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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流血的仕途——古时作官何其难(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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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九十一部分
  
  李斯很是理解嫪毐这种心态。在李斯面前,嫪毐并非愿意吹嘘,而是必须吹嘘。一看见李斯,嫪毐就不自然地想到自己屈辱的过去。也许,他可以傲然漠视旁人,但在李斯面前,他始终摆脱不掉内心的自卑。李斯只要坐在那里,哪怕是一动不动,对他都是一种挑衅,一种拷问。他只有张扬光辉的现在,以淹没卑贱的过往。他要竭力在李斯证明自己、强调自己。而李斯对于嫪毐的意义,并非止尽于此。嫪毐在向李斯吹嘘时所获得的成就感,远远比向其他人吹嘘一千次加起来还要强烈。而他多年来何尝不是一直有着这样一个隐约的心愿,那就是要得到李斯的承认,得到他曾经景仰和热爱的李斯的承认。
  
  终于,嫪毐问起李斯来意。李斯正听得昏昏沉沉,忽遭此一问,好一会才醒过神来,说道:“李斯为郎中令一事而来。”
  
  嫪毐哦了一声,意义不明。李斯于是继续说道:“人无近忧,必有远虑。今相国与君各荐郎中令,莫肯相让。君当自知,相国恨君非一日也。相国得郎中令则强,相国强则君危。相国不得郎中令,则恨君更甚,攻君必也。虽然,君为人堂正,当无把柄操于相国之手,然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相国若毁君之名,坏君之信,使君不能自明,君将何所归也?今君未届而立之年,而相国已垂垂老矣。窃为君计,与其两争而俱伤,不如静待其灭亡。”
  
  李斯正待再往下说去,嫪毐忽道:“先生有所求于嫪毐乎?”
  
  李斯不明嫪毐所指,只得道:“李斯愿君毋争郎中令……”
  
  李斯话未说完,嫪毐便已接口道:“先生有求,嫪毐自当应承。”
  
  李斯大吃一惊。这答应得也太爽快了吧。我的魅力有这么大吗?我精心准备的演讲才刚刚开始,观点都还没来得及展开呢。所谓起承转合,我只说到起的阶段而已。就好象套中人带齐了成套雨具,一出门却发现是晴天,心内不免怏怏。因此,目的虽然达到,李斯却并无预期中的兴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相国已应李斯之请,舍郎中令而不争……”
  
  嫪毐高举酒杯,再次打断李斯,道:“今日得蒙先生造访,嫪毐大是高兴。再提吕不韦老匹夫之名,岂不是煞了风景。诺,嫪毐为先生请酒。”
  
  两人一饮而尽。李斯按捺不住疑惑,问道:“此事非小,君得不深思而后决乎?”
  
  嫪毐哈哈大笑,道:“既为先生所请,嫪毐何须多思?”
  
  李斯道:“君之厚爱,李斯何能敢当?”
  
  嫪毐执李斯之手,道:“因为先生是先生。因为七年前,只有先生把嫪毐当人看。嫪毐欠先生的。今夜,愿先生不醉不归。”
  
  嫪毐激动得近乎失态,李斯心中也涌起一阵久违的温情,眼眶也不禁湿润。是夜,李斯果酩酊大醉。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月华似水,夜风拂面,李斯目注远方,怅然若失。究竟,我们有多少情感遗忘在路上,我们有多少心绪丢弃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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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九十二部分
  
  李斯次日酒醒,头疼如裂。回想昨日在嫪毐府中的经历,恍如一梦。睡眠恢复了他的体力,疼痛则使他保持冷静。李斯自问:昨日为何我会如此脆弱,甚至几乎落下廉价的眼泪?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用,或许是因为嫪毐动情的语言,或许是夜色过于温柔,又或许都是月亮惹的祸。然而,这样的感动于我百无一用。我何曾需要被感动。感动是懦夫的标志,感动是弱者的专利。真正内心强大之人,能包容一切情绪,却又能不为任何一种情绪所左右。
  
  李斯确信,昨夜的突然感动,只是一瞬间的激情迸发,而不是自己对嫪毐存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激情和感情,有天渊之别。一时兴起跑去街头裸奔,这只是激情,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在街头裸奔,这才能叫感情。激情如潮水,来去匆匆,了无痕迹。感情是空气,纵使稀薄,却包围四周,让你我存活其中。
  
