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在记忆里沉浮,在我生命中的此刻彼时。
山村之小、之平凡,在别人的眼中,只是旅途中一个个站在路边的木头堆上衣服褴褛的孩子,他们惊讶的目光粘在擦肩而过的豪华汽车身上;或者就是在一棵老松树里沾满了泥土但仍隐约可见的破站牌;或者干脆就是一列送葬的白色队伍……
我清楚地记着自己是那样冷漠地将脸贴在车窗上,在颠簸的车里,木然地望着一格格从玻璃上掠过的别人的乡村。
我又怎能让别人记住我的小山村呢?
车子突然停了,下了一个人,谁也没留意到他,默默地下车之后,我看见了在他背起行李踏上回家的那座老石桥的那一刻,在桥的另一端,朝他跑来了一个欢叫的孩子,孩子的身后是他永远微笑、等待的妻子,妻子的身后就是那个也永远微笑、等待的小山村。虽然,那个小乡村不是我的小乡村,路过的车已不再是拖拉机,下车的人也已不是少年……
我知道,小山村在等我,就恍如少年时自己从县城回来,刚下车,就有人在一大片的竹林前面动情地喊出我的小名。时间一晃,虽然过了20年,我仍记得那人有些夸张的表情、甚至是那一刻掠过竹林浩大的风。等待,就象这个记忆,虽然历经时间之水的冲刷仍停留在原地一样。从何时起,钢筋水泥开始汇进我的生活,情感在其中的搅拌之后也显得硬了些、少了些许色彩。满眼皆是出租车、商店、广告,城市似乎努力地在用金钱与交易来延续着乡村的淳朴、宁静与清新。虽然,都不象,都走了样。我还是在霓虹灯下、等车的站台上、纷繁的化装之后极轻易地想起了乡村,象记忆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女孩是那样大胆地立在茉莉花下,用她那水一样的眼神凝望着你;你又是那样多情地立在高坡上,久久地凝望着远处已如点的她消失在金黄的稻浪里。此刻的电视中,正热播着一档叫“电视新娘”之类的节目,主持人正着急地替参加节目的分坐两排的仿佛商场等着出售的积压商品的男女们问着“爱他(她)吗?”之类赤裸裸的声音……
小山村仍是那样静谧地在一大片山的中间、一大片水的后面、一大片森林的下面微笑着、等待着。前几天,邂逅到省城看病的当年的老邻居,依然是那样慈祥的笑容,依然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做事,一起走在豪华喧闹的商业街,我一直忘不了他那紧皱的眉头和一直的咳嗽。这虽然也让我记起了大学时代曾带一同窗好友回乡里,坐在外婆的厨房里吃着外婆盛情煮的荷包蛋,脚下是满屋悠闲的鸡鸭,不时地在鞋面上啄食,同窗悄悄地皱起了眉头并在外婆听说他只吃瘦肉不吃肥肉后用她那又黑又长的拇指指甲掐去一块三层肉的肥肉部分将余下的瘦肉放进他的碗中之后一直的咳嗽。
那样的相似。
但我在痛恨它仍存在的一些贫穷、愚昧、甚至脏乱差的同时,我仍然是那样迷恋那些隐藏在这些灰尘下面的真。毕竟,真实才是最关键的、真情才是最可贵的。不象这时候的我看见那么多的人们在菜市场里都迎着从天花板上漏下的唯一光亮警惕地辨认着100元钞票的真假——这样的地里能生出什么样的庄稼呢?城市的前身不也是乡村吗?
踯躅于这样的空间,需要强劲的肺,需要清醒的大脑,更需要扎扎实实地去做些什么。
清晨的大街上,我看见一些在人们起床前打扫的清洁工,他们在不显眼的地方为这城市流着汗,虽然,第二天,他们仍要面对再次被污染的路面。或者,这就是我们都该做的事。
小山村的记忆恍若一块布,时常擦去我居住的这个都市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