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戊子秋兴

戊子秋兴之一

去路彷徨问竹林，不知何处有妍森。曾凭想象瑶山冷，怕作猜疑瀚海阴。四顾茫然多骇雨，寻思一刹失初心。虬髯冷笑终虚妄，动魄惟馀霹雳砧。
月明如梦向谁斜，零落何堪嗟蕣华。已识灵犀隔天意，空言上帝绝星槎。古今反复惟馀泪，来去循环莫怨笳。最是伤心听人语，从来铁树不开花。
居然日暮有残晖，似血何曾颜色微。心悸他年诸梦杳，我生今世轸怀飞。兵谈王霸多横扫，政出圣贤能弼违。落笔时当忧戚戚，知谁睥睨笑甘肥。
未必长安着错棋，闲谈礼乐付深悲。天门浩荡浓云外，洞府幽深晦雨时。一马如飞曾振作，万山重叠怎驱驰。英雄骨冷秋空鹤，气象萧森不敢思。
眼中冥色梦中山，都在仙人指顾间。窗隙偶开通世界，风声乍起闭玄关。诛心怕论空王教，掉首空忧慈母颜。孰谓蛟龙腾巨浪，嚣嚣不许乱周班。
传闻虎啸各山头，猿鹤相依悲劲秋。雷电交轰无骇色，风云纠集岂幽愁。千年鬼火埋神剑，满目波涛盟信鸥。爨后枯桐听不得，泠泠心事向瀛州。
霸业雄图圣主功，十分王气运筹中。江山久滞秦王魄，位列犹存汉祖风。瘦影疏林归惨碧，崩崖落日见残红。崎岖有路高台上，放眼神州作钓翁。
丈夫所遇惯逶迤，虚室何妨问泽陂。山静壑幽消劲草，秋阴花恶别残枝。悠悠仙阙还无觅，荦荦心怀已自移。触目西风吹万里，斜阳惨淡白云垂。

戊子秋兴之二

八月秋风动桂林，裁云斫月亦萧森。碎花摇尽空枝瘦，高草枯成断壁阴。量浅自惭无酒梦，思深还写恸冰心。中天倚望何须问，总是怆然听夜砧。
小酌何曾醉眼斜，秋深无处觅芳华。家藏虫蠹千年字，心远江河万里槎。几度黄昏萧瑟雨，一时寒壁寂寥笳。青霞矫首终如梦，留得中宵爆烛花。
红花落尽又寒晖，黄叶飘零更梦微。万物如斯灯火寂，我心因此雨丝飞。古来高洁衣难振，到底穷愁愿易违。故国山川依旧在，崩云巨石藓苔肥。
一局何当步步棋，人生步步足堪悲。花开笔下成新往，墨染心头非旧时。身侧有朋常叱咤，堂前无燕可飞驰。凤鸣渐远高轩过，剑气斗牛孰为思。
万重风雨万重山，不到寒斋幽梦间。怜我休疑罗刹岛，问君还笑鬼门关。图穷会意分疆土，眼倦关心失醉颜。起视悠悠朝北极，耸脊由他桂影班。
千山暮雨海西头，绿发红颜莫问秋。万国衣冠魑魅舞，中原社鼓雀鸦愁。仙人指点风如马，客子恭维水狎鸥。闻道桐花消息好，凤凰栖落向皇州。
封狼居胥汉皇功，剑指于阗一怒中。青史昭彰贺兰雪，长安断续楚王风。阿房焦土磷光绿，金谷芳魂瘴雾红。贪作清游无意思，可怜辜负白头翁。
未许分飞作逦迤，好花依旧落寒陂。涟波风动辞长夏，禽鸟身轻恋旧枝。绛灌名臣歌正好，开元圣主政难移。并言幽峭非家事，言利论功手自垂。