  李斯必须将他和嫪毐之间的关系作一个明确的定位。嫪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嫪毐了,他现在是太后的宠臣,秦国的权贵,嬴政的敌人,换言之,也就是他李斯的敌人。所谓的故人之谊,只维系于对过去的共同记忆。而过去又何必一再被触及?回忆一次便已足够,是重温,更是告别。昨夜的酒,祭天祭地,祭奠过去。
  
  而从昨天嫪毐的表演来看,他对李斯的感激当是出自肺腑。李斯暗自祝愿道,但愿嫪毐象保存自己的性能力一样,长久地保存这份感激。总有一天,我李斯将会用到这份感激的,但绝不是现在。如果要用,就用个最大的。
  
  嫪毐和吕不韦果然都放弃了对郎中令的争夺,如李斯所料,他们把决定权交给了嬴政。而这正是嬴政求之不得的结果。于是,按照预先的计划,嬴政封王绾为郎中令。由于嬴政还未行冠礼,不算正式亲政,因此,虽然郎中令的归属已成定局,也还得象征性地来寻求嫪毐和吕不韦的同意。
  
  虽然和李斯一般年纪,但王绾的知名度比李斯要逊色许多。王绾一直呆在蔡泽手下,不显山不露水,又没有出众的政绩和功劳,这样的人选最为合适,貌似平庸,值得忽视,绝不至于引起嫪毐和吕不韦的不安。嫪毐很快就表示了对王绾的认同。可是吕不韦却一直拖着,不肯定也不否定,就是拖着。
  
  吕不韦心中莫不是又起了什么猫腻?或者他在为自己当初作了错误的决定而后悔,在生着闷气?李斯也懒得来分析吕不韦的具体心态,更没兴趣再登门去作他的思想工作。李斯自有办法让吕不韦屈服。
  
  于是,奇迹般的,蔡泽的病情突然好转。蔡泽开始在公开场合出现,比如游览风景区、与民同乐,或者出席某项工程的落成典礼等等。消息很快就到达吕不韦的耳朵。吕不韦这下坐不住了。看蔡泽这精神头,复职没什么问题。蔡泽可是吕不韦的老对头了,又是一根顽固难啃的硬骨头,仗着资历比吕不韦还老,时常要给吕不韦下脚使绊。郎中令宁愿便宜给了王绾,也绝不能再让蔡泽复职。
  
  于是,吕不韦也只得勉强认可了嬴政的提议。而吕不韦一点头同意,蔡泽的病情忽然又急转直下,遵照医嘱需要长期静养。于是蔡泽返回封地,自有李斯亲往相送不提。
  
  王绾出任郎中令,这是一个信号,向百官和六国表明,秦王长大了,他已经可以跳开嫪毐和吕不韦,自己作出决定。不管这个决定是对是错,都具有王权的威严,体现着国家的意志。
  
  四年前李斯就预言过,王绾将顶替蔡泽出任郎中令。如今,李斯的预言果真成为现实。尤其是王绾在得知李斯为了他的晋升,而在嫪毐和吕不韦之间奔走游说,竭力周旋之后,更是对李斯满怀敬意,为李斯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而深深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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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九十三部分
  
  嬴政七年这一年的初夏,有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再见西方。占卦者言,其兆不祥,必折大将。于是,秦国够级别的的大将们都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就是那个不幸的家伙。然而,接连几个月过去了,一切如故,大将们照样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这样的结果,搞得占卦者也很尴尬,只能如是辩解道:其实,上帝也喜欢掷骰子。
  
  艾略特在荒原里写到: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其意指向生长的疼痛。唐人贾岛有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其意则在秋气之萧瑟。
  
  秋日的咸阳,天高地远,色调灰冷。就在占卦者都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预言之时,预言却悄然成真。一员大将死在这个秋天,而且是当今秦国最有名最英勇的大将。这个被彗星夺去生命的大将,就是赫赫大名的蒙骜。
  
  近十年来,秦国发动的对外战争,大都由蒙骜统率指挥。蒙骜在秦国军队中的超然地位,有如当年的战神白起,无人可以撼动。其威望和功绩,更是无人可及。如今,将星陨落,六国去一强敌,自然大为欣喜。而对秦国来说,却不仅仅是损失一名超级猛将的问题,蒙骜的死去,极有可能在秦国政坛触发一场巨大的政治危机。
  
