,虽间有之,然能终始一节,明目张胆,盲人之所难者,绝无而仅有,曰温陵洪公天锡君畴一人而已。方宝间,宦寺肆横,簸弄天纲,外阃朝绅,多出门下,庙堂不敢言,台谏长其恶,或饵其利,或畏其威,一时声焰,真足动摇山岳,回天而驻日也。
  乙卯元正,以公为御史,公来自孤远,时莫知为何如人。首疏以正心格君为说,且曰:“臣职在宪府,不惟不能奉承大臣风旨,亦不敢奉承陛下风旨。”固已耸动听闻矣。次月,囊封曰:“古今为天下患者三:宦官也,外戚也,小人也。谨按入内内侍省东头供奉官干办内东门司董宋臣,宦寺之贪黠者也。并缘造寺,豪夺民田,密召倡优,入亵清禁(先是,正月内呼营妓数辈入内祗应),搂揽番商,大开贿赂。不斥宋臣,必为圣德之累。将作监谢堂,外戚之贪黠者也。狠愎之性,善于凌物,攫拿之状,旁若无人。不曰‘以备中殿宣索’,则曰‘当取教旨豁除’。椒德令芳,天下备颂,不去一堂,必为宫闱之累。集英殿修撰、知庆元府厉文翁,小人之无忌惮者也。神皋流毒,屡玷抨弹,藉衣锦威,行攫金术。今又移其剥越者剥鄞矣!然民敢怨而不敢言者,以其依凭邸第耳。不去文翁,必为王邸之累。臣恐社稷之忧,不止累陛下,累宫闱,累王邸而已。乞将宋臣逐出,堂姑予祠,文翁罢黜,臣虽九陨不悔。”
  疏上两日不报,君畴径出江干待罪。于是中书牟子才存叟、右史李昂英俊明,交章留之,乞行其言。乃令堂自陈乞祠,除职予郡,宋臣自乞解罢,令首尾了日解职,文翁别与州郡差遣。仍命台臣吴燧勉回供职。
  会立夏日,天雨尘土,奏乞屏绝私邪,休息土木,以弭天灾。又案少司监余作宾、后戚谢奕懋。至五月,复疏都知卢允升、门司董宋臣及内司诸吏,怙势作威,夺民田,伐墓木等事。尽言不讳,直捣其奸。疏留中不下,止令尚书省契勘内司争田伐木等事,及罢内司诸吏职事而已。公论为之抑郁。
  大宗丞赵崇れ上时相谢方叔惠国书,略云:“窃惟今日阉寺骄恣特甚。宰执不闻正救,台谏不敢谁何。一新入孤立之察官,乃锐意出身攻之,此岂易得哉!侧耳数日,寂无所闻。不责备于他人,而责备于光范。不然,仓卒出御笔某人除少卿,亦必无可遏之理也,大丞相不可谓非我责也。丞相得君最深,名位已极,傥言之胜,宗社赖之,言之不胜,则去,去则诸君子必不容不争,是胜亦胜,负亦胜,况未必去邪?”谢君得书有赧色。翌日,果有御笔洪天锡除大理少卿,而公去国矣。
  太学生沈元坚上书,数二之罪,乞留君畴。且曰:“天锡左迁,岂非罚其不当言宦官之过耶?李衢、朱应元之分察,岂非谕其不复言宦寺之意耶?王、程元凤同日超迁,胡大昌、丁大全之并迁台长,岂非赏其不敢言宦官之功耶?陛下喜群臣之默默,愤天锡之哓哓,左迁以逐之,于天锡何损?缄默受赏者,独无愧乎?”
  既而三学亦皆有书。常丞赵崇洁敏可书,略云:“譬如一家之中,强奴悍仆,作奸犯罪,为人子者,泣涕而告,其父母反逐其子而留其仆。今台臣争之不胜,则诸阉所畏者谁欤!”
  左史李俊明再有封事,言:“北司洋洋得志,蔑视南衙,将至于不可控制之地矣。”姚宗卿希得暂兼夕郎,遂缴吴燧仪曹之除,谓近者天锡拜疏留中,燧谓天锡曰:“今日之事,留则俱留,去则俱去。”既闻有疏,遂变前言曰:“吾不挈家,不丧女,不惮暑,则可俱去,今当奈何?负天锡,所以负陛下也。”
  谢集贤一疏自解云:“臣自班行,叨尘相位,一命已上,皆出亲擢。赋性僻介,素不与内侍往还,应干文字,悉由通进司投进,自知洁其身,而袖手旁观之人,往往察臣之所避而趋之。比者天锡又论二。恭闻圣训,以为争田伐木皆王衤康旧事。臣费尽心力,上则忠告陛下,量作处分,下则弥缝事体,安恤人言。不谓下石之人,撰造言语,鼓弄宦寺,曰:‘天锡攻汝,相君之意也,相君许其弟除朝士而嗾之也。’既诬臣以教天锡攻内侍之事,又诬臣以启陛下迁天锡之说,必欲丑诋臣于不可辨白之地。但臣分量已盈,归老山林,正其时矣。从此为宰相者,必将共宦寺结为一片,天下皆在笼络中矣。惟望陛下早正右席之拜,使臣亟释重负,退延残生,实出保全之赐。”御笔慰之曰:“但安素志,奚足深辨。”越数日,除天锡太常少卿,而君畴已在汶上矣。
  朱应元既为御史,月课乃首劾李俊明,公论大不平。同舍生作书责之,略曰:“温陵洪公出台,以执事继之者,正谓其平时负肮脏之誉。法筵之初疏,莫不延颈以听,乃及文溪之左螭,时焕之仓节,岂以其近言二颇忤上意,而时焕与洪有瓜葛,亦二所恶者邪?信然,则执事之志荒矣。二之横,三尺童子,恨不啮之,洪公因众怨,出死力以决之。貂逐台谏,岂人主之本心哉!执事昧于所择,不知所得几何,所失如是之大也。”时方逢臣君锡在馆阁,亦上庙堂书,劝以去就力争,而谢相不能用。
  公论既不能胜,二孺乃簧谮于上,谓:“内司争田伐木词讼,皆台吏受贿以强察官之判,所以上罔圣听,况台吏之家资极富,若使簿录其家,尽可上裨国计。”于是竟降宣谕指挥,令谏官丁大全追上御史台,点检杨升、金永隆、杨叔茂,牒送临安府根勘,籍没家财,各行黥配,以快其愤焉。初意欲令台胥妄供以污君畴,赖上察其奸而止。大全竟以治吏之功,躐除副端。
  未几,谢相罢,而二孺犹未大快其意。复厚赂太学率履斋上舍生林自养,裁书投匦,以攻谢相为名,力诋君畴云:“窃见洪天锡之分察,出自陛下亲擢。不能为触邪豸为指佞草,专以能攻上身为急务,以剪除上左右以立名,以奉承风旨为大耐官职。棘卿左迁,所以正舍豺问狸之罪。内侍纵曰有过,使其得贤宰相以制之,又何患焉?天锡之去,乃翦方叔之羽翼,岂怒其扫除二孺哉人但见天锡言事而迁他官,则曰:‘此劾内侍之过也。’吴燧以改除致缴,则曰:‘此天锡之荐主也。’李昂英以月评被论,亦曰:‘此天锡之救兵也。’甚而台省之胥,赃盈恶贯,以置典宪,亦曰:‘为内侍泄冤也。’贪缪之相,误国殄民,逐之已晚,亦曰:‘为内侍翻本也。’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向者李昂英直前奏札,尝谓天锡为方叔私人矣。氵存攻内侍,实出方叔指嗾之,而欲挠乱圣心耳。欲乞将方叔亟正典刑,使天下明知宰相台谏之去,出自独断,于内侍初无预焉。”
  于是学舍鸣鼓攻之,且上书以声自养之罪。复申前庑,备申公堂,乞行重罚。遂从第一等规屏斥,尽除学籍,毁抹绫纸备榜监学晓谕,而朝旨亦有听读指挥。虽纷纷若此,曾不伤二孺之毫毛。至庚申岁,吴丞相柄国,始以外柯斥焉。
  景定辛酉,起君畴为广东计使。甲子八月,以大蓬召,不就。十一月,度宗即位,首除为侍御史兼侍读。明年六月,上封事,力陈公田、关会之弊。七月,改除工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兼侍读,公力辞。旋畀职名出帅闽焉。
  公在闽阃日,尝书桃符云:“平生要识琼崖面,到此当坚铁石心。”盖其刚劲之气,未尝一日少沮也。
  ○谢惠国坐亡
  谢方叔惠国,自宝免相归江西寓第,从容午桥泉石凡一纪余。咸淳戊辰,朝会庆寿,为子侄亲友所误,萃先帝宸翰为巨帙,曰《宝奎录》,侑以自制丹砂、金器、古琴之类以进。当国者以为有意媒进,嗾言官后省交攻之,削其封爵,夺其恩数,且劾其侄常簿章,婿江州ヘ李钲、客匠簿吕圻,至欲谪之远外,祸且不测。荆阃吕武忠文德,平时事公谨,书缄往来,必称恩府,而自书为门下使臣。至是一力回护,幸而免焉。壬申正月,公燕居无他,忽报双鹤相继而毙,公喟然叹曰:“鹤既仙化,余亦从此逝矣。”于是区处家事,凡他人负欠文券,一切焚之。沐浴朝衣,焚香望阙遥拜,次诣家庙祝白,招亲友从容叙别,具有条理。遂大书偈曰:“罢相归来十七年,烧香礼佛学神仙。今朝双鹤催归去,一念无惭对越天。”瞑目静坐,须臾而逝。遗表来上,特旨尽复元官,恩数赠恤加厚焉。生死之际,亦近世诸公之所无也。
