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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
  有绝世才华,被许多人喜爱,也被许多人嫉恨;愿兼济天下,却命运蹭蹬,一生不能展眉一笑,但他仍然能在生活中找到乐趣,在苦涩中怡然快乐

 

  读中国文学史,不知道苏轼的人很少;读宋词,不喜欢苏轼的人也很少。苏轼是那样一种人,他的绝世才华,成为他显赫声名和坎坷挫折的根源,被许多人喜爱,也被许多人嫉恨。他和许多读书人一样,有着兼济天下的雄心,也和许多读书人一样,命运蹭蹬,一生不能展眉一笑。但他仍然能在生活中找到乐趣,让自己在苦涩之中保持怡然和快乐。而最终他的豁达与洒脱,不仅赢得了朋友们的敬重,就连他的政敌,也对他由衷生出敬佩。


  读苏轼的词,许多人只去注意他的豪放,甚至有的人一提苏轼,心中马上想起的就是“大江东去”,似乎苏轼的词真的只合由“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铿锵的唱去。于是在他之后,有许多人学他,用他们自以为的豪放模仿着他。在宋代,词的流派中,就有豪放一派。但苏轼的豪放乃真豪放,率性而为,直抒胸襟,全无遮碍。唯其如此,后人之豪放,与之相较总脱不了效颦之感。


  近读苏轼词,甚喜其以《江城子》词牌所写的几阕词,现引三首以作分析,来解读苏轼的性格旨趣。


  空有宰相之才 遂豪放处慨叹


  《江城子·密州出猎》是苏轼在密州知州任上所写。


  当时由于反对王安石的新法变革,苏轼在朝中很受排挤,已不是初出道时的那种春风得意。当初宋仁宗审完进士试卷后,曾极兴奋地对皇后说:“我为儿孙选了两个宰相之才。”那年21岁的苏轼和与他一起中第的弟弟苏辙,加上他们那位有战国纵横家遗风的父亲苏洵,成了焦点人物,一时之间京城中无人不说苏氏父子。那时的苏轼,定然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他当然知道国家积贫积弱需要整治,他曾在多篇文章中分析当时经济、政治和军事各方面危机四伏的情势,从儒家的政治理想出发,提出革新弊政的要求,但他的思想与王安石的新政方针发生了分歧。在这次变革中,苏轼所采取的是一种保守态度,因而在新党占上风的朝廷里,他感到处处掣肘,于是再三申请外调,于是便有了担任杭州、密州、徐州等地地方官的经历。


  在苏轼的创作史上,密州绝对应该被大书特书一笔的。在这里他写下了著名的《超然台记》、《水调歌头》等诗文,他的两首为世人所熟知的《江城子》也写于此。


  《江城子·密州出猎》写的是一次出猎活动: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我们设想,密州那样一个穷郡,连州衙都会年久失修,春荒时节太守尚且要食野菜,那么太守偶尔一次的兴之所至,其规模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但在苏轼的笔下,这次出猎不仅有规模,而且有声势。你看,有牵猎狗的,有架猎鹰的,更有旗帜、号角,加上众多的坐骑,人喊马嘶角鸣,这分明是一次军事演习。至少在苏轼的心里是这样看的,否则他不会用自嘲的语气说自己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本来在那时,士大夫流连诗酒、斗鸡走狗并不稀奇,许多附庸风雅的人还要百般标榜自己,大可不必为一次出猎自责。实在是因为在苏轼的心中,那曾经的万丈雄心从来就不曾消失过。在积弱积贫的当时,一个有责任心的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挽狂澜于既倒,不仅要建文功,还要带兵、靖边、为国净胡沙。何况宋朝本身就是文人执掌兵权。在苏轼的心里,是否也一直有着将军梦,我们不得而知。但在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里,苏轼所描写刻画的确实是一位会骑马、能射箭、豪情干云、有大将风范的太守形象。


  《江城子·密州出猎》是豪放的,不过豪放中有更多的爽朗和自许,还兼杂些许怀才不遇、英雄老去的慨叹。这与他后来写的那首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格调一致。但此时的苏轼毕竟只是小遇挫折,心中尚有许多希望,对未来仍可做出许多计划。冯唐至80岁始受重用,而苏轼此时年刚满40,因此他自嘲中有自许:总不会让我到冯唐那么一把年纪再委以重任吧?“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而到黄州,写《念奴娇·赤壁怀古》时,依然豪情不减的风格中,已然有了一抹不能化解的沉郁。面对大江大山,缅怀英雄故迹,慨叹个人遭际,那时又是十年过去,“早生华发”的自伤与“鬓微霜,又何妨”的洒脱已不可等同而视。自许没有了,茫茫浩叹,只能与那一樽水酒一起,酹洒江天。那时的情感,又怎是“豪放”一词所能概述的!世人不知,只谓苏轼豪放,殊不知这豪放中也有许多分别。


  纵顽童般快乐 亦婉约处沉郁


  其实苏轼在更多词作中表现出来的还是婉约。作为一位才华横溢、风流自许的诗人,他以词抒情,这与当时风尚一样,不一样的是,他的词不是诗酒流连、风流遇合的记录,更多真情的流露。从他开始,词从“花间”与“樽前”走向了更为广阔的社会人生。山川景物、记游咏物、农舍风光以及感今怀古等都大量写进词中。作为悼亡词,《江城子·记梦》是词中的另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里完全没有了红巾翠袖、轻怜蜜爱的轻薄,全词沉郁蕴藉、深情缠绵。


