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昆论坛【诗昆文苑】【梦溪园】 → 一个人的梦幻


  共有6472人关注过本帖树形打印复制链接

主题:一个人的梦幻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波心荡
  1楼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老版主 帖子:1968 积分:6265 威望:0 精华:10 注册:2005/7/26 22:58:25
一个人的梦幻  发帖心情 Post By:2006/3/18 22:56:28 [只看该作者]

一个人的梦幻

陈青禽是招赘到顾家的。那一年,他只有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母亲说:“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明白,没有法子让你继续上下去。你要上学,就只有入赘顾家。难得顾家看中了你。”顾家是村子里的大户人家,有开厂的,有做官的;其中做得最大的,已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而那个副厅长,就是陈青禽岳父顾星沉的亲弟弟。

要与陈青禽结婚的,是顾家的大女儿顾芳菲。顾家大女儿顾芳菲,比陈青禽大三岁;顾家小女儿顾青菲,却要比陈青禽小七岁。也说不清是顾芳菲看中了陈青禽还是顾星沉看中,总之,是顾家托人到陈家来说的媒。

“如果结婚的话,你就是顾家的人,上大学的费用,顾家就包了;而且,以顾家的势力,你将来分配工作也不是很难的事。”母亲这样淡淡地说道。陈青禽瞧着母亲略显憔悴与沧桑的脸,又瞧了瞧两个双胞胎妹妹,叹道:“妈,我不能不去上学的。”母亲默然,半晌,也叹道:“要是你爸还活着的话……”陈青禽鼻子一酸,说:“妈你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明白的。”母亲低声说:“听说,顾家大女儿的脾气不是很好。”陈青禽说:“我让着她一点儿就是了。”母亲忽就落泪,说:“入赘……人家是要瞧不起的。”陈青禽笑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两个妹妹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婚事是在暑假里办的。没有领结婚证。一则陈青禽的年纪远远不够,二则陈青禽要去上学。顾家出面,请全村的人一起来喝喜酒,便算是把婚事办了。对于村人来说,这样的婚事可比领什么结婚证要有用得多。村人们都明白这一个简单的道理:国家发的那个什么结婚证,其实是什么都保护不了的;能够保护婚姻的,只有自己。

陈青禽到底年轻,新婚燕尔,很快就对顾芳菲恋恋不舍。顾芳菲虽说要比陈青禽大三岁,终究也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而且,在这个很快就过去的暑假中,顾芳菲显得多的是温柔,而不是母亲所说的脾气不好。

陈青禽是在离村子不到一百里的一所大学读的书。也就是说,从村里到学校,实在算不上很远;尤其是在通了汽车以后。每逢周末,要么是陈青禽赶回家,要么就是顾芳菲赶到学校;同宿舍的同学也算仗义,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挤到别的宿舍去,而把这间房留给他们做鸳鸯房。一来二去的,顾芳菲就怀了孕。以顾家的势力,即使没有结婚证也就没有准生证可还是把孩子生了出来。孩子出生的那一年,陈青禽正是大三,二十一岁。

大四的时候,顾星沉就征求陈青禽的意见:“你准备到哪里去工作?”在顾星沉看来,无论女婿想到哪儿去工作,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即使撇开副厅长这层关系不说,顾星沉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知名企业家。顾星沉的产业早就过了百万。在那个时候,百万富翁仿佛是天上的人一样。

陈青禽说:“我想留校。”

“留校?”顾星沉一愣。

“读书,做学问。”陈青禽淡淡地回答,“将来,做教授。”

顾星沉微微一笑,说:“书生之见。”但顾星沉最终还是尊重了陈青禽的意见。陈青禽就顺利地在毕业以后留校,做共青团的工作;然后,顾芳菲也带着孩子过来,成为陈青禽的全职夫人。这个时候,他们自然也领了结婚证。

两年之后,陈青禽升任学校共青团的书记。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叫人惊奇的事情;然而,无论怎样的惊奇,对于顾星沉来说,都是轻而易举。陈青禽没有拒绝。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是无非拒绝或者不想拒绝的。陈青禽不是圣人。这个世界上,或许根本就没有圣人。圣人是要在没人的时候才能体现的;然而,若没人在,又如何知道他是圣人?