  ○洪端明入冥
  洪焘仲鲁,忠文公咨夔次子也。嘉熙丁酉,居忧天目山,素有元章爱石之癖,而山中所产亦秀润,不减太湖、洞庭。村仆骆老者,专任搜抉之役。会族叔,璞假畚锸锄斧,将为筑室用,骆掌其事,择元刂钝数事付之。璞怒其轻己,率其子共殴之,至毙,是岁中元日也。洪公力与维持,泯其事。璞素豪犷,持一邑短长。邑令王衍,婺安人,恶其所为,廉得之,遂收璞父子及血属于狱。洪公亦以曾任调停,例追逮,良窘。时,王实斋遂守吴,契家亟往求援,王为宛转赵宪崇挥,改送余杭县狱,具以主仆名分,因斗而死,璞止从夏楚,梗仅编置赎铜而已。
  明年戊戌中元,洪公方走厕,忽睹骆老在厕云:“近山雨后出数石,秀可爱,主人幸一观之。”洪仓卒忘其死,往从其行,才跬步间,觉此身已在檐楹间。稍至一土神庙,便有四力士自庙中出,挟之空行,其去甚驶。天昏昏如昧爽,足下风涛澎湃声可恐,意非佳境。反顾骆曰:“既若此,何不告我?”骆曰:“勿恐,略至便可还也。”稍前,一河甚阔,方念无津梁可度,则身已达彼岸。又见数百人掩面趣右而去。自此冥行如深夜。忽曛黑中,一山横前,有窍如月,数百人皆自此入,心方疑异,而身亦度窍矣。到此,足方履地。既前,复有一河,污浊特甚,僧尼道俗汨没其间。至此,方悟为入冥,心甚悲恐。
  稍前,颇有人居,萧疏殊甚。又前,有宫室轩敞巍耸,四垂帘幕,庭下列绯绿人狱卒甚众,俨如人间大官府,初无所谓阿旁牛头也。右庑绝昏黑,隐隐见荷枷棰楚者甚苦。其外小庭中,一黑蟒大与庭等,仰视一灯,悲鸣无度。洪所立左庑,则微明若欲曙时。微闻其傍喃喃若诵经声。洪平日不喜此,方窘惧中,亦慢随其声诵之。庭中人忽起立怒视,而殿上帘尽卷。有绿衣者出,坐东向,绯衣者坐西向,最后金紫人居中。庭下绿衣吏抱文书而上,高唱云:“洪某枉法行财,罪当死。”洪惧甚,不觉身已立庭下。漫答云:“为叔解纷,初非枉法。”金紫人怒曰:“此人间哗词,安得至此?”洪曰:“死不辞,然有三说。璞,叔也;骆,仆也。不忍以仆故置叔于辟,一也;骆无子,妻贫老无以养,使璞资之终其身,二也;且骆妻自谓一经检验,永失人身,意自不欲,非强之和,三也。”金紫人始首肯云:“为叔解纷,初非枉法,此说有理,可供状来。”便有纸笔在前,直书其说以呈。金紫人怒方霁曰:“可与骆氏立后。”且命绿衣导之以回。转盼间,骆之父母皆在焉。途中,因扣绿衣所见大蟒为何物。厉声答云:“此开边喜杀之人也。”稍前,见数十百人持骡马皮而来,又扣之,曰:“此受生回也。”又见狱吏持刀杖,驱百余人自西而来。其中有洪氏族长为僧者曰煜黎,亦在焉。方疑之,煜忽呼曰:“三十哥(系仲鲁第行)安得在此!”为所驱卒击其首粉碎,回视之,仍复完矣。因扣绿衣云:“人间何事最善?”绿衣举手加额曰:“善哉问!忠孝为先,继绝次之,戒杀又次之。”又问:“何罪最重?”曰:“开边好杀罪重,豪夺次之。”(或谓其说尚多)因问:“金紫者何人?”拱手对曰:“商公飞卿(字仲,乾淳间从官)。”复扣平生食禄,遂于袖中出大帙示之,己姓名下,其字如蚁,不能尽阅。后注云:“合参知政事。以某年、月、日奸室女某人,某日为某事,降秘阁修撰转运副使。”洪悚然泪下曰:“奈何?”绿衣曰:“但力行好事。”且言:“某亦人间人,任知池州司户,溺死。阴间录其正直,得职于此。”稍前,至大溪,有桥如鱼网,心疑其异,而身已度矣。又前,溪亦大,绿衣推堕之,恍然而寤,则死已三日矣。妻子环立于侧,特以心微暖,口尚动,未就敛耳。
  后一岁,璞亦入冥,笕身堕铁网中。见邻院僧行昭立庭下,主者诘责曰:“汝为僧,乃专以杀生为事,何邪?”昭曰:“杀生乃屠者黄四,某不过与之庖馔耳。”亟问黄四,无异辞,乃讯足二十而去。方窘惧间,忽传呼都天判官决狱,视之,则忠文公也。璞号泣求救,公曰:“汝杀人,何所逃罪,然未应尔也。”恍然身已出网外而苏。
  后行昭以营桥立积木上败足,呻吟痛楚者三岁而殂,璞亦未几死。后洪公于庚申岁首,以秘撰两浙漕召。忆向所见,心甚恐,后亦无他,官至文昌端明殿学士。晚虽龃龉,然竟享上寿而终,岂非力行好事所致乎?
  此事洪公常入梓以示人。余向于先子侍旁,亲闻伯鲁尚书言甚详。后会其犹子宪使起畏义立,复询颠末书之。
  ○野婆
  邕宜以西,南丹诸蛮皆居穷崖绝谷间。有兽名野婆,黄发椎髻,跣足裸形,俨然一媪也。上下山谷如飞猱,自腰已下,有皮累垂盖膝若犊鼻,力敌数壮夫,喜盗人子女。然性多疑畏骂,已盗,必复至失子家窥伺之,其家知为所窃,则积邻里大骂不绝口,往往不胜骂者之众,则挟以还之。其群皆雌,无匹偶,每遇男子,必负去求合。
  尝为健夫设计挤之大壑中,展转哮吼,胫绝不可起。徭人集众刺杀之,至死,以手护腰间不置。剖之,得印方寸,莹若苍玉,字类符篆不可识,非镌非镂,盖自然之文,然亦竟莫知其所宝为何用也。周子功,景定间使大理,取道于此,亲见其所谓印者。
  此事前所未闻,是知穷荒绝徼,天奇地怪,亦何所不有?未可以见闻所未及,遂以为诞也。《后汉郡国志》引《博物记》曰:“日南出野女,群行不见夫,其状且白,裸袒无衣襦。”得非此乎?《博物记》当是秦汉间古书,张茂先盖取其名而为志也。
  ○王宣子讨贼
  王佐宣子帅长沙日,茶贼陈丰啸聚数千人,出没旁郡,朝廷命宣子讨之。时冯太尉湛谪居在焉,宣子乃权宜用之。谍知赃巢所在,乘日晡放饭少休时,遣亡命卒三十人,持短兵以前,湛自率百人继其后,径入山寨。丰方抱孙独坐,其徒皆无在者。卒睹官军,错愕不知所为,亟鸣金啸集,已无及矣,于是成擒,余党亦多就捕。
  宣子乃以湛功闻于朝,于是湛以劳复元官,宣子增秩。辛幼安以词贺之,有云:“三万卷,龙头客,浑未得文章力。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蝉元自兜鍪出。”宣子得之,疑为讽己,意颇衔之。殊不知陈后山亦尝用此语送苏尚书知定州云:“枉读平生三万卷,貂蝉当复坐兜鍪。”幼安正用此。然宣子尹京之时,尝有书与执政云:“佐本书生,历官处自有本末,未尝得罪于清议。今乃蒙置诸士大夫所不可为之地,而与数君子接踵而进,除目一传,天下士人视佐为何等类?终身之累,孰大于此!”是亦宣子之本心耳。

  ●卷八
  ○张魏公二事
  高宗视师金陵,张魏公为守,杨和王领殿前司。有卒夜出,与兵马都监喧竞,卒诉之,公判云:“都监夜巡,职也,禁兵酉点后不许出营,法也,牒宿卫司照条行。”杨不得已斩之。
  又尝诣学,士有投牒者,视之,则争博进也。即判云:“士子争财于学校,教化不明,太守罪也。当职先罚俸半月,牒学照规行。”教官大窘,引去。
  ○罗春伯政事
  罗点春伯为浙西仓摄平江府。忽有故主讼其逐仆欠钱者,究问虽得实,而仆黠甚,反欲污其主,乃自陈尝与主馈之姬通,既而物色,则无有也。于是遂令仆自供奸状,甚详,因判云:“仆既欠主人之钱,又且污染其婢。事之有无虽未可知,然其自供罪状已明,合从奸罪定断,徒配施行。所有女使,候主人有词日根究。”闻者无不快之。
  ○<广甫>峭
  魏收有“逋峭难为”之语,人多不知其义。熙宁间,苏子容丞相奉使契丹,道北京。时文潞公为留守,燕款从容,因扣逋峭之义。苏公曰:“向闻之宋元宪云:‘事见《木经》。’盖梁上小柱名,取其有折势之义耳。”乃就用此事作诗为谢云:“自知伯起难逋峭,不及淳于善滑稽。”
  而齐、魏间以人有仪矩可喜者,则谓之庸峭。《集韵》曰:“<广甫><广余>,屋不平也。<广甫>,奔模反;<广余>,同都反。今造屈势有曲折者,谓之<广甫>峭云。”二字与前义亦近似。今京师指人之有风指者,亦谓之波峭。虽转<广甫>为波,岂亦此义耶?
