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编 54首
二三月里吾还击,八一旗前敌遁逃。
—水生《征越》
归自谣 香女
江畔昔,一去东风无处觅。而今似又来无迹。 柳梢微透春消息。人方急,君归愈觉无多日。
怨王孙 香女
溪曲,湘竹,影摇波绿。将浣还思,贪看鸂鶒,芦苇浅处相嬉,几多时。 临流更把惊鸿现。桃花面,怎得伊来见？戏将游鲤低问。似被谁闻,怪羞人。
探亲途中四首 水生
一十八弯行过半,二三百里返将终。
前遮岸树排仪仗,已入扁舟检阅中。
二
一川碧水清难见,两岸青山翠欲环。
至此船行千百折,终于委曲到乡关。
三
风吹电线如琴响,雷吼云空似鼓鸣。
自是江南非塞北,春来多雨少晴明。
四
风过山空行水面,雨斜江野打船头。
何为咫尺不能上?今识钱郎当日愁。
注：唐·钱珝《江行无题》:“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
归乡 水生
夹岸桃千树,方村水一湾。
昔非他处别,今复此中还。
自看至堤下,人闻迎道间。
知吾过而入,并不为休闲。
绣帕定情 水生
小妹阿香年十五,最为颜色空今古。十三袅袅学裁衣,十四娉娉能织素。十六会知诗与书,不知十七为谁娶？身方漂布水边归,又逐采花村外去。手挽花篮头戴花,更兼身著花衣裤。一时花面不容分,一路直教同伴妒。忽见我从周道来,欲藏不及羞难语。但云此处草稀疏,未若那边花草莽。言罢回身即往之,行行忽又遥相顾。手挥花草若相招,待我来时行又遽。过了柳溪过竹垞,迳来江畔方收步。转身四望见无人,尺幅鲛绡匆递与。见欲看其所绣何,忙言女伴呼相聚。脸红一急去无踪,所挽亦忘遗我处。吾趁其间展所贻,展时顿见双鸳翥。应知香妹个中情,痴子喜从天降汝！
省亲 水生
此日佩枪者,当年投笔人。
归来偿一愿,寝食问双亲。
中越闻交手,耶娘催动身。
杯茶容奉侧,出我别诸邻。
中越战因 水生
岛礁归属乱,争执向来频。今忽作仇敌,昔曾为睦邻。援之犹有旧,损我不无新。帝国成盟国,侨民变难民。此何驱越者?彼但逐华人。负戴萦山谷,饥羸暴路尘。乡关千里至,骨肉一家亲。同诉贼中苦,歔欷泪满巾。
赴越参战别诸亲好 水生
世事年来知几变?无常直似孩儿面。适还中越结深交,忽便西南兴恶战。人数举家迁后方,吾初受命赴前线。葱葱门口满香樟,郁郁村头多苦楝。此际辞亲伤别离,何时平虏笑回转？今行已改鹧鸪惊,昨返且曾鳱鹊现。非复社员遮道迎,唯看祖帐设郊饯。管他是否有归期,临去但随呼再见。
溪桥送别 香女
野外春阴湿,桥下春水急。知子将此过,故吾先此立。君果破烟来,速迎下石级。闻我候此久,怀中揽我入。见其胸前衣,斑斑如沾汁。草绿成墨绿,皆因我泪裛。君曰其初来,送者攒戢孴。着人寻我遍,恨不能通缉。孰意自离群,我竟私此蛰？言次人不觉,溪桥行又及。君止劝我回,曰勿心郁悒。嘱我农隙时,诗书多诵习。谓其却敌后,不久会此集。君慰虽多歧,我闻鼻仍歙。愿君此去后,加餐多进粒。置身丛林中,须戒京人袭。我此身得闲,会常亲湘笈。方言昼忽晦,微雨来霫霫。仿佛助人悲,随风洒原隰。因走避桥堍,纤手为君挹。携时意犹闲,对握颇羞涩。未忍强缩回,恐君难再执。正窘君自退,手送我一笠。一声多珍重,言讫继一揖。他身转欲去,我泪零难拾。睹此君心乱,求我勿呜唈。还笠戴君首,笠压帽为褶。盼君速退敌,早日还乡邑。君诺复趣途,目不再吾给。望望君远矣!柳下唯独泣。
按：诗云“目不再吾给”,其实不然,此看本编作者后之《忆别诗》可知,若所写乃水生才行不远(未出百米外)之事,则固然是。