  在蒙骜在世之时,为将主外,而吕不韦为相主内,将相和睦,合作愉快。虽不能因此便断定蒙骜就是吕不韦的人,然而一旦吕不韦和嫪毐发生争斗的话,蒙骜必定是站在吕不韦一边的。毕竟大家都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功劳和地位都是货真价实、无可非议的。象蒙骜这样的老资格军官,最看不惯的就是象嫪毐这样身无寸功、却能坐火箭升到高位的年轻人。老子有今天的地位,全是靠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死拼活挣出来的,你小子算什么东西,还不是靠着太后的宠信而已。蒙骜对嫪毐,不仅是不服气,更是看不起。可想而知,蒙骜一死,吕不韦大悲,而嫪毐窃喜。
  
  蒙骜的葬礼,辉煌而隆重。秦国的政坛要人,不管曾经和蒙骜是友是敌,悉数出席。李斯也是军队体系的人,现在又贵为客卿,自然免不了也要去吊唁一番。
  
  而所谓的追悼会,其实也可以算作是分赃会。蒙骜尸骨未寒,已经有无数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打起了小算盘。李斯看着一个个面容悲戚的高官显爵,心里冷笑,你们这些人,在别人的棺材前,流自己的眼泪,你们这些人中,到底有几人真心哀痛?又有几人不是在心中暗暗狂喜?
  
  李斯于蒙骜,并没有密切的交往和私人的关系。他其实和那些被他冷笑的人一样,非但不哀痛,反而心中狂喜。让李斯更为关注的是,蒙骜死后在军队里留下的巨大的权力真空。得军权者得天下,蒙骜一日不死,军权一日难收。蒙骜一死,正给了嬴政收回军权的大好时机。与此同时,嫪毐和吕不韦也是对军权虎视眈眈。至于嬴政到底能收回多少军权,就要看嬴政的决心、智慧和勇气,也许,还要再依靠那么一点点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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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九十四部分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再英勇无敌的将军,终究难逃一败,败于光阴,败于死亡。冷酷的岁月,以它那悠然的手指,将秦国老一辈的将星渐次摘下。如王齮、麃公等人,都已先蒙骜而死。及蒙骜死,一直处于这些老将阴影下的中青年军官终于熬出头来,秦国的铁血雄军,注定要由他们来统领。这些年轻的军官,可以列出姓名的有:王翦、桓齮、杨端和、羌瘣、辛胜、卫尉竭、内史肆以及蒙骜之子蒙武等等。他们都已等待的太久,早就渴望着能在战场上统率三军,大显身手。
  
  蒙骜的地位将由他们中间的哪一个来继承?事实是: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他们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掌握在那些既不拿刀,也不握枪的政治家手里。
  
  作为军官,最在乎的自然是部下士兵的战斗力。然而政治家首先考虑的却并不是军队的战斗力,而是军队听谁的话,归谁指挥。
  
  李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虽说自己也是军职在身,但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作将军。况且,带兵打仗、冲锋陷阵也不是他的本行。但是,军队的问题他却又不能不关心。可以预见的是,眼前这些前来致哀的大小官员将领,一待葬礼结束,便会马上化悲痛为力量,为军权展开一场剧烈的争夺。
  
  蒙骜死得很突然,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也出乎李斯的预料。李斯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暂且不去想军权归属的问题。而就在这时,在灵堂角落里的两个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李斯见那两个少年,长者约十五,幼者约十三,皆身披重孝,当是蒙氏子弟无疑。寻人一问,原来乃是蒙骜之孙,蒙武之子。为兄者名为蒙恬,为弟者名为蒙毅。李斯向蒙恬蒙毅走去,蒙恬蒙毅急忙叩拜行礼。李斯受礼,再一一搀起。
  
  李斯打量着兄弟二人,但见二人虽是小小年纪,却已是风神俊逸,仪表卓然。举手投足间,气度大是不凡。李斯心里暗叹:此二子,日后必是秦国栋梁之材。有道为将者三世必败,以其杀伐太多,其后受其不祥也。今观蒙恬蒙毅二人,方知此言大谬。
  
  李斯有些气馁地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和蒙家二兄弟比起来,李由李瞻实在相差甚远。在这一点上,李斯很是客观。不过作为父亲,他对儿子的不成器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有十一年不在儿子们的身边。且不论天分,单说李由李瞻困在上蔡那种小地方,环境不好,教育水平又不高,和蒙家二兄弟比,早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李斯又想,即便我千辛万苦地作上相国,成为除了秦王之外,整个秦国最有权势的人,然而如果子孙无能,不能将这得来不易的权势传承下去,而是拱手任人夺去,则我的奋斗又有何意义?说不得,到头终究只能是一场空而已。
  
