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文/然者
九月的早晨，村子大路口的小店上，新贴了一张红纸（村子靠城近，经常会有些招人的通知）。靠在路边墙，格外引人注目。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在本村内急招聘一位保姆，有意者请找隔壁王老”。
王老，今年69岁，村里人都称“老王”，“王老”这名也是他第一次使用，年少时因为读过几册书，经常替村里人写写告示，字还不错，所以年轻时就被敬称为“老王”了。这次招保姆是为他城里的儿子，因为小孙子才一岁多，儿子工作忙，儿媳也要上班了，没时间带。本叫王老太进城去，可是儿子听说她肩膀得了风湿病，又没说了。再者，他这几年赚了点钱，不想再让父母累着，就想另请个保姆。老王和王老太听说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说在城里请保姆比较贵，还不如就在本村请个亲切，又好说话。于是乎，老王就兴奋地操起毛笔挥出来了，王老太看见老头子落款 “王老”，嘿嘿，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老王的红纸贴出去之后，在傍晚看时却不见了。王老太回来说，好像是被人撕了。老王一听就冒火了。“哪家王八蛋多了只爪子，我家贴这干他鸟事，我这不也是为农村解决就业问题吗？”
“老婆子，我再写一张明早贴上去，我们守在旁边，看谁再来撕！”王老太点头就转身准备拿纸去了，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尖亮的声音：“王叔，王妈妈都在啊。”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李建桥家的媳妇张红香，村里的义务“FBI”，是出了名的多嘴舌。东家长西家短她都知道得很清楚，背后都称她是“香妖精”。比如村里十个小孩的生辰八字，她能背出九个，除了记性好之外，她还有个爱好：喜欢跟人借东西，今天借一碗米，明天借一小盏盐，大家也都没打算要她还，只是有人发现她家的碗啊碟啊好多是别家的。（村里人大多都在自家碗底烙了印）
声音已在耳朵里绕了几圈才看见她人从坪下走上来，上身穿着件鲜黄色的短袖腰上牵出几根红色的小丝条，下身是到膝的黑马裤，在村里四十开外的人里就算她穿得最打眼了。王老太听见她来了又转身回来。老王却只说了声“香妹仔你来啦”就进屋去了。王老太笑盈盈地走出来说“香妹仔，你是来还盐了吧。我正等着做饭了呢。”“香妖精”听着也乐了，仰起头说“王妈妈，莫开玩笑了，你家还缺我那一勺盐呐。”
边说边就在大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了，王老太也坐在了旁边，正想问她有什么事。“香妖精”先说了，“王妈妈听说你家要招个保姆吧。”“是啊，你也晓得了？”“我怎么会不晓得”说着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红纸来，王老太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你把它撕下来了呀？”
“王妈妈，不是撕，我这是接榜啊”“我下午在店门口一看到你要招保姆，我就想好了，我去帮你照顾细伢子，肯定没问题”。“你也想当保姆？在家里有什么不好？”
“没办法啊，王妈妈你不晓得咧，我男人在外面赚不到几个钱，崽伢子们读书天天要钱，我也想出去，有几毛算几毛吧。”“我当保姆肯定没问题，你看我两个伢子，从小到大我带得多好，到现在一个疤子（伤疤）都没有。再说，我还可以帮你崽做别的事，譬如：扫地，拖地，洗衣服都没问题，你看我这身衣服，穿了两年了还像新的一样。”
“那我知道，香妹仔做事我放心的，只是这保姆工资不高啊。”王老太心想：你香妹仔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我只怕你一进我崽家，小东西都被你摸光了。
“那好多钱一个月？我是不太计较的，反正在家也闲着慌。”王老太一听这香妹仔看来是狠下来要去了，自己得找个好借口让你死心才好。崽说过最多不能超过650块，我就说少点。“我崽在城里现在也没什么钱，主要是我肩膀疼， 不然我自己都去了。”说着就挽起胳膊露出一小边肩膀。
“那是，王妈妈你老要享享福了，不能再做事了，这保姆肯定是要请的。”
“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崽说最多一个月400块，不能再多了，你看怎么样？”王老太说。
“400块？不可能吧，现在的保姆早不止这个价了，就算请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都要500多了。再说，我还读过高中，可以教你孙伢子念字唱歌啊。”
