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在变换中……
我看见了延伸,时间的触角高高扬起,突破一切。
她是美丽的,在1961年的照片里,两条大辫子、两朵蝴蝶结,她斜斜地站着,笑望着青春的充沛和热烈。
我没有时间参与她的美丽,她已在那段激烈的日子里燃烧了。我绝对无法知晓她的倾城,我只知道她如今是我孩子的外婆,每天下午四点半时间,都在登高山上安详地漫步,手里执一把竹扇,从高高低低的树下慢慢走着,将树叶间漏下的阳光一下下扇凉,脚下是整个城市,正窜行在浮躁和匆忙里。
谁都曾经青春过,只是每个人年轻在不同的时空里。
我的眼前,此刻,一会儿是翻飞的大辫子,一会儿是白发,一会儿是年幼的蹒跚,一会儿是激情的歌唱。满大街的人,在盛夏的傍晚,在我的跟前流动着、变幻着、静谧着。
是的,有时候,我在喧闹的市场里,会突然感到空无一人,摊子还在、时钟还悬挂在前面、白云也在头上,还可以听见刺耳的汽车喇叭和高亢的吆喝,但,跟前,分明没有人,连我的身体,也不见了。
更多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代人向一个广场或者出口走去,他们和她们以及和它们之间的恩怨瓜葛,也在里头夹带着,像上火车前的安检,每一件行李,都得放下。我们拥有的,其实就是行进中、通过前各自的动作、表情和声音。就这样,一栋金碧辉煌、万家灯火的大楼会刹那间空荡,成了文物或者一处醒目的垃圾,在另外一个时间里,正在走动的脚步和嬉笑,都一一跌入记忆或者传说。
我也因此看见废墟里,一处处的红砖壁瓦、莺歌燕舞,潜着;燃烧的树林间,有凤凰涅磐,已经飞走。
照片却是固执的,它用自己仅有的尺寸,箍紧那些流水和行云。把忧伤,保留到快乐;将激情,呈现给颓废;让老人,比我女儿还小;让稚嫩,停在鱼尾纹。
我再次认识记录——轻扬的一个动作,凝结的居然是铿锵的力量。在文字间,千军万马埋伏;在颜色里,唐宋风韵潜伏;用节奏,虚空填满血肉;以照片,前世今生延续。
但照片却是停滞的,它把该记忆和该遗忘的统统锁在小小的面积里,任谁来敲门,也不让里头的离开。
于是,我在三十年后,邂逅了这张照片,也可能在另外一个三十年里,让另外一个生命去见证流逝和感叹。岁月的一个影子、一个细节、一个表情,硬生生从时间的湍急中沉淀,用一张薄薄的静谧,对抗永恒。生命,是渺小的,是浩瀚的海里的一小条鱼,只是构成汪洋的一个瞬间的回流,但记录,却提醒着生命的力量和潜在的庞大。
流水可以冲走一切,却抹不去洗刷;死亡可以带走一切,却绕过记忆和记载;正如,天大地大,却可以用一张照片去证明或者掩盖。
老人的一组照片,在我的幻灯机上忽闪着,此刻。
2006-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