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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流血的仕途——古时作官何其难(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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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零一部分
  
  比较穷人家的孩子和帝王家的孩子,纵有千万般相异,至少有一点却是共同的:他们的童年都很短暂。前者因为得到太少,后者因为拥有太多,使得他们必须过早地开始承受生存的压力,从而不得不加快从孩子到成人的转变进程。华兹华斯有名句云:The Child is the father of the Man。依据此一观点,当生存的意志磨灭了他们曾经纯洁的童心,他们或被迫或自愿地走上了叛父乃至弑父的道路。而这样的罪行,又有谁能对他们进行审判呢?
  
  且说成蟜继为将军,从此,他不再是个孩子。他挥手告别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并无痛惜,反而雀跃。在他看来,成人的舞台才绚丽,成人的世界才精彩。
  
  当年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建功立绩,威望甚高,无人敢以孺子视之。有此先例,成蟜虽然只有十七岁,却也同样被人抱以厚望。况且,他体内流淌的是高贵的王室之血,自然更引来满朝文武的期盼和幻想。
  
  李斯也在观望之列。他对成蟜却并不看好。他知道嬴政的本意是扶持成蟜,为自己添一个强力帮手。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对付嫪毐和吕不韦,还是起用自家兄弟比较放心。但是成蟜为人轻佻,自大自傲。从长远的眼光来衡量,成蟜不仅不能为嬴政之助,反足为嬴政之害。此时,嬴政尚无子息,在嬴政的人寿保险单上,第一受益人就是成蟜。如果嬴政突然死去,继承他王位的,非成蟜莫属。假以时日,以成蟜的性格,很难说他不会起纂权夺位的念头。将军虽好,终究不如王位诱人。
  
  然而,李斯也只能把这个判断埋在心里,却不能向嬴政表白,他要等待时机。现在,成蟜和嬴政的关系正处在蜜月期,他可不想自讨没趣。
  
  成蟜感激嬴政对他的提携,嬴政也需要笼络成蟜为自己效命。而成蟜果然不愧是嬴氏子弟,就任以来的一系列举措,深得嬴政赞赏。成蟜行事果断,锐气十足,有魄力,有担当,军权的交接虽未能一蹴而就,但也进展顺利。嬴政最初的想法是,只要成蟜占着将军这个位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那就算是成功了。是以,眼看成蟜在军队中地位越来越稳固,权力越来越大,嬴政自然喜出望外。
  
  然而,军队有它独特的法则,那就是最终还得靠军功说话。军功高,则威望高。有如男女夫妇,因媒而娶,不因媒而亲。成蟜可以靠他王室的身份和嬴政的扶植,坐上将军之位。却不能靠这些来征服千万将士之心。要征服千万将士之心,只有靠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成蟜立功心切,屡次向嬴政请战,他要通过战争来树立自己的威望,巩固自己的地位。嬴政皆强压不许。
  
  成蟜邀战不得,于是开府,募集士人。当时天下,养士之风大盛,和今世包二奶或有一比。仅就秦国来说,近年便先后有吕不韦和嫪毐所发起的两次超大规模的招士运动,数目皆在几千人。其余三公九卿,也均各养士人不等。李斯就任客卿以来,也养士近百人。二奶多而士人少,如此频繁招募,士人想漏网也不可得。以战国的人口数量和教育普及程度,却能涌现出无数大师学者、英雄豪杰,为后世望尘莫及,不亦怪哉。
  
  昔,唐太宗令大臣封德彝举荐贤才,久之,封德彝一人未荐,唐太宗责之,答曰:“非不尽心,但今未有奇才耳!”唐太宗怒斥道:“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
  
  太宗雄视古今、见识超迈,自然远非区区封德彝可比。世间最大的浪费,不是水浪费,也不是能源浪费,而是人才的浪费。一世人才,尽够一世之用。人才何曾短缺?惟不得其用而已。重新回味韩非的那句话: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千载之下,犹能感其无奈,闻其悲愤。
  
  虽说鱼已不多,但成蟜这一网下去,除了那些束刚片、磨里狗、小虾米之外,还真给网住了一条大鱼。而就是这条大鱼的投网而来,改变了成蟜的一生,也毁灭了成蟜的一生。世界很大,圈子很小。说起来,这条大鱼和李斯还是颇有些渊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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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零二部分
  (上)
  