王老太一听更烦了，心说你认得那几个字还没我家老头子多，唱歌那杀鸡样的嗓音，别影响到我孙伢子的小耳朵了。于是就更加肯定地说“真的，就400了，多不了了，没办法的。”
边说着，王老太还拍着肩膀，“你看，我这风湿病都还没治呢，听说去城里做个手术都要好几千呐。”
“香妖精”一听这王老太语气看来是难再加多少了。于是就说“那最少也要500块，我就去，王妈妈你看：我家历来都是勤勤恳恳的劳动人民，我家建桥他小叔还是乡里当年的劳动模范呐，这你也晓得的。”
“我晓得的，那红卫兵闹时一年评了不少个，咱村里没挨批的男人有三分之一是标兵，一半是模范。只是这钱实在没得加了。”
“香妖精”一听泄气了，心想看来就这400了，那鬼才会去，“那要是你400找不到人，有500时就叫我吧，咱这都是老邻居了。照顾照顾。”
说完就起身要走了，王老太说，“好的好的，一定，到时再找你香妹仔。”
“香妖精”刚走出两步，回头见红纸掉地上了，于是又捡起塞进口袋，丢下一句。“那我先回去了。”就扭着屁股走了。
老王在里屋都听得清清楚楚，看王老太一进来，就说“这个‘香妖精’多个手爪子，你应该说300都不要你香妖精，糗死她。”
“管她的，也别得罪她就是，反正不会要她。”
晚饭后，邻家的吴寡妇来串门了，吴寡妇算是王老太的老知交了，隔得近，几乎天天来坐坐。人老实，老两口都喜欢她，她年纪不算大，五十过不久。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常年在南方打工，女儿嫁省城了。虽说她到这年纪没什么负担了，但手头也不算宽裕。
今晚，她又穿那件六七年代的蓝布衣来了。拖着鞋答答响进门了，笑呵呵地说：“王嫂子，老王你们家是越来越好啦呀。”
“那都还不一样。”王老太一手摇着扇子出来了。老王搬出椅子。
“那可不一样，我崽只是个打工仔一月拿几百块钱，你崽在城里是有钱老板了，听说还要招个保姆照顾孙伢子吧。”她一边坐下一边说。
“是要招一个，你也晓得了？你看到老头子写的红纸了？”王老太说。
“她看个鬼，你是笑她不认得字吧。”老王插嘴说。
“嘿，还是你老王脑壳好，我是听香妹仔说的，说你王妈妈有钱了，400块也想招个保姆，这年头哪去找啊。”
“你可别说，那是骗她的，就是不想让她去！”王老太说。
“原来是这样啊，我正想来跟你俩提个醒，她那人左邻右舍都知道的，有那么几下子！”吴寡妇低声说道。
“就是，那红纸就是被她那爪子撕的，肯定是怕其它人看到。可怜我那几个字练了好十几遍。”老王又有气了。
“是的，反正不会要她。”王老太说。
“那人不老实，不行。我在家反正也没事，你看我去行不？”吴寡妇问道。
老两口吃了一惊，“莫说笑，你去干嘛？在家陪我们瞎扯扯不蛮好嘛？”
“我可是讲真的呢，在家呆了这么多年了，没意思。只看你们二老信得过我不？”吴寡妇说。
“那还用得着说，你都信不过还信谁？我崽肯定也没问题，他小时候都得过你不少照顾呢。”老王激动地说道。
“那就让我去吧，400块也行。我什么都做的了！”
“这我们知道，其实你去的话我崽还可以给你600的。只是，只是你没那个必要啊。”王老太说。
“怎么了？我怎么没必要？你以为我现在是在享福啊。你看我那个孙伢子，他娘不太管他，我看着不行，我得去赚点钱给他买点书本，买些补的。”吴寡妇说。
“你懂买什么书？！你字都不认识！伢仔读书也不是书多书少的问题。是他自己用不用心的问题。”老王说道。
“那我赚点钱给他补补身子吧。”
“你别听电视上的那些广告，我崽讲：人要身体好也不是专吃补药，多吃青菜水果，再说咱农村的谷子，青菜干净些，吃着没病。瞎买药，还会吃出病来！”
对于这方面王老太没有发言权，只能听老王说了，在旁边不停附和着。
“好好好，那我赚点钱给我自己买药总行吧，我一向有心脏病，天天得吃药，崽和媳妇好久没给药钱了。”吴寡妇不甘示弱。
老两口这下不好反驳了。老王说：“那是可以，只是在我崽那，没人照顾你。”
“那哪能要你们照顾？！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不关你家事。我自己情愿的，要不我先写字据按手印行不？”吴寡妇急道。
老两口一时语塞。过后王老太说：“那好吧，既然这样，我看看我崽那里几时能空出房子，再跟你讲。”
“那你们得一定要先考虑我！”
“那当然，错不了。”
而后又聊了些别的，直到晚上九点钟，吴寡妇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等她一走后，老两口就开始讨论起来了，“这吴寡妇也不行，其它都好，就是不太卫生，我怕媳妇到时候会嫌她。”王老太先说了。
“那是，我刚才还看到她手腕后湿湿的，好像还沾着些黄黄的碎猪糠。”老王接道。
“这还是小事，我就是怕她到时心脏病发作，出个什么事，那就麻烦了，我们不是害了她吗？”
“恩，还是你老头子想得全，不行，绝对不能让她去。她按手印都不行。”
第二天上午，小芹来了，小芹是邻居曾家的孙女，今年刚初中毕业，由于读书成绩不好没能考上高中，现在在家呆了一个暑假了。小芹人长得水灵，也聪明，左邻右舍都喜欢她，打小就勤快好做事。
她一进门，就叫开了。“王娭毑，王娭毑！…..”
