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之病,不当于画求之,当求之于平日之学问及生平之胸次。但观名流之画,即有败笔,决无俗笔。凡胸有卷轴之人,落想必不俗。若凝想于物象,即谓之俗笔。不化其拘牵,即谓之俗韵。气韵既泯,则物象亦乖,眼见得填塞满纸,一一皆是死物。
余谓气韵在文学家为不易到之境地,而画家入手,苟无气韵,即流伧荒。……故善于画者,随极写村庄儿女之态,而皆有一种离尘拨俗之致,即气韵清高也。文家入手讲意境,而画家入手必讲气韵。
画有四诀:曰养,曰鉴,曰经,曰取。养宜扩充。扩者不为迹象所拘,充者高出于精神之表也。……鉴宜纯熟。纯熟非甜熟之谓也。……经者多阅历之谓。……所谓取者,能撷其精萃之谓也。
邹小山谓画者生机也,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至如刻画细谨,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盖无生机矣。黄子久、沈石田、文征仲皆大耋,仇英短命,此其征矣。余曰,子久、石田、征仲,皆有学问者也,天怀浩然,学养兼遂,即不画亦未必能夭。若仇实甫者,,好做春宫图,穷形尽相,遗毒人间非浅,有动乎中,必摇其精,又焉得寿?唐人届画,何尝不细谨,其年寿亦不必皆促,小山之说泥矣。
昔人论画贵一“拙”字,此诣真不易到。老手之颓唐,非“拙”也。既颓唐矣,或多败笔,不能谓之“拙”笔。“拙”者,精神到,不肯一笔诣俗,亦无一笔近于娇柔,纯以天行,看似极“拙”,即之却雅极,则方谓之真“拙”。
“拙”字之外,尚有一“生”字,却极难到。凡聪明过人者初学作画,偶出一二笔极“生”,然有画工百思不到者,更求其常常如是,则不能矣。此天趣偶与人合也。唯神于画者,却能于熟后求“生”。盖绳墨二字,良工已得之烂熟,偶然斥去绳墨,便觉无绳墨中却有自在游行之致。则“生”字之真面也。
大痴之论画,最忌一“甜”字,石谷之论画,最忌一“光”字。“甜”字奇甚,大致谓熟而近俗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