  蒙恬蒙毅有如两块瑰宝,让李斯眼前一亮,却又让李斯不免抑郁。我若是有蒙恬蒙毅这样的儿子该有多好。老天未免对他蒙家也实在太慷慨了些。李斯此时失落的表情,正好和葬礼所要求的气氛极为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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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九十五部分
  
  且说蒙骜下葬,三军感伤。遥想蒙骜当年,铁骑金甲,征伐天下,一战倾人城,再战倾人国,雄图武功,纵横睥睨,恨六国之羸弱,以九州为渺小。而今阖然长逝,与世永辞,方知躬眇躯微,所据仅片席地而已。人归尘,功入土。逐胜于人间,永没于黄泉。陆机《吊魏武帝文》云:“已而格乎上下者,藏于区区之木;光于四表者,翳乎蕞尔之土。”千古英雄,宁无同悲?
  
  与此同时,唯一一支在外征战的秦国大军,也正向咸阳急速回奔。这支大军,由桓齮率领,本在攻打龙、孤、庆都三城,指日可下,突闻蒙骜死讯,又奉吕不韦之召,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火线撤退。还军途中,顺手攻汲,聊为泄愤。大军一入函谷关,尘烟未散,关门便迅即紧闭,不与六国通消息。
  
  蒙骜之死,早有细作通报于六国。今又见函谷关紧闭,六国使节,恕不接待。六国皆是狐疑不安,心神不宁。老虎不吃人,绝不会是突发善心,要么是腹泻,要么是牙疼。可想而知,此时的秦国政坛,必是阴云密布,山雨欲来。秦国这么一紧张,六国也跟着紧张,他们可没有心情看戏。隔岸观火,不仅需要眼力,更需要实力。
  
  秦国这次闭关锁国,颇有些开封闭式会议的意思。会议不开完,不拿出个结果来,里面的就别想出去,外面的也休想进来。
  
  关于继承蒙骜的人选,嬴政一直没有表态。李斯也猜测不透嬴政的心思,只觉其日渐阴沉,恍惚的神情,折射出他内心艰苦的思考和剧烈的冲突。此后的三十年里,李斯再也没有见过嬴政如此紧张过。即使是后来嫪毐举兵造反,欲取嬴政性命之时,嬴政也是谈笑自如,色不少改。
  
  李斯倒有些可怜起嬴政来了。他才只有二十岁,正是挥霍青春的年华,却不得不以双肩扛起帝国的重任。黄帝曰:上下一日百战。嬴政方弱冠之年,就要和年龄比他大上几十岁的奸猾老臣们斗心计,比手段。虽然说,年轻没有失败,可对嬴政来说,政治不是体育,可以按年龄大小分级别进行比赛。年轻不是他的借口,他不能失败,也不敢失败。
  
  嬴政明明是沉默的君王,奈何吕不韦和嫪毐偏要当他是沉默的羔羊。王绾事件并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警醒。吕不韦和嫪毐置嬴政于不顾,就军权的归属展开了新一轮的争夺。郎中令可让,军权万不可让。吕不韦首推蒙武,备选桓齮。嫪毐首推内史肆,备选卫尉竭。论起为将作战的水平,自然是蒙武和桓齮二人更堪大任,但嫪毐的逻辑是:我说谁行,谁才行。嫪毐以为,内史肆和卫尉竭是行的,蒙武和桓齮是不行的。而嫪毐的逻辑,也就是太后的逻辑。吕不韦占理,嫪毐占势,两相僵持,皆是不肯退让。军方则擦亮刀枪,观望彷徨。
  
  李斯自知,吕不韦和嫪毐已呈水火之势,又是在死争政治生命中不可放弃之军权,即便自己能舌灿莲花,怕也不能说服二人。而让李斯不解的是,嬴政也根本没有让他去做说客的意思。李斯不禁纳闷:莫非嬴政早已智珠在握,抑或是嬴政寄望于天,坐等奇迹出现?
  