  ○许公言
  安定郡王子涛,字仲山。在京师时,其兄子冲喜延道流方士。有许公言者,能以药为黄金。其人皎然玉树,有小炉,高不盈尺。以少药物就掌中调之,纳火中,须臾精金也。谓仲山曰:“如何?”仲山曰:“毕竟只是假。”许愕然,拊其背曰:“善自爱。”
  越数日,告子冲别,挽留不可。将出门,邀仲山耳语,首言:“君兄且死矣。君手有直纹,未可量,但早年亦<喜>困,宜顺受之,寿可至六十九。人寿修短,视其操行。上帝所甚恶者贪,所甚靳者寿,人能不犯其所甚恶,未有不得其所靳者。君能不忘吾言,可至七十九,持之益谨,更可至八十九,外此,非吾所知也。”仲山问其行何之,曰:“中原将乱,吾入蜀耳。”
  未数月,子冲一夕无疾而亡。逾年,金入寇,仲山负其母以南,昼伏宵行,数阽于危,仅行脱。平生守许之戒不渝。晚而袭爵,年八十七乃终。克家端明,乃其曾孙也。
  ○士子诉试
  王希吕仲衡知绍兴郡,举进士。有为二试卷,异其名,皆中选。黜者不厌,哗然诉之。王呼其首问曰:“尔生几何年?凡几试矣?”众谓怜其潦倒,则皆以老于场屋对。王曰:“曾中选否?”曰:“正为累试皆不利也。”王忽作色曰:尔曹累试不一得,彼一试而两得,尚敢诉耶!”叱而出之。
  ○赵德庄诲后进
  赵忠定汝愚初登第,谒赵彦端德庄。德庄故余干令,因家焉。故与忠定父兄游,语之曰:“谨毋以一魁置胸中。”又曰:“士大夫多为富贵诱坏。”又曰:“今日于上前得一二语奖谕,明日于宰相处得一二语褒拂,往往丧其所守者多矣。”忠定拱手曰:“谨受教。”前辈于后进如此。
  ○朱墨史
  绍圣中,蔡卞重修《神宗实录》,用朱黄删改。每一卷成,辄纳之禁中。盖将尽泯其迹,而使新录独传。所谓朱墨本者,世不可得而复见矣。
  及梁师成用事,自谓苏氏遗体,颇招延元诸家子孙若范温、秦湛之徒。师成在禁中见其书,为诸人道之。诸人幸其书之出,因曰:“此亦不可不录也。”师成如其言。及败没入,有得其书,携以渡江,遂传于世。
  ○苏大璋
  三山苏大璋之,治《易》有声。戊午乡举,梦为第十一人,数为人言之,以为必如梦告。既试,将揭榜,同经人诉于郡,谓其自许之确如此,必将与试官有成约,万一果然,乞究治之。及申号至第十一名,果《易》也。帅携此状入院,遍示考官,谓:“设如此言,诸公将何以自解?不若以待补首卷易之。”众皆以为然。既拆号,则自待补为正解者,大璋也;由正解而易为待补者,乃投牒之人也。次年,苏遂冠南宫。此与王俊民事相类。
  ○徐汉玉
  永嘉徐宣字汉玉。治周成子狱,无所枉,自知必得罪,束担俟命。忽梦神人驱之使去,答曰:“吾分宜去,不待驱逐,但未知当往何所?”神曰:“汝得严州。”觉与家人言:“梦真妄耳。吾得罪必南迁,安得在畿乎?”已而谪道州,又徙象州。行至来宾县,得《图经》视之,唐严州也。叹曰:“吾其不返乎?”果终焉。
  ○韩忄造造奇卜
  绍兴末,有韩忄造者,卖卜于临安之三桥,多奇中。庚辰春,曾侍郎仲躬、吕太史伯恭至其肆,则先一人在焉。问其姓,宗子也。次第谈命,首言赵可至郡守,却多贵子,不达者亦卿郎。次及曾,则曰:“命甚佳,有家世,有文学,有政事,亦有官职。只欠一事,终身无科第。”次至吕,问:“何干至此?”吕曰:“赴试。”曰:“去年不合发解,今安得省试?”曰:“赴词科。”曰:“却是词科人,但不在今年词科,别有人矣。后三年,两试皆得之,且不失甲科。”复扣其何所至。沉吟久之曰:“名满天下,可惜无福。”已而其言皆验。赵名善待,仕至岳州守。其子汝述为尚书,适、逵、遇皆卿监郎。曾仲躬名逮吉,父、文清公之子,能世其家。举进士不第,至从官以没。吕太史,隆兴癸未谅阴榜南宫第七人,又中宏词科,为儒宗。不幸得末疾,甫四十六岁而终。术之神验如此。
  ○以赋罢相
  阜陵在位,上庠月书前列试卷,时经御览。辛丑大旱,七月私试;《闵雨有志乎民赋》。魁刘大誉,第六韵云:“雨固自于天,感召岂无所主。傥燮调得人,则斯可有节,而聚敛无度,则亦能不雨。此或未明闵之何补?不见商霖未作,相传说于高宗;汉旱欲苏,烹弘羊于孝武。”未几,赵温叔罢相。
  ○小儿疮痘
  小儿疮痘,固是危事,然要不可扰之。尝见赵宾曰:“或多以酒面等物发之,非也,或以消毒饮升麻汤等解之,亦非也。大要在固脏气之外,任其自然耳。惟本事方、捻金散最佳。”又陈剑南刚翁云:“痘疮切不可多服升麻汤,只须以四君子汤加黄芪一味为稳耳。”二说皆有理,然或有变证,则不得不资于药。
  癸酉岁,儿女皆发痘疮。同僚括苍陈坡,老儒也。因言:“向分教三山日,其孙方三岁。发热七日,疮出而倒靥色黑,唇口冰冷,危证也。遍试诸药皆不效,因乞灵于城隍神,以卜生死。道经一士门,士怪其侵晨仓皇,因遮扣之,遂告以故。士曰:‘恰有药可起此疾,奇甚。”因为经营少许,俾服之,移时,即红润如常。后求其方,甚秘惜之。及代归,方以见赆。其法用狗蝇(狗身上能飞者)七枚擂细,和醅酒少许调服。蝇夏月极多,易得,冬月,则藏于狗耳中,不可不知也。”
  既而次女疮后,余毒上攻,遂成内障,目不辨人,极可忧。遍试诸药,半月不验。后得老医一方,用蛇蜕一具,净洗,焙令燥。又天花粉(即瓜萎根)等分细末之,以羊子肝破开,入药在内,麻皮缚定,用米泔水熟煮,切食之,凡旬余而愈。其后程甥亦用此取效,真奇剂也。
  ○曹西士上竿诗
  赵南仲以诛李全之功见忌于赵清臣,史揆每左右之,遂留于朝。其后恢复事起,遂分委以边圉。赴镇之日,朝绅置酒以饯。适有呈缘竿伎者,曹西士赋诗云:“又被锣声送上竿,这番难似旧时难。劝君着脚须教稳,多少傍人冷眼看。”未几,师果不竞。
  ○昌化章氏
  昌化章氏,昆弟二人,皆未有子。其兄先抱育族人一子,未几,其妻得子。其弟言:“兄既有子,盍以所抱子与我?”兄告其妻,妻犹在蓐曰:“不然。未有子而抱之,甫得子而弃之,人其谓我何?且新生那可保也。”弟请不已,嫂曰:“不得已,宁以吾新生与之。”弟初不敢当,嫂卒与之。已而,二子皆成立。长曰,字景韩,季曰诩,字景虞。拥之子樵、,诩之孙铸、鉴,皆相继登第,遂为名族。孝友睦姻之报如此。妇人有识,尤可尚也。
  ○吴季谦改秩
  吴季谦愈,初为鄂州邑尉,常获劫盗。讯之,则昔年有某郡ヘ者,江行遇盗,杀之。其妻有色,盗胁之曰:“汝能从我乎?”妻曰:“汝能从我,则我亦从汝,否则杀我。”盗问故,曰:“吾事夫若干年,今至此已矣,无可言者。仅有一儿才数月,吾欲浮之江中,幸而有育之者,庶其有遗种,吾然后从汝无悔。”盗许之,乃以黑漆团合盛此儿,藉以文褓,且置银二片其旁,使随流去。如是十余年。一日,盗至鄂,舣舟。挟其家至某寺设供。至一僧房,庋间黑合在焉,妻一见识之,惊绝几倒。因曰:“吾疾作,姑小憩于此,毋挠我。”乘间密问僧:“何从得此合?”僧言:“某年月日得于水滨,有婴儿及白金在焉。吾收育之,为求乳食。今在此,年长矣。”呼视之,酷肖其父。乃为僧言始末,且言:“在某所,能为我闻之有司,密捕之可以为功受赏,吾冤亦释矣。”僧为报尉,一掩获之,遂取其子以归。季谦用是改秩。
  ○作邑启事
  龚圣任言,林德崇父,尝为剧县有声。其与监司启有云:“鸣琴堂上,将贻不治事之讥;投巫水中,必得擅杀人之罪。”时以为名言。
  刘潜夫宰建阳,亦有一联云:“每嗟民力,至叔世而张弓;欲竭吏能,恐圣门之鸣鼓。”语意尤胜,信乎治邑之难也。
  ○斋不茹荤必变食
  《庄子·人间世》云:“仲尼曰:‘斋,吾语若。’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祭祀之斋,非心斋也。’”郑玄注曰:“荤,辛菜也。”按《说文》:“荤,臭菜也。”锴曰:“通谓芸、苔、椿、韭、蒜、葱、阿魏之属,气不洁也。”
  《荀子·哀公篇》:“孔子曰:‘夫端衣玄裳,冕而乘辂者,志不在于食荤。’”注云:“荤菜,葱、韭之属。”《论语》:“斋必变食。”《周礼·膳夫》:“王斋,日三举。”郑注云:“斋必变食也。”《疏》曰:“斋必变食,故加牲体至三太牢。”(牛、羊、豕具为一牢。)
  胡明仲论梁武曰:“祭祀之斋,居必迁坐,必变服,必变食,食为盛馔。一其心志,洁其气体,以与神明交,未尝不饮酒,不茹荤也。”
  晦庵释“斋必变食”亦取《庄子》,而黄氏亦兼取之。朱又谓“荤是五辛”,又曰:“今致斋有酒,非也。”然《礼》中乃有“饮不至醉”之说,何邪?
  ○二李省诗
  蜀中类试,相传主司多私意与士人相约为暗号,中朝亦或有之,而蜀以为常。李壁季章、宴季永,同登庚戌科,己酉赴类省试。二公皆以文名一时,而律赋非所长。乡人侯某者以能赋称,因资之以润色。既书卷,不以诗示侯,侯疑其必有谓。将出门,侯故少留,李遂先出,而侯踵其后。至纳卷所,扣吏以二李卷子,欲借一观,以小金牌与之。吏取以示,则诗之景联皆曰:“日射红鸾扇,风清白兽樽。”侯即于己卷改用之。既而皆中选。二李谢主司,主司问:“此二句,惟以授于昆仲,何为又以与人?”李恍然不知所以。他日,微有所闻,终身与侯不协。
  ○宗子请给
  王介甫为相,裁减宗室恩数,宗子相率诉马前,公谕之曰:“祖宗亲尽,亦须祧迁,何况贤辈。”荆公行一切不恤之政,独于此事,未为不然。
  熙宁诏裁宗室授官法及恩例,东坡亦以为然,曰:“此实陛下至明至断,所以深计远虑,割爱为民。”其后无戚疏少长,皆仰食县官。西南两宗无赖者,至纵其婢使与闾巷通,生子则认为己子而利其请给,此自古所无之弊例也。
  ○郑安晚前谶
  郑丞相清之,在太学十五年,殊困滞无聊。乙亥岁,甫升舍选,而以无名阙,未及奏名,遂仍赴丁丑省试。临期,又避知举袁和叔亲试别头,愈觉不意。及试,《青紫明主恩》诗押明字。短晷逼暮,思索良艰。漫检韵中,有颖字可用,遂用为末句云:“他年蒙渥泽,方玉带围颖。”归为同舍道之,皆大笑曰:“绿衫尚未能得着,乃思量系玉带乎?”已而中选,攀附骤贵,官至极品,竟此赐,遂成吉谶。以此知世之叨窃富贵,皆非偶然也。
  ○赵佥判花字样
  赵时杖为平江佥幕,其训名不雅。凡书判决杖,吏辈皆用纸贴之,此亦可笑。其押字,作一大口字,而申其下一画。陈子爽恺作守,初到见之,书其侧云:“佥判押字大空空,请改之,庶几务实。仍请别押一样来。”闻者无不大笑。正可与李晋仁喏样为对也。
  ○一府三守
  放翁《笔记》言:庆历初,夏竦判永兴军,陈执中、范雍,并为知军。一府三守,不知职守如何分?既非长贰,文移书牒之类必有程式。官属胥吏,何所禀承?国史不载,莫可考也。然谏官御史不以为非,三公亦不辞,岂在当时,亦便于事邪?今按竦先以都部署兼经略招讨使,判永兴军。既而执中为同都部署经略使知军,而诏竦判如故。未几,竦屯州,执中屯泾州。盖两人议边事不合,故分任之。未几,又以范雍知军。竦、执中既分出按边,而领府事犹故。于是一府三守,公吏奔趋往来想不胜其扰,自昔未尝有也。然则史未尝不载,而于事安得为便乎?