二十七岁那年,陈青禽被提拔为中文系的副主任,职称评定为讲师。

也就是在这一年,二十岁的顾青菲也到这所大学上学来了。

顾青菲自然就住到了姐姐家。

陈青禽是研究楚辞的。或者说,是选择了楚辞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陈青禽都希望最终能够有自己的事业。他不会拒绝来自顾家的一切捷径,但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路。

楚辞是一门很偏的学科。也正因为其偏,才容易出成绩;陈青禽从大二发表第一篇论文到现在已经二十多篇论文发表了;第一本有关楚辞的专著也正在审稿中。这也是为什么他被这么迅速提拔也没人有意见的原因。机会固然重要,可实力更为重要。

顾青菲从陈青禽书架上取下的第一本书就是楚辞。

陈青禽很奇怪,问:“你……喜欢读这个?”

顾青菲嫣然一笑,说:“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是《湘夫人》里的句子,也是楚辞中最叫人惊心动魄的句子。

陈青禽就有些慌。这时,才恍然发现当年的小姑娘早已成为一个漂亮的女子。“怎么了,姐夫?”顾青菲奇怪地问。“没什么,”陈青禽深吸一口气,说,“这学期我开了楚辞的选修课,你选修吧。”顾青菲调皮地眨了一下眼,说:“当然。”

报名选修楚辞的人不是很多,不过,对于陈青禽来说,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真正有人喜欢上楚辞。喧嚣的社会中,能够与楚辞对话的,实在已经不多;喧嚣的生活,寂静的心灵,或许本来就是陈青禽所追求的。

一个学期下来,陈青禽面对剩余的八个学生,笑道:“学期初的十八罗汉,变成学期结束的八大金刚了。”学生们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陈青禽就布置学期结束的作业,要求学生们谈一谈读楚辞的心得。陈青禽说:“用心去阅读,是做学问的根本。”

顾青菲的作业很快就交了上来,洋洋洒洒八千多字。陈青禽一口气看完,有些发呆。顾芳菲问:“发什么呆?”陈青禽缓了口气,说:“你妹妹,青菲,实在是个才女。嗯,就是古人所说的才女啊。”顾芳菲也很高兴,就把妹妹的作业要了来看,却看得意兴索然,说:“好多字不认识啊。”陈青禽笑着说道:“楚辞中的生字就是多些。”陈青禽在顾青菲的作业上批了个优字,想,修改一下应该可以拿出去发表的了。

半年以后,这篇文字在一家大学的学报上发了出来,署了两个人的名字:

陈青禽、顾青菲。

陈青禽恍然觉得自己喜欢上青菲,是在青菲大四即将毕业的前夕。青菲说:“我想考研,考北大。”陈青禽心里面忽就空空落落了起来。这就使得陈青禽明白了一些事;可他更不明白,他不能够也不应该去喜欢青菲。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不能适合人的心。

顾青菲轻而易举地考到北大一位老先生的门下。

顾星沉说:“我们顾家的祖上就是做学问的,呵呵,后来,我从了商,你们叔叔从了政,想不到你们倒都去做学问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样说明我们顾家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顾星沉爽朗地笑着。其时,陈青禽已经从中文系调到校长办,做校长办公室主任,同时兼任中文系主任,职称也顺利地下来,破格提升为教授。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全国,都是最为年轻的教授。陈青禽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自己的努力又有多少岳父的功劳,但他无法拒绝享受这样的成功。两个双胞胎妹妹也早已大学毕业,各自参加工作了;母亲一个人住在乡下,陈青禽按月寄钱回去。

母亲很喜欢孩子。只是有时候会忽然之间就叹息,说:“我对不起你们陈家。”孩子自然姓顾,已经十多岁了。陈青禽说:“不管他姓什么,到底也还是我们陈家的血脉。”母亲眼睛一亮,说:“要不,再生一个?”陈青禽黯然道:“算了。”陈青禽也并非没有想过再生一个,可是妻子子宫疾病,已无法再怀孕生育。妻子也因此而变得脾气更坏,人也老得很多。

女人,总是很容易苍老。越是容易老去的女人,也就越是想把自己打扮得妖艳,仿佛是要留住那渐渐逝去的青春。

陈青禽越来越觉得妻子的世俗。

好在还有青菲,虽说远在北京,却时常写信过来,向陈青禽讨教一些问题;自然,往往也会说些题外的话。这些题外话中,却始终没有关于她个人的事。陈青禽没有问。因为他不敢,不愿,或者说是不忍。

顾星沉有时候也会说,你们当姐姐姐夫的也要关心一下妹妹的终身大事。

顾青菲说,没时间,要读书。

顾星沉一向疼爱这个小女儿,而且,以女儿现在的条件要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也着实很难。就只好叹道:“由得她自己去找吧。”顾星沉的家产早已过千万,近亿了。

