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漫漫人生路，走到尽头矣

写于2006-11-04 晚

他姓贾，大家私下都叫他石头。记得有缘由的，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想打电话问问，也作罢了。

他身高185cm，瘦瘦的，有一好身材。昨晚整理相册时，才看到年轻时的他不仅身材好，而且帅呆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眼视力为0。听说是他小时候，捡回来一个手硫弹玩，却爆炸了，左眼被炸瞎了，手指也被炸凸几个。还记得小时候，经常被他凸凸的手指拉着我的小手，也常常被那只异常的大手抱在怀里。然而1983年之前没多少人知道他是独眼，他的眼睛依然是那么漂亮，那么灵动，我想当年肯定有不少人为他心动，然而只有他知道那只帅气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从师范毕业后，当过当地革委主任，xx中学书记，联校校长，当过区里的会计。当时的帐，不经过他的眼睛总是不能让人放心。也许是失去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就愈加敏锐吧。他的右眼视力一直很好，是个会计好手，到现在都有人在说“我们4个人8只眼睛都顶不过石头的一只眼睛！真是不能比”

而我记忆最深刻的是，1990年，我坐在教室里听课时，他严肃得走了进来，老师笑着冲他问好“贾校长来了！”他点了下头，绕着教室走了一圈，我好奇的仰着头，注视着那张有点陌生的脸。当他经过我的小课桌时，我笑着仰着头笑“姨夫！呵呵”姨夫听到笑了，我也不好奇了。原来这个“贾校长”就是常常对我微笑的姨夫！6岁的我开心的笑了。回家还告诉妈妈“妈妈，姨夫就是贾校长！他到我们教室了。呵呵，贾校长就是姨夫！他和我笑了～”（写到这里，我仰头，姨夫微笑得那一幕又闪现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也许那一幕，充满了童真、和谐、温柔、美丽，想着想着眼睛就湿润了）

姨夫是大姨的丈夫，本来应该叫大姨夫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们表兄弟姐妹几个从小就只叫他“姨夫”，如果谁说句“你大姨夫”，我们总会撅着一个个小嘴说“不是‘大姨夫’！是‘姨夫’！”    那会，我（6岁）和瑞表妹去了大姨家，大姨和姨夫出去了，只剩下熟睡的我们。我们睡醒后，表妹吵着要回家。我就找了两张大卫生纸，和表妹设计着如何写个字条。表妹找了半天，没找来铅笔，找来姨夫的软笔（类似毛笔）。于是，我们分好工，她（4岁）写‘大姨’，我写‘大姨夫’和‘我们走了’。

有时候，想法和结果就是不一样。瑞表妹不会写‘大姨’，于是我就先写，在卫生纸上大笔一挥写下‘大衣夫’，表妹聪明知道‘大姨’的前俩字和‘大姨夫’的一样，于是她也模仿我，在另一张卫生纸上写下‘大衣’。后来，我们发现纸上写不下“我们走了”，表妹和我把大姨做衣服的粉笔找了出来，在卫生纸的空隙处，由我主笔写下‘我们走了’。

我和瑞，像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骄傲不已。这回她不闹着回家了，想看看大姨和姨夫发现后会是什么模样。于是我们躲在院里的厨房里，等待他们回来。可想而知，他们发现后先是惊喜，后是慌张，当我们调皮的从厨房跳出来后，他们都笑得抱起我们。

不知为什么，舅舅姨姨们总说我不该记得这么多、这么早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我总是能那么仔细的想起来。我想，也许这些小事给了我太多美好的回忆、太多钻心的温暖吧。

10月30日，下午4：30上课，我还是像平时一样坐在那个不无别样的教室里。然而，拿着闲书的我久久看不到心里，心乱如麻，不一会眼睛就乱跳，脸、耳朵也发烫。舍友还问“你耳朵和脸怎么那么红？”。我不是迷信的人，可是我却相信“心里感应”，有些东西总是解释不清的。那节课，我什么都没做，心里莫名的慌乱着，揣度着发生了什么。

是的，当天晚上妈妈打来电话——姨夫去世了，就在10月30日下午5点。

他去了。永久的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即使严肃的他我也见不到了。从知道姨夫胃癌晚期后，我就接连不断的做莫名奇妙的梦。每次一梦到姨夫，我顾不上请假就跑回家了，第一句话总是问“我姨夫～怎么样了？”我不知姨夫是否知道我这么在乎他，也不知他是否知道每当看到高大的他被病服包裹、被轮椅推动、被医生扎针时我总是抑制不住的热泪盈眶，再一次次的仰起头，想把快流出的眼泪倒回眼眶去。