  秦国上下,空气令人窒息,危机一触即发。而就在这样的微妙时刻,连老天也忍不住要前来凑趣添乱。
  
  彗星,又见彗星。
  
  这次的彗星,高悬西方的天际,长达十六昼夜,这才光芒消灭。对此异常天相,占卦者不敢明言,只能含糊其词地解道:恐非吉兆。占卦者虽未明言,而其意却已昭然。参照蒙骜的案例,这回的彗星又将夺走谁的生命?这次的彗星,远比蒙骜那次来得更大更亮,也更持久。莫非,这个注定要因彗星而死的人,竟能比蒙骜更加显赫,更加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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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九十六部分
  
  秋风又起,栗冽萧条,春叶夏花,催败零落。有老鸦凄鸣,为不能护巢。巢为风倾,自树梢跌落,蛋破雏亡。
  
  咸阳恒贞宫内,焚香袅绕,一妇人平躺于榻,双目空洞。她已经老了,很老很老了。多年前,她有一个名字,叫作夏姬。如今,夏姬已湮灭于岁月的长河,她作为夏太后却还在活着。曾经,她只是孝文王众多妃子中的一个,并不受宠。还好,她生了一个儿子,异人。吕不韦将异人扶植为秦王之后,她于是尊为夏太后,被高高在上地供着。
  
  夏太后是忽然得了急病的,延医而曰不可治。此时的夏太后,已到了弥留之际。她明白了,自己就是那个要被彗星夺去生命的人。她并不恐慌,反而感到解脱,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试图回想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她是那么的年轻,虽然称不上绝代佳人,但面貌也还是颇为秀丽的。然而,后宫中美丽的女子何其之多,她就象隐藏在森林中的一片树叶,根本不能得到孝文王的注意。那不多几次的临幸,成了她一生中最为珍藏的记忆。当她在灯下独自神伤,为自己的命运而流泪之时,可曾有人给这个可怜的女人以哪怕轻微的一瞥?
  
  在她最美丽的时分,她却从没有被爱过。在她最值得被爱的时候,她却只能孤灯相伴,夜夜空眠。她那短暂的容颜,在无尽的等待中轻易耗尽。如今,她的眸子已然昏暗,皱纹爬满脸庞,身体干瘦僵硬,再也不复当年的圆润和弹性。铜镜窃取了她的美丽,永不归还。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发臭了,她憎恨自己,嫌弃自己。
  
  杜拉斯却比较自恋,她在《情人》里幻想着这样的场景:“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
  
  写下这些文字之时,杜拉斯已经苍老,但是她坚信自己还是美洲大陆,值得被发现,被探索。然而,在这些貌似乐观的文字背后,掩饰不住的是青春葬送的绝望和辛酸。她老了,她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歌德在《浮士德》里满怀悲情地写到:“难道我不该以我的渴望之力,使这独一无二的美人复活吗?”然而,也许美人需要的并不是复活,而是在她最美的时候,能被心爱的人拥在怀中,让美丽融化在爱里,死亡在爱里。
  
  夏太后缓慢地转动眼睛,慈爱地望着跪在榻前的几个少年。秦王嬴政,长安君成蟜等等,长幼参差。他们都是她的孙子,他们身上延续着她的血脉。其中长安君成蟜,年十七,最为夏太后疼爱。反而是嬴政,和她这个奶奶十分生份,嬴政回到咸阳,已是九岁,沉默寡言,和谁也不亲不爱。如果不是她突然患上重病,嬴政是不会在恒贞宫内出现的。感情需要从小培养,成蟜就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让她在人生的暮年,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夏太后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一去,别无牵挂,只有成蟜这孩子,却让她很是放心不下。没有了她的庇护,他会不会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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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九十七部分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提出过一个独创的概念:偶合家庭。这样的家庭,建立在偶然的基础之上,缺乏精神纽带和共同价值,家庭成员间关系淡漠,离心离德,父不父,母不母,兄不兄,弟不弟,偶合家庭的最终结局,必然是分崩离析。而每当社会发生大动荡大不安时,偶合家庭便会大量兴起,并酿出无数悲剧。
  
  对帝王之家来说,或许也可以如法炮制,给以一个定义:豪猪家庭。
  
  在寒冷的冬日,豪猪为了取暖而挤作一团,然而,当挤得太近,它们身上的刺把彼此刺痛之时,又会立即散开。散开之后,为了取暖而再次靠近。如是反复,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既可以彼此取暖,又不至于互相扎伤。跪在夏太后榻前的嬴政兄弟,就象冬日的一群豪猪,既需要团结起来,共同保护祖先传下来的江山,与此同时,却又不得不互相提防,嬴政怕兄弟们夺位,兄弟们怕嬴政谋杀。
  
  夏太后已听说过太多兄弟相残的故事,她担心这样的悲剧在自己的孙子中间重演。但是她对此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嘱托道:“汝等兄弟,血脉相连,当相敬相爱,相扶相助,共卫秦室,期诸久远。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汝等一言一行,祖宗皆看在眼中。祖宗创业匪易,今传社稷予汝等,汝等必当战战兢兢,时刻自励,惟恐有负祖宗所托。倘汝等兄弟相残,亲痛而仇快,危及秦室,则愿汝等尸骨弃诸荒野,沦为髭狗之食,永不得归葬祖陵。我将去也,汝等若惜我怜我,即在此处盟誓,以慰我心。”
  