四年以后,本市的各所大学合并,陈青禽顺利地被任命为合并后的大学的副校长,并且博导资格也被批了下来。从学、从政,对于陈青禽来说,都像是水到渠成,顺顺利利的。而这一切,都是从他当初愿意入赘顾家开始。所以,当他稍稍在母亲面前表露对妻子的些许不满时,就被母亲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母亲说:“虽说我对不起陈家,可我们更不能对不起顾家。”陈青禽苦笑,说:“我知道。”母亲说:“再说,你老婆虽然脾气大了些,可对你是不是真的不好?”陈青禽想了想,叹道:“她内心里终究还是在乎我在乎我们这个家的。”母亲说:“这就结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还想要什么呢?一切该有的,似乎都已经有了;一切别人所没有的,他也都有了。

直到收到顾青菲的报名表。

顾青菲居然在第一时间报了他的博士研究生。

那一年,顾青菲二十八岁。

陈青禽三十五岁。

顾青菲顺利地成为陈青禽的博士研究生,仍旧同四年前一样,住到陈青禽家。顾青菲地说:“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向姐夫学到好多别人学不到的东西了。”陈青禽已是全国知名的楚辞专家,在楚辞学上的造诣隐隐超越了许多成名已久的前辈学人。做学问,与人的年龄是没有多大关系的。陈青禽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在做学问上,在参与学校的管理上,都是得心应手。

陈青禽第一批招了三个研究生。陈青禽每次上课都是在自己家里,见缝插针一般。

陈青禽说:“我跟其他博导不同,只招了你们三个。知道为什么么?”

顾青菲说:“当然知道。”

陈青禽微微一笑,说:“学位、文凭,说明不了什么;重要的是要踏踏实实做学问。”陈青禽想起自己读大学时的那种刻苦,那种每天只有六七个小时睡眠时间的刻苦。

顾青菲忽道:“姐夫,你有白头发了。”

陈青禽不但已经鬓有白发,而且,背也有些驼了;只是他始终都是精神熠熠。人的肉体敌不过岁月的流逝,可人的精神竟可以亘古不变。

有时候,陈青禽便会忘记自己的年龄。

有人说,忘记自己年龄的人,心态总是年轻的。

陈青禽想,自己真的还年轻么?

顾青菲日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顾青菲三十岁那年,顾家的人尤其是顾星沉,再也沉不住气,说:“女儿啊,你条件不妨放宽些吧,不然的话,真的要嫁不出去了。”就问陈青禽:“你现在交往广,有没有合适的?”陈青禽心情有些黯淡,却道:“爸你放心,我留意着就是。”然而,在陈青禽心里,似乎真的没有谁能够配得上青菲。找一个能够终身相依的人,总是很难。

而儿子在这个时候却已经恋爱了。十八岁的儿子,跟陈青禽当年结婚时一样的年龄。

陈青禽苦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你自己要慎重一点。”儿子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却在经商上显出惊人的天赋。寒暑假,只不过在姥爷的公司里呆过一些日子,就使得姥爷发出这样的慨叹。顾星沉说:“我们顾家的事业,终究还是有继承人哪。”顾星沉开心的当下就想确立孙子继承人的身份。

“姐夫,”顾青菲在一回请教完问题之后,忽就道,“罗来给我写了封信。”罗来是陈青禽的三个研究生之一。陈青禽随口问:“说什么?”顾青菲淡淡地道:“他说他喜欢我。”陈青禽心猛地往下一沉,却不动声色,半晌,道:“罗来有灵性。”顾青菲紧紧地盯着陈青禽,问:“姐夫你的意思是什么?”陈青禽低着头,又是半晌,叹道:“你也确实年纪不小了。”顾青菲轻咬着嘴唇,良久良久,幽幽说道:“是啊,我也确实年纪不小了。昨晚照镜子,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有鱼尾纹了。老了。”很久很久,两个人就这么呆坐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顾芳菲回来。顾芳菲装扮得很漂亮,和她的年纪几乎完全不同;自然,是不能够仔细看的。当女人化妆前后有着巨大反差的时候,究竟是不是一种悲哀呢?

