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边说书 - 【海岳庵】 - 诗昆论坛 - 传统文化的守望者，我们的精神家园。

蒙《书法报》错爱，列我于《兰亭诸子》中专题介绍。为此我自撰此短文，并五件作品。此文为原稿，后又缩水至2000言。五件作品，四件有照片，亦在此先亮相。
书边说书
殷宪
走出校门后35年的劳顿与争逐终于有了一个句号，我可以歇歇气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回母校山西大学拜望我的老师罗元贞先生，先生的书桌上放着刚刚收到的上海百岁老人苏局仙的谢贺寿诗。是一首七律，六句都忘了，唯其末二句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磨之不灭：
“请君别把孩童看，掷来多多压岁钱”。
苏老先生以百岁为零岁，《道德经》中所谓“婴儿之未孩”的专气致柔、天真无邪溢乎笺缯间。现在，有人也把60岁当作人生的又一个新起点，甚至有称之为第二个青春期的。这些当然都不属于愚钝如我者，我只是庆幸从今而后的我真正是我了。
早在读大学时，同学们就送我一个杂家的雅号。这其中半是褒半是贬。说我于文于史、于古于今、于书于诗的广泛爱好，算是褒，这褒多半是表相的。而所谓整日价写字、吟诗、磨砖头的不务正业，只专不红，则是贬，是骨子里的贬。但我是清楚的：古之杂家的兼儒墨、合名法、“见王治无不贯”，非我所愿所能；今之杂家的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是我所欲而不可即者。
大学的学业固未完成，一出校门又是农场、又是工厂，而后又落脚于乡村教师。至此，爹妈所钟所毓的文和史的禀赋，由中学而大学，师长们传授培育的知识技能和专业兴趣，以及文革期间大抄大写积累的一点毛笔书写经验，便全无用场了。紧接着是近三十年的机关书吏和党务工作经历，无休无止的会海泡影，无日无夜的案牍劳形。尽管我也常常嗟叹这样的领域本不属于自己，但还是跌跌撞撞地挣扎到了该退休的年限。尽管我顽强地信守着“三馀广学，百战成才”的信条，用读书、写字、觅诗、为文填充着每一个可资利用的夜晚、星期日和节假日，但却所获甚微。如果说书法也是一种劳动，那么这种劳动在我就是生命的第一需要，是生活的最大乐趣，但是我却并不拥有第一多的时间满足这种需要。要成就一个书法家，需如古人一样有深厚的国学底蕴的支撑，但我必须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的却是对文件及理论、政策的研读和更多的文件、讲话的起草。
在这个小地方我被称作书法家已经多年，但我是吗？碑帖临过多少？对古人古法的消化和吸收有多少？虽然也火烧火燎地大谈过“创造”和“出新”，但那都是书法门外的妄言。不怕诸位笑话，过去说小楷是我的长项，殊不知就连这种书体都是30多岁才去匆匆补课。在我这个年龄段的人都还没有走出大字报的影响时，虽然我也参加过一些全国性的展览，但那是书法吗？还有一件事，说出来恐怕大伙不信。大同离北京这么近，而我却没有到国展的大厅里感受过一次，甚而至于至今仍不知道中国书协大门的朝向。这一方面是因为忙，身不由己，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对古人所谓“内不足则外张之”的提醒的自我警戒。这样不争不矜，心态是平和了，然而在当今的信息时代，先哲们所谓“不出户，知天下”的古训，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缚之茧呢？我的字写不出个样子來，除了传统功夫不到家外，恐怕与眼界不宽不无关系。
我恰好在大同，又是这座城市的书协主席。有了这个头衔，便也就有了一种责任和压力。大同作为北魏由初创到鼎盛时期的都城，在漫长的97年里，一代又一代胸才大略的少数民族统治者，实现了多民族融合、统一了大半个中国，特别是以文明太后----魏孝文帝的班禄制、均田制、三长制改革为标志，令人难以置信地完成了鲜卑拓跋氏政权的汉化即封建化进程，在这片沃土上创造了灿烂的中世记文明，留下了以云冈石窟为代表的历史文化遗迹。其中也包括《嘎仙洞祝文》、《皇帝南巡之颂》、《云冈石窟造像题记》，以及王亿变、钦文姬辰、宋绍祖、司马金龙墓铭及明堂、宫城瓦当、瓦刻文字等众多的铭刻和手书遗迹。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在过去的中国书法史上，北魏平城时代的近百年是被忽略不计的。每言及魏碑，它的推崇者和研究者们往往是只言洛阳而不知有大同。从1987年到现在的十多年间，我撰写了十多篇评介北魏平城时期铭石书法的文章，竭力向世人展示平城魏碑的风采及其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和意义。初步的努力终于获取了初步的成功。当获知新出版的7卷本《中国书法史》为平城魏碑专辟章节----我的努力终于受到书法界的重视和承认时，一时的欣慰之情是可以想见的。事情虽小，但对我却十分重要。细想起来，我能走到这一步，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对古城大同的偏爱以及由此而引发的于北朝史的一往情深。
去年在一家网站注册时，我随手写下了“三边老人”四个字。有网友问，三边者何？答曰：砚边，吟边，史边也。边者，犹学之未入堂奧，射之未近正鵠。这又回到了这一辈子吃亏伤心的“杂家”二字。我在政界奔波了30多年，但上司说我是文人。对文史如此钟情，也并非一事无成，但文史界又以从政者目之。书法圈人说我文胜于字，诗词圈内又以我字过于诗，而史学圈中则称我为书法家、诗人。这话看似可笑，但却多少反映着客观。
于是乎，这篇短文也只能是以书边说书为题了。
这几天正翻看一本有关生死的奇书。那意思大抵是规劝人们要珍惜生，也要正视和珍惜死的，告诫人们活着时就要为死做好准备，以免死的痛苦来得那样被动和猝不及防。那道理多少有点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那段回首往事无怨无悔的名言。如今，有人坚持要重新划分人们的年龄段，认为现代人六十岁尚属中年。这是强为之言，强为之宽。有几个人能活到120岁？80岁该是高寿了，60岁的人前面剩下的只有四分之一的光景，而回头看却是轻易放过去的四分之三的大好时光。
就此而言，我会尽可能做得好一些，尽可能准备得充分一些。因为从今往后的耳顺之年我可以全身心投入了，正所谓廉颇老矣，餐饭有加。从退下来的第一天起，我就投入我喜爱的历史研究，诗词书法的写作。整日价忙着临帖、抄书、拓碑、上网，又是调查平城遗址，又是整理云冈题记，还在异想天开地寻找着1500多年前被毁的崔浩《国书》和《五经》碑。
这课如此补下去，我会长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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