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我确信有一块石头是属于我的
粗糙，陈旧
在草丛里，或者
在一个干涸的河道旁
我不可能去寻找它
我对漫长的旅途总是缺乏自信
担心不到终点
我已经疲惫不堪
我更加担心是，找回了它
放进书房，或者另一个角落里
它会变得安逸起来
因为安逸，变得像我一样
时常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2006.05.10
洗头
洗头和洗脑不同
洗头，调好水温
低下去
发丝变成水草
但是坚硬，揉搓不烂
而洗脑，不在表皮
在内里
不能让被洗的人感到
脑子进水了
要耐心
持之以恒
用语言，缓慢地
扎向他的中枢
就比如，张玉明
写诗
反复提到张映红，提到
一个精神病院
想起这些
我总是忍不住想哭
2006.05.05
后果
懒惰的后果是严重的
正如此刻，躺在春夏之交的床上
我竟然忘记了如何发声
只想借助窗外的大风
替我说点什么
2006.05.09
效率
起大早，选最近的路
我去赶赴死亡
是吊唁
是别人死了
我在他的身后说好话
把他的一生
体面地粉饰一番
我并不认识他
躺在那里我也看不出来
他胖了还是瘦了
花篮是塑料的
挽联是白纸的
哭声是亲人的
简历是生前的
这一切，他看不到
也听不到
但是能感受到
他安静地躺在花丛里
好象劳累了一天
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可是我不能歇
缓慢的悼词后我原路返回
途中我大致盘算了一下
今天的效率还可以
我仅用了90分钟
就送走了
一个人的一生
2006. 05. 12
在别处
那只是你们的托词，我在此处
在黑夜的房子里
灯光灿烂，荧屏流光溢彩
这是一天中最后的生活
我用自己的方式抓住眼前的快乐
顺势，把它们带进一个平民的梦里
2006.05.20
平时
我的每一天都是平时
平静之时
河流在掌心里，无波无澜
飞鸟的影子簌簌地落下
走远的走不远的
都是我此生的同盟
此生，我把自己交给平时
让平时延续成年
延续成月
直到天
直到一分一秒
我在平时遇到一些人
世界上人那么多
遇到你们
我应该满怀感激
哪怕不曾有过彻夜的交谈
不曾风雨同路
我在平时爱着或被爱
恨着或被恨
被想念或者被忘记
这一切，把我的平时
一个一个连起来
而我要做的是，在平时，仔细地
把它们装订成册
2006.05.28
飞
比云高
比流水长
一种飞，没有规则
无关大雪
也无关
瘦弱的花朵
即便盲人摸象
也无法
描述一种飞
它有着透明的翅膀
让你，怎么
也看不见
2006.05.31
端午
再响一两声爆竹节日就过去了
再响一两声
月亮就要移过江水
不再照耀两岸的花朵
而有人，依旧贴着江面
把粽子当做鱼苗
一群一群地放下去
他不知道今年的望江人里有我
也不知道，我想把鱼苗
带回北方去
让另一条江，在月光下面
流成汨罗的样子
2006.05.31
百度范小兰
下午没事，百度一下范小兰
果真把范小兰
从各地的硬盘里拽了出来
我不停地翻页
希望翻出要找的那一个
直到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心想，这么多年过去
潮起潮落，隔着日本海
摆渡的人也一定累了
2006.06.03
可不可以把身体的零部件置换一下
从心脏开始，置换成一个马达，同时具有
水泵的功能，救济一下干旱的北方
然后是皮肤，人类的面子
祛除疤痕、烫伤、防皱霜，和那些
时常漏出破绽的表情
披一身树叶，适应六月以后的夏天
至于眼睛，满天的星星可供就地取材
只是，需要改进一下
让它们离尘世更近一些，以便清晰地看到
春天的第一场风，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置换耳朵前，要耐心地剔除一些声音
那些曾带给你伤害的词语，连同
这些年，你一再重复过的自责
留下风声、鸟鸣，及至远方的流水
最后，置换一下时常言不由衷的舌头
婴儿一样重新发出声音
说出你对世界的爱，渴望，以及忧患
哪怕，什么也不说，而仅仅是
一声喜悦的啼哭
2006.06.04
墓碑为什么充满诗意
简单的人，我们把他的一生
想象成一棵野草
渺小，卑微，自生自灭
复杂的人，我们沿着几句座右铭
走回他的历史
而昨天，父亲又一次对我提起奶奶
提起老家山冈上
那块属于奶奶的青石
三十多年过去了
老家的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多少
假如有一天跪在墓前
面对一块雨水冲刷过的石头
山风抽打过来，我
很可能突然间哽咽无语
也可能，背着风向，木然地转过脸去
2006.06.05
晚年的时候我应该需要一只怀表
当然，应该是旧式的
机械表针贴着心脏部位轻微地滴答
一圈一圈地转着
在夕阳里，为我勾画一座花园
金属外壳上流动着仿古的水印
一些鱼游走了，不再回来
大海遥远，远出了我的暮年
我会时常低头看一看表盘
并非出于对时间的关注
一个年迈的人，早已习惯
用脚步去衡量一些东西
我反复打量着玻璃下的三个指针
它们细小，有着共同的轴心
仿佛我此生的行走
无论怎样迈步，总是要走回原地
它们依赖一根内部的发条
如同小草依赖大地，如同我
活着，依赖内心里一种莫名的热爱
2006.04.24
禽流感
火车刚一出站我就咳嗽了两声
对面的女人放下杂志，扫了我一眼
想到那些报道
我顿时心虚起来
