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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空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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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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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镜子  发帖心情 Post By:2005/4/18 1:21:44 [只看该作者]

空镜子 题记:窗子上结满霜花/有人离开了这里的山山水水……

1。电影:

“他们相识在一座古老的庭院里,仆人叫他少爷。他是少爷,他是读书人,他是报馆的编辑,他是作家,他租住了这座房子。” “庭院是她早亡的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她剪着齐耳的学生头,站在无时不在散发着青瓦光泽的庭院里,她是遗产的一部分。在他眼里,她的角色是房东的女儿。他们有过瞬间目光的交流,她爱上了他。这真是很奇怪,只是瞬间,她抚摸他满屋子的书,精致的工艺品,毛笔,他的被子,她居然爱上了他连同他的气息”这是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前半部分,电影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女人爱上了男人,他们有过短暂的结合,但战争开始了,男人走了,回来后却再也没有找过她,而她就住在他的隔壁。有一天她决定离开,因为她发现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说:我该怎样向你诉说这一切呢?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你的孩子,你会以为我在用他来要挟你。我不要和你身边其他的女人一样,我要你想起我来只有爱情……女人走了,几年后他们再次相遇,但他已经忘记了她,他们再次重复几年前的一切:在一起。男人离开。忘记她……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她临死前写给了男人一封信,告诉了他这一切,她在信的开始说:还会有谁像我这样深的爱着你呢?

2。大伯母

“你会为了一个梦想坚持多久?”如果这样问你,你怎样回答?

我的大伯母去世了。 就在一个星期前,她拉着我的手连声说:丫头,远啊,远啊……她的眼角挂着泪,慢慢地不再呻吟,她的脸舒展了好多,身体凉下来,但她依然抓着我的手,我的耳边依然能听到她的声音:远啊,远啊…… 我不能确信完全明白一个人临终前所说的全部含义,当我看到泪水从这个善良的女人脸上滚落下来,看到它们的重量砸碎了这个女人的一生。当我看到绝望无情地吞噬了她以往的慈祥和生动,我相信,她始终是清醒的,以至于她在绝望中清醒的平静下来,说出了一生中最想说的话。

在我的印象里大伯母是个没有怨恨的人,因为从来没有听到她抱怨过任何人以及生活的艰辛。父亲和姑姑们都说大伯母好,说她和爷爷奶奶一起辛苦地支撑了这个家,勤俭地将几个弟妹拉扯成人,给每个小姑预备了丰厚的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地嫁到了婆家。大伯母去世那天,我听到小姑姑一边哭着一边念叨:嫂啊,你走的前两天还给我做了一条棉裤,你没日没夜的做,让我们给拖累死了啊……

大伯母每年都要做棉裤棉衣,二伯的,姑姑们的,父母的,当然还有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她总是把大炕烧得暖暖的,坐在炕头上絮棉衣。这个活儿她几乎从入冬一直持续到春节。虽然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也很少穿棉衣,但她坚持要做出来给我们留着,她总是说:啥样的衣服也不如棉花又软又暖和。她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需要的。她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为了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快乐着,我们也就不再拒绝,每次临近过年,都去她的屋子里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份新衣裳。而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推开门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一堆白白胖胖的棉花中间,那么温暖的样子。这么多天了,这个影像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昨天回老家烧纸,推开那扇黑漆漆的木门,我看到大炕的一边还堆着些没用完的棉花,一只用稻草编成的笸箩里放着针和线,做针线活用的顶针儿被大伯母带走了,她临死的时候戴在手上,后来身体浮肿,就再也没能摘下来。坐在冰冷的炕沿上抚摸这些,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看到白棉花里那个温暖的影子了,而我多么渴望推开门的一瞬,能听到那声慈祥的埋怨:你这个丫头,都腊月了也不知道回来拿棉衣……

大伯母手巧,做衣服不用缝纫机,用手一针一针的缝,做出来得衣服线路整齐,针脚密实,又快又细致。给我们的都做好了,她就给大伯做,每年都做一套新的。她做这一切都是偷偷的,我们知道,但我们都假装没有看到。有一次我在窗户外面偷偷的看着她,她比量着大伯的旧衣服划出尺寸,她纫了好几次针,眯缝着眼,对着阳光,但线总是滑脱开,她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了。我想进去帮她纫针,但我看到了她的笑容,好像在另一个人面前笑自己的不中用,居然有些羞涩。我没有移动脚步,我不想打扰她最美妙的时光。 她死的那天姑姑们把她的衣柜打开,里面装满了棉衣裤,全是新的,大伯从来都没有穿过。而事实上,大伯早就从大伯母的身边消失了。

大伯母是在她家的瓦房前认识大伯的,那时候大伯刚从省城的学校回来,他在那里做老师。大伯母比大伯大四岁,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头上不围白羊肚手巾的年轻人。 大伯叫大义,是爷爷奶奶八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也是这个家族最值得骄傲的一个。因为他成绩好,上了学,而且是个先生。(我老家都把教师称作“先生”,这称呼本身就包含着毕恭毕敬的含义。) 爷爷奶奶很穷,八个孩子是这个家中的全部财产。为了供大伯上学,姑姑们全部在地里操劳,最小的父亲也几度面临退学。二伯有些弱智,听父亲说,他因为小时候发高烧没钱看病落下了残疾,而那个时候大伯刚拿走了家里到处筹借的钱回到学校。但在大家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大伯的存在,爷爷奶奶被全村人尊敬着,他们给奶奶叫大义妈,给大伯母叫大义家的,大义成为了这个家族最值得炫耀的标志。