王老太出来看见是小芹，笑着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芹是个直筒子：“听我妈说，哥哥家要请保姆，我想去帮你看孙伢子好不？”
王老太说：“可以啊，蛮好的，你去我放心。不过钱不多呀。”
“没事的，娭毑说多少就多少，反正我在家快闷死了！”
“我崽讲最多就是600块一个月，你去就650，他现在也没什么钱，主要是我肩膀疼，带不了小孩，你看行不？”
“可以可以，就600没事的，反正我去城里找份事做也差不多。那就说定了啊。”
“好的，过两天等我崽那儿腾出房子我来再叫你。”
小芹满口答应，蹦蹦跳跳地去了。
这回老两口算是放心了，不须说保姆的最佳人选就是小芹，小女孩子家做事细心，没甚心计，又干净大方。只是心想不知怎么和吴寡妇交待。最后还是老王想出个说法，就说儿子在城里另请人了，一边叫小芹别说出去说是了。
吃过午饭后，王老太就打电话把保姆这事给儿子说了，儿子听说是小芹也说满意，并说三天后儿媳妇要去上班了，就三天后叫她来，他去车站接她。
本来这事就这么定了。可是在两天后的早上，小芹的妈妈突然跑过来说，小芹的一个叔叔说城里有个不错的中专学校，免试入学的，让小芹继续去读书了。今一大清早就入城了，我来给您老说下保姆这事她不能去了，真是不好意思。王老太听这么一说，心里虽有点丧气，但想小芹毕竟还小，多读点书也没错，就说，“那也好，多读点书没错，我找吴寡妇算了。”
于是王老太就径直找吴寡妇去，没想到吴寡妇也不在家，只有她媳妇在后杂院喂猪。一问才知道，吴寡妇听小芹妈说你崽已在城里找好了保姆，昨天下午就进城去帮她自己的女儿照顾小外孙女了。
王老太这下急了，后天就要给儿子交出个保姆，现在小芹、吴寡妇都不去了，于是又和老王商量起来，老王一口咬定，反正也不找那”香妖精”，大不了我们俩个一起去，两个人还照顾不了一个一岁半的小伢子？
于是就让王老太马上打电话告诉儿子，就说没人去了，要么他自己去请，要么我俩进城去。正说着电话响了，正是儿子打回来的，儿子在电话里急急忙忙地说，快别请保姆了，今天公司业务出了问题，赔了好多钱，还欠了别人一笔款，自己也准备回家避几天。明天就带小孙伢子回来了。
几天后，是中秋节，王老太抱着小孙伢子在小店里买东西。小店里很多人，碰巧“香妖精”和吴寡妇的媳妇两人也在，吴寡妇的媳妇看见了王老太抱着孙伢子说道，“王伯娘，你崽回来了你也当上城里人了呀。”王老太知道她没好气，就没答话。不料这时“香妖精”又尖声叫起来了：“王妈妈，你那肩膀就好了？是不是你崽带好药回来了？肯定不是几百块的吧。”
“是啊，我崽带回来的药就是好，几天就没事了，现在不用请保姆，自己的孙伢子自己带，少不了一根汗毛！”王老太说。
09.14 /初稿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15 9:34:0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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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洒留香版主
Post By：2005/9/17 10:13:1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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