  ○六么羽调
  《演繁露》云:唐有新翻羽调绿腰。白乐天诗集自注云:‘即六么也。’今世亦有六么,而其曲有高平、仙吕调,又不与羽调相协,不知是唐遗声否?按今六么中,吕调亦有之,非特高平、仙吕也。《唐礼乐志》:俗乐二十八调,中吕、高平、仙吕在七羽之数。盖中吕、夹钟,羽也;高平、林钟,羽也;仙吕、夷则,羽也。安得谓之不与羽调相协?盖未之考尔。
  ○香炬锦茵
  秦会之当国,四方馈遗日至。方滋德帅广东,为蜡炬以众香实其中,遣驶卒持诣相府,厚遗主藏吏,期必达,吏使俟命。一日,宴客,吏曰:“烛尽。适广东方经略送烛一掩,未敢启。”乃取而用之。俄而异香满坐,察之,则自烛中出也。亟命藏其余枚,数之,适得四十九。呼驶问故,则曰:“经略专造此烛供献,仅五十条,既成,恐不嘉,试热其一,不敢以他烛充数。”秦大喜,以为奉己之专也,待方益厚。
  郑仲为蜀宣抚,格天阁毕工,郑书适至,遗锦地衣一铺。秦命铺阁上,广袤无尺寸差,秦默然不乐,郑竟失志,至于得罪。二公为计同,一以见疑,一以见厚,固有幸不幸,要不若居正之无悔吝也。
  ○登闻鼓
  《笔谈》言洛京留台有旧案,言国初取索卤簿法仗,报言:“本京卤簿,因清泰间末帝将带逃走,不知所在。”人传以为笑。
  今登闻鼓院,初供职吏,具须知单状,称:“本院元管鼓一面,在东京宣德门外,被太学生陈东等击碎,不曾搬取前来。”正与此相类,皆可资捧腹也。
  ○义绝合离
  莆田有杨氏,讼其子与妇不孝。官为逮问,则妇之翁为人殴死,杨亦预焉。坐狱未竟,而值覃霈,得不坐。然妇仍在杨氏家。有司以大辟既已该宥,不复问其余,小民无知,亦安之不以为怪也。其后,父又讼其子及妇。军判官姚缶以为“虽有仇隙,既仍为妇,则当尽妇礼”,欲并科罪。陈伯玉振孙时以ヘ摄郡,独谓:“父子天合,夫妇人合;人合者,恩义有亏则已矣。在法,休离皆许还合,而独于义绝不许者,盖谓此类。况两下相杀,又义绝之尤大者乎!初间,杨罪既脱,合勒其妇休离,有司既失之矣。若杨妇尽礼于舅姑,则为反亲事仇,稍有不至,则舅姑反得以不孝罪之矣。当离不离,则是违法。在律,违律为婚,既不成婚,即有相犯,并同凡人。今其妇合比附此条,不合收坐。”时皆服其得法之意焉。
  按《笔谈》所载,寿州有人杀妻之父母兄弟数口。州司以不道,缘坐其妻子。刑曹驳之曰:“殴妻之父母,即为义绝,况身谋杀,不应复坐。”此与前事正相类。凡泥法而不明于理,不可以言法也。
  ○熊子复
  熊克字子复,博学有文。王季海守富沙日,漕使开宴,命子复撰乐语,季海读之称善。询司谒者曰:“谁为之?”答曰:“新任某州熊教授也。”自此甚见前席。别后,子复一向官湖湘间,不相闻者几二十年。及改秩作邑满,造朝谒光范。季海时为元枢,询子复曰:“近亦有著述乎?”子复以两编献。广日,后殿奏事毕,阜陵从容曰:“卿见近日有作四六者乎?”时学士院阙官,上不访之赵丞相而访之季海,于是以陆务观等数人对。上云:“朕自知之,今欲得在下僚未知名者尔。”季海遂及子复姓名。上云:“此人有近作可进来。”季海退以所献缴入。翌日,上谓季海曰:“熊克之文,朕尝观之,可喜。”盖欲置之三馆兼翰苑也。季海奏云:“如此恐太骤,不如且除院辖,徐召试。使克文声着于士大夫间,则人无间言。”阜陵然之,遂除提辖文思院。
  他日,赵丞相进拟,上曰:“朕自有人。”赵问“何人”,上曰:“熊克。”又曰:“陛下何以知之?”曰:“朕尝见其文字。”又问:“陛下何从得其文字,此必有近习为道地者。”上曰:“不然。”季海虽知由己所荐,以上既不言,亦不敢泄。而赵终疑之。未几召试。故时,学士院发策,率先示大略,试者得为之备。赵乃以喻周子充云:“此非佳士也。”克屡造请求间目,子充不答,及对策殊略,克大以为恨。故在玉堂,每当子充制诏,辄无美辞,后竟出知台州。
  ○郑时中得官
  郑时中字复亨,三衢人。在上庠日,多游朝绅间。好大言,尝语同舍曰:“前举漕荐,乃术者曹谷先许,今复来矣。”有好事者闻之曰:“此必谷又许之。”乃与偕走其肆,则郑实未尝先往。曹沉吟久之,频自摇首,推演再三,乃曰:“吾十年前,曾许此命来春必高选,今所见乃不然。虽然,宋春定得官,但非登科耳。今秋得举,却不必问。”郑乃曰:“吾家无延赏,来年不郊,非科举何由得官?”谷曰:“某见得如此耳。”既而程泰之大昌与郑同荐,程第而郑不利。时余松茂老为秦会之客,第三人及第。秦与谋代,余因荐郑,秦亦悦其辩,设礼有加,郑无以颂之。
  尝闻其季父行可名仲熊者,言旧在太学,目击靖康金人欲立张邦昌,秦为中司,特议立赵氏。金酋召赴军前,秦遂遣妻王氏南归。已登舟,王闻变,亟步以往。秦时犹未入北军,因同入肆买齑面。人已盈坐,主人横一卓沟上使坐,王忧惧不能举箸,秦兼尽之,略无惧色。已,乃同至军前被执。郑因于坐间举此事,谓亲得之行可。秦意正欲暴白此事,而人无知者,闻其言大喜。时行可犹仕州县,即召用之,二年,同为执政。是岁复亨亦得官,其神验如此。
  ○诗词祖述
  隆兴间,魏胜战死淮阴,孝宗追惜之。一日,谕近臣曰:“人才须用而后见,使魏胜不因边衅,何以见其才?如李广在文帝时,是以不用,使生高帝时,必将大有功矣。”
  其后放翁赠刘改之曰:“李广不生楚汉间,封侯万户宜其难。”盖用阜陵语也。改之大喜,以为善名我。
  异时,刘潜夫作《沁园曲》云:“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又祖放翁语也。
  ○嘲觅荐举
  直斋陈先生云:向为绍兴教官日,有同官初至者,偶问其京削欠几何?答云:“欠一二纸。”数月,闻有举之者。会间,贺其成事,则又曰:“尚欠一、二纸。”又越月,复闻有举者,扣之,则所答如前。余颇怪之。他日,与王深甫言之,深甫笑曰:“是何足怪?子不见临安丐者之乞房钱乎?暮夜,号呼于衢路曰:‘吾今夕所欠十几文耳。’有怜之者,如数与之曰:‘汝可以归卧矣。’感谢而退。去之数十步,则其号呼如初焉。子不彼之怪,而此之怪,何哉?”因相与大笑而罢。

  ●卷九
  ○形影身心诗
  靖节作形影相赠、《神释》之诗。谓贵贱贤愚,莫不营营惜生。故极陈形影之苦,而以神辨自然,以释其惑。《形赠影》曰:“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影答形》曰:“立善有遗爱,胡可不自竭。”形累养而欲饮,影役名而求善,皆惜生之惑也。神乃释之曰:“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此神自谓也。又曰:“日醉或能忘,将非趣龄具。”所以辨养之累。又曰:“立善常所忻,谁当与汝誉?”所以解名之役,然亦仅在趣龄与无誉而已。设使为善见知,饮酒得寿,则亦将从之耶?于是又极其释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事勿多虑。”此乃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泰然委顺,乃得神之自然,释氏所谓断常见者也。
  坡翁从而反之曰:“予知神非形,何复异人天。岂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又云:“委顺忧伤生,忧死生亦迁。纵浪大化中,正为化所缠。应尽便须尽,宁复俟此言。”
  白乐天因之作《心问身》诗云:“心问身云何泰然,严冬暖被日高眠。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来十一年。”身答心曰:“心是身王身是宫,君今居在我宫中,是君家舍君须爱,何事论恩自说功。”心复答身曰:“因我疏慵休罢早,遣君安乐岁时多。世间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闲奈我何。”此则以心为吾身之君,而身乃心之役也。
  坡翁又从而赋六言曰:“渊明形神自我,乐天身心于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当成几佛?”