大伯母和大伯同村,她的父亲是村长,家里只有两个女儿。大伯母的心事很快被她父母看破,权衡再三之后,她家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大伯倒插门到大伯母家,他们生的第一个孩子要随大伯母家的姓,这样的交换条件是他右手四个手指的二女儿可以嫁给二伯做媳妇。 我不知道二伯母是否为了这样的婚姻抗争过,她很早就去世了,我没有见过她。但我知道大伯抗争过,姑姑说大伯三天没吃东西,后来他打开门,看到跪在地上的双亲和傻弟弟终于同意了这门亲事。 大伯母就这样嫁到了奶奶家,更确切的说,是大伯嫁到了大伯母家。对于贫困的爷爷奶奶来说,这样的条件是优厚的,虽然大伯成了倒插门的女婿,但他们依然被叫做“大义妈”,这样的称呼让他们确信自己并没有丢失什么。况且,能为有些傻的二伯说上媳妇,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他们兴高采烈的交换了两桩婚姻。 但大伯很少回家来了,他吃住在学校,每次要等奶奶稍信儿才回来一次,他和大伯母一直都没有孩子。

大伯在我的心目中是个充满了神秘气息的人,小的时候常听父母恐吓:在大伯母面前不要提起大伯。长大一些了,听父亲说起,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做省城中学校长的大伯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一个叫石门的地方改造,那里全是沙坨地,种地要靠人把水一桶一桶地挑到地里,大伯他们白天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劳累,晚上还要挨批斗。一位女教师因为受不了这样磨难,吊死在自己的屋子里。而大伯和另外几个右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父亲打听过,有人说大伯他们逃走被打死了,也有人说没见过这几个人。 大伯就这样失踪了,可灾难却并没有结束,大伯所没有承受的全部被加诸到他的家人身上。奶奶不再是受人尊敬的大义妈了,村人见到她都离得远远的,一辈子老实得爷爷奶奶每天都为交待什么问题发愁,父亲说,那段时间奶奶每天战战兢兢地念叨:今天咱家交待什么问题呀? 最惨的是大伯母,她的父亲劝她和大伯脱离关系,她摇头,换来的结果是她的家人和她脱离了关系。村里的当权派让她供出大伯的反动言行,她依然摇头,她说:我就想不明白,教书的先生怎么能是坏人呢?而这样的结果是她每天脖子上挂着十几斤重的铜铃游街。但大伯母始终没有放弃生活,父亲说每次游街他们都吓得哭,但大伯母不哭,她跟她的小姑和小叔们说:我相信你们哥是好人,你们也要相信。

大伯母始终相信大伯没有死,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她为了这个梦想在磨难的背后依然快乐着。但运动结束了,大伯没有回来。几年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为了生活,大伯母带着弟妹们搬到了另一个小村,在村北的一座石头房子里,给村里看坟,顺便照料坡上的几十棵枣树。 生活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像那些枣树,偶尔错过季节的枝丫却率先开出花来。当大家的等待绝望到相信大伯真的不在了的时候,大伯却回来了。我记得那时候我大约上小学四五年级,放学回家,看到家里坐着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和一个卷头发的女人,父亲说:这是你大伯,叫大伯…… 我终于知道了完整的情节,大伯他们真的逃走了,在大兴安岭的山里躲了将近十年,后来运动慢慢平复,他不敢回家,怕牵连家人,就和朋友到处流浪。他想生活过好了再来接爷爷奶奶和弟妹们,这么多年了,他以为大伯母早就改嫁了,所以结了婚。现在,他在上海成了生意人,他带来了钱。

大伯回来了,大伯母在那一瞬看到了她守候已久的梦想,但大伯母却再度面临更为痛苦的选择,大伯说如果大伯母愿意,那个女人就签字离婚,大伯就带大伯母走,补偿她所承受的一切。我看到大伯母和那个女人都在哭。晚上,我破例没和大伯母睡在一起,她和那个女人睡在一张炕上。两天后,大伯母在一张纸上按了手印,她跟大伯说,有时间就回家来看看,给爹娘烧烧纸。但从此,大伯再也没回来过。他曾经给父亲写过一封信,他在信里说:我已经是个不忠不孝的人了,我没脸面再见家里人…… 大伯母一直也没有再嫁人,我知道,在她的心里一直相信大伯是会回来的,就像若干年前她盼望的那样,就像她每次对着枣树说的那样:叶落不是要归根的吗?但她死了,说着“远”,直到临终她终于没有力气再为一个梦想守候,终于说出了她一直不敢相信的“遥远”。

大伯母真的去世了,现在,她的灰烬被装在这个金碧辉煌的方形盒子里。她是和大伯离了婚的人,她不能埋进我家的坟地;她是和父母脱离了关系的人,她也不能埋进自家的坟地,她被埋在二伯的耕地里。初春的田野有了一层蒙蒙的绿色,大伯母的坟孤零零的站在一片开阔中,像是从大地的躯体上拱出来的肿痛。父亲和姑姑们在她的坟前立了一块石碑,直到今天,人们才知道她有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方素萍。

3。电影和大伯母:

女人就住在他的隔壁,但片中的男主人公回来后再也没有找过女人,他忘记了她。女人每天都能看到他带不同的女人回来,女人说:“ 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心灵来说,无论是相隔无数的山川峡谷还是在我们的目光只有一线之隔,其实,都是同样的遥远……” 我在看这部电影。一个星期前,我的大伯母去世了,大伯母不会写字,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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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蒲秀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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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5/4/18 9:34:06 [只看该作者]

很感人,文章布局很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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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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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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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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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5/4/26 19:26:32 [只看该作者]

由一场电影想起一个故事。很美的情节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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