  憧憬未来和幻想过去,究竟哪个更能给人满足,使人安慰?成蟜并没有什么未来好憧憬的,因为他的未来已经确定,除了作王,他要什么都可以。因此,虽然他只有十七岁,却喜欢偶尔幻想过去。他的幻想,通常会停留在十八年前的赵国都城邯郸。他会幻想:如果当时嬴政死在那里,没能回到咸阳,那王位就是我的了。博尔赫斯常道:强劲的想象产生真实。而成蟜也就在这样强劲的想象中得到了足够的满足,因此,对现实中的王位旁落,他倒也能坦然接受。
  
  成蟜招士月余,也罗致了五六百士人,成蟜挨个看看,并未发现有特立独行、才具杰出之人。成蟜也不失望,他对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充满自信,老实说,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延请外脑。他招募士人,只不过是跟随潮流之举,关乎到面子问题。他将五六百士人养在将军府中,权当是花瓶一般的摆设。
  
  这一日,成蟜正在庭院读书,忽有仆从上前通报,道是门外有士人求见。成蟜头也不抬,晃了晃手指,示意不见。仆从固请,道:“其人声称有绝色美人献于将军。” 仆从停了一下,又加重语气道:“ 是赵女。”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仅赵女二字,便已能给人无限遐想。成蟜正在虎豹之年,贪色无厌,夜不虚席,听得赵女二字,也是精神一振,命将其人带入。
  
  仆从去而复返,领客来见。但见其人身材修长,腰佩长剑,面容清瘦,双目有神,飘然有出世之貌。在他身边,站着一人,身量略小,全身蒙在白袍之中,面庞为黑纱所阻挡。
  
  成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想来这便是所谓的绝色美人了吧。那黑纱之下,莫非隐藏着当今最秀丽的容颜?那白袍之内,莫非遮掩着天下最致命的胴体?想到那些光滑的肌肤,那些芬芳的温度,成蟜不禁暗暗地咽了口口水。
  

第一百零二部分
  (下)
  
  侍卫喝令来客解剑。成蟜却挥挥手,道:“不必了。尽管近前来。”成蟜面容皎好如女子,勇力却是远近闻名,万夫莫当。一个普通的佩剑者,又怎会被他放在眼里。
  
  来人向成蟜行礼,道:“将军果然雄姿天授,气度非凡。某乃赵国浮丘伯,就学于荀老夫子门下,今闻君招士,特前来投奔,某于赵国觅得绝色赵女一名,以为晋见之礼,望君笑纳。”
  
  浮丘伯,是在韩非、李斯离开后,荀子门下最为得意之高徒。浮丘伯没有去投奔两位学长,而是直奔成蟜而来。很显然,他随身带来的,不仅有身边的绝色赵女,更有一整套缜密细致的谋略计划。
  
  成蟜道:“即为绝色,何不显其真容,以悦吾目?”
  
  于是,浮丘伯为那女子掀起面纱,褪去白袍。成蟜眼睛突然睁得老大,显得大为意外。但见那女子年纪已在四十以上,相貌平庸,身材臃肿,浑身上下,无方寸之地能与绝色搭上关系。而对在美人堆里泡大的成蟜来说,此女之貌,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成蟜大笑:“先生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只是如此佳人,吾自知无福消受,先生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左右也皆附和着成蟜大笑。
  
  浮丘伯面容不为所动,待众人渐渐止住笑,浮丘伯却忽然昂首狂笑起来。
  
  成蟜奇道:“先生因何而笑?”
  
  浮丘伯道:“某笑君有眼无珠。此女之美,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以某之见,此女颜色,虽宣姜西施不能过也。”
  
  成蟜大为迷惑,不知浮丘伯所指。那时候对女人的评价,不象今日这般公道,没有外在美,还可以有内在美,没有内在美,还可以有心灵美。成蟜没好气地问道:“此女美从何来?”
  
  浮丘伯面容一肃,道:“此处非谈论之地。愿与君私语。”
  
  成蟜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于是邀浮丘伯至密室,道:“此间别无人在,先生但讲无妨。”
  
  浮丘伯道:“君可知此女为何人?”
  
