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总角时、侍大人游寒山寺。见石刻枫桥夜泊诗、大人指授之、琅琅成诵、心窃好焉。年十二、大人授以诗古文辞。自杜甫兵车行杜牧阿房宫赋始、遂渐进于文学。求书自习之、五六载间、尽玉溪昌谷李杜元白而至于汉魏六朝、皆若可解悟、会心不远。独于当世名流、海藏散原石遗晚翠诸家、则往往不能逆其志。自愧才下、学或未至。乃取东坡山谷宛陵茶山诸集读之、固未尝不可解、因甚惑焉。时散原方以江西宗匠主坛坫、末生后学咻之嚾之、不可一世。余三复其集、噤不敢言、所得者偶有句耳。南社诸君子则以江西诗为遗老文学、不足以任革命鼓吹、乃举唐音以为帜。然自柳亚子以下皆规橅龚定庵、才或未济、徒见浮薄。宋且不至、何有于于唐。遂弃诗不观、转而事新文学、偶亦作旧诗、皆拟古也。抗战军兴、流移滇闽、稍稍作韵语、寄情言志。然平生讽诵、博涉多方、古来诗人、各有影响。推敲之际、辄受绳约、终不能脱前人科臼。因知宗宁宗唐、徒费唇舌、邯郸学步、孰为是非。于是放笔直书、惟求辞达。或一年止数诗、或经年无一诗。垂四十载、所作不逾三百。删其十一、録而存之、以识平生踨迹、一时情感。览之者当讥其凡庸总杂、不成家数。余亦自知其体气不纯、无当大雅。所自许者、无不可解之作耳。然欲使老妪都解、则犹有愧于白傅也。
摘自＜北山楼诗序＞
附：
在中国文化界，北山老人施蛰存堪称大师。博学可比钱钟书，文采不逊徐志摩。
《北山楼诗》中的诗是施蛰存九十年人生各个时期的吟作，读来犹如观一本自传。大学者写诗总是长袖善舞，挥洒自如的。对于读者则是一种享受。
友生
友生如水泻平地，纷向东西南北流。
诘曲各怀身世恫，浮沉都为稻粱谋。
小星替月此何日，狂醉寻欢正可愁。
颇觉近来无赖甚，倥偬云物漫经秋。
乱世流离，谋生艰辛的片段如在眼前。这样的诗句放在唐人诗作中也毫不逊色。
听王守槐歌其一
露冷霜横夜色清，万方兵气悚边城。
当筵忍听霓裳奏，总是宫槐落叶声。
战争逼近，惊破的岂止霓裳羽衣曲，更是人心。
赠大理周泳先
苍洱新词客，清真有嗣音。
湖山容寄傲，花草费钩沉。
寇骑不窥塞，霜翰宁息林。
从今谢羁旅，松菊入瑶琴。
羡慕友人可以静心做学问，自己何尝不想如此呢？
读学者的诗文，怀一种崇拜的心情是不为过的。文字到了大师的手中怎能变化出如此令人拍案叫绝，浩叹不已的诗句呢？
囿于所学，《北山楼诗》中一时不能读懂之处甚多，留待日后深究了。学者的文学作品中喜用典看来非虚也。类似的，钱钟书之《槐聚诗存》，王力之《龙虫并雕斋琐语》均是如此。
作者简介 ······ 、
施蜇存先生是我国现代著名的诗人、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和编辑家。他在大学任教授，又成为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海内外众望所归的一代名教授。他的文学创作至今拥有广大读者。是国际汉学界研究的长盛不衰的热点。他在中国诗学、词学的研究上也取得了杰成就，因而成为中华诗词学会和中国韵文学会的学术顾问，并获得上海文学艺术奖[杰出贡献奖]。本书会萃了施蜇存先生七十余年来创作的传统诗歌名篇。
施蛰存在咏馨楼主的《现代诗坛点将录》中被点为豹子头林冲，实可能过誉。《北山楼诗》只是存诗的一部分，但几乎篇篇可观可颂，连出版的错字也未见，足见作者筛选态度认真。
细看来，北山楼诗主要有几个方面的特点：
1． 如其序言所说“于是放笔直书，惟求辞达”，北山追求的是一种直抒胸臆的效果，这样自然缺少一种回环曲合，一叹三咏的效果。中国诗歌的优点在于其含蓄而成的韵味，然而放笔直书却会使这种效果逊色不少，是其缺点。应该指出的是，施老晚年的诗，比较圆熟，感觉有一种追求古典意味的感觉，可惜多为应酬作品，却因为这样失去早年作品中的热情。情也是诗歌的主体，这样看来，北山作品总有其固有缺点，不然，跻身前列当无异议。
2． 语言而论，序言所说“所自许者，无不可解之作”则虚矣。不但偶出用典且书面语极多，不单说老妪不能解就是现代大学生也未好懂。以余所观，北山早年在追求一种语出清新，不蹈前人的语言。随意的摘几句“已结银屏千里梦，难消梅蕊一丝春”，“夕照苍黄摧落叶，乱山回合镇寒流。民兼夷汉才三户，人与牛羊共一舟”等等，这些句意古人恐多有，但以这样的语言道出却怕是未有？所以，北山所贵者在于其造语于新，殊为难得！
3． 以整体而言，北山所长在于描写，叙述，而短于抒怀。所以短制不如长篇，在回环曲合和排比拟喻上，北山实可见其精思功力！《闽江滩行》犹为喜人，余以为集中第一名篇！而短篇抒怀作品则整体未越前人。
4． 北山之诗感觉比较注重写意，把一个意思完整表达出来，但缺乏对境语的锤炬工夫，更少情境相融的诗作，以此而推其境界实在不远。而炼意却比较成功，或人各有所长，各自发挥而已，已臻自我之境则足矣。无疑，如果以直写纵书而论，北山甚至可以说是达到较高水平。
5． 再观北山诗，其早期多为写景，自弹自唱，绝少应和酬对，这种诗作大可以为遣怀，虽然北山并未着力抒怀，但这种诗却因清新而读之可喜。对比老境，虽然多有圆融之作，却已是生气全无，徒为酬唱之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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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7/10/17 10:22:53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