戊子秋兴之三

瑟瑟秋声风满林，重磨飞镜亦如森。天开万古人长老，梦逐一生花正阴。帘角斜光寒沁骨，酒乡狂呓冷迷心。故宅招魂无可道，霜凄犹自伴清砧。
枝枯树老倦横斜，不改娟娟旧月华。一叶凋零怜雨蝶，此身飘泊羡风槎。蓬莱仙阙歌檀板，菡萏情怀趁塞笳。闻道黄沙飞舞地，高槐终许梦开花。
寂然秋色更澄晖，海阔天高衔石微。舟渡扶持三岛峙，涛生宛转一鸥飞。青衫漫讶凭猜度，红日难言惯僻违。帝子不来名易误，人间勿复笑痴肥。
善弈何妨着乱棋，乱中取胜更谁悲。痴迷纵酒枯松下，慷慨拨弦霪雨时。隐隐雷鸣飞瀑落，森森魂悸寸心驰。五更荒邑千年后，几许繁华或可思。
楼高百尺正如山，手摘星辰想像间。大道山崩成险隘，罡风雁逆越重关。文章草草堪磨骨，儿女匆匆竟强颜。怕问千秋家国事，灯寒如雪鬓微班。
菊残犹自缀枝头，何事心惊霜满秋。月或圆时争送喜，风无来处岂关愁。山围铁栅园中鹿，海涌波涛水上鸥。万木刁萧凭细看，峨峨依旧是神州。
记得当时问鼎功，尧歌俱在唱吟中。普天生气多霖雨，野老寒怀浴好风。忽问辟邪犀角重，哪堪当路荔枝红。回望六十年间事，一纸沧桑一瞽翁。（重读《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
迢迢山去更逶迤，孤客难怜向月陂。水国中宵无骇浪，乡关何处不寒枝。三分王气应犹在，百代雄图岂易移。感触苍茫终一笑，灯明帘幕正低垂。

戊子秋兴之四

万象翻新旧羽林，依依难改愈寒森。星光匝地泥墙矗，日影撑空铁屋阴。丛菊能开何处泪，长鲸不复此时心。宵宵兴起寻明月，月自无声息捣砧。
夭枝不向碧山斜，谁为新秋感岁华。几度坠空惟妖彗，一时惊梦渺灵槎。磷磷鬼火尸馀气，片片佛心塞外笳。自是中原歌舞地，胡儿哪许学栽花。
山川信美向朝晖，古树龙蛇易翠微。绝代佳人何处有，凌波仙子彼时飞。赤乌天际从容走，金虎山中顿失违。云气衣裳浑欲染，堪堪笑我致粗肥。
倦眠仙枕困寻棋，不作欢欣不作悲。绝壑烟霞难问讯，通衢车马且趋时。遐观远望闲心老，易醉难醒好梦驰。闻道孤山林处士，梅花未放懒寻思。
眼前依旧好湖山，水息痴龙沉睡间。急雨檐头听滴滴，鸣鸠枝上唱关关。文章报国空搓手，草木怀忧难驻颜。想见仙灵金阙里，万花世界正朝班。
情知岁月在山头，避隐不关春与秋。随处听泉都有意，有时歌曲更无愁。金风缓缓吹红叶，皓月轻轻梦白鸥。瞬息百年多少事，神州依旧帝王州。
关怀何事竟无功，话说从头思忖中。诽谤扑天埋朽骨，光明及屋送王风。淡言九死难同醉，残梦馀生岂作红。一片神州烟雨里，伤心岂独是盲翁。（读《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陈寅恪备受关怀，而又备受折磨。读书至此，不觉泫然。）
新来未必识逶迤，一语如刀向旧陂。漫舞红旗辞故国，更持文字别枯枝。泠泠如悟声汹怒，眷眷还思梦转移。掉首程门曾立雪，翻然长跪夜空垂。（感金应熙事。事见《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