  嬴政兄弟闻言涕下,相拥而泣,发誓永守今日之约。夏太后面容和缓了许多,精神也随之好转。她的目光停在她最爱的成蟜身上。成蟜的母亲早死,她就成了成蟜唯一的守护神。然而,她不能永远保护他,她走了,成蟜就要开始自己保护自己了。她不担心嬴政为难成蟜,她担心的是太后将对成蟜不利。太后当权,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儿子嬴政,必然要清除所有能对嬴政王位构成威胁的人,成蟜说不定就会因此而遭到太后的毒手。
  
  如果成蟜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也就可以放心地去了。在夏太后看来,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当嬴政向她建议由成蟜来继承蒙骜留下的将军之位时,正好和她不谋而合。她心里也大为欣慰,还是嬴政这孩子有情有意,知道提携和爱护他弟弟。
  
  夏太后要趁自己还有最后一口气,让成蟜作上将军。她现在需要对付的,是嫪毐和吕不韦。成蟜要作上将军,还需要他们二人的默许。至于把军权交给成蟜这样一个十七岁的毛孩子,是对他好,还是害了他,她不知道,她也懒得去想。她能作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夏太后看着嬴政,问道:“三公九卿都来了吗?”
  
  嬴政答道:“皆在宫外候着。不敢擅入。”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在后宫淫乱,并育有二子。奸情败露,昭王虽杀义渠戎王于甘泉,仍不免传为国际笑柄。此后,秦国后宫便定下规矩:欲入后宫,必先自宫。三公九卿自然不愿自宫,是以只能在宫外侯着。
  
  夏太后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消失。然而祖宗的规矩,又怎能轻废。夏太后不能再等下去,她厉声道:“他们不能进来见我,那就把我抬出去见他们。”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生都默默无闻的夏太后,忽然展现出了强人的光辉。她要利用她在人世间所存不多的光阴,将自己的剩余价值发挥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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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九十八部分
      
      咸阳恒贞宫外,附近的街道早已完全封闭,人车均不得通行。时在正午,宫门之外,冠盖云集。秦国的三公九卿悉数到齐,在此守候。嫪毐和吕不韦赫然也在。他们皆是接到了夏太后的病危通知,特来望安。李斯官拜客卿,级别刚好够,也得以厕身其间。他们从一大清早便已在此等待。三个时辰过去了,宫门一直紧闭,是留是散,连个说法也没有。在高墙之内的恒贞宫内,究竟有什么事在发生着,夏太后又是死是活?他们只能猜测,却无处求证。
      
      所谓等待,就表明命运不能由自己掌握。对狂傲自大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煎熬和侮辱。在李斯仕途的起步阶段,他已经历过无数次的等待。他已经尝够了等待的滋味,他已经腻了。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作了客卿,还是免不了要等待。飘渺的命运啊,比起世上最美丽最冷漠的女子,都还要更加难以追求到手。
      
      好在,李斯并不是一个人。有一群人在陪着他等,这让他感觉好过许多。李斯暂时还处在对新身份的适应期,在他身上,还保有朴素的平民情结。当他看着这些高贵的三公九卿,象咸鱼一样被晾起来,心中也大为快意。这些高官,平素皆是一副凛然不可犯的面孔,现在却象孙子一样等着,而且连一声抱怨也不敢有。高官们各想心思,无人说话,一是无话可说,二是在这样的场合,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场景,庄重而肃穆,李斯却觉得,这样的场景,滑稽而荒诞,充满了嘲弄和讽刺。
      
      终于,宫门轻启。秦国高官二十人,一时回首宫门看。但见夏太后被连人带榻地抬出宫来。和夏太后一起出现的,是成蟜和嬴政。
      
      众官忙拜倒一片,其中更有感情丰富者,已是提前泣不成声。
      
      就在大家的目光都放在夏太后身上之时,李斯却首先看向嬴政。他对嬴政更感兴趣。只见嬴政面如寒冰,却不透明,英俊的脸庞,木然而无表情。反观成蟜,虽然容颜悲痛,但细观之下,却不难发现,在那蹙起的眉眼之间,有着掩不住的得意和激动。
      