  成蟜摇摇头,道:“不知。”
  
  浮丘伯微笑道:“当今太后流落邯郸之日,此女曾为太后身边侍女。”
  
  成蟜对太后并没有太多好感,又听得浮丘伯所言,心想,原来是来寻旧主、邀富贵的。成蟜声音早透出不悦,道:“那又如何?莫非汝等不得太后之门而入,故而求吾引荐不成?”
  
  浮丘伯拂袖而起,道:“昔日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故而天下归心。今君门下所纳,皆鸡鸣狗盗之辈,君不以为耻,非有知人之明也。某不远千里,非为富贵,特为将军而来,而将军以小人视之,此岂待士之道欤?某虽不才,也知士有廉耻气节,不可轻侮。某请辞将军而去。”
  
  成蟜于是谢道:“成蟜年幼,错怪先生。愿先生勿弃成蟜,有以教之。”
  
  浮丘伯悠悠指向那女子,道:“在此女身上,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成蟜变色道:“天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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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零三部分
  
  浮丘伯见成蟜心动,于是说道:“某千里而来,有所闻于吾君,又恐辞不达意,愿不避忌讳,放言于君前,君能听乎?”
  成蟜点头道:“愿闻。”
  浮丘伯道:“君可知秦王嬴政名从何来?”
  
  成蟜答道:“今王之名讳,乃先王所赐。今王生于正月朔旦,先王以为异日必为政于天下,因而名之。”
  浮丘伯笑道:“君闻误也。据某所知,秦王实则生于十月。某所言天大的秘密,正意谓此。”
  
  成蟜露迷惑之色,生日相差两个月,也能称得上天大的秘密?浮丘伯于是将异人、赵姬、吕不韦之间的三角关系徐徐道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赵姬在被吕不韦送给异人之时,已先有了两月身孕,八个月之后,便生下了嬴政。由此可证,嬴政并非先王之骨肉,而是吕不韦之孽种。
  成蟜面色煞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嘴唇抖动着,厉声斥道:“一派胡言!造谣也要有个限度。”
  
  浮丘伯从容道:“某有人证在此。君一问便知。”
  于是,当年太后的侍女姚氏开始作证。由于紧张,其证词结结巴巴,但意思已然清楚。而姚氏道起太后的言貌举止,确实分毫无差,其曾为太后侍女的身份当无疑义。
  
  成蟜听完,冷笑道:“尔欺吾无知欤?倘果如尔等所言,则如此机密之事,正当竭力掩饰才是,又怎会让下人得知?”
  浮丘伯笑道:“正因为乃是机密之事,是以只有下人才会知道。”
  
  成蟜一寻思,浮丘伯说的也有道理。最有可能知晓主人秘密的,的确是那些最不起眼的下人。在主人眼中,那些下人连狗都不如,根本是无须防备的。古罗马贵妇人洗澡时,男奴仆可以在一旁伺候,有时候甚至还要为女主人擦身涂油,女主人的全身对他们而言,都已不存在任何秘密。有马提雅尔的诗句为证:
  
  “男奴下身系着黑围腰侍侯你,
  洗热水澡你赤身裸体被一览无余。”
  
  而类似这样女人和男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地位落差,一旦通过性的结合来加以跨越或弥补,无疑将会给女人以前所未有的肉体满足,并让她们从此别无它求。譬如:太后自打和卑贱的嫪毐好上之后,就再也没有闹出过任何绯闻。而在国外的文学作品中,人猿泰山、美女和野兽等童话的广为流传,也是在反复诉求着此一主题。至于小说《查太莱夫人和她的情人》,更是一个典型的例证。在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里,贵为王妃的刀白凤由于被丈夫段正淳冷落,不来找曹三,而偏偏去找那个又脏又臭的乞丐段延庆,不得不让人感叹:刀白凤的眼光实在毒辣无比。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报复段正淳,知道的却会会心一笑:她是在愉悦自己。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刀白凤和段正淳多年夫妻,都未能生育,和乞丐段延庆一夜风流,却能成功受孕,产下段誉。后来刀白凤遁入空门,不是心灰意冷,而是她再也无法从段正淳身上获得同样的性满足。由此可见,所谓的门当户对,在某方面来说,其实是背离惟乐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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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零四部分
  (上)
  