戊子秋兴之五

和风也许过疏林，百感犹疑变郁森。自信江山曾壮美，何堪日月竟寒阴。蛩鸣陋室埋予骨，雨打残花落此心。剩有文章供喘息，夜深如铁几声砧。
时时在意酒倾斜，酒尽何堪恋物华。烛火迷离摇鬼焰，天风浩荡扫仙槎。破空清越胡人鼓，入梦凋零楚地笳。我向芷汀惟一哭，遍飞心事似芦花。
菊绽篱边送落晖，悠然把酒醉何微。青山白鹿三三走，黑夜红萤两两飞。好梦从来花易落，冰心自许意常违。玄珠於暗空光彩，大不如前秋草肥。
残局不知翻悔棋，心惟做活正堪悲。名山事业难随我，大梦心情岂入时。岁岁如常情恨减，山山依旧电光驰。古林森密空晴霁，明月清泉怕与思。
震惊不复蹙眉山，万事由来翻覆间。鹿蹶平原疑险境，花零城市念乡关。人心荼毒须侵髓，世态寒凉惯变颜。冥色极天谁可画，几回翘首紫宸班。（三鹿事件）
文章颂圣话从头，最是清儒识得秋。朱祓常谋多意气，红心一捧弃忧愁。星悬好夜思伥虎，月涌长江捉鹭鸥。闻道陶家新种柳，何妨变卖向扬州。（广东40名教授争一个处长职位）
太息慈悲不竞功，痴人谁复感於中。草茅收拾成医药，阿堵遭逢变雨风。暗夜好遮心似墨，腐花休问色曾红。漠然生死经年事，白发难欺媪与翁。（有记者问一制假药老媪：“汝不知假药害死人乎？”媪答曰：“又不是死吾子。”）
颠簸愁生路逦迤，他年冻结或冰陂。风从吟咏伤心血，月不婵娟影柘枝。短梦浮云容易散，圣朝霪雨岂堪移。笙歌许换新宫调，开解如君泪自垂。

戊子秋兴之六

落日何曾坠密林，幽禽啼啭破清森。洪荒辟此新天地，好夜依然旧太阴。馆作招贤能市骨，论惟颂圣敢欺心。於今士子多机巧，顶戴为官伴晓砧。（时言博士为公务员乃社会一大进步也。）
仙人有意醉敧斜，瞬息千年鬓不华。冥府由开生死路，世间终许往来槎。持刀持械欢如曲，拆屋拆墙声似笳。行者悠然随小吏，欣欣催落笔端花。（某政策。文人鼓吹者不知凡几。）
斜阳山掩漾馀晖，无限风光配紫微。纵使惊雷天际落，依然蝴蝶水边飞。名医灵药君常许，大国小鲜臣自违。最是厕身贫士泪，养鸡鸡食已知肥。（袁枚咏鸡诗。）
国手相逢不问棋，输赢谁算更谁悲。任凭想像千秋后，独有文章一梦时。海岛架空能覆灭，神人矜幻好驱驰。可怜多少屠龙技，付与游仙闭目思。（YY小说流行，亦大奇事也。）
身前何碍积丘山，贝阙珠宫云水间。户牖已开新境界，才人难破旧禅关。承恩还报多青眼，问寇同仇少怒颜。携手长吟东海上，九州生气正陪班。（九一八。想起某事。）
猪肥何止两三头，不问阳春不问秋。有食槽中常作乐，能眠圈里便消愁。梦须偶尔讥鹰隼，身自欣然远燕鸥。一笑灵台方寸地，王孙告诫是神州。（忽地想起王小波的杂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想起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民心天命各争功，都在羲皇掌握中。四海葵花名向日，千年铁舰号乘风。秦关汉月苍苍老，世界东方冉冉红。若使长生药能觅，何妨万众拜神翁。（某人忌辰。）
君言娓娓说逶迤，恰恰梅花开冻陂。四季安排凭圣主，群乌错落绕空枝。天心怜劫英雄死，后主无情槐梦移。青史由来如可问，红旗漫舞或偷垂。（某人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