顾青菲半年以后结的婚。小女婿依然这么有出息,是博士,顾星沉自然开心得很。顾星沉说:“我们顾家历来就是书香门第啊。”小女婿没有招赘。

博士毕业以后,顾青菲夫妇应聘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任教。

也正是在这一年,陈青禽正式从政,被选举为本市的市长。学者型的市长,一时间几乎成了全国知名的人物。

陈青禽依然几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只是,他头上的白头发越发地多了。

人,为什么总是先从头发开始老起呢?



【我的博客】http://ssj.blogms.com/blog/BlogView.aspx?BlogCode=ssj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波心荡
  2楼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老版主 帖子:1968 积分:6265 威望:0 精华:10 注册:2005/7/26 22:58:25
  发帖心情 Post By:2006/3/18 22:57:02 [只看该作者]

陈青禽很忙,忙得几乎连回家睡觉的时间也没有。即使回家,也会钻到书房里去,读书,整理文字,或者指导研究生。陈青禽没有因为从政而放弃治学。治学对于他来说,几乎是另一种生命。儿子正式到顾星沉公司上班去了。顾星沉准备先带他几年,然后就把公司交给他。

家里就显得很冷清。

顾芳菲冷笑:“我们之间是不是就没有什么话说?”

陈青禽不做声。

顾芳菲说:“这么多年以来,你跟我说过多少话?你自己说。”

陈青禽还是不做声。

顾芳菲生气地道:“这么多年夫妻,我真的是越来越不明白你了。”

岂止是顾芳菲,陈青禽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明白自己了。现在的陈青禽,真的就是当初的那个陈青禽么?而当初的那个陈青禽,是否就真的是陈青禽?这些个古怪的念头在心中转了几转,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现在的陈青禽,终究是一个有身份的人。

陈青禽四十五岁生日是在家里过的。那一年,他的叔岳丈调到中央,成为中央首长;而本市的市委书记也调到了省里。于是就有传言,说陈青禽将会接任市委书记一职,正式成为本市的一把手。

顾星沉对陈青禽说得很痛快的:“你要钱,要多少钱,尽管说;可决不许向人家伸手,也不许对家里人徇私。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陈青禽笑着说:“爸爸觉得我是个爱财的人么?”

顾星沉大笑:“我们顾家的人不爱财,可从来都不会缺财啊。”

顾星沉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快活的人。整个家族,尤其是自己的家庭,每一个成员都是这么有出息。从政、从商、治学,无一不能,无一不成。

陈青禽四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叔祖父也悄悄地从北京飞到了本市。叔祖父六十多岁的人了,是顾家整个家族的荣耀;可惜的是没有子嗣。或许也正因如此,在陈青禽四十五岁生日那年才会飞回本市的吧。

陈青禽却明白,这或许就是岳父的安排。陈青禽不知道岳父在背后究竟给他做了多少事;可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成绩。

顾家、陈家的人济济一堂,把个大客厅挤得满满的;儿子把女友也带了回来。陈青禽皱眉,心道:这小子换女友就像换衣服一样。

大家都围着从北京回来的顾星明。顾星明精神矍铄,跟电视上看见的一样。

顾星沉忽就叹道:“就差青菲夫妻了。”

正说话间,电话就响了起来。陈青禽提起电话才一小会儿,脸色就倏然一变,说:“青菲回来了。”

顾青菲是一个人回来的。结婚后的顾青菲没有生育。

顾星沉奇道:“罗来呢?”

顾青菲淡淡地说道:“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顾星沉问。

“我们已经离了。”顾青菲依旧是淡淡地回答。

顾青菲应聘到了本市的大学也就是她读本科和博士时的母校来任教。陈青禽出任校长以后,依旧住在大学里的房子里;组织上也曾叫陈青禽搬到市委新村去,陈青禽不肯。陈青禽说,他还兼任着大学里的博导,等将来从市长位置上退下来,还要回到大学去教书的。做官是暂时的,做学问才是终身。陈青禽这样说道。

顾芳菲心疼妹妹,说:“你还是搬回来住吧。”

顾青菲迟疑道:“学校有房子分的。”

顾芳菲说:“你姐夫几乎一直在外面奔波,你侄子呢,又跟爸爸混在一起,我正冷清呢,你住过来,还住你原先的那个房间,也好跟姐做个伴儿。”

顾青菲就没有拒绝。

顾青菲说:“姐夫书多,我也省得借来借去的了。”

顾芳菲说:“你姐夫的书房,正好先给你用。”