  且说成蟜犹自心存疑虑。毕竟,那时候科学尚不发达,不能对吕不韦和嬴政进行DNA亲子鉴定,更加不可能利用时光穿梭,回到当年的邯郸,对嬴政的出生作亲眼见证。成蟜在震惊之余,对浮丘伯所言还是不敢相信,他还是倾向于认为嬴政是自己的兄长,而不是吕不韦的贱种。就算赵姬跟了异人才八个月时间,就生下了嬴政,那也有可能是早产的缘故。
  
  浮丘伯察言观色,知道要说服成蟜,还需要下更多功夫才行。浮丘伯于是说道:“昔日,吕不韦贾邯郸,见先王而大喜,以为奇货可居。吕不韦于是日夜与赵姬合欢,使其有身,而后献赵姬于先王。八月之后,赵姬得子,是为嬴政。今嬴政据秦王之位,是吕不韦不费一兵一卒,而窃秦国而自有之。可怜嬴氏六百年基业,到头来,只为吕氏作了嫁衣。君乃堂堂嬴氏子弟,宁坐视而无耻乎?”
  
  浮丘伯责以大义,成蟜却不为所动,在浮丘伯的预计中,听到此处,成蟜应该拍案而起,怒形于色才对。殊不知,成蟜的神志清醒得很,又怎会轻易被浮丘伯煽动。成蟜以为,等真正确认了嬴政其实为吕政,再激动也不迟。
  
  浮丘伯又道:“先王纳赵姬之时,赵姬已非处子之身,此事邯郸人多有知晓。而赵姬因吕不韦而有身之事,却只有其身边侍女得知。十一年前,赵姬和嬴政被赵国送入咸阳,而姚氏留邯郸。后,吕不韦贵为大秦相国,赵姬为太后,嬴政为秦王。一家三口,据秦国而有之。姚氏自知不保,成日东躲西藏,这才免遭吕不韦灭口。吕不韦如中心无愧,为何必欲置姚氏于死地而后快?姚氏能幸活至今,必乃历代秦王在天之灵暗佑,使其能剖白真相于君前。君复何疑哉!” 浮丘伯一边说,而姚氏一边哭。姚氏边哭边诉,大意如下:可怜我的好姐妹啊,你们都被狠心的赵姬灭了口,我却还侥幸活着。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们在地下相会,以免再受这思念之苦啊。其哭甚悲,听得成蟜也是一阵心酸。
  
  成蟜隐约也曾听说过吕不韦和太后的奸情,但却从未将这份奸情和嬴政的身世联系起来。他头目森然,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大胆的阴谋,而且这么久也没有被戳穿。如果嬴政的父亲真是吕不韦,那该如何是好?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杀死浮丘伯和姚氏,替嬴政掩饰。自己则继续做自己的将军,香车美女,衣食富贵。二是将浮丘伯和姚氏养起来,作为把柄,要挟嬴政,甚至是逼嬴政退位。但如此重大的抉择,一时间他又怎能定夺?成蟜无力地辩解道:“果如先生所言,先王又如何能够容忍此等大耻?”
  
  浮丘伯一笑,他知道,这是成蟜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了。浮丘伯道:“当斯时也,先王有所求于吕不韦,更甚于吕不韦有求于先王。某胆敢设身处地,为先王计。有如万分之一,假令先王明知受辱而忍之,为借吕不韦之力,小忍而就大谋,意在统摄江山,作用社稷。先王之志,君当察之。”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零四部分
  (下)
  
  成蟜不语。浮丘伯又道:“吕不韦,贾人也,苟有利焉,则全无廉耻,无所不为,且无所不敢为。吕不韦更有一罪,犹在以怀娠之妾巧惑先君之上。”
  
  成蟜问道:“何罪?”
  浮丘伯道:“秦国历代之君,皆得享高寿。独独二先王却壮年而薨,岂不蹊跷?”
  
  成蟜心中一惊。浮丘伯所谓的二先王,分别是成蟜的爷爷孝文王和父亲庄襄王(即异人)。其中,孝文王刚刚举办完即位大典,两天后就突然呜呼,死因至今不明。孝文王死,异人即位,才三年,也呜呼了。听浮丘伯这么一说,成蟜也觉得二先王之死大有可疑之处。成蟜只觉手心发凉,看样子,吕不韦的阴谋是越揭越大。成蟜年方十七,虽知政治斗争之残酷无情,但一旦亲历其中,也难免惊惧寒冷。这水有多深?到底了没有?还有多少秘密被埋藏起来,等待着被他发现?
  