我没有让他看到我流泪，因为我不想让他那么多红肿的眼睛，不想让他看着难过，我只想让他一直微笑，因为我记忆中的‘姨夫’是一个一直微笑的帅老头。哦，他看到一次我的眼泪。

暑假，专门陪姨夫，在大姨家一呆就是十天，我在姨夫面前蹦蹦跳跳的，和姨夫聊天，听他讲以前的种种，给他扇扇子，冲着他笑。我说“姨夫，你家的饭真好吃，大姨和燕姐姐的饭都比我妈做得好吃！”姨夫一听眉毛翘了翘，笑着说“你还想吃什么？”我说“蘸尖尖！（太原的一种面食）我好久没吃拉”
“好！咱明天就吃蘸尖尖”

第二天就听到二嫂说，“我爸想吃蘸尖尖了，提出来要吃！”
我听到心里很开心，因为姨夫是打着自己的旗号为我服务的。
然而那天和四舅发生了些小争执，我竟然哭了，对着姨夫哭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完全不至于哭。小舅之后一直和我道歉，说是他的错，不该惹哭我。其实不是因为谁惹了我，而是最近忍受了太多的悲伤，多少天仰头倒回去的眼泪都在四舅几句戏谑的话中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也没有人真正知道我是为什么而哭，有一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姨夫看着我哭，给我又夹菜，又加蘸尖尖，像我小时候一般哄着我。然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哄一哄就能破涕为笑的小女孩，这个哄我的人也不是那个身体硬朗的姨夫。他最后对我说“年轻人不要冲动，不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别人身上”。

昨天是姨夫的葬礼。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该留的泪都在那天中午留过了。葬礼上，有的只该是一颗早已准备好接受的心。然而，当出葬的队伍开始走动时，大姨却哭着要扑向姨夫的棺，被别人一拉，大姨坐倒在地上，大声的哭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大姨哭，而且哭得那么凄凉。顿时，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在场的亲人们都哭了。

此时我更心疼的是大姨。40年的夫妻，到那天就算划上了句号。从此，那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了那个身高体瘦的老伴，没有那个“8只眼睛都顶不上一只眼的”石头，没有了那个时时温柔微笑的贾校长。大姨从此以后不用再挂记姨夫多会打麻将回来，不用再提醒他“打麻将时多动动腿，转转脖子”，不用再洗那么多衣服……可是她会习惯吗？40年的夫妻，我想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适应的。也许她还会站在门口守望，却发现自己不需要守候了，于是默念着关上门，走回屋子。也许她听到弟弟妹妹家的事情，还想和他商量商量，可是走到里间，却发现他已经走了，永远的走了……

那个时候，想必是大姨60多年来最孤独、最寂寞、最痛苦、最凄冷的时候。没人能知道她的痛苦，就像折断翅膀却依然救助他人的天使一般，她总是忍着痛苦，做着习惯的事情。

大姨瘦了，以前胖胖的大姨，脸颊消瘦了很多，胳膊也细了很多，嗓子哑了，眼睛一直是肿的，却一直在忙碌着，做饭、洗碗、擦桌子，从我去了大姨家，就没看大姨停下来过。她总是睡得很晚，却第一个起床。我看着都心疼。我知道她是想在不断的忙碌中是自己的心来不及伤痛。

就像四天没有睡觉的燕姐姐，眼睛肿的和桃子一样，嗓子一直哑着。“姐，歇歇去吧，我来洗碗”可是姐姐却拒绝了，说她洗就行。我再三劝她，可是她还是坚持把那一堆碗洗完。

在大姨家这那两天我还是那般，尽量说些快乐的话题，让大家舒展眉头，自己也笑着。只是不想让那沉重的气愤一直延续下去。只是想让大姨、姐姐慢慢的好起来。她们是坚强的女人，也是我在乎的人。我希望我的亲人们都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生活。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永远生活的好好的在一起。



姨夫，你是睿智、坚强、勇敢的人，在所有人都蛮你病情时，他默念“漫漫人生路，走到尽头矣～”；在大家都看望你时，你对看望你的人说“死了也不后悔了，该吃的、该做的都吃了、做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不后悔了”。你不知我当时是多么的感动你的坚强。

姨夫，您不只是我们的姨夫、姑夫，还是我们的姥爷、爷爷，一直和大姨照顾着这7个弟弟妹妹，我崇拜您。

你知道吗？我们都在乎你、尊敬你、喜欢你、感激着你！永远爱您这个微笑的姨夫 ！ 希望您在天能感应到我们的真心，保佑着所有的亲人们，保佑着大姨健康……

姨夫，一路走好！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