注：“京人”,京族人,越南主要民族。
留别香儿 水生
无为歧路泪纵横,但往掘壕吾役轻。
更况将军杨得志,在兵一似父和兄。
征途口占 水生
称霸,南亚,谁怕？莫以狐藉,便堪人吓。看吾驾,已南下。
边地见闻 水生
雨收不见街行影,风过时闻野哭声。
昔日繁华歌舞地,自经贼顾剩空城。
赴征途中 水生
出非求赏拔,往欲寇雠杀。
日落野烟暝,雨来山路滑。
遍寻人迹无,徒听鸟声嘎。
腰未辟邪悬,身藏唯绣帕。
誓师二首 水生
妇饷东耕夫放犁,几时男女尚盈畦。
一从贼寇数骚此,人渐稀如过社鸡。
二
边民哭诉越侵华,将不堪闻士亦嗟。
一举同乾壮行酒,贼今不破不还家。
出征 水生
己未初春月,边师南伐越。谁为见习官?吾亦出征卒。草草向亲辞,匆匆随部发。旌旗灭复明,车马去无歇。天已日将颓,地犹山是兀。蛮方入处深,故国望中没。鸟怵匿其巢,兽惊藏厥窟。雷场履薄过,渐与敌冲突。
伤为地雷所残之战友潘 水生
无有此间行路难,丛林处处地雷漫。
嗟君千里来征战,未发一枪先腿残。
敌境边村 水生
边村此亦空,寂静与吾同。
暂避风尘际,辍耕烟雨中。
三军来自晚,百姓走何匆？
待问人无见,徒闻几树风。
忆别诗 香女
满地纸团皆纸巾,郎行顾我又回身。
当时百米如冲剌,抱处两人成一人。
按：此诗所写之事在前之《柳桥送别》诗后。当时水生亦有诗记之云:“望望他犹轻摆手,行行我忽猛回身。佳人泪眼正潮处,见此还疑看未真。”
忆别溪桥 水生
遄征未敢片刻耽,屈指行程三千三。先自江西赴广西,转自云南赴越南。当日溪桥别时语,而今思之颇自惭。越中气候虽还适,境外地形却不谙。唯有山色如内地,终日云端浮翠岚。工事经敌十年筑,隐之若无未易探。越人见我皆惊走,纵解其语难近谈。一身嫌多母弃子,恐遭兵辱女扮男。彼为虚惊不自知,结而相抗我心担。女子当兵将髮剪,儿童辍学把军参。田夫弃耒各操枪,桑者执刀俱废蚕。垅上不闻牛吒吒,陌头空见柳毵毵。民耶兵耶山上伏,日夜虎视何眈眈？小遇不惜倾巢出,伤我一卒也心甘。似尔经月亦难捷,漫说不日即可戡。
按：二人“当日溪桥别时语”,云是:“‘送君去矣,何日平虏？’‘别卿去矣,不日平虏。’”
无名高地四首 水生
弹片横飞尘土扬,新收高地炮轰狂。
可怜多少同来者,未及首丘身已亡。
二
援兵阻绝突围难,日久橐空壶亦乾。
最苦此中粮已断,夜来犹梦劝加餐。
三
猫耳洞中身易藏,牛皮带下腹难当。
美人此夜深闺里,知我断粮应断肠。
四
骨裸身无下战场,人凭创口血流长。
及看救阵援兵到,始裂残旗自裹伤。
国殇 水生
杀气昏昏暗战场,乌云惨淡日无光。
敌如潮水冲吾阵,吾似丘坻困敌行。
但见人从壕内出,不闻谁向洞中藏。
刺刀钝处力拼尽,身死依然手握枪。
归魂 水生
地上豺狼来且往,空中鹰隼滑而翔。可怜战骨横荒野,安得亡魂返故乡？昨夜弥留犹仿佛,今朝飘忽转迷茫。既经江海鱼龙见,将过山林禽兽藏。但记来时无几日,不知归路向何方。苟非城下家人引,滞此必为狐虺伤。
注：唐·张籍《征妇怨》:“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屈原《招魂》:“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此祖之。
战封土 水生
他日回眸应不堪,知今封土战何酣？
垒中暗扫人相仆,山下明攻我独憨。
死者炮灰无骨殓,伤员弹片满身含。
此如仍拒改偷袭,损失还将甚郭参。
按：昔西班牙诗人,《阿饶咖那》作者艾尔西利亚曾白天打仗,晚上写诗以记日间战事。时作者颇似之。
注：“封土”、“郭参”及后文之“谅山”、“老街”,皆越地,先后为我军攻克。
