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樟园的石凳上睡觉醒来,从教学楼侧面吹来的风,翻过我的肩膀,瞬间就到了校园的尽头。这风,吹得满地的落叶向一个方向跑,在我的脚跟处打了几个圈就走了。这让我想到家乡的赶鸭人。他们也一年四季都赶着鸭子行走在村庄的水田里。肩膀上挂着白色布袋,脖子上,向后,挂着草帽,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最后消失在村庄最偏远的田埂上。
赶鸭人行走在乡村的田埂上,河坎上。这是多年以前的事。那时,我还能为自己在清晨去菜园的路上无意间发现河坎上草笼里的白色鸭蛋而满脸兴奋。那带着暖烘烘的热度的鸭蛋,捧在我手里,心砰砰直跳。一群鸭子正在我前方的水潭里快活着,嘎嘎地叫个不停。
我们村庄赶鸭人的消失,是随着公路外面一片片稻田的消失而消失的。那些水田,在一辆辆从外省运来嫁接桑树苗的刹车声里,在从外县来的蚕桑技术人员的小刀里整片整片地消失。就像我刚睡醒时,风刮过一样的迅速,也就是说我也像刚做完一场梦,醒来一切都变了。
那个经常在我们村的水田里放鸭的老人:跛子。邻村的。白色眉毛。很少的头发。是我一个同学的外公。我经常看到他正午的时候,戴着草帽,赶着鸭子,行走的水井湾的田埂上。那时,人们大都放下手中的活回家吃午饭去了。他一个人成为广阔的田野上最引人注目的事物。叼着烟。偶尔也坐在田埂上,看着自己的鸭子吞云吐雾。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他是孤独的,这么大的一个村庄,就仅仅他一个人赤裸在阳光下,与鸭子为伴。我曾经小声地问过母亲,他怎么中午不回家吃饭。母亲说,一个人还吃个鬼呀。老伴多年前就死了。儿不孝啊,媳妇让他一个人做在正房的棚子里。女儿家又穷,又还有公婆。他一个人养着那几十只鸭子,一天游走在几个村的水田里。中午给鸭子喂包谷的时候,吆喝着,将鸭子集中到一块水田里。从肩上取下布袋,手缓慢地伸进去,抓一把包谷向空中扬起。自己却肚子空空。
现在,水田又开始复苏了。那些根植了多年的桑树在村民的愤怒中倒下了。田埂上却空了。回家的时候,村庄里所有的年轻人都出门了。剩下老人和几个月的孙子,一些小孩在家。那些稻子,在风的吹拂下,激荡着。等待着更完整的回归。赶鸭人却永远地走了。在一个黄昏,一场瘟疫之后。
2005.4.11.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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