  成蟜声音嘶哑,冷笑道:“莫非先生以为,二先王之薨,乃拜吕不韦所赐?”
  
  浮丘伯道:“然。吕不韦客在咸阳,惟恐夜长梦多,是以先弑孝文王,使庄襄王可早日即位。庄襄王感吕不韦拥戴之恩,对吕不韦大加宠幸,拜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秦国政令,皆出吕氏之门,可谓人臣已极。”
  
  “吕不韦弑先王,又为何故?”
  
  浮丘伯正等成蟜此一问。前面所有的答案,皆是油,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火。浮丘伯道:“以某妄测,先王早知嬴政并非自己亲生,为安吕不韦之心,姑且立嬴政为太子。先王即位三年,根基渐稳,有意废嬴政,而以君为太子,待百年之后,传秦王之位于君。吕不韦因此起了杀心,先王终于不免。而本该属君之王位,却为嬴政窃走。”
  
  一时之间,成蟜心乱如麻。他侧着脸,有些迷惘地望着浮丘伯,但见浮丘伯从容指点,侃侃而谈,神貌之间,极尽潇洒。成蟜不由暗想:眼前这位无所不知的浮丘伯,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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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一百零五部分
  
  浮丘伯者,生于邯郸巨富之家。少时游手好闲,狂赌滥交,导致家产败尽,这才投奔荀子门下,学儒求道,也算是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浮丘伯来投荀子,正赶上时机。当时,正值李斯和韩非相继离荀子而去。两大得意弟子的离开,让荀子甚是落寞,而浮丘伯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老夫子心中的空缺。浮丘伯天性聪颖,不在李斯韩非之下,荀子甚爱之。荀子已经年老,自知来日无多,他就象一个老迈的艺术家,将浮丘伯看作是自己艺术生涯中的最后一件有待完成的艺术品,倾尽心血,竭力调教。在武打小说里,一般以关门弟子的武功为最高,以其最能得乃师之真传也。这就好比,一个男人可以娶许多任老婆,但能得到他全部遗产的,通常是最后一任老婆。
  
  荀子善教,浮丘伯好学,一晃六年,浮丘伯自度学业已成,这才辞别荀老夫子而去,回归赵国。在荀子门下的六年熏陶,使浮丘伯性情大变,一改旧日的轻浮风流,胸怀宰割天下之志。临别之际,荀子给浮丘伯写了封热情而美誉的荐书,希望他投奔他的学长,或李斯,或韩非。浮丘伯久仰李斯、韩非大名,却并无意借他们的羽翼来庇护自己。他相信自己的天才,不在当今任何人之下。而真正的天才,正如诗人济慈所言,总是自己超度自己。
  
  浮丘伯学成归赵,而赵王不能用,浮丘伯仅有的一点爱国热忱,在这次打击中化为乌有。而这次耻辱的经历,也让浮丘伯更加坚信,自己不仅仅属于赵国,更是属于天下。浮丘伯盘留邯郸,正好遇见姚氏,得知其来历之后,他和吕不韦一样,也立即起了奇货可居的念头。浮丘伯于是把姚氏养起来,等待有用之日。
  
  成蟜继任为将军的消息传到邯郸,浮丘伯乐得就和杜甫老先生一样,“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浮丘伯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浮丘伯携姚氏一起,秘密潜入咸阳,直奔成蟜而来。
  
  浮丘伯游说的风格,和李斯颇为相似。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退缩,何为惧怕。他可以和世上任何人进行对话,而且还能确保自己的姿态是居高临下。
  
  而在性格和抱负上,浮丘伯和他的两位学长——李斯和韩非更是有太多的相同之处。慷慨激烈,强悍刚硬,恃才自傲,目空四海,以天下为砧板,以众生为鱼肉。分析他们三人的身世背景,分别为少爷、布衣、公子,却能有如此多的相似,原因无它,只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导师。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一师授九徒,九徒有相似。如此之师,方足为名师。今日培养之学生,千人千面,各行其是,貌似正印证着罗素的那句名言:幸福来自于人生的参差多态。然而,有知者总是相似的,无知者却各有各的无知。一个低层次的参差不同,又怎比得上高层次上的相似?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今之师者,或可受业,或可解惑,而能传道者鲜也。师如此,弟子可知。人们在忘掉所学过的知识之后,常自嘲道,都还给老师了。是啊,都还给老师了。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再重复一遍,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
  
