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往年，我近期的写作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这不是没的可写，也不是没有写的冲动，而是我有意克制着，少写或不写。别无他意，只是我愈来愈感知，一件色香味俱佳的作品，从来都不是误打误撞到的，也不是投机取巧所能觅获，也不是靠几个天外掉下的词点石成金；而是需要动用作者所有过往和即在的经验、记忆以及累积的才智，洞悉出物事的真谛，以自己有别于他人的方式，清晰、肯定地说出，方有可能获得。“必须说新东西，可是它肯定全是旧的。事实上，你必须限定于自己讲的旧东西——它肯定仍是新的”（维特根斯坦）。

前几天，看《米兰·昆德拉传》（高兴著），里面有一段叙写波兰女诗人希姆博尔斯卡的文字给我触动很大，它使我明白：一个有真正独立精神的写作者，必须远离功利、喧嚣和荣誉，安静甚或寂静、寂寞地独自过一种自己认定或曰命定的生活。说白了，写作就是“一个人的战争”。我如此喜爱那节文字，以致私秘地认为那就是一幅女诗人的经典素描，不妨抄录在此——“……除了钓鱼和收集旧明信片，就是写诗，不慌不忙地写，一年也就写十来首。作品虽然不多，但用有关评论家的话说，‘几乎都是精品’。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只举行了一个简短的记者招待会，就又消声匿迹了。她是个把宁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诗人，在宁静中生活，在宁静中写作。诗作也有一种宁静的力量。外在的宁静和内心的宁静，你在她的诗歌中都能感受到。宁静成为她诗歌的源泉和力量，也成为她个人空间的保障和乐趣。”

进入春天后，灰白的土地被一小丛一小丛绿给慢慢遮覆了。到处蒸腾出一种万物勃发的动静。我仿佛从冬季厚厚的外套中挣脱出来，心绪突然明快了许多。一改镇日淘看碟片的慵懒，在远处天空的静蓝和近旁小鸟、树叶的啼叫——一种互为镶嵌的自然背景中，我开始了一年迟迟懒得搭理的工作。首先是整理这几年横七竖八躺在文档里的旧稿。乍然面对那些自己早先写出的东西，一瞬竟有恍若隔世之叹。唔，原来我写了这么多的文字啊！接下来是耐心地阅读、修改，狠心地删节和剔除，生怕辜负了自己的心血；更怕掺乎一些假的、伪的、低劣的、平庸的文字和情感在诗作里……几天下来，从2003——2005年写出的近350首诗歌中，共遴选出26件作品。清单：2003年，9首；2004年，9首；2005年，8首。废率9层以上，也就是说，写出的10首作品，或能上眼的只有一首，有时一首也没有。嗨，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原来，我原先那么用心用力、一度自我感觉良好的工作都是做的无用功啊。一种蹉跎岁月之感忽如倒春寒般令脊背发冷，我想：我目下写作速度的递减或许与这春天的算术有关罢。

但我实感我的内心有了一种大轻松。它使我或能不再重复自己或他人，也能使我规避写作的惰性和惯性。记得年初的时候，一个诗友在酒桌上戏谑我是“数量专家”，我一度很是委屈和不屑。但现在重新思量起来，他的说法未始不是在提醒我要我慢下来，要以更为严肃/严谨的态度对待写作，不要以量自居，而要以质取胜。我忽然想起老歌德说的一句话来，“谁要伟大，必须聚精会神，在限制中才能显出来身手。只有法制能给我们自由。”或许我从未想过“伟大”一词，但作为一个几于把诗歌当职业的人来说，进阶的步伐应该而且只能是向上、向美的。

有时，打开电脑，我会重新踱到废稿文档中，在那儿少许呆一会儿。我也许在挖时光和回忆的土，要在那儿培一个小坟，以纪念我的盲目和不自量力。在废稿底层，我忽然发现了一句话，嗯，我想起来了，是我一个多月前，整理完旧稿后随手敲打在那儿的，“谁能对虚无发起挑战呢？虚无创造了永恒，而实有之物不免最终归于虚无。”

2006，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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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张老师这么淳朴自然的随笔。似乎他一改往日的华丽‘精致而转向一种返璞归真！！祝贺！

精华鼓励！！

写诗的难不成都要宁静？哈哈。你宁静，我偏偏要躁动狂暴愤怒。
老子向来不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