代简寄小白 水生
我家锦江畔,尔家西山阳。同是新建人,在外即老乡。忆昔入伍时,坐共一车厢。各为小兵来,个头才过枪。及编新兵连,军训三月长。靶中知几环?弹投十米强。后我搞通讯,尔亦护士当。身披白大褂,益觉洁而芳。未几考军校,并中赴沈阳。至彼文官屯,地同多白杨。人用马耕田,不见牛负箱。课馀每闲谈,土语人不详。日暮聊散步,田野花草香。触此怀故土,无言各断肠。欲寻高处陟,借以眺南方。争奈其地旷,百里无一冈。晚归校营里,一宿泪浪浪。犹记闲暇日,进城必相将。游罢昭福陵,又入故宫望。知谁皇太极?懒吊老汗王。及来太庙前,其地觉非常。昔彼洪承畴,是迷皇妃庄。两日未进食,后终灌其汤。感此气填膺,无兴再观光。劝汝速回营,佯言有事商。归来汝果问,何事须相帮？我本无所事,见问反着忙。因谓无他求,但烦湔一裳。尔闻笑不答,转身入我房。手卷污衣出,邀我上池塘。塘水清且涟,映我蹲汝旁。似有无限事,欲言口难张。情知汝有意,奈我已有凰。虽犹未明言,然心已微彰。汝似知我衷,欲言亦收藏。我此唯感激,之外更无方。须臾衣浣毕,尔犹欲梳妆。吾言时不早,遂回上食堂。碗中非白米,所盛乃高粱。碟中非鲜鱼,所端乃膻羊。尔顾不能食,我闻亦厌尝。终日食剩馍,瘦损好皮囊。往事已已矣,追思未能忘。今我去汝远,见习来战场。日前攻主峰,身为流弹伤。苟非人死救,我恐已阵亡。身虽已脱险,一时难复康。须知战事急,不容再卧床。此去果战死,请慰我爷娘：“幸福八亿人,儿死又何妨？”
按：诗下有作者附白云:“又近日战斗之惨烈,非身处者莫知。人有伸手不见五指者,此岂天黑故耶？或指在而目不在,或目在而指不在也。”
题水生所寄骑马照 小白
夜尽关山人未眠,高骑铁马欲何前？
回鞭抽落西天月,直上云开日涌边。
按：作者别有《答水生见寄》诗,曰:“一朝君唱凯歌归,莫怨黄尘满绿衣。多少亡魂战场上,至今游荡尚无依。”又作者在水生退役后亦赴前线(时中越边界战事重起。见作者《寇重犯境》诗:“余烬不甘灭,死灰还复燃。我军方撤出,越寇立重旋。装备皆新式,人员半旧编。兵源来本土,武器出苏联。杂沓从南发,委蛇向北延。车过夷寨舍,马踏坏农田。虏骑拥关入,边民举室迁。众闻皆怒返,复战老街前。”),并为抢救一伤员而倒在担架旁。其战友后有诗悼曰:“炊事班犹行在野,卫生队已入经关。眼前过尽人无数,不见同来小白还。”水生闻之,既悲且惜,恨不能以己身赎之。因思在军中时,周身衣服凡用膏布贴处,斯人均代为一一补之。当时小嘴抿线之状,犹历历在目。而今人天远隔,伤如之何!岂一曲《血染的风彩》所能忍恸？—此乃后话。
越女 水生
来非野女觅夫君,跣足裸形三五群。
适此士兵羞彼睹,忽其枪炮动吾闻。
绿衣染作大红褂,长裤炸成超短裙。
始悔当初与之接,虽惭不合眼神分。
注：晋·张华《博物志·异人》载:“日南有野女,群行觅丈夫。其状皛且白,裸袒无衣襦。”(“日南”,汉郡名,在今越南。)
哀新阵亡者 水生
号惊乡梦响行营,旋集沙场听点兵。
今日不知声断处,下无应者到谁名？
寄远 水生
昔时我过柳溪桥,桥上正逢微雨飘。
他日柳溪桥上返,不知是雨是晴朝？
军嫂二首 香女
七尺男儿一盒灰,捧之邻嫂哭如孩。
众人扶出村公所,含泪支书劝节哀。
二
征者已亡难再回,无须更上望夫台。
几家新妇成新寡,手叠嫁衣身著縗。
注：“邻嫂”,指茶生嫂。茶生牺牲于攻打郭参一役。茶生嫂后有诗悼云:“嗟我茶郎骨已灰,再无书信战场来。几时还共出门望,今但看人村口回。”(“村口回”者,指香女。其曾有《盼信》诗云:“信经三转无收者,此刻知兄人在那？眼见封封接打回,争教人不心虚也？”)