  然二公之说虽不同,而皆祖之列子力命之论。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富贫,我力之所能也。”命遂历陈彭祖之寿,颜渊之天,仲尼之困,殷纣之君,季札无爵于君,田恒专有齐国,夷、齐之饿,季氏之富:“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天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耶?”力曰:“若如是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耶?”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此盖言寿夭穷达,贵贱富贫,虽曰莫非天命,而亦非造物者所能制之,直付之自然耳。此则渊明神释,所谓“大钧无私力”之论也。
  其后杨龟山有《读东坡和陶影答形》诗云:“君如烟上火,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盖言影因形而有无,是生灭相。故佛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正言其非实有也,何谓不灭?此则又堕虚无之论矣。
  ○父执之礼
  前辈事父执之礼甚严。汉马伏波有疾,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公卿莫不惮之,大人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之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王丹召为太子少傅,大司徒侯霸欲与交友,遣子昱候于道,迎拜车下,丹下答之。昱曰:“家君欲与君结友,何为见拜?”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之许也。”然则答拜乃疏之耳。
  至国朝东都时,此礼犹在。韩魏公留钥北京日,李稷以国子博士为漕,颇慢公,公不与较,待之甚礼。俄,潞公代魏公为留守,未至,扬言云:“李稷之父绚,我门下士也。闻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视稷,犹子也,果不悛,将庭训之。”公至北京,李稷谒见,坐客次。久之,着道服出,语之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获已,如数拜之。此事或传李稷为许将。
  熙宁初,吕晦叔诸子谒欧阳公于颍上,疑当拜与否。既见叙,拜,文忠不复辞,受之如受子侄之礼。二子既出,深叹前辈不可及。
  崇宁间,陆佃农师在政府日,有大卿岑象先岩起于农师为父执。一日来访,延之堂奥,具冠裳拜之。既而岑作手简来谢云:“前日登门展庆,蒙公敦笃事契,俾纳贵礼。于公有谦之光,使老者增僭易之过。然大将军有揖客,古人以为美谈,今文昌纲辖有受拜客,顾不美于前人乎。”
  前辈遇通家子弟,初见请纳拜者,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始就坐。盖当时风俗尚厚,虽执政之于庶官亦讲此礼,不以为异也。自南渡以后,则世道日薄矣。然余幼时,犹见亲旧通家初见日,必先拜其家影堂,然后请谒,此礼今亦不复见也。
  ○李全
  李全,淄州人,第三,以贩牛马来青州。有北永州牛客张介引至涟水。时金国多盗,道梗难行,财本浸耗,遂投充涟水尉司弓卒。因结群不逞为义兄弟,任侠狂暴,剽掠民财,党与日盛,莫敢谁何,号为李三统辖。后复还淄业屠,尝就河洗刷牛马,于游土中蹴得铁枪杆,长七八尺。于是就上打成枪头,重可四十五斤。日习击刺,技日以精,为众推服,因呼为李铁枪。遂挟其徒横行淄、青间,出没抄掠。
  淄、青界内有杨家堡,居民皆杨氏,以穿甲制靴为业。堡主曰杨安儿,有力强勇,一堡所服。亦尝为盗于山东,聚众至数万。有妹曰小姐姐(或云其女,其后称曰姑姑),年可二十,膂力过人,能马上运双刀,所向披靡。全军所过,诸堡皆载牛酒以迎,独杨堡不以为意。全知其事,故攻劫之。安儿亦出民兵对垒,谓全曰:“你是好汉,可与我妹挑打一番。若赢时,我妹与你为妻。”全遂与酣战,终日无胜负,全忿且惭。适其处有丛筱,全令二壮士执钩刀,夜伏筱中。翌日再战,全佯北,杨逐之,伏者出,以刀钩止,大呼,全回马挟之以去。安儿乃领众备牛酒,迎归成姻,遂还青州,自是名闻南北。
  时金人方困于敌,张介又从而招之,授以兵马,衣以红袍,号红袄军。嘉定十一年间,金人愈穷蹙。全因南附。乃与石、沈铎辈结党以来,知楚州应之纯遂纳之,累战功至副总管。明年,金主下诏招之,全复书有云:“宁作江淮之鬼,不为金国之臣。”遂以轻兵往潍州,迁其父母兄嫂之骨葬于淮南,以誓不复北向。时山东已为鞑所破,金不能有,全遂下益都,张林出降,遂并献济、莒、沧、滨、淄、密等凡二府九州四十县,降头目千人,战马千五百匹,中勇军十五万人。闻于朝,遂以全为左武卫大将军、广州观察使、京东忠义军都统制、马步军副总管,特赐银、绢、缗钱等。
  先是,贾涉知盐城县,以事忤淮漕,方信孺劾之,未报。涉廉知信孺阴遣梁昭祖航海致馈,以结李全,遂遣人捕得之,亟申于朝,方由是罢,涉召入为大理司直,未几,知楚州。时忠义军头目李先拳勇有胆气,且并领石、沈铎之军,李全深忌之。至是,极力挤先,涉遂以李先反侧闻于朝。于是召先赴密院审查,甫至都门,殿帅冯树宴之三茅观后小寨,命勇士扑杀之,于是全愈无忌惮矣。先既诛,涟水人情不安,头目裴渊等遂请石为帅于盱眙。制司大恐,遂令李全率万人以往,全惮,不敢动。制司无策,遂分其军为五。乃呼裴渊赴山阳禀议,责以专擅招,令密图之,以功赎罪。会鞑兵至涟水,硅亦自疑,遂杀渊以归鞑。
  先是,权尚书胡榘,尝言全狼子野心,不可倚仗。及全获捷于曹家庄,擒金人伪驸马,乃作《濠梁歌》以谀之云:春残天气何佳哉,捷书夜自濠梁来,将军生擒伪驸马,敌兵十万冰山摧。何物轻犭挑胡羯,万里烟尘暗边徼,边臣玩寇不却攘,三月淮Й惊蹀血。庙谟密遣山东兵,李将军者推忠精,铁枪匹马首破阵,喑呜叱咤风云生。摧杀群妖天与力,虏丑成擒不容逸,失声走透虏鼓捶,犹截腾骧三百匹。防围健使催赐金,曹家庄畔杀胡林,游魂欲反定悬胆,将军岂知关塞深。君不见,往日蕲王邀兀术,围合狐跳追不得,夫人明日拜函封,乞罪将军纵狂逸。岂知李侯心胆粗,捕缚犭制子才须臾。金牛走敌猛将有,沔州斩贼儒生无。宗社威灵人制胜,养锐图全无轻进,会须入汴缚酆王,笳鼓归来取金印。既而涉以病归,遂以郑损继之。损与涉素不相成,幕中诸客惧损修怨,乃嗾李全申请,乞差真德秀、陈靴、梁丙知楚州。于是朝廷遂改损为四川制置,乃以知阁门事许国用徐本中例换授朝议大夫,再转为太府少卿知楚州。
  国自是歉然,惧侪辈轻己。开阃之初,命管军以下皆执朝参之礼。时全已为保宁军节度使,前阃皆与抗礼。至是,幕府宋恭、荀梦玉等惧变,遂调停,约全拜于庭下,国答拜于堂上。议已定,及庭参,国乃傲然坐而受之,全大惭愤,竟还青州。至冬,国大阅两淮军马,全妻李姑姑者,欲下教场犒军,实求衅耳,幕府复调停力止。及淮西军回,人仅得交子五贯,乃尽以弓刀售之李军,而淮西军亦怨矣。未几,全将刘庆福自青来,谋以丁祭之夕作乱,以谋泄而止。既而制府出榜,以高显为词,指摘北军。庆福亦大书一榜,揭于其右,语殊不逊。次日,庆福开宴于万柳亭,游幕诸客及青州ヘ姚在焉。酒行方酣,忽报全至海州,促庆福北还。时国方纳谒,北军径自南门入,直制府。强勇军方解甲,望见北军,皆弃去,遂排大门而入。帐前亲兵欲御之,国乃大呼曰:“此辈不过欲多得钱绢耳。”方行喝犒,闻北军大喊登城,张旗帜,火已四起,飞矢如雨。国额中一箭,径趋避于楚台。北军劫掠府库,焚毁殆尽。国在楚台久之,使令姚求和。遂缒城而出,以直系书“青州姚通判”,以长竿揭之马前,往见李姑姑。李逊谢不能统辖诸军以致生变。姚遂请收军,李云:“只请制置到此商量,便可定也。”姚亟回报,则国已遁矣。次日,北军得国于三茅道堂,以小竹舆舆至李军。国不能发一语,复送还楚台,以兵环守,国遂死焉。文武官遇害者凡数十人。未几,全乃入吊,行慰奠礼,且上章自劾,朝廷不敢问也。遂进全为少保,而以大理卿徐希稷知楚州。
  军变之先一日,荀梦玉已知其谋,亟告于国,国不以为然。至是,全得其告变之书,欲杀之,而梦玉已归滁。乃命数十骑邀于路而杀之。制府捐三千缗捕贼,而全亦捐五千缗,无状大率如此。希稷至楚,一意逢迎,全益以骄。
  既而还青州,或传为金人所擒,或以为已死。刘卓乘时自夸以驱除余党。及丞相入其言,遂召希稷,而以卓为代,璋即以盱眙军马自随。中途所乘马无故而踣,卓怒,遂斩二濠寨官,人疑其非吉征也。卓初至,军声颇振,不数日,措置乖方。南、北军已相疑,适忠义军总管夏全自盱眙领五千人来。先是,全欲杀夏,卓为解免之,至是,卓留以自卫,且资其军以制全。然夏军素骄,时作过劫掠居民,卓乃捕为首数人斩之,犹未戢。乃札忠义都统权司张忠政权副都统,忠政辞不就。杨姑姑知之,遂呼忠政谋所以拒制司之策。忠政曰:“朝廷无负北军,夫人若欲忠政反,惟有死耳。”遂归家,令妻子自经,次焚告敕宝货于庭,然后自尽。
  制司闻变,遂戒严。命夏全封闭李全、刘全、张林等府库,且出榜令北军限三日出城。是日,诸营搬移自东北门出。夏军坐门首搜检,凡金银妇女多攘取之。余皆疑惧不敢出,制司又从而驱逐之。有黑旗一对仅百人,乃北军之精锐者,坚不肯出。潜易衣装,与夏军混杂。南军欲注矢挥刃,则呼曰:“我夏太尉军也。”南军遂不疑之。至晡,大西门上火忽起,至夜,遂四面纵火,杀害军民。卓遂命守子城,护府库。凡两日夜,军皆无火饭,饥困不复用命。夏全知事急,遂挺身入北军。李姑姑遂与夏剧饮,酒酣,泣曰:“少保今不知存亡,妾愿以身事太尉,府库人马,皆太尉物也。本一家人,何为自相戕?若今日剿除李氏,太尉能自保富贵乎?”夏全惑其说,乃阴与李军合,反戈以攻南军。卓屡遣人招夏议事,竟不至,乃以十万贯犒军求和。夏全乃令开一路,以马军二百卫送卓出大西门。星夜南奔,至宝应,已四鼓矣。从行官属惟余元е、沈宣子,余悉死焉。夏军回至淮阴,乃为时青、令晖夹击,尽得所掳财物七巨艘。既至盱眙,范成、张惠闭门拒之,且就军中杀其母妻,于是夏全乃轻身北窜。刘卓遂移司于扬之堡寨,朝廷遂改楚为淮安州,命将作少监姚知州事。
  时李全犹未还,王义深、国安用为权司。刘庆福与张甫谋就楚之淮河缚大浮桥。或告李姑姑以二人欲以州献金人,姑姑即遣人请姚议事,不获已而往,则大厅已设四果卓,余二客则庆福及甫也。庆福先至,姑姑云:“哥哥不快,可去问则个。”谓李福也。时福卧于密室,凡迂曲数四乃至。庆福至榻前云:“哥哥没甚事?”福云:“烦恼得恁地。”刘觇福榻有剑出,稍心动,亟出,福急挥剑中其脑。既而甫至,于外呼云:“总管没什事否?”福隐身门左,俟其入,即挥剑,又仆之,福遂携二首以出,乃大张乐剧饮。姚遂揭榜,以刘、张欲谋作逆,密奉朝旨已行诛戮,乃闻于朝。李福增秩,姑姑赐金,进封楚国夫人。末几,福复以预借粮券求衅,遂召北军入城,官民死者甚众,姚赖国安用匿之而免。于是朝廷诸阃各主剿除分屯之说,久之不决。既而盱眙守彭忄屯乃遣张惠、范成入淮安,说国安用令杀李福及李姑姑。未几,李福就戮,而姑姑则易服往海州矣。