但是陈青禽忽然之间却回家勤快得多了。往往公事一结束,就叫司机开车送他回来;有时候,还会顺便买些吃的。这使得顾芳菲很惊奇,说:“叔叔不是说叫你注意一下形象么?……”陈青禽说:“我现在又有什么不对?”顾芳菲愣了愣,说不出什么来。顾芳菲已是接近五十岁的人了。陈青禽说:“我想写些文章。再不写的话,我的学术生命真的就会结束了。正好青菲在,可以帮我。”顾芳菲说:“那么你仕途呢?”陈青禽淡淡地道:“有些事,你不懂的。”这么多年以来,陈青禽当然明白很多别人所不懂的潜规则。

顾青菲课不多,正好有足够的时间来协助陈青禽著文。这是两人相隔数年之后的合作了,是亲戚,又是师生,所以,合作起来就轻松得很多。

“你辛苦了。”陈青禽感激地说。

顾青菲说:“学生协助老师本来就是应该的。”

陈青禽忍俊不禁,笑道:“看来,当初收你这个学生,我还真是收对了。呵呵,到底是我掌门大弟子啊。”顾青菲就也笑。

这一年,陈青禽出了一本专著,发了七篇论文。

与此同时,组织上正式任命他为本市的市委书记。

陈青禽人生中的黄金时代还在继续着。

有人说,他前途无量。

顾家的人尤其是顾星沉,也曾劝顾青菲再找一个合适的对象,都被她拒绝了。“找一个吧。”陈青禽说,“人终究会老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儿。像我和你姐。”顾青菲反问道:“你和我姐幸福么?”陈青禽怔怔了很久,忽就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良久良久,顾青菲竟也说了一句同样奇怪的话:“我也是。”陈青禽想,从顾青菲读大学开始,到现在,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已经多久?十年,还是更多?应该知足了。陈青禽不想再想下去。毕竟已经老了。陈青禽慨叹道。即使事业有成,也抵不住岁月的风霜。

儿子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换女友,压根儿就没想到结婚。以他的条件,换女友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时候,陈青禽气急,也会责骂,却都被顾星沉、顾芳菲给阻挡住了。顾芳菲说:“他玩得起。再说,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坏毛病。”陈青禽无语。儿子除了这个之外,其他方面都应该说比较优秀。“金无足赤。”顾星沉这样说道。老爷子七十多了,差不多把生意都交给了孙子。这是家族生意,所以,即使把生意交给孙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陈青禽很快就将近五十岁了。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飞逝一般。古人说,白驹过隙。实在是一个很恰当的比方。顾星沉早就替小女儿买了一栋别墅,可顾青菲不愿搬过去,说:“你要我一个人住啊?”顾星沉说:“要不,你搬过来和爸爸一起住?”顾青菲微微一笑,说:“你就不怕我碍手碍脚?”顾星沉老脸一红。妻子去世这么多年,顾星沉一直都没有再婚;可他身边又哪里会少女人?顾青菲说:“小雨就是爸你的遗传。”小雨就是陈青禽的儿子,顾小雨。

陈青禽五十岁生日那天,顾家的人又是济济一堂。这是一个极为成功的大家族。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陈青禽虽说姓陈,却早已被看作是顾家重要的一员。顾星沉大笑道:“看来,当初我是多么英明哦。”顾小雨说:“姥爷你现在一样是英明无比。”顾星沉笑道:“你小子还不早些结婚,姥爷等着抱重孙呢。”顾星沉精神矍铄,保养得极好。

“嗯,你小姨呢?”顾星沉问。

大伙儿这时才觉察到顾青菲还没有回来。这个大伙儿之中,陈青禽自是除外。陈青禽心里惴惴,仿佛预感到什么一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些年来,陈青禽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这些年来,陈青禽忽然就觉得自己对顾青菲有一种特殊的预感,一种不大容易说得清楚的预感。

顾青菲回来了。

顾青菲淡淡地道:“我身体有些不适,到医院去检查了一下。”

“怎么样?”顾星沉忙问,“没什么吧?要不,爸爸带你再到省里大医院去检查一下?”