  故人之情,追忆之感,化作一梦,在不思量中、不经意时袭上心头。疑讶之余,自是感慨系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原来的确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故人总是牵系着许多的故事。生死相隔,一旦相遇,梦中情景亦如现实:“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而椎心之痛,总是天人相违。“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一切仿佛还在从前。可是,种种情怀,不及细说,梦已逝远,只能惆怅而叹:“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一首与《江城子·密州出猎》不同的词。


  苏轼先后娶两妻,均早亡。此词作于密州,是悼念第一位夫人王弗的。苏轼18岁时娶王弗,两人情意甚笃。王弗“敏而静”,通文墨,识诗文。她常会在屏风后面听苏轼与客人交谈,帮苏轼辨别客人的动机和人品。王弗与苏轼共同生活了11年。王弗死后,苏轼从京城一路护送妻子灵柩回到故乡,将之葬于父母墓旁,并在墓地山冈上,遍植青松。“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有这些青松相伴,王弗当不会太寂寥吧?王弗葬于故乡眉州,与密州真是相距千里,“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当年王氏去世时,两人都是青年,如今苏轼已由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遭遇坎坷、鬓角微霜的中年人了,“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在分别十年之后,死者长已矣,而生者不知又遭受了多少挫折,经历多少风霜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二人相携的那些岁月里,会有多少往事萦绕心头,难以挥遣啊!


  这种以真情入词的风格,应该亦是由苏轼始。这种情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是逢场作戏,它向我们揭示了诗人丰富情感的另一面。这个如顽童般快乐、凡事不往心里去的诗人,在内心深处原来也有着不能愈合的创伤。


  无奈天涯漂泊 “相思千点泪”留与彭城


  彭城是苏轼永不能忘却的地方。


  彭城,即今徐州,是苏轼第一次外放时诸多治所之一。在过去的时光里,这个兵家必争之地上,曾上演过多少纷纭故事,涌现过多少风流人物啊!可是在苏轼的眼里,那些帝王将相,似乎还没有一个有才情的歌妓让人牵动情思。


  这里有燕子楼,记述着唐代名妓关盼盼的故事,令人生无穷遐思。在一个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的夜晚,诗人借宿燕子楼,会梦见那个传说中的美女关盼盼,对人生、对这仕途的坎坷、羁旅的风霜产生一种深刻的认识,也会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今天我在燕子楼凭吊盼盼,百年之后,再有人来此地,要凭吊的可能就是我了吧?真是光阴如水,流逝无声啊!许多年以后,苏轼在黄州游赤壁矶,面对浩浩江水,就曾发出岁月如淘的感慨:“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真是这样,有谁能逃出历史的洗礼呢?


  不过,彭城对苏轼来说,更是一个一展身手、政绩颇丰的地方。在这里,他兴修水利,疏通河道,做了许多兴民利民的好事。他曾经与百姓一起去祈雨,在雨水如愿而降后,又与百姓一起去谢雨。他写了许多首《浣溪沙》来记叙这些事。“簌簌衣襟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那些平常士大夫不屑看、不屑写的寻常乡村风光,不再是文人雅士们臆造的世外桃源,在他的笔下化作千年不变的异样风景,留在文学史上。更值得一提的是,当洪水骤然而至时,作为太守,苏轼与全城军民一起“严防死守”,没有弃城而逃,最终战胜了洪水。这是一件很值得记下的事,作为诗人的苏轼在他的许多首诗中记叙了当时情景和感受。如同在其他任所一样,苏轼对辖区的建设有许多的规划和设想。可惜他的诸多设想还未来得及付诸实施,一纸调令又把他调走了。这样的一个好官,当然令百姓非常喜欢。因此,当诗人离去时,彭城父老执缰不舍,哭求留任,簇拥送出数十里。


  这首《江城子》是一首抒发对彭城的不舍与怀念的作品: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又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在诗人的天涯漂泊中,这是一个难得的地方,但可惜总是不能尽如人意,“既相逢,又匆匆”。是否就是这样呢?人生有许多相遇——人与人,人与物,人与某个处所或地方——是那样的美好,却又好景不常,转瞬即成过去。仿佛春光,正待细看,却已是春意阑珊,春梦成空了。“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即使春天依然美好,但离开了这里,那春天还有什么意义呢?在大雁纷纷由南向北迁徙的春天,诗人却匆匆离任,去下一个治所湖州。对这块留下太多回忆的地方,怎能不再三留恋回望呢?更何况彭城父老的那份情意,又是多么令人眼热心动啊!那“相思千点泪”,不是流给佳人,而是要流给彭城人民的。“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人生的种种烦恼,只能在友情的温暖中去轻轻化解了。后来也是在黄州,在经历了更多磨难之后,诗人在一首诗中写道:“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那种感伤与当年离开彭城时的情绪一脉相通。让人不由想到,面对离别,感慨真是太多。


  在苏轼之后,许多年过去,清朝的一位诗人龚自珍,曾无限神往地追忆古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对于苏轼来说,他所领的岂止是数百年?苏轼的风采光耀千秋,恒久而弥新。在千余年后的今天,我们遥望苏轼,犹如仰望一座巍峨高山。他的高度耸立在那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却没有那种高不可攀的冷漠。


  喜欢苏轼,喜欢他的那种旷达,那种超脱,喜欢他在人生的各种风雨一起袭来时,不退缩,亦不惶恐,更不委顿的气质。“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样的淡然与洒脱,令人羡慕、令人敬佩。(牟岩:山东省莱阳师范学校)

 

  《中国教育报》2007年1月28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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