  其后分屯之说已定,而江阃所遣赵夫剿杀之兵适至。北军怒为张、范所卖,欲杀之,二人遂遁去。国安用追至盱眙,彭忄屯宴之,方大合东,忽报军变,始知张、范已献盱眙于北矣,彭忄屯遂为所擒。
  既而李全至楚,揭榜自称山东、淮南行省,于是尽据淮安、海州、涟水等处。先是,全遣张国明入朝禀议,书至,朝廷未有以处之。会时青亦遣人至,国明遂遣人报全,全遂杀青。国明极言李全无它意,朝廷遂遣赵拱奉两镇节钺印绶以往。而江阃乃遣申生结全帐下谋杀之。事觉,全囚申生,以其事上于朝。盖全时已有叛志矣。会盐城陈遇谋于东海截夺全青州运粮之船,全由是愈怒,遂兴问罪之师。首攻海陵,守臣宋济迎降,遂进围扬州。朝廷始降诏削夺全官爵,住给钱粮,会诸路兵诛讨,然战多不利,内外为之震动。是时全合诸项军马,并驱乡民二十余万,一夕筑长围数十里,围合扬之三城,为必取之计。会元夕,欲示闲暇,于城中张灯大宴,全亦张灯于平山堂中。夜,全乘醉引马步极力薄城,赵范命其弟葵领兵出城迎战,至三鼓,胜负未决。葵先命李虎、丁胜同持兵塞其瓮门。至是,全欲还,而门已塞,进退失据,且战且退,遂陷于新塘,由是各散去。次日于沮洳乱尸中,得一红袍而无一手指者,乃全也(先是全投北,尝自断一指,以示不复南归)。时绍定四年正月。后三日,北军悉遁,制府露布闻于朝,遂乘胜复泰之盐城。后三月,淮南诸州北军皆空城而去矣。其雏松寿者,乃徐希稷之子。贾涉开阃维扬日,尝使与诸子同学。其后全无子,屡托涉祝之。涉以希稷向与之念,遂命与之,后更名云。(刘子澄尝著《淮东补史》,纪载甚详。然余所闻于当时诸公,或削书所未有者,因摭其概于此,以补刘氏之阔文云。)
  ○王公衮复仇
  王宣子尚书母,葬山阴狮子坞,为盗所发。时宣子为吏部员外郎,其弟公衮待次乌江尉,居乡物色得之,乃本村无赖嵇泗德者所为。遂闻于官,具服其罪,止从徒断,黥隶他州,公衮不胜悲愤。时犹拘留钤辖司,公衮遂诱守卒饮之以酒,皆大醉,因手断贼首,朝复提之自归有司。宣子亟以状白堂,纳官以赎弟罪。事下给舍议,时杨椿元老为给事,张孝祥安国兼舍人,书议状曰:“复仇,义也。夫仇可复,则天下之人,将交仇而不止,于是圣人为法以制之。当诛也,吾为尔诛之;当刑也,吾为尔刑之。以尔之仇,丽吾之法。于是凡为人子而仇于父母者不敢复,而惟法之听,何也?法行则复仇之义在焉故也。今夫佐、公衮之母,既葬而暴其骨,是﹃尸也。父母之仇,孰大于是?佐、公衮得贼而辄杀之,义也,而莫之敢也,以为有法焉。律曰:‘发冢开棺者、绞。’二子之母,遗骸散逸于故藏之外,则贼之死无疑矣。贼诚死,则二子之仇亦报,此佐、公衮所以不敢杀之于其始获,而必归之吏也。狱成而吏出之,使贼阳阳出入闾巷与齐民齿。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者也。二子之始不敢杀也,盖不敢以私义故乱法。今狱已成矣,法不当死,二子杀之,罪也;法当死,而吏废法,则地下之辱,沈痛郁结,终莫之伸,为之子者,尚安得自比于人也哉!佐有官守,则公衮之杀是贼,协于义而宜于法者也。《春秋》之义,复仇。公衮起儒生,羸如不胜衣。当杀贼时,奴隶皆惊走,贼以死捍,公衮得不死,适耳。且此贼掘冢至十数,尝败而不死,今又败焉,而又不死,则其为恶,必侈于前。公衮之杀之也,岂特直王氏之冤而已哉!椿等谓公衮复仇之义可嘉,公衮杀掘冢法应死之人为无罪,纳官赎弟佐之请当不许,故纵失刑有司之罚宜如律。”诏:“给舍议是。”
  其后,公衮于乾道间为敕令所删定官。一日,登对。孝宗顾问左右曰:“是非手斩发冢盗者乎?”意颇喜之。未几,除左司。
  公衮为人癯甚。王龟龄尝赠诗有云:“貌若羸中甚武”者,盖纪实也。
  ○富春子
  宝庆间,有孙氏子名守荣,善风角鸟占,其术多验,号富春子。薄游上,闻谯楼鼓角声,惊曰:“旦夕且有变,而土人当有典郡者。”适见富公王元春,因贺之曰:“旦夕乡郡之除,必君也。”王以为诞。越两月,而潘丙作乱,王果以告变之功典郡,自是人始神之。后登史卫王之门,颇为信用。一日,闻鹊噪,史令占之,云:“来日哺时,当有宝物至,然非丞相所可用者。今已抵关,必有所碍,而未入耳。”翌日,果李全以玉柱斧为贡,为阍者迟留,质之于府而后纳。史尝得李全书,置之袖间,未启也。因扣云:“吾袖中书,所言何事?”对曰:“假破囊二十万耳。”剥封,果然,史以此深忌之。后以他故,黥至远郡死焉。后未见有得其术者。
  ○王宣子失告命
  辇毂之下,政先弹压,然一智不足以胜众奸。王佐宣子虽以文魁天下,而吏才极高,寿皇深喜之。尹临安日,禁戢群盗甚严,都城肃然。既而以治办受赏增秩,告命甫下,置卧内,旦起忽失之。宣子知为所侮,略不见之辞色。他日奏事毕,从容以白上曰:“鼠辈恶臣穷其奸,故为是以沮臣尔。”上曰:“何以处之?”对曰:“臣若张皇物色,正堕其计中,惟有置之不问。异时从吏部求一公据足矣,今未敢请也。”上称善。
  ○配盐幽菽
  昔传江西一士,求见杨诚斋,颇以该洽自负。越数日,诚斋简之云:“闻公自江西来配盐幽菽,欲求少许。”士人茫然莫晓,亟往谢曰:“某读书不多,实不知为何物?”诚斋徐检《礼部韵略》豉字示之,注云:“配盐幽菽也。”然其义亦未可深晓。《楚辞》曰:“大苦咸酸辛甘行。”说者曰:“大苦,豉也。言取豉汁调以咸酢椒姜饴蜜,则辛甘之味皆发而行。”然古无豆豉,史《急就篇》乃有“芜夷盐豉”。《史记·货殖传》有“蘖曲盐鼓中答”。《三辅决录》曰:“前对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盖秦、汉以来始有之。
  ○疽阴阳证
  族伯临川推官,平生以体孱气弱,多服乌附、丹砂。晚年疽发背,其大如扇,医者悉归罪于丹石之毒,凡べ粉、羊血解毒之品,莫不遍试,殊不少损。或以后市街老祝医为荐者,祝本疡医,然指下极精。诊脉已,即云:“非敢求异于诸公,然此乃极阴证。在我法中,正当多服伏火朱砂及三建汤,否则,非吾所知也。”诸子皆有难色,然其势已殆,姑尝试一二小料。而祝复俾作大剂,顿服三日后,始用膏药敷贴,而丹砂、乌附略不辍口,余半月而疮遂平。凡服三建汤二百五十服,此亦可谓奇工矣。
  洪景卢所载,时康祖病心痔,用圣惠方治腰痛,鹿茸、附子药服之而差。又福州郭医用茸,附医漏痔疾,皆此类也。盖痈疽皆有阴阳证,要当一决于指下,而今世外科往往不善于脉,每以私意揣摩,故多失之,此不可不精察也。
  ○陈周士
  祸福报应之说,多傅会传讹,未可尽信。今有乡曲目击晓然一事,著之于此,以为世戒。陈周士造,直斋侍郎振孙之长子,登第为嘉禾ヘ,摄郡。一日,宴客于月波楼。有周监酒者勇爵,代庖于此,乃赵与篆德渊之隶。是日,适以小舟载客薄游,初不知郡将之在楼也。周士适顾见,周急舣棹趋避。周士令询之,知为周也,怒形于色曰:“某不才,望轻,遂为一卒相侮如此。”乃捃摭其数事,作书达之于赵,备言赃滥过恶。时赵守吴,即日遣逮,决脊编置,仍押至嘉禾示众。时方炎暑,周士乃裸而暴之烈日中,疮血臭腐,数日而死。临危叹曰:“陈通判屈打杀我,当诉之阴府矣。”时宝丙辰季夏也。是岁十二月,周士疽发背而殂。吁!可畏哉!
  ○秀王嗣袭
  秀安僖王,寿皇本生父也。用濮安懿王故事,以子孙嗣袭。安僖薨,子伯圭嗣,是为崇王,谥宪靖。长孙曰师夔,早卒,师揆嗣,是为澧王。师垂、师揆皆先卒,师禹嗣,是为和王。师皋又卒。师岩,宝庆元年自知庆元府入嗣,未朝谢而薨,是为永王。师弥以宝庆三年嗣,至宝六年,历三十一年而后薨,是为润王。次师贡,先薨。曾孙希字行,亦皆先亡。至景定二年,元孙与泽以浙西仓归班袭嗣,至咸淳七年薨,是为临海郡王。其次与先卒。是岁冬,与泽以知全州换授吉州刺史,主奉香火。其间以傍宗入继者,盖十居五六焉。

  ●卷十
  ○古今左右之辨
  南人尚左,北人尚右,或问孰为是?因考其说于此,与有识者订之。
  《檀弓》郑氏注云:“丧尚右,右、阴也;吉尚左,左、阳也。”《老子》亦云:“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河上公注:“左,生位也;右,阴道也。”《礼正义》:“案特牲、少牢,吉祭皆载右畔。”《士虞礼》:“凶事载左畔,吉祭载右畔。从地道尊右,凶事载左畔,取其反吉也。”《老子》又曰:“偏将军处左,上将军处右。”河上公注:“卑而居阳,以其不专杀,尊而居左,以其主杀也。”吴世杰《汉书刊误》云:“凶事尚右,孔子有娣之丧之事也。”《礼》:“乘君之乘车,不敢旷左。”注谓:“车上贵左,乘车则贵左,兵车则贵右。乘车,君在左,御者在中。兵车,君在中,御者在左。”《少仪》论乘兵车云:“军尚左。”《毓》云:“军将尊,尚左。”按《老子》“上将军处右,偏将军处左”,非指车同言也。《左传》:“韩厥代御,居中。”杜注:“自非元帅,御皆在中,将在左。”乃知兵车惟君及元帅然后尚右,其余军将亦尚左而已。
  按古人主当阼,以右为尊而逊客,而己居左,则左非尊位也。后世以左为主位,而贵不敢当,则以左为尊也。如魏无忌迎侯生,而虚车左,何也?地道阴道尚右,故后世之祀,以右为上,今宗庙亦然。人家门符,左神荼,右郁垒,考张平子赋亦云:“守以郁垒,神荼副焉。”《左传》载:“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天子所左,寡君亦左之。”则以右为助之重且大者。汉右贤左戚。他如左官,左迁,又皆以左为轻。或谓左手足不如右强,故论轻重者,必重右而轻左。(汉制尚右,详见《班史》)
  ○《史记》多误
  班孟坚《汉书》,大抵沿袭《史记》,至于季布、萧何、袁盎、张骞、卫霍、李广等赞,率因《史记》旧文稍增损之(《张骞赞》,即《史记·大宛传》后)。或有全用其语者,前作后述,其体当然。至如《司马相如传赞》,乃固所自为,而《史记》乃全载其语,而作太史公曰,何邪?又迁在武帝时,雄生汉末,亦安得谓“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哉?诸家注释,皆不及之。又《公孙弘传》,载平帝元始中,诏赐弘子孙爵。徐广注谓“后人写此以续卷后”,然则相如之赞,亦后人剿入,而误以为太史公无疑。
  至若《管仲传》云“后百余年有晏子”,《孙武传》云“后百余岁有孙膑”,《屈原传》云“后百余年有贾生”,皆以其近似类推之耳。至于。《优孟传》云“其后二百余年秦有优旃”,而《淳于髡传》亦云“其后百余年楚有优孟”,何邪?殊不思优孟在楚庄王时,淳于髡在齐威王时。楚庄乃春秋之世,齐威乃战国之时,谓前百余年楚有优孟可也,今乃错谬若此。且先传髡而后叙孟,其次序晓然,谓之非误,可乎?