祈雨 香女
无计降貔虎,兼旬闻战鼓。龙蛇日斗争,杀戮成今古。四海乏宁时,万民多厌武。焉将天上云,化作人间雨！既洗甲和兵,复浇禾与土。教郎返故园,共我营农圃。
苦雨 水生
一雨下无休,壕沟变水沟。
连山起烟雾,兵甲洗谁收？
望郎归 香女
误识归舟错认人,状如化石立江滨。
他时君自沙场返,莫当此还真我身。
按：时水生亦有思作者诗云:“日非驻足立江滨,闻即山头坐忘身。别我无归铁蹄马,而他已化石头人。”
残旗颂 水生
决围冲敌阵,拼死出刀丛。昔被日漂白,今为血染红。穗凋封土外,竿折谅山东。所遇皆凶仗,无妨只末功。但期攻必克,不计赏非公。破败有如此,仍思一奋忠。
吊战场 水生
下方战火几时休?天纵无情见亦愁。
足未腾空流弹举,身方著地战车蹂。
肝肠向外纷纷出,血水从中汩汩流。
笑我攻围适才事,此时唯有鸟啾啾。
奏捷 水生
狂越窥边警不还,我军被迫出疆关。
三千犀甲战封土,十万虎贲攻谅山。
贼寇南奔河内逸,王师北往广西班。
空遗尸骨沙场上,血染川原草木殷。
撤军 水生
恨不直将穷寇追,黄龙一捣再班师。
将军或有心怀怨,战士更无中顾私。
高地难攻犹死往,平原易突却言离。
事闻已必复何说?但愿敌今知我谁。
战后反思 水生
入柬被牵仇满腔,人无大小尽枪扛。
昔曾左往侵南海,今又南来犯左江。
美帝初非缘我出,越军现或是他降。
那知援者变征者?堪笑友邦成敌邦。
归途口占 水生
十日,并出。羿射,遗一。彼射十日所遗几?此放敌逃马千匹。人无奈,我何必？
凯旋二首 水生
轮声轧轧助喧阗,铁甲战车行在先。
昨日前锋今殿后,凯歌奏向国门旋。
二
三军去越饶穷寇,百姓遮关犒义师。
或扭秧歌或敲鼓,凯旋门上缀松枝。
归经苗寨 水生
大军凯奏寨中过,民止联欢乐事多。
不独夜围篝火舞,更兼日对竹楼歌。
既来跳月异乡妹,又上请茶同志哥。
共道官兵致其返,无须避敌再奔波。
返乡途中 水生
昔为死别赴边陲,今作生还归故篱。
船下锦江风似箭,车过梅岭雨如丝。
途中既返身将达,闺里乍闻心或疑。
待见来人果吾是,须惊言者不他欺。
溪桥迎郎 香女
知到木梢还水湄?柳溪桥上望多时。
及无归犊从他下,始有来人向此移。
胸挂奖章身挂彩,头缠绷带臂缠旗。
且看绣帕手中晃,非我生郎能是谁？
注：杜诗:“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北征》)
重会溪桥 水生
杯酒犹温斩华雄,美人笑我若关公。
初春还别村桥上,次月便归溪水东。
不见荆卿人击筑,但闻汉祖自歌风。
待其掐指验非梦,始信来从越战中。
香儿枉顾 水生
昨日春闺或郁烦,今宵寒舍但温存。
绿军衣上补枪洞,黑剑眉中亲弹痕。
揭看虏疮伤破水,打听边患喜除根。
怪人千里退其信,坑彼七天招我魂。
注：“虏疮”,即痘疮,相传东汉·马援征武溪蛮,染此疾归,名之为虏疮。
送郎归队 香女
还家数日便人催,才放戎行旋又回。
我自桥头迎复送,君当溪口去还来。
江南地暖不难适,塞北风寒良可哀。
此别经年望加饭,明春待寄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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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6/14 17:31:15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