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凤词选
生查子·饯春
临歧酒一杯,千万留难住。索性不留她,欲去由她去。 问她何处来,去又知何处,花外乱莺啼,几日风和雨。(作于1933年)
买陂塘·咏瓜
正炎炎高张火伞,乱蝉响接林杪。几家庭馆湘帘底,纨扇边摇边笑。刚买到,试解剖金瓤,甜味还嫌少,不十分好。怪滴滴潇潇,青门入夏,梅雨太多了。 人间事,难主老天公道,田头六月如烧。追肥汲灌勤劳力,湿透布衫淋澡。锄莠草,更防兽支篷,击鼓连昏晓,虐蚊侵扰。怕最是明朝,凉生一雨,上市问谁要。(作于1947年)
浣溪沙·田家乐
打鼓敲锣早起忙,今朝整队粜余粮,金黄谷子一筐筐。 且莫追随城内去,回头嘱咐小儿郎:“阿爹归买棒头糖。”(作于1959年)
重叠金·村姑
棉花采摘忙初罢,田头姐妹多情话。赶制北京鞋,明朝登市街。 灯芯绒最好,颜色红尤俏。情意比工农,心花红更红。(作于1963年)
满江红·自独山至白沙湾即景
东去全塘,一望是红旗列列。天不夜,明灯障月,银锄耀雪。劈面拦潮人作坝,分头走石车和楫。要高山阔水更扬鞭,齐心力。 七千亩,新田辟,十五里,长堤叠。听钱江两岸,战歌联捷。碧海栽桑尘境换,青梅煮酒群英集。问诗翁多少好题材,重来觅。(作于1971年)
浣溪沙·东湖晚眺
谁写东湖晚景图,夕阳红到有还无。渡舟隔岸几人呼。 野老归挑青竹担,柳条斜贯菜花鲈,一头挂个酒葫芦。(作于1978年)
荆州亭·元旦
人已百年过半,岁又一年更换。何以遣生涯,应有新来打算。 多买长笺吟管,多写春光片段。点点小红花,种出自家词苑。(作于1980年)
风敲竹·偶与客谈
凡事求诸譬,没奈何,效他阿Q精神托寄。不破那能新的立,说说似乎有理。证古往今来兴替。失马塞翁安知福,看老夫,小小书房里。是也可,举其例。 家贫卷帙虽无几。敢自夸、百城南面,缥堆缃砌。回首十年红暴火,大笑清除彻底;算给我强心针剂。未死还当书补读,又聚沙成塔为之计。铅印本,日新异。(作于1985年)
天仙子·邻媪
好个新天佳话遍,太婆百岁还清健。日长何事作消闲,铺鞋面,穿针线,走过西街时一见。(作于1992年)
减兰·咏平湖糟蛋
糟浆无价,妙手神奇穷造化。混沌初开,一股醇香扑鼻来。 浅斟低酌,白玉羊脂含琥珀。老我馋涎,下箸时还到酒边。(作于1993年)
先师许白凤生平
■陆永祥
先师原名汉,字奇光,号白凤。先祖系余姚人氏。逝前在病榻上曾对我说起,许家自唐宋时期从余姚迁入乍浦。居处先于陆家桥头、荷花池西、仓浜,后移于亭桥之边。
1987年,先生在《沁园春》词并序中,唯一提到过自己的家世及先祖。1912年2月,他生于浙江省平湖县乍浦镇,其家为里中望族,从事木业垂九世。先生自幼聪慧,7岁入私塾,先后从师丁仙根先生及张省庵先生,十年苦读,进步甚速,所作已斐然可观。14岁时,祖母仙逝。他自撰挽联云:仰看祖母容常在,俯卧孙儿音已无。可见其旧学功底和孝悌思想。同时先生自学治印,得曹映续先生所赠印谱及初学秘诀,刻苦精修。周振甫先生曾在1982年2月12日《新民晚报》上以《锲而不舍》为题撰文,说:“平湖乍浦镇许白凤先生擅刻印。买了二百斤重的青田毛坯石,自己动手,琢磨成大小数千块的印材,专精刻印……他在学习刻印时,把一颗颗石印随刻随磨,磨到石印像豆粒那样才罢,下了这样的苦功,可说是艺林佳话。”先生的刻印极有名,钱钟书先生、俞平伯先生对之都很欣赏,特别赞美他刻的边款。章元善先生认为:“许先生的篆刻,特别是边款及拓印,高出一般治印能手。”总之,先生在篆写、刻印、边款、拓印四方面俱臻上乘,识者认为他承继了浙派龙泓的遗脉,分朱布白,静穆苍劲,流转多姿,颇露锋颖。
先生16岁至40岁秉承父命,从事木业,初为学徒,后任会计。日军侵扰,木行停业,先生与友合伙开设杂货行,不久歇业。后曾两度去沪以治印谋生。抗战胜利后,曾任平湖县参议会事务员一年,兼任平湖商业补习学校国文教员。又曾为《鹉湖月刊》主编(出版过4期),又为平湖《新光日报》特约撰稿。1947年,在乍浦与友创办震泰木行,任经理。业余,参稽古籍,摭拾见闻,编撰志书。1948年,鹉湖出版社出版先生的《乍浦黄山志》,由陈仲陶署签,吴耐冰、祝晴园题跋。
解放后,先生转营文具业,并代客刻章,其间,曾为志愿军抗美援朝胜利归来免费刻制大量纪念笔。后转入集体商业,淡泊自甘,暇以诗词为娱。1975年,先生退休后更致力于词。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后,先生精神振奋,佳作迭出。如《清平乐·醉八螯》词云:“偶然兴会,趁个重阳醉。多谢霜溪渔父馈,团一尖三搭配。 水塍郭索成帮,稻粱滋长膏黄。双手剥开红壳,笑它全没肝肠。”1980年游北京,与萧劳、俞平伯、周振甫、章元善、吴柏森等大家欢聚,诗词唱和。