      李斯忍不住在心底琢磨,看来事有非常。夏太后已是奄奄一息,为何还要亲自出来会见大臣?成蟜眼看就要失去自己最大的靠山,却为何又会面露得意之色?而嬴政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以李斯对嬴政的了解,他相信,嬴政一定在背后有动作,夏太后之死,嬴政绝不会简单地哭几声完事,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拿夏太后的死来作些文章。在这恒贞宫外,一定将有好戏上演,他只需静观其变。
      
      宦官示意嫪毐和吕不韦上前。嫪吕二人来到夏太后的榻前,眼光闪烁而隐蔽地观察着夏太后的神情。的确,夏太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目前的精神,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两人心中同时犯着嘀咕,不知夏太后有何用意。
      
      夏太后道:“我将去也,秦国社稷,有赖二君。”
      
      嫪吕二人心中一宽,这老太太敢情是托孤来了,于是道:“臣等自当遵太后旨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夏太后示意成蟜上前,她指着成蟜,又向二人说道:“蒙骜已死,军中无长,我欲以成蟜继蒙骜,二君意下如何?”
      
      吕不韦和嫪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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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九十九部分
      
      夏太后此一问,为吕不韦和嫪毐始料所不及。他二人正在为军权争得不亦乐乎,以为非此即彼,忽然斜刺里杀出一个成蟜来,而且事先毫无半点风声。没想到,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夏太后,临到死了,还来这么一记狠招。在特殊的时刻,在特殊的地点,召开这样一次特殊的临时会议,以逼迫二人仓皇就范。吕不韦和嫪毐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思考谋划对策,夏太后正用昏暗有神的眸子注视着他们,九卿也在一旁屏息观望。他们必须迅速做出正确而妥帖的反应。
      
      吕不韦不想先表态,他笑着看向嫪毐,问道:“嫪君以为如何?”
      
      嫪毐没有太后陪在身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他明知夏太后的提议对自己十分不利,却也没勇气直接对夏太后进行反驳。他涨红着脸,支吾着不知所云。
      
      吕不韦于是转向夏太后,从容道:“臣以为,嫪君之意,是以为不可。”
      
      夏太后未及答话,嫪毐已急忙争辩道:“相国,你可不好胡说。嫪某并无此意。”
      
      “那嫪君是何用意?”
      
      嫪毐推卸责任道:“相国乃三世老臣,功高望重。既蒙太后垂问,自然是相国先拿主意。嫪某惟相国马首是瞻。”
      
      于是两人你推我让,谁也不肯正面回答夏太后的问题。他们虽是多年的对头,但在此时却配合得甚是默契。两人同仇敌忾,以拖延时间为策略,就等着夏太后咽气,夏太后一咽气,问题自然就不答而答了。他们的舌头开始和时间赛跑,能多拖得一会,胜算就会大上几分,于是,二人争分夺秒地说着废话,越来越不着边际。
      
      夏太后见二人打情骂俏,秋波流转,乃厉声打断道:“二君以我为死人欤?”
      
      以夏太后的重要地位,加以抱重病在身,又说出如此的重话来,嫪吕两人也皆悚然,不敢再演双簧。说不得也躲不过,必须得拿个明确的态度出来。
      
      吕不韦心里暗想,军权非同儿戏,易放难收,此时不争,以后就别想再争。可嫪毐这狗娘养的也不帮我,只知呆立如朽木。成蟜作了将军,吃亏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实则吕不韦错怪了嫪毐。嫪毐不是不争,是不知道怎么争。他的智慧实在有限得很。嫪毐下半身虽有所长,上半身却有所短,正符合着心理学上的补偿反应。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于是,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完美的人不存在,完美的人生也不存在。上帝藉此警告世人:You can not get everything。
      
      嫪毐已是听天由命之态,吕不韦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以臣之见。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知兵之将,乃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不可不慎也。昔日赵括年轻气盛,少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而赵王以三军听之,遂致长平之败,赵国从此不能复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长安君尚年幼,不如待其长成,多经历练,再授以三军未迟。老臣愚钝,敢请太后三思。”
      
      夏太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地坐起,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对吕不韦怒目而视,有如愤怒的母狮,欲择人而噬。饶是吕不韦经过大风大浪,也不免心里一寒,气势上早弱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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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部分
      
      夏太后目光贯注吕不韦,瞳孔里跳动着仿佛是从地狱里窃取的鬼魅火焰,疾声道:“嬴氏江山,代代相传,已逾六百载。秦国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岂妄得哉!秦国之疆土、人民,皆为嬴氏所有。军权乃国之利器,自当由嬴氏子弟掌控,此乃天经地义。成蟜乃先王血脉,今王之弟,虽年幼,却有大志,相国安得轻其少年。以嬴氏之子将嬴氏之军,成因嬴氏而成,败也因嬴氏而败,于外人何碍?”
      