过无名小站，嗓子再次发痒
我连忙起身，走向车厢连接处
一边点着云南烟草，一边对着车窗
恶狠狠地咳嗽了几声
2006.06.17
（注：当日一论坛《禽流感》的临屏同题）
蚁骸
这事儿有些蹊跷。一只蚂蚁
死在了一本书里
杀死它的，是402页的马非
也可能是我
但不应该是这本诗集
作为一群卑微的生命
蚂蚁是幸运的
它们的头上
戴有诗人们赠与的金色桂冠
可我无法理解
一只蚂蚁，为什么情愿
死在诗歌里
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是
这只蚂蚁，不小心
进入了一个文字的迷宫
并最终，在雨季来临之前，毙命于
出逃的路上
2006.06.19下午读诗偶感
诗解地名：呼兰
我是背井离乡的兰花花
呼也不应，唤也不回
我是离群的孤雁，逃婚的女儿
是一滴呼兰河水
让想我念我的人
从上游一直找到下游
许多年，我抱着自己的乳名入睡
梦见河水抽成母亲的发丝
梦见发丝飞散成柳絮
我在梦里哭
哭成三岁的小妮子
哭成一串冰糖葫芦
我常常在夜里把自己哭醒
裹紧被子
娘，我的缎子背面上
兰花花依旧开着
一朵一朵
像极了呼兰河里的浪花
2006.04.27
6月2日也可以是一个节日
6月2日有许多事情发生
比如天空的云朵
正顺着风向缓慢地移动
比如草地上的野菊花又新开了一茬
再比如一队车手
沿着郊外的国家公路，兴奋地体验速度
但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与阿珍无关
阿珍现在想的是
十年前嫁了个赌徒
十年后，顶多再嫁个酒鬼
2006.06.02
老样子
朋友问起近况
我总是简单地回答：老样子
一个中年人的生活
有点近似于一列火车
不出意外
始终沿着熟悉的风景往来穿梭
与时俱进，我也在不断地提速
跟着儿子在习题的丛林里日夜突围
跟着妻子，从西药房
赶往中药房，熬几付草药
增加室内空气的湿度
父亲是一列更老的火车
退出主干线，给快车让道
心比天高时，老火车
用风筝尾巴缠住几朵往事的浮云
假如有一天听到我出轨的消息
不用担心
并非事故，而是像老火车一样
匀速地，擦向另一截生锈的时光
2006.06.27
城郊公路
这条公路连着城市和乡村
推开窗子，有隐约的雷声传来
像一场暴雨跟在后面
被树木遮蔽，我所见
过往的车辆如林中之鸟
它们的鸣叫多么不同
高声大气的，像是近郊的农民
可着嗓门，惊飞几只老树上的喜鹊
而那些更快的鸟，身段轻盈
总是压低了声音一飞而过
更多的公路在远方
我看不见，却时常走在上面
比鸟轻。我的脚印
被过路的风，漫不经心地擦去
时光
我把时光占为己有
与它对视、交谈
让两个汉字在我的眼前，安静地瓦解
汉字不是写在纸上这样简单
写在纸上的，只是它们的肢体
无论竖粗横细，还是狂如秋草
它们的灵魂都不在纸上
我不能正确地解释时光
从白天，到夜晚
从浮云，到闪亮的星子
甚至在我的女人沉默的气息里
时光，更像是一丸缓释的毒药
我对时光日益陌生起来
以至我觉察不到
它们正青藤一样爬向我的身体
要把我缠成一棵藤中之树，在风雨里
守着一小块北方的平原
2006.06.29
(注: 时光是我在网络上的另一ID)
所见
一群黄牛在滩涂上咀嚼青草
水面之上
船两只，水鸟的翅膀几只
一截栈桥通向水中央
如果你假装走过去
又恰好雨水赶来打湿了蓑衣
所谓大好河山
亦不过如此
2006.06.02
下手
她想占有与众不同的美
几个看上去一样的女人让她头疼
她决定这一次
早早下手
去新玛特，买一件绝版的小衫
一个矮个子男人不见了
这些年我总能看到他
最近几天
这个矮个子男人却不见了
童年时他一定像我一样
渴望当兵
手指，勾向真正的扳机
他把理想一直延续到中年
穿件自制的军装
在十字路口
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
有时候很不协调
背一捆压扁的纸壳
一只手拽着绳子，另一只手
胡乱向空中抓着什么
这个七月的早晨，闷热
路口的红绿灯坏了
我从混乱的秩序里穿过时
突然想起
一个矮个子男人不见了
发型
我想把头发剃光
当一天和尚
吃斋，念佛
撞撞钟，敲敲木鱼
学着对避雨的麻雀
动一动恻隐之心
最主要的是
这一天当中，面对远方
不去想你
2006.07.04
（最后一个为同题而写）
地震
消息是从网上传过来的
看一眼那个城市
既无亲人，也没有一个朋友
我若是再担心什么
一定显得不够真实
2006.07.05
鱼塘
一小片金色鱼塘
这想法多么的奢侈
住在城里
夏天的傍晚，闷热
水泥夹层里
我喘息的样子比虫子还要丑陋
远不如乡下的老表叔
摇着扑扇，瘸着腿
绕着鱼塘又转了一圈
2006.07.06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15 21:44:0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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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6/7/15 18:43:5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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