1984年,先生校点的《茗柯词选》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同年自费印行《亭桥词》,施蛰存先生于是年6月27日在《新民晚报》上撰文《旧诗新做》,对先生的词作十分推崇、赞扬。
1987年,先生获“爱国杯”海内外书法篆刻大奖,后应邀协助编纂《乍浦镇志》。1990年12月,以先生词作为内容的《亭桥词意百家书画展》在平湖工人文化宫展出,周振甫先生作序,毛大风先生等特地从北京来信祝贺,成为平湖文化界一大盛事,后又在海盐成功展出。
这期间,先生著有《丁卯庐诗》、《亭桥词续》、《亭桥词话》、《乍浦纪事诗》、《平湖好》、《印林诗系》、《白凤印存》等。
1993年10月,为提高平湖知名度及表彰先生的贡献,平湖市政协决定将先生所著《亭桥词》和《丁卯庐诗》合编,名为《亭桥词》,并由启功先生为先生所绘的朱竹图为封面,由萧劳先生题签,陈兼与先生作序,作为平湖文史资料一专辑出版。
先生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嘉兴市作家协会及书法家协会会员、嘉兴市鸳鸯湖诗社副社长、浙江省诗词学会和浙江省之江诗社顾问、平湖市文学工作者协会名誉主席、平湖市政协之友社社员,并和周振甫、毛大风先生等于1995年5月发起成立平湖鹉湖诗社,为名誉理事长。
1997年4月11日凌晨,先生病逝于乍浦寓所之丁卯庐,享年86岁。遗体安葬在乍浦常山。
先生在长期的学习钻研和创作实践中,善于将正确的思想内容和完美的艺术形式结合起来,使之和谐统一,既艺术地反映了历史轨迹、时代脉搏和人生感受,又符合传统诗词格律。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清新自然,明白如话,被专家、学者誉为“旧诗新做”之佳作,在我国词坛上独具特色,享有盛誉。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称其为“词仙”。他的部分作品被先后选入《二十世纪名家诗词抄》、《中国当代诗词精选》、《当代八百家诗词选》、《词学》等书籍报刊。
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学会名誉会长戴盟先生先后写了《白凤的白话词》、《再论白凤的白话词》等多篇文章纪念他。2004年,在先师逝世7周年之际,戴先生又写了《流出心源口语词》来纪念他(发表在浙江省政协诗书画之友《联谊诗词》第十二辑上),对他的用口语入词再次予以充分肯定。省诗词与楹联学会和浙江之江诗社的其他领导对这位“布衣词家”也常提及和怀念,在诗刊上不断为之载文纪念。
名家评说白凤词
徐行恭:清丽婉雅,并擅其胜。间或运用口语,尤妙造自然之趣。
黄君坦:俊逸清新,樵歌竹坡之嗣音也。
夏承焘:和余《满江红·谒文丞相祠》,用文山诗句,融入词语甚恰切。
俞平伯:以白话为词曲,实是“新诗”之正轨,妙在自然合拍。
钱钟书:倚声清丽芊绵与铁笔之苍劲,风格迥异,真能者无所不可也。
萧 劳:见功力处,乃是以口语入词,于曲尤胜。
冒效鲁:香山新乐府,白石自度曲,不能媲美于前矣。
沈本千:曼妙绝伦,如农家少女,不施脂粉,祗裯跣足跳跃陇亩之间。
王蘧常:名句绸缪,清新飘逸。
郑逸梅:清便婉转,如流风回雪。
言申夫:生花之笔,敷其灵思,其味如仙乐、艳色,说不出,道不得。
周退密:当代词苑增一异葩,以此可观词学新旧交会、古今递变之迹。词转变作风,或将以亭桥词为权舆矣。
杜兰亭:入而不滞,出而不俗,推陈出新,风格迥异。
周振甫:用旧词写新事物,而有境界,有诗情画意,故能动人。
毛大风:以旧格调写新事物。家乡小变融于祖国大变之中。读亭桥词为可喜。
丁 芒:擅于融化运用日用口语,因而生动活泼,分外传神。
江蔚云:用意新异,别具一格,能得轻、清、灵三字。
邱景梅:冲破旧框框,有自己风格,与宋人杨万里诗异曲同工。
孔凡章:妙笔纵横,阳春下里,共成天籁。是词坛别创新流之一派也。
施蛰存:形式音节,一点不差,是十足的旧词,但精神气局,却十分新鲜活泼,好为时代鼓吹。
包谦六:喜以新意、新名词、口头语入词,自然凑拍,天趣盎然,为倚声家开一新面,诗境亦弥近其词,所著《丁卯庐诗钞》,佳作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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