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志,初无来历之说,只在推敲之间,穷尽事态,描绘性情,以求传神达意而已。然诗家须有诗家语,字句之间,如有来历,用之既熟,思及出处,更能多出一层联想,可以深化诗之意蕴。故唐宋以来,诗人多注意于此。唐人或偶用之,如刘禹锡言:“诗用僻字须要有来去处”,只是从稳妥处立意,并非字字要甚来历也。而至宋则一变,如黄庭坚云:“老杜做诗,退之做文,无一字无来处,后人读书少,姑谓韩杜自作此语耳”。此语一出,好事者为杜诗作注,就无不要拈出每字的来历,但老杜做诗,是否真从此来历出,后人则未知也。后人作诗,遂以有来历者为能事。然“用事工者如己出”,若堆砌饾饤,填塞故事,虽工而何益?况今之诗人犹可从古人处讨来历,而古之诗人又从何处讨来历欤?
故吾以为,作诗贵有来历,但如能遣词命意,化腐成奇,亦为擅场,关键仍在能传神达意耳。工部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其下笔如有神者,非全关来历,更在万卷之厚积也。贾岛“僧推月下门”,易“推”为敲,非关来历,在声响之优劣、意思之灵滞、情景之真实也。王安石“春风又到江南岸”,易“到”为“过”、为“入”、为“满”……而皆不若为绿,亦非关来历,在形色之摹绘,写春之传神也。其它如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之闹字,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之影字等,虽各自警精,亦非关来历也。或声响、或颜色、或物态、或事例,或生或熟、或静或动,亦无非能传神达意罢了。
工部诗又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云:“语不惊人死不休”。合而言之,故吾又以为,工部于诗,句句用力,字字推敲,无论取典用事,还是平铺白描,又真无一字无来历者。然此来历,已非彼来历也。
(旧时所写,随手改其一二,聊作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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