  ○文章相类
  李德裕《文章论》云:“文章当如千兵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黄梦升《题兄子庠之辞》云:“子之文章,电激雷震,雨雹忽止,阒然泯灭。”欧公喜诵之,遂以此语作《祭苏子美文》云:“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斥,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破,震汗如麻。须臾霁止,而四顾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耶!东坡《跋姜君弼课策》亦云:“云兴天际,然车盖,凝卢未舜,弥漫ЩЪ。惊雷出火,乔木糜碎,般地空,万夫皆废。溜练四坠,日中见沫,移晷而收,野无完块。”张文潜《雨望赋》云:“飘风击云,奔旷万里,一蔽率然如百万之卒赴敌骤战兮,车旗崩腾而矢石乱至也。已而余飘既定,盛怒已泄,云逐逐而散归,纵横委乎天末。又如战胜之兵,整旗就队,徐驱而回归兮,杳然惟见夫川平而野阔。”皆同此一机括也。
  ○杨太后
  慈明杨太后养母张夫人善声伎。随夫出蜀,至仪真长芦寺前僦居。主僧善相,适出见之,知其女当贵。因招其父母饭,语之故,且勉之往行都,当有所遇。以无资告,僧以二千楮假之,遂如杭。或导之入慈福宫,为乐部头。后方十岁,以为则剧孩儿。宪圣尤爱之,举动无不当后意。有嫉之者,适太皇入浴,侪辈俾服后衣冠为戏,因谮之后。后笑曰:“汝辈休惊,他将来会到我地位上在。”其后茂陵每至后所必目之,后知其意。一日内宴,因以为赐,且曰:“看我面,好好看他。”傅伯寿草《立后制》有云:“洪惟太母,念我文孙。美其冠于后庭,俾之见于内殿。”盖纪实也。既贵,耻其家微,阴有所遗,而绝不与通。密遣内求同宗,遂得右庠生严陵杨次山以为侄。既而宣召入见,次山言与泪俱,且指他事为验,或谓皆后所授也。后初姓某,至是始归姓杨氏焉。次山随即补官,循至节钺郡王云。(长芦僧事与章献玉泉事绝相类)
  ○脱靴返棹二图赞
  牟存叟端明守当涂日,郡圃有脱靴亭,以谪仙采石得名,存叟绘以为图。又以山谷崇宁初守当涂,方九日而罢,盖坐尝作《荆州承天院塔记》,转运判官陈举承执政赵挺之风旨,摘其间数语以为幸灾谤国,除名谪宜州,遂作《返棹》一图以为对。各系以赞,未几流传中都。时相丁大全、内侍董宋臣闻而恶之,遂捃摭其在都日馈遗过客钱酒等物,并指为赃。下所居郡,监逮甚严。自此朝绅结舌,驯致开庆之祸焉。
  二赞削稿久矣,余偶得之。《脱靴》云:“锦袍兮乌帻,神清兮气逸,凌轹兮万象,麾斥兮八极。我思古人,伊李太白。孰为使之朝禁林而暮采石也,其天宝之嬖幸欤?疏レ词章,浸润宫掖。吾观脱靴之图,未尝不嫉小人之情状,而伤君子之疏直。惟公之高躅兮,霍神龙之不可以羁绁。矧富贵如敝屣兮,其得失又何所欣戚也。”
  《返棹》云:“幅巾兮野服,貌腴兮神肃,孤骞兮风雅,唾视兮爵禄。我思古人,伊黄山谷。曷为使之六年道而九日姑孰也,其符绍之朋党欤?组织寺记,指レ实录。吾观返棹之图,未尝不感君子之流落,而痛小人之报复。惟公之高风兮,渺惊鸿之不可以信宿。矧吾道犹虚舟兮,其去来又何所荣辱也。”
  予尝谓山谷初以言语掇祸,公又以山谷得罪,是殆有数。然清名照映于二百年间,士之生世,亦何惮而不为君子哉!
  ○轻容方空
  纱之至轻者,有所谓轻容,出唐《类苑》云:“轻容,无花薄纱也。”王建《宫词》云:“嫌罗不着爱轻容。”元微之有寄白乐天白轻容,乐天制而为衣。而诗中容字乃为流俗妄改为庸,又作榕,盖不知其所出。《元丰九域志》:“越州岁贡轻容纱五匹”是也。
  又有所谓方空者。《汉元帝纪》:“罢齐三服官。”注云:“春献冠帻,纟徙为首服,纨素为冬服,轻绡为夏服,凡三。”师古曰:“纟徙与纟徙同音山尔反,即今之方目纱也。”又后汉建初二年,诏齐相省冰纨、方空、吹纶絮。纨,素也。冰,言色鲜洁如冰。《释名》曰:“绶方空者,纱薄如空也。”或曰:“空,孔也。即今之方目纱也。纶如絮而细,吹者,言吹嘘可成此纱也。”荆公诗云“春衫犹未着方空”者是也。
  二纱名,世少知,故表出之。
  ○范公石湖
  文穆范公成大,晚岁卜筑于吴江盘门外十里。盖因阖闾所筑越来溪故城之基,随地势高下而为亭榭。所植多名花,而梅尤多。别筑农圃堂对楞伽山,临石湖,盖太湖之一派,范蠡所从入五湖者也,所谓姑苏前后台,相距亦止半里耳,寿皇尝御书“石湖”二大字以赐之。公作《上梁文》,所谓“吴波万顷,偶维风雨之舟;越戍千年,因筑湖山之欢”者是也。又有北山堂、千岩观、天镜阁、寿乐堂,他亭宇尤多。一时名人胜士,篇章赋咏,莫不极铺张之美。
  乾道壬辰三月上巳,周益公以春官去国,过吴,范公招饮园中。夜分,题名壁间云:“吴台、越垒,距门才十里,而陆沉于荒烟蔓草者千七百年。紫薇舍人,始创别墅,登临得要,甲于东南。岂鸱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绝景,须苗裔之贤者,然后享其乐邪?”为击节,而前后所题尽废焉。
  ○多蚊
  吴兴多蚊,每暑夕浴罢,解衣盘礴,则营营群聚,嘬不容少安,心每苦之。坡翁尝曰:“湖州多蚊蚋,豹脚尤甚。”且见之诗云:“飞蚊猛捷如花鹰。”又云:“风定轩窗飞豹脚。”盖湖之豹脚蚊著名久矣。旧传崇王入侍寿皇,圣语云:“闻湖州多蚊,果否?”后侍宴,因以小金盒贮豹脚者数十枚进呈。盖不特著名,亦且尘乙览矣。
  盖蚊乃水虫所化,泽国故应尔。闻京师独马行街无蚊蚋,人以为井市灯火之盛故也。吴兴独江子汇无蚊,旧传马自然尝泊舟于此所致。故钱信《平望蚊》诗云:“安得神仙术,试为施康济,使此平望村,如吾江子汇。”然余有小楼在临安军将桥,面临官河,污秽特甚。自暑徂秋,每夕露眠,寂无一蚊,过此仅数百步,则不然矣,此亦物理之不可晓者。渡淮蚊蚋尤盛,高邮露筋庙是也。孙公《谈圃》云:“泰州西洋多蚊,使者按行,以艾烟薰之,方少退。有一厅吏醉仆,为蚊所而死。世传范文正诗云:“饱似樱桃重,饥如柳絮轻,但知从此去,不要问前程。”即其地也。闻大河以北,河水一解,如云如烟。若信、安、沧、景之间,夏月牛马皆涂之以泥,否则必为所毙。
  按《尔雅》:“真、[B177]母,一名蚊母,相传此鸟能吐蚊。”陈藏器云:“其声如人呕吐,每吐辄出蚊一二升。”李肇《唐史补》称:“江东有蚊母鸟,亦谓之吐蚊鸟。夏夜则鸣吐蚊于丛苇间,湖州尤甚。”又曰:“端新州有鸟,类青而嘴大。常于池塘捕鱼,每一鸣,则蚊群出其口,亦谓之吐蚊鸟,又谓之真;然以其羽为扇,却可辟蚊。岭南又有蚊子木,实如枇杷,熟则自裂,蚊尽出而实空。塞北又有蚊母草者,其说亦然。”《淮南子》曰:“水虿为兼,孑分为[B177],兔为能。物之所为,出于不意,弗知者惊,知者不怪。”
  今孑分,污水中无足虫也,好自伸屈于水上,见人辄沉,久则蜕而为蚊,盖水虫之所变明矣。东方朔隐语云:“长喙细身,昼亡夜存,嗜肉恶烟,为指掌所扪。”若生草中者,吻尤利,而足有文彩,号为豹脚。又其字或从昏,志其时也,又为闽,以虫之在门中也。《说文》曰:“秦谓之蚋,楚谓之蚊。”《夏小正》云:“丹鸟,萤也。羞白鸟,谓萤以蚊为粮云。”
  然则育蚊者非一端,固不可专归罪于水也。因萃数说,戏为吾乡解嘲。(孑,俱折反;分,勿二反)
  ○俞侍郎执法
  吾乡前辈俞且轩侍郎,善墨戏竹石,盖源流射泽而自成一家,逮今为人宝重。然人知其能画,而不知其为人,因书其概于此。
  侍郎名澄字子清,用伯祖阁学俟(宇居易)恩入仕,中刑法科。短小精悍,清谈简约,乐易无涯岸,而居官守正不阿。其为福建检法,陈应澄丞相帅三山,治盗过严,一日,驱数十囚欲投诸海。澄白其长曰:“朝廷有宪部而郡国无宪台,可乎?”力争之,因命阅实。遂为区别戮者、黥者各若干。陈始怒而后喜其有守,悉从之,且荐以京削。为刑部郎日,有乡豪素以侠称,为时所畏。杀人诿罪其奴。狱上,驳之,请自鞫豪,因得其直。光宗壮之,即日除大理少卿,然竟为豪挤去。又常德有舟艄程亮,杀巡检宋正国一家十二口,累岁始获,乃在宁庙登极赦前,吏受其赂,欲出之。澄奏援太祖朝戮范义超故事,以为杀人于异代,既更开国大霈,犹所不赦,况亮乎?于是遂正典刑,他可纪者尚多。后权刑部侍郎,以侍制致仕,家居十年乃终,年七十八。且轩,其自号也。俞氏自退翁起家,未七十而纳禄者,至澄凡五人。且皆享高年,有园池、琴书、歌舞之乐,乡曲荣之。后余得竹石二纸于故家,叶如黍米,石亦奇润,自成一家。上题印曰“居易戏作”,盖阁学俟所为也。因知子清戏墨有所来,此亦人所未知者,因并表而出之。
  ○尹惟晓词
  梅津尹涣惟晓未第时,尝薄游苕溪籍中,适有所盼。后十年,自吴来,舣舟碧澜,问讯旧游,则久为一宗子所据,已育子,而犹挂名籍中。于是假之郡将,久而始来。颜色瘁赧,不足膏沐,相对若不胜情。梅津为赋《唐多令》云:“蓣末转清商,溪声供夕凉。缓传杯,催唤红妆。焕绾乌云新浴罢,拂地水沉香。歌短旧情长,重来惊鬓霜。怅绿阴,青子成双。说着前欢佯不采;莲子,打鸳鸯。”数百载而下,真可与杜牧之“寻芳较晚”之为偶也。
  ○都厕
  《刘安别传》云:“安既上天,坐起不恭。仙伯主者,奏安不敬,应斥。八公为安谢过,乃赦之,谪守都厕三年。”半山诗云:“身与仙人守都厕,可能鸡犬得长生?”然则都厕者,得非今世俗所谓都坑乎?