  荀子所教给李斯三人的,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智慧。用荀子自己的话来说,是君子之学,“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 对李斯三人而言,荀子不是老师,而是导师。对世人而言,荀子不仅是大师,而竟是大宗师。跻身于这样的大能者乃至全能者之门下,即便愚钝冥顽之徒,也能脱胎换骨,受益终生。正如如来佛前油灯的灯芯,长日久之,也能感其慈悲大能,幻化成精。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为师者,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大学者,可发一叹。
  
  年幼得亲,年少得师,年壮得妻,继而得子。这样,基本上可以算是幸运的一生了吧。这其中,除亲之外,犹以得师为难。李斯能得荀子为师,实乃李斯一生之大幸。微斯人,吾谁与归?
  
  卡夫卡箴言第22:你是作业,举目不见学生。何等的彷徨和悲凉。存在主义者之殇,他越多地得到自己,便越多地失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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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一百零六部分
  (上)
  
  且说成蟜听了浮丘伯所言,面色渐渐严峻,陷入沉思。姚氏早已住了哭泣,她偷眼看着成蟜,不知道成蟜高深的沉默到底是吉是凶。忽然,姚氏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只见成蟜已然拔出佩剑,锋利的剑尖紧抵浮丘伯的咽喉。成蟜的剑法之快,几乎已超越人眼承受之极限。姚氏吓得惊声尖叫,浮丘伯却仿佛入定老僧,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成蟜脸一丧,目光炯炯,逼视着浮丘伯,道:“大胆狂徒,卖弄口舌,直如儿戏,安能欺吾?今王以先王之嗣,继秦王位,已逾七载,谁敢质疑?汝所凭恃者,区区妇人之一面之辞,而欲颠倒黑白,诬今王为奸生之子,挑拨吾手足之情,欲使吾兄弟阋墙,何如哉?汝实为赵国而来,意在使秦内乱,秦乱则无暇外顾,秦无暇外顾则赵国得以渔利,赵国渔利则汝见重于赵王。汝巧言祸乱,侮吾国,辱吾君,罪在不赦,依律当斩。今汝命悬于吾手,复有何言?”
  
  成蟜的顷刻变脸,并未使浮丘伯震惊。但见浮丘伯双目暴睁,几欲夺眶而出,怒发上冲冠,气势之盛,倒仿佛是他拿着剑抵着成蟜的咽喉似的,成蟜也不由为之少却。浮丘伯厉声喝道:“某罪当一死,将军之罪,当千死万死。今王政,以奸生之儿,据咸阳之主器,南面称王。嬴氏六百年基业,一朝倾覆。将军为先王血胤,宁屈膝为贾人子之下,将社稷拱手相送。将军枉为七尺男儿,无勇无耻,背祖叛宗,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成蟜闻言,神情委靡,正欲收剑入鞘,浮丘伯却一把死死抓住剑身,成蟜夺之不得。锋利的剑刃划开浮丘伯的手掌,鲜血立时奔涌。浮丘伯麻木不觉,嘶声又道:“某固愿一死,还望将军成全。若将军信我之言,死不足以为我患,亡不足以为我忧。人不免一死,何足为惧?某之所惧者,独惧某死之后,将军终身迷惑,苟安富贵,甘为伪主鹰犬,误社稷于当前,辱先王于地下。以某之死,明嬴氏之深耻,砺将军之大志,诛淫人,废伪主,复秦室,安宗庙,是某死贤于生也。将军勿惜掌中剑,请赐某一死。”
  
  成蟜大惭,拜谢道:“成蟜初见先生,不知先生之志,特试先生耳。”
  
  浮丘伯道:“将军为先王嫡嗣,秦王之位,本归将军所有。今将军不图嬴政,必反为其所图。愿将军早计之。”
  
