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土（组诗）
《家 园
一九九二年我到酉阳挖锌矿
赔了个精光
回家后
在我姐那里借得10000元
在我姑父那里借得2000元
在好朋友刘青松那里借得3000元
我用这15000元钱
继续做起了因开矿而被中断的布匹生意
后来包销硫酸厂的铁渣
我分两次又从姐那里借了40000元
再后来买出租车
钱不够
我邀刘青松一起合股
到二○○三年
我不但还清了借款
修了一栋两楼一底的房子
还借给战友唐仕成800元发展种植
借给富贵表哥2000元为他的儿子找工作
借给侄儿10000元跑生意
借给妹夫2000元用于建房……
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帮助过我的人
请你们一辈子也无需向我开口
《父 母
父亲今年七十三岁
母亲的声音也临近古稀
她们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挖红苕的时候
父亲习惯性地把衣服挂在油茶树上
豆大的汗珠从父亲额上的沟壑
滚落进土地的沟壑
冷风一吹
父亲忍不住咳了两声
父亲咳嗽的时候
整个人埋了下去
母亲就会朝父亲喊：快把衣服穿上
可惜这些声音儿子无法听见
它们不肯穿过厚厚的夜晚
来惊扰我的安眠
昨天我在街上遇见两个拉蜂窝煤的老人
休息片刻
咳嗽的声音和喊话的声音
曾使我感动
并且由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陷入了对家的万般眷恋之中
《草在我心中多么伟大
平放自己，让心接近生存的最低海拔
在多变的大地上
用沉默完成对那头水牯的敬意
不跟稗子一般见识，暗藏祸害之心
看见庄稼，则就地趴下
不计较谁是谁的山坡
谁是谁的天涯
一辈子用颜色说话
春天，说绿就绿了
秋天，说黄就黄了
从不虚张声势
从不似是而非
当一场大风由草的命里滚过
草自动端出一把野火
其想法是——它要从头来过
草也信奉：高
在草的心中
能够长高的
是埋头的牛羊
和抬头的月亮
世世代代
草把身姿放低到民间的位置
为的是真心倾听，不远处
玉米跟村庄的一番对话
《天空是怎样空的
一转眼只剩下了天空
天空爱用这种叫人省力的方法
把鸟群送进了另一片天空
一转眼只剩下了天空
白昼 白着
黑夜 黑着
《雪地上的麻雀
我爱这只麻雀
它在来到雪地啄食之前
我没有看见它的同伴
之后也并无同伴飞来
这只孤单的麻雀
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莫不是它原本就居住于此
一场大雪让我看见了它
这只没有同伴的麻雀
它的鸣叫是沉默的
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之中
那不被覆盖的些许温暖
同样是沉默的
《草 垛
收割以后
除了草垛，田野里
便再无风景可言了
草垛是这个秋天最后的一抹亮色
它是一座用来过冬的房子
草垛的内心装着村庄
草垛站在自己的静默之外
抵挡北风……
日暮的乡关。有几缕
炊烟
浓烈着人间的烟火味
《古镇是个痛
看了龚滩
不得不相信古镇是一个痛
只要走一走那陡峭的
经风历雨后明显断裂了的几百步石梯
便可知背盐人的命运有多沉
每天，背盐人从地狱一样深的乌江码头
把盐往上背
他们向上每冒一次头
太阳就会往西沉落一尺
直至背盐人身上的天色暗如黄昏
很早以前
一群群背盐人用辛苦挣来的钱
买回一大堆发亮的木头
他们在能够将盐卸进马车的仄逼的高处
安了家
为能更好地体现心中的梦想
他们让吊脚楼和飞檐，重叠着
挂在那云崖上
从此，一辈辈的背盐人都要把生活往上背
以便他们在流血流汗的同时
在大口喘气的同时
在病倒累倒的同时
抬头瞥见的便是家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
时代安上了车轮
所有的背盐人都走光了
他们的后代已经不再靠背盐为生
只有一幢紧挨一幢的吊脚楼
像一个个古老的龙门阵
在烟雨中细细讲述
《想起鹰
如果从来没有听说过鹰
我不会疼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过鹰
我不会疼
如果不是忍受了鹰的消失
我不会疼
鹰啊，时光中的一枚暗器
我脑海里的一记暗伤
十年前的天空
鹰留下来的身影已经很少了
它不说话
相对于黄头的秋天
它的盘旋，高高在上
那年，巨大的沉默
整整贯穿了我的成长
忍受事物的消失，忍受孤独
成了我后来的生活
《朋 友
头两个月
我几乎天天都要把路
修到黄光辉家去
跟他吹牛
抽支烟什么的
碰上共同关心的趣事
黄光辉会把他的脸笑烂
那两颗比烟丝略白的大门牙
让人看了感觉隐晦
好像它的背后还有天大的乐子要来临
现在忙于生意
路就独自飘去他家
敲门。脱鞋。坐在电脑前
这一套熟悉的动作
常常在我的想像里发生
《这就是秋天
所有的枝头挂满了苹果
我这么说
是因为我太偏爱苹果了
所有的枝头都挂上了果
苹果只挂在一部份枝头上
这就是秋天
除了有我喜欢的苹果外
还有我不喜欢的
还有我不知道的
其它很多东西
《有个声音喊了一下
我在楼上钉钉子
感觉有个声音在喊我
我急忙开窗
并且很快答应了一声
做过这件事
我又回身钉钉子
刚才那个声音又喊了一下
我再次探头窗外
仍不见人影
我突然明白过来
那个声音
一定来自整个墙壁
它把痛传到了我的手上
我是继续我的工作呢
还是把锤子放回抽屉
我正在犹豫
《冬 天
外面下着雨
屋里亮着灯
今年烂冬
下雨尤显漫长
冷是冬天的一种礼遇
它杀死了蚊子
还给世界干净的生活
如果继续冷下去
怕是要下雪了
雪落下来
接通泥土下的春天
我每天穿着手织的毛衣
出门回家
盼着冬天变成棉花
或者玻璃
《身 世
我看到了花开的声音
我听到了水的弯曲
我闻到了风的锋芒
我为自己找到了坟墓
我要埋在花香里
我要埋在弯道边
我要埋在刀锋上
这些只能够向你们证明
我的
一点点做人的立场
《在河边
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我坐了下来
这块满是皱纹的石头
代表着岁月的脸面
河水一刻不停地往东流
一路上，收容了多少喧闹和灰尘
在我目光的上游
一只翠鸟第三次从水里跃出
仍然是两手空空
如果水继续这样肮脏
水里继续没有鱼
翠鸟的绝技就该失传了
其后代将沦为鸟类中的乞丐
我不能再这样呆下去
我被这可怕的念头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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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5/12/20 21:37:0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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