      李斯在一旁听出一声冷汗。夏太后一定是死到临头,给急糊涂了。这样伤人自尊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来呢?你心里可以这样想,但嘴上可不能这样说呀。这不是挫伤嫪毐和吕不韦二人的积极性吗?徒然让他们心寒心冷。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秦国就是我们嬴家的家族企业,你二人再怎么着,也终究只能是一个打工的,别说做主人,就是连作股东也休想。况且,这番话不光打击了嫪毐和吕不韦二人,而是把所有的官员都打击了。话都赤裸到这份上,本来不想反的人,说不定也会起了反意。
      
      李斯赶紧去寻觅嬴政的表情。嬴政还是面如止水,不知深浅。看来,至少他是不反对夏太后这番话的。李斯又顺便看了看成蟜,成蟜则是一脸的兴奋,有夏太后给他撑腰,又把吕不韦给着实教训了一顿,成蟜想不高兴也难。
吕不韦脸上受着夏太后狂喷的口水,心里更是委屈的很。妈的,你凭什么冲我一个人来?再说,我又哪里说错话了?我说的句句在理。不仅是忠言,更是诤言。你太后有什么了不起,我又不是没睡过太后。一路货色的贱人。只不过我现在没得睡了而已。一念及此,吕不韦对嫪毐之恨又加了十分。
      
      夏太后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口气一软,又道:“我将去也,不能舍弃者,成蟜也。成蟜如能为将军,则我再无所求,可以瞑目也。二君独不怜我,忍心令我抱憾而终?”言毕泣下。如同庸俗煽情的电视剧,天空适时飘起一阵小雨,使气氛格外之感伤而凝重。
      
      据李斯猜测,让成蟜继承蒙骜之位,当是嬴政的主意。而让夏太后出面做说客,也实在是一步妙棋。夏太后首先是一个女人,女人可以不讲道理,女人可以胡搅蛮缠。女人常用的绝招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夏太后今天把这三招都用全了,而男人却是万万使不出这样的手段来。其次,这场谈判是注定不会皆大欢喜的,必须要有人屈服。而夏太后已是一个濒死之人,死人又怎么可能会屈服呢?
      
      而把三公九卿悉数召齐,另有一个好处。在人数越多的场合,抢占道德至高点要比抢占权力至高点更为重要,更为有效。李斯不由想起了他老师荀子的一句话:“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嬴政一家子或许在权力上尚处于弱势,但却抢占了道德至高点,并由此拥有了话语权,可以尽情地应用语言暴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有哪个外人好意思对别人的家务事横加干涉?又有哪个君子能忍心拒绝一个女人的要求?又有哪个长者可以狠心扼杀一个临死者的最后遗愿?尤其是在这种压抑而悲伤的气氛之下,所有的观众都期待着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此时此刻,不是在考验嫪吕二人胆量之大小,而是在考验他们脸皮的厚薄。
      
      事已至此,吕不韦也实在抹不开面皮。他直后悔,这一趟真不该来,他本来也没打算来的。出门之时,他就已经有不祥的感觉。尽管如此,吕不韦还是要拉嫪毐来垫背,他恭声答道:“太后言重了。倘嫪君无异议,臣自然更无异议。”
      
      嫪毐虽然没有随身携带着智囊团,却也知道好歹,吕不韦已经服软,他也不能独硬,于是道:“太后即开金口,臣岂敢不从。”
      
      夏太后这时方才露出一丝笑容,她喉咙间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然后永远地失去了呼吸。用官方的正式用语来说,夏太后薨了。
      
      夏太后为了她疼爱的孙儿成蟜,作出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博。她能支撑到现在才死,也实在是一个奇迹。然而,她能够透支自己的寿命,却不能借贷得哪怕半点的爱情。她能挥霍天下所有的财富,却无法买到爱人的一个拥抱。她的心多年前便已冷寂,如今,她的躯体也渐渐冷去。她闭上黯淡的眼睛,苍老的手摊开着,垂散一旁,看上去那么瘦小,那么可怜。
      
      远方有童稚歌唱,曲调凄迷,随风幽幽传来。是那首夏太后小时候也经常唱起的歌谣。歌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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