  然厕字亦有数义。《说文》云:“恽、厕也,圊也。”《庄子·庚桑楚篇》:“适其偃。”注云:“偃,屏厕也。屏厕则以偃溲。”《仪礼·既夕礼》:“甸人筑冷坎,隶人涅厕、塞厕。”《万石君传》:“建为郎中,每五日归谒亲,切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片俞>,身自浣洗。”孟康注曰:“厕,行清;<片俞>,行中受粪函也。”
  他如:晋侯食麦,胀如厕,陷而卒。赵襄子如厕,心动,执豫让。高祖如厕,心动,见柏人。金日讠阎如厕,心动,擒莽何罗。范睢佯死置厕中。李斯如厕见鼠。贾姬如厕逢彘。陶侃如厕见朱有。刘、王敦并误入石崇厕。郭璞被发厕上。刘和季厕上置香炉。沈庆之梦卤簿入厕中。崔浩焚经投厕中。钱义厕神。李赤厕鬼。文类甚多,皆为溷厕之厕无疑。
  而《汲黯传》:“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见之。”音训则谓床边为厕。《张敞传》:“孝文皇帝居霸陵,比临厕。”服虔注曰:“厕、侧临水。”韦昭则曰:“高岸狭水为厕。”《张释之传》:“从行至霸陵,上居外临厕。”师古注亦曰:“岸之边侧也。”因并考著于此云。
  ○敬岩注《唐书》
  王元敬大卿亻必,强直自遂,不轻许可,尝注《唐书》,自以为人莫能及。括苍老士某者,深于史学,亦尝增注《唐书》,因携以求正焉。王读至建成、元吉之事,遽笑云:“建成,储君也,当以弑书,岂得谓杀?此书殊未然。”遂掷还之。某士者大不平,徐起答之曰:“杀兄之字,盖本《孟子》‘象日以杀舜为事’,今卿弑兄之字,出于何书?”王仓卒无以为对。是知文字未可以轻訾议也。
  ○黄子由夫人
  黄子由尚书夫人胡氏,与可元功尚书之女也。俊敏强记,经史诸书略能成诵。善笔札,时作诗文亦可观。于琴奕写竹等艺尤精,自号惠斋居士,时人比之李易安云。
  时赵师Э从善知临安府,立放生池碑于湖上,高文虎炳如内翰为之作记,误书“鸟兽鱼鳖,咸若商历以兴”。既以锓石分送朝行,夫人一诵,即知其误。会炳如以藏头策题得罪多士,而从善又以学舍张盖殴人等,尝断其仆。诸士既闻其事,遂作小词讥诋之:“作为夏王道不是商王,这鸟兽鱼鳖是你者?”乃胡氏首指其误也。他日,胡氏殂,其婢窃物以逃,捕得之,送临安府。从善衔之,遂鞫其婢,指言主母平日与奕者郑日新通(郑、越人,世号越童),所失物乃主母与之耳,因逮郑系狱黥之。未几,子由以帷薄不修去国。事之有无固不可知,而从善之用心亦薄矣。
  后十余年,从善死,其子希苍亦死。其妇钱氏茕处,独任一仆干主家事。有老仆知其私,颇持之。钱氏与干者欲灭其口,遂以他事系官,竟毙于狱,且擅焚之。未几,仆家声其冤于宪台。时林介持宪节方振风采,遂逮钱氏于庭,经营巨援,仅尔获免,而干者遂从黥籍。信人之存心,不可以不近厚,而报复之理,昭昭不容掩也如此。
  ○洪景卢自矜
  洪景卢居翰苑日,尝入直,值制诏沓至,自早至脯,凡视二十余草。事竟,小步庭间,见老叟负暄花阴。谁何之?云:“京师人也,累世为院吏,今八十余,幼时及识元间诸学士,今子孙复为吏,故养老于此。”因言:“闻今日文书甚多,学士必大劳神也。”洪喜其言,曰:“今日草二十余制,皆已毕事矣。”老者复颂云:“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洪矜之云:“苏学士想亦不过如此速耳。”老者复首肯咨嗟曰:“苏学士敏捷亦不过如此,但不曾检阅书册耳。”洪为赧然,自恨失言。尝对客自言如此,且云:“人不可自矜,是时使有地缝,亦当入矣。”
  ○吴郡王冷泉画赞
  庄简吴秦王益,以元舅之尊,德寿特亲爱之,入宫,每用家人礼。宪圣常持盈满之戒,每告之曰:“凡有宴召,非得吾旨,不可擅入。”一日,王竹冠练衣,芒鞋筇杖,独携一童,纵行三竺、灵隐山中,濯足冷泉磐石之上,游人望之,俨如神仙,遂为逻者闻奏。次日,德寿以小诗召之曰:“趁此一轩风月好,橘香酒熟待君来。”令小当持赐,王遂亟往。光尧迎见,笑谓曰:“夜来冷泉之游,乐乎?”王恍然顿首谢。光尧曰:“朕宫中亦有此景,卿欲见之否?”盖垒石疏泉,像飞来香林之胜。架堂其上曰冷泉。中揭一画,乃图庄简野服濯足于石上,且御制一赞云:“富贵不骄,戚畹称贤。扫除膏粱,放旷林泉。沧浪濯足,风度萧然。国之元舅,人中神仙。”于是尽醉而罢,因以赐之,亦可谓戚畹之至荣矣。画今藏其曾孙洁家,余尝见之。
  ○绢纸
  坡翁尝醉中为河阳郑ヘ书,明日视之,纸乃绢也,遂自题于后云:“古者本谓绢纸,近世失之云。”盖古人多以绢为纸,乌丝栏乃织成为卷而书之。所谓{尔虫}纸者,亦以{尔虫}为纸也。按《蔡伦传》云:“用缣帛者,谓之纸。缣贵简重,不便于人,乃用木肤麻皮等。”
  隋《修文殿御览》,载晋人藏书数,有白绢草书、白绢行书、白锻绢楷书之目。又魏太和间,博士张楫上《古今字帖》,其《巾部》辨纸字云:“今世其字从巾。盖古之素帛,依旧长短,随事截绢,枚数重垒,即名蟠纸,故字从糸,此形声也。蔡伦以布捣М作纸,故字从巾,是其声虽同,而糸、巾则殊也。”卢仝《茶歌》有“白绢斜封三道印”之句,岂以绢书之邪?
  ○谈重薄命
  吴兴人谈重元鼎少领乡荐不第,晚就南廊,更数试,复不入等。章文庄兄弟皆与之同舍。嘉定戊辰,文庄兄弟在朝,谈入京将更试,请曰:“二兄何以授我?”乃相与作备对数十付。已而文庄入为考官,得谈卷甚喜。所批稍高,编排当在上二等。已而曰:“名器不可以故人私之,但使脱助教足矣。”于是稍移向下。既而算计四等,合放若干,而谈之名适在末等之首,竟垂翅而归。一文学之微,造物亦靳之耶?
  ○椰酒菊酒
  今人以椰子浆为椰子酒,而不知椰子花可以酿酒。唐殷尧封《寄岭南张明府》诗云:“椰花好为酒,谁伴醉如泥。”
  九日菊酒,以渊明采菊,白衣送酒得名。而不知《西京杂记》所载菊花酒法,以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秫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此皆目前之事,而未有言者,何也?
  ○《混成集》
  《混成集》,修内司所刊本,巨帙百余。古今歌词之谱,靡不备具。只大曲一类凡数百解,他可知矣,然有谱无词者居半。《霓裳》一曲共三十六段。尝闻紫霞翁云,幼日随其祖郡王曲宴禁中,太后令内人歌之,凡用三十人,每番十人,奏音极高妙。翁一日自品象管作数声,真有驻云落木之意,要非人间曲也。又言:“无太皇最知音,极喜歌。木笪人者,以歌《杏花天》,木笪遂补教坊都管。”
  间忆旧事,因书之以遗好事者,盖二曲皆今人所罕知云。
  ○明真王真人
  王妙坚者,本兴国军九宫山道妪也。居常以符水咒枣等术行乞村落,碌碌无他异。既而至杭,多游西湖两山中。一日,至西陵桥茶肆少憩,适其邻有陈生隶职御酒库。其妻适见之,因扣以妇人头直(音腻)不可疏者,还可禳解否?妪曰:“此特细事。”命市真麻油半斤,烧竹沥投之,且为持咒,俾之沐发。盖是时恭圣杨后方诛韩,心有所疑,而发直不解,意有物出示,以此遍求禳治之术。会陈妻以油进,用之良验,意颇神之,遂召妙坚入宫,赐予甚厚,日被亲幸。且为创道宇,赐名明真,俾主之,累封真人。
  同时有黄冠易如刚者,嗜酒夸诞,薄知其事,欲以奇动。于是以黄绢方丈帚书大符以进。后大喜,赐予亦渥,后住太乙东宫。
  ○牙
  《诗》曰:“王之爪牙。”故军将皆建旗于前,日“大牙”,凡部曲受约束,禀进退,悉趋其下。近世重武,通谓刺史治所曰牙。缘是从卒为牙中兵,武吏为牙前将。俚语误转为衙。
  《珩璜论》云:“突厥畏李靖,徙牙于碛中。牙者,旗也。”《东京赋》:“竿上以牙饰之,所以自表识也。太守出有门旗,其遗法也。”后人遂以牙为衙,早晚衙,亦太守出则建旗之义。或以衙为廨舍,儿子为衙内。《唐韵》注:“衙,府也。”亦讹。
  武德元年,宇文化及下牙,方敢启状。《释文》:“牙,旗名也,军中所建。”高保勖病,召衙内指挥使梁延副;衙内,盖官称耳。唐谓前殿为正衙,岂亦以卫仗建旗而名邪?
  ○字舞
  州郡遇圣节锡宴,率命猥妓数十群舞于庭,作“天下太平”字,殊为不经。而唐《乐府杂录》云:“舞有字,以舞人亚身于地,布成字也。”王建《宫词》云:“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遇舞头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则此事由来久矣。



独抱天怀酬万卷,岂随凡鸟竞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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