顾青菲依旧是淡淡地说:“没什么。——姐夫,生日快乐。”顾青菲的眼角却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忧郁,使得陈青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痛。

顾青菲患的是癌。这一个结论,使得顾家的人都惊呆了。顾星沉颤声问:“会不会弄错了?我们顾家的人,个个都长寿,没有这一类的遗传基因的。”医生说:“令爱是忧郁成疾。”顾星沉一怔:“忧郁?”医生叹道:“是的。人的心情很重要,心情不好,就容易生病。”顾星沉痛笑道:“可是,我女儿怎么会心情不好?怎么会?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她不想做的,我从来就没有强迫过。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说到最后几句话,顾星沉老泪纵横。

陈青禽漠然,依旧几乎是什么面色都没有。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顾家的人伤心了几天之后,还得坦然面对这件突然而来的灾难。顾星沉说:“花多少钱也无所谓。请全中国,不,请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来。”

然而,有很多事,是花多少钱也无法解决的。这个世界上,钱远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钱,最多只能使顾青菲延续她的生命,却不能使她恢复健康。医生叹息说:“她求生的欲望很弱。”顾星沉瞪大双眼:“为什么?”医生苦笑,没有作声。

这一天,顾青菲从沉睡中醒来,精神一下子变得好多,脸色也有些红润,掩盖着她化疗之后的憔悴与苍白。“姐,”顾青菲说,“我想见姐夫,有话对他说。”顾芳菲一愣,说:“你姐夫到北京开人大去了。”顾青菲低低地叹道:“我可能挨不过这两天了。”顾芳菲鼻子一酸,说:“我打电话叫他赶回来。”

陈青禽飞回的时候,已是深夜。见陈青禽进来,顾青菲挣扎着就要坐起。陈青禽抢先一步走到床边,一把抓住顾青菲瘦弱而冰冷的手。这一刹那,顾青菲枯竭的眼竟忽然一亮。陈青禽心痛,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这是你第一次抓我的手。”顾青菲低低地说道。陈青禽心头又是一恸,仿佛撞击在巨大的铁石之上。“这半年,我没有来看你。”陈青禽说。顾青菲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忍。可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陈青禽握住她的手,不放。顾青菲叹道:“你真的老了很多。”陈青禽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你的著作,我会帮你整理。”顾青菲却忽地就微微一笑,说:“知道么,姐夫,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楚辞。”陈青禽喉头发苦,发涩。“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顾青菲低低地念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这两句啊。”陈青禽嘴角微微一动,竟什么都没说出来。“唉。”顾青菲幽幽地低叹一声,将眼睛微微地合上,半晌,又低低地念道,“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憔悴的脸显出一种异样的神采来。

十一

陈青禽六十岁那年调到了中央,成为国务院某部的部长。学者型部长。这是媒体对他的称呼。无论开会还是答记者问,陈青禽都显出他作为楚辞学者的风范。

罗来是在陈青禽到南方视察工作的时候来见他的。“老师。”罗来很恭敬地行礼。几十年不见,罗来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者了。陈青禽不动声色,更不会去问当初他为什么和顾青菲离婚。“毕业以后,很多学生都跟我失去了联系。”陈青禽淡淡地说道。罗来说:“学生不敢。学生一直都记挂着老师,可惜,一直没时间再来拜望老师。”陈青禽心头冷笑。罗来叹了口气,说:“我来,只是想告诉老师一件事。”陈青禽淡淡地问:“什么事?”罗来迟疑一下,低低地说道:“其实,当初青菲一直都没有跟我真的成为夫妻。”陈青禽眼角一跳。罗来说:“青菲一直喜欢的,都是老师你。”罗来的眼角渐渐湿润。

罗来慢慢地退了出去。陈青禽坐着,一动不动,心中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敲击: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从很久以前,就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也知道青菲。一切的一切,都知道。……可是,这又怎样呢?为什么分明知道的事却总是做不到?为什么总是错过?错过一生?这一生,我几乎什么都已拥有。可是,这又怎样呢?“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陈青禽喃喃着,吩咐秘书取出纸笔,写下《烛影摇红》四个字来:“漂泊春光,飞红万点愁如此。错凭空镜立更阑,不觉荫风起。影落枯桐难睡。忍思量、烟云旧事?一般遗恨,不尽消磨,人间何地。 心自凋零,忘怀衰鬓休重理。掉头尘念影茕茕,眼蓄空无泪。梦入旧年新岁。怎频惊、情多如水?无限平芜,有情老去,断垣谁倚。”

一曲写罢,陈青禽依旧是怔怔地坐着,良久良久。



【我的博客】http://ssj.blogms.com/blog/BlogView.aspx?BlogCode=ssj
 回到顶部
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淡若痕
  3楼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论坛游民 帖子:116 积分:651 威望:0 精华:1 注册:2004/10/19 12:40:45
  发帖心情 Post By:2006/3/19 1:43:56 [只看该作者]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看完已夜深,唉~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