  成蟜道:“先生幸勿再言。兹事体大,且容成蟜思之。”于是成蟜离席而去。他需要一个人呆会,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生地思考一番。的确,别说是成蟜这样的十七岁少年,就是饱经沧桑的七十岁老翁,面对如此突然而巨大的变故,也是很难在短时间内痛下决断的。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零六部分
  (下)
  
  成蟜离去之后,姚氏不无担忧地问浮丘伯道:“你说他会相信吗?”
  浮丘伯神秘地一笑,道:“你是妇人,怎懂得这里头的玄妙。所谓的真相,不是由人相信出来的,而是由人选择出来的。成蟜不需要让自己相信,他需要的让别人相信。所谓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权术上可不适用。”
  
  不一会,成蟜回返,看上去他已经拿定了主意。成蟜使一个眼色,于是姚氏识趣地回避。
  
  成蟜道:“非先生说明,成蟜不知也。吾自知嬴政当图之。然长兄如父,嬴政对我亲爱有加,图之心实不忍。况且,当日吾兄弟数人在太后面前立下毒誓,同枝同叶,永不相弃。即立誓而又背之,非仁者之为也。为之奈何?”
  
  浮丘伯道:“嬴政非爱将军也。嬴政之意,乃在借重将军,以分嫪吕二人之势。嬴政以将军为棋子也,可取之,也可弃之。又,嬴政实为吕政,非将军兄弟也。血脉不连,何誓之有?”
  
  成蟜又问:“当今朝政,以吕不韦嫪毐为大。吕不韦不可结,然则嫪毐可结乎?”
  “不可。”
  
  成蟜又问,浮丘伯又答。浮丘伯有如隆中对之时的诸葛亮,给成蟜量身打造了一个宏伟的战略目标,并给出了详尽的实施步骤。两人对谈之声渐小,直至不可闻。
  
  谋划即毕,成蟜大喜,于是将浮丘伯和姚氏藏于将军府中,深居简出,不使人知。金石珠玉,车骑美女,恣浮丘伯所欲,以顺适其意。每当浮丘伯午夜梦回,从温柔乡里醒转,看着躺在身旁那赤裸而陌生的美丽少女,总有一种时光倒转、昔日重现的幻觉,他仿佛又回到了少时的邯郸,又回到了那段荒诞不经的青葱时光。他躺在床上,仰望星空,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千金散尽还复来,后人李白诚不我欺也。
  
  而就在浮丘伯和成蟜密谋之时,十里之外,李斯正坐在湖边独自垂钓。在此之前,他刚刚说服嬴政。嬴政授权他对朝廷卿以上级别的所有文武官员进行必要的监视。而监视的主要目标,便在嫪毐、吕不韦、成蟜三人。有了这道授权,李斯手中的实权又大大增长,而在他的脸上,却显不出丝毫喜悦之色。李斯抬头,但见天色阴沉,风雷欲来。他暗自想道:这样的天气,鱼儿是不会来吃饵的了。秦国的政坛,也正和这天气一样,风雨欲来,危机四伏,李斯啊李斯,你准备好了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8 15:52:4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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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
  李斯篇
  第一百零七部分
  (上)
  
  时间永不停歇,挟持着所有的人和事,滚滚奔流。转眼到了嬴政八年。这一年,李斯三十八岁,嬴政二十一岁,成?f十八岁,???倍?十六岁,吕不韦五十四岁,浮丘伯二十七岁。这一年,注定是无法平静的一年。这一年,注定是云谲波诡的一年。
  
  新年伊始,有谣言起于赵国邯郸,并迅速在赵国全境传开,又复越过赵国边境,传遍六国。谣言道:嬴政根本不姓嬴,他不是嬴异人的儿子,而是吕不韦的儿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吕不韦一手策划的篡君夺国的阴谋。吕不韦用一顶绿帽,便换来了大秦的万里江山,不愧是天下最著名的贾人。
  
  谣言一出,六国立即来劲。六国自知已无法抗衡秦国,他们能避免被灭亡的唯一希望,就只在于秦国内乱。而这个谣言一旦被确认,足以让秦国内乱,乃至发生内战。这对六国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利好消息。是以,楚、魏、韩、齐、燕五国纷纷派出高级别的代表团,造访赵国。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确认谣言的真实性。
  
  赵王是最早听到谣言的人之一。他刚听到谣言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这种当量的谣言,到底是哪个天才炮制出来的,本王一定要对他大大有赏。可转念一想,却又不禁忧上心头。公然诽谤天下第一强国的元首,而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国家里,作为赵王,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一个治国无能的罪名。他怕秦国责问,更怕秦国兴兵。想到此,他又恨不能把那个造谣的家伙揪出来,一刀割下他的脑袋,送到秦国为自己请罪。弱国岂止无外交,弱国连意淫的权利也没有。
  
  等到五国纷纷来使,赵王的心里不免踏实了许多。集体的温暖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面对五国的询问,赵王首先表明自己并不知情,但同时又表示,这样的谣言,应该由秦国自己来澄清,赵国包括其他五国都没有义务为秦国澄清,只能表示遗憾和继续关注。赵王的提议得到了五国的一致认同,并写入了会后发表的邯郸联合公报。
  
  谣言突如其来,秦国面临危机。谣言和指控不同,指控讲究的是,谁主张谁举证。谣言却正相反,我负责主张,你负责举证。
  
  嬴政初闻谣言,又怒又怕。他心里骂道:又是该死的赵国。嬴政恨赵国久也,他在赵国生活了九年,对那里曾养育过他的土地和人民,他唯一的感情就是切齿的恨。
  
  这一则谣言,动摇着他的执政根基,挑战着他的正统合法,是对他执政能力的巨大考验。好在,嬴政并不是独自和谣言对抗。这则谣言的受害者,还有吕不韦、太后、???薄N?维护自己的即得利益,他们抛弃前嫌,暂时结成一个同盟,力挺嬴政。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
  李斯篇
  第一百零七部分
  (下)
  
  谣言的寿命和谣言的大小成正比。象这样惊世骇俗的谣言,指望它自生自灭无疑是不现实的。嬴政没有保持沉默,而是在吕不韦和???钡闹С窒拢?积极行动起来。
  
  嬴政首先遣派使节赴赵,给赵国施加外交压力,督促他们查办造谣者,并阻止谣言的进一步传播。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历来,民众和政府相比,都处于信息不对称的地位,因此最易受舆论影响。戈培尔以宣传部长的身份,能成为纳粹的二号人物,宣传工作的重要由此可见。嬴政无法控制六国的舆论,但对国内的舆论,却是完全可以压制的。于是颁布法令,胆敢议论王室者,弃市。传播谣言者,灭族。一时令行禁止,国内肃然。
  
  谣言和病毒一样,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治病要找到病灶,而想要彻底辟谣,就一定要找到谣言的源头才行。这个时候,李斯的重要性就完全显现出来了。他埋伏在赵国的秘密特工,正好派上用场,担当起寻找造谣者的重任。
  
  谣言所导致的另外一个结果,更引发了秦国上下的忧虑。那就是,谣言让六国重新团聚在一起。一旦六国合纵,趁秦国内部混乱之际,向秦国发动攻击,无疑将对秦国构成致命威胁。而据李斯收到的情报表明,这样的合纵谈判已经正在进行。
  
  于是,秦国召开廷议,商讨对策。???钡溃禾煲?下雨,娘要嫁人,六国想要合纵,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修兵练武,哪怕六国合兵齐来,又有何惧哉!嬴政听完,一言不发。吕不韦见状道:六国合纵,为利也。因利而合,也必因利而分。只须割几座城池,或予魏,或予赵,再以重金美女贿其权臣,魏赵既得秦利,必不肯合纵也。魏赵即去,合纵必不能成也。嬴政点头称善。吕不韦得意地斜瞥???保?学着点吧,姜,还得是老的辣。
  
  嬴政正欲准吕不韦所奏,李斯忽然越众而出,高声道:“臣有一计,不费一钱,不割寸地,而使六国不得合纵,鸟兽散去。”
  欲知李斯所献何计,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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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
  李斯篇
  第一百零八部分
  
  李斯一言即出,满座皆惊。嬴政因问计,李斯于是言道:“臣闻六国合纵,以楚相春申君为从长。蜈蚣断首,虽百足而不能行。头雁惊弓,雁阵不破而自乱。臣有一计,可使春申君自顾不暇,必舍合纵而返楚。春申君即去,六国再无主事之人,合纵必无疾而终,而秦得以高枕。”
  
