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包家村[原创]随笔 - 【梦溪园】 - 诗昆论坛 - 传统文化的守望者，我们的精神家园。

“包家村，夜晚静谧。草丛中一片巨大的月光”。是的，包家村。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地方，我曾在多首诗作中写到的那个村庄。她贫穷、落后，像一位营养不良的妇人。年轻人出门了；老人种一块薄地，养两头猪，带几个孩子。刚洗净自己和孩子的身体，一年就过去了。多年以前，我就已经习惯于村庄的平凡。过去的还是正在变化的，都是那么自然、和谐。我喜欢这样的村庄：清晨，扛着犁铧，赶着黄牛下田的农人，手中拿着从旧刷衣上抽下来的牛刷条，嘴上吊一根叶子烟，神态悠然，行进在齐腰深的薄雾里；脖子上围一条毛巾，赤裸着上身，从坳上打苞谷回家的人，走在扁担溪的河沟，洗去身上的汗臭；放学后，结伴上山赶牛回家的小学生，牛脖子上的铃铛，响彻整个山谷，成为童年里最美的歌谣；晚饭后，搬着小木凳，聚集在院坝乘凉的老人，打着蒲扇，摆谈村庄里的故事；打着电筒，去守酸菜面的单身男人，坐在灵堂前，唱着孝歌，通宵不归。这些，构筑着包家村的历史。许多事说变就变，没有任何征兆和预言。有那么一天，我心中所有的沉寂和平和都被打破了。童年时的伙伴——虎全，在回扁担溪的途中，发病，倒在路边的水田里死了。他倒的地方离水田的尽头刚好10步的距离。这是不是命中注定，我不得而知。他家很穷，比我家还穷。房屋在半山腰。那个位置，从寨子出发还要爬几分钟的坡。他们是被排斥在人们的生活主流之外的。他出生就有母猪疯。大人们说，得这种病的人，是母亲在坐月子的时候吃了母猪肉而落下的。他先天得了这样的病，衣服很脏，很破。从小到大，一年四季，脸上都挂着鼻涕。那鼻涕在他的嘴唇上方，你担心就要掉到他嘴里的时候，他却又猛然一吸，又缩回了鼻孔内，不一会又掉了出来。他比我大，很有力。他帮人们干活，是自愿的。（当然，干活了如果你要做午饭，是得叫别人。自己如果就没有吃也就算了。）他就帮我干过。那天我将母亲从山上割回来晒干了的柴扛上楼。那些抱不动的，是他帮我扛的。他也经常被一些人欺负。从扁担溪出来，村子里比我们大一些的青年都爱乱说他，后来就发生打架的行为。他总被一群人打，而我只能是站在旁边急。他出事的那天上午，我在家宰洋芋。他从屋对面的大路上路过，就来坐了一会。指着削了皮的洋芋，他说生的也能吃。我看到那流出来的白汁，嘴就开始发麻。他走后的几个小时，从扁担溪出来的人说他死了。村小附近的人说大雨之前，他曾在学校的阶沿上睡觉。我想，那时他刚从我那里离开。他一定是在回扁担溪的路上，遇雨，然后发病，倒在了水田里死的。我的同伴死了。他可能从来没有体会到像我一样正常人的生活。一直在人们的偏见中活了16年，然后匆匆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身体没有抬走之前，许多人跑去看闹热。我没有能去，被父母阻止在家里。因为村里人都知道，年轻人的非正常死亡是凶死，很不吉利。事后，我仔细看过他死的地方。用平常的步子，刚好10步的距离就走到了水田的尽头。也就是说还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可就是那十几秒的时间，他走了。我不知道这对他是不是一种解脱，是不是老天爷让他提前结束了这与生俱来的痛苦。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1996年，我开始了懂得热爱生活，珍惜生命。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能好好地在这世界上活着，还像大多数人期望那样读了大学。我是该感恩地行走在这个世界。我喜欢黑夜，坐在自己床头的书桌上写下一天的感受，有时是几个句子，有时是一两首诗。我感动于乡亲们的劳作，清早下田，晚上回家；感动于从眉苏河吹来的风，拂过房屋前的苞谷林，然后将花香送到寨子的上空；感动于从杨家坡的小路上一直延续到牛栏里的歌绎；感动于黄昏飞过村庄上空的鸟群；感动于院子里晚上听到的一个悲惨的故事。深夜写着这些的时候，母亲经常就坐在床边。多次走了，却又推开门，不声不响地坐回原来的地方，好像丢不下什么东西似的。小时候，我和小妹经常习惯于在夏天来临之前和走了之后，穿着凉鞋到处跑。现在也一样。那时，我的母亲说，你们是穷骨头发烧。而至今，我也还保留着这样一个习惯：夏天，吃饭的时候，侧着身子，不自觉地将脚搭在与自己坐位相当的高度上。我仔细想了，这就是农村男人边聊天边吃饭的姿势。它已经贯穿于我的生活，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改变。朴质、纯真。还原生活，还原生命本身。我一直让自己的诗歌保持着这样的质地，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技巧了。我爱这些现在的事物，更爱着那些消失了的事物。它们在我的诗歌里一一重现：柔软，生疼。田华 2005.4.9.于涪陵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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