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七律 读易哭盦琴志楼诗

搜得昨夜长风的文字：

既生瑜，何生亮；
卿不死，孤不安。

这是易顺鼎拟袁世凯口吻挽宋教仁的名联。他的琴志楼集放在家中有段日子了，一直是跳着读，没有象一向的习惯，顺序一一抄摘精读。或许，是我对那种为作名士而名士的习气，始终不能欣赏的原因吧？
此老字实甫，号眉伽，晚号哭庵，不知何故，这哭庵两字，总让我想到半塘翁。不过，两人性情，实在天差地别，特别是晚年捧角放纵的易顺鼎，当是自号半塘僧鹜的王幼霞无从想象者也。
顺鼎诗极多，号万首，便是琴志楼集里，编者也坦言未能收搜完备。晚年古风流于俚俗，那些捧角诗，实在不愿多看。若捧角能到老杜剑器行的水准，那又当别论，但诸如“谁知中华祖国五千余年四百兆人之国魂，不忍见此暗淡腐败无声无色之乾坤”之类，不文不白。而论者卒以顺鼎所捧的名角中有梅艳芳，而开脱曰不能因此便谓易诗格调低下。此论颇令人不解，诗便是诗，岂能因人而异，捧了艺术大师便不低下，捧了别的艺人便不可以？若如是，现代老干体多矣，放大喉咙大声歌颂光辉形象的也多矣，岂非都诟病不得？
我不喜易集晚期的许多作品，殆自认名士，自以狂为美，却不知早入俗套矣。
其自谓“三十余年内，初为神童，为才子，继为酒人，为游侠”，自喜之意形诸言表，然以余感觉，所谓神童才子酒人游侠，殆皆欲为之也，非真性情自然流露出，所为强学非为美，晋魏远矣，焉真能得世说之余风？
易集里唯喜七律，此老属对之工，精思之巧，清末少有抗手者，此或与其长于诗钟游戏有关。记得曾在某处见过，此老素有诗坛祭酒和撞钟能手之谓，如题吟赵武灵王、西施的诗钟：“风云代郡惊胡服，烟月吴宫忆越纱”，属对构思，出人意表。
集中往往一韵迭数十首以上，而指事各有翻新，概不落俗，非有大才，不能至此。然其古风又多俚，除却故意学名士派头，则委实不可解也。

又忆及此老逸事。袁克定曾作七律两首，题作《分明》，叙曰：
“乙卯秋，偕雪姬游颐和园，泛舟昆池，循御沟出，夕止玉泉精舍”
其一
乍著吴棉强自胜，古台荒槛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著，云起摩崖梦欲腾。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明室转明灯。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其二
小院西风向晚晴，嚣嚣恩怨未分明。
南回孤雁掩寒月，东去骄风动五城。
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催梦欲三更。
山泉绕屋知深浅，微念沧浪感不平。

其时袁从顺鼎游，易不满原作，乃删改为：
乍著微棉強自胜，陰晴向晚未分明。
南回寒雁掩孤月，西落骄阳暗九城。
驹隙存身爭一瞬，蛩声警夜欲三更。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不过，原作两首，一用十蒸，一用八庚，被易这么一改后，却变成十蒸八庚串韵了。易性情之疏阔，名士风范之自矜，于此可见矣。
余读易集甚草，目前杂感唯如上，聊备存，日后精读之，或会觉今日之非是。记得钱仲联先生于近百年诗坛点将录中，以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当易顺鼎，评曰：“樊易齐名，哭庵才大于樊山，自《丁戊之间行卷》至《四魂集》，各体俱备。山水游诗最工，其游庐山诗，经张之洞评点者，皆异采幅射，眩人眼目。晚年老笔颓唐，率多游戏。”则余不喜其晚年诸作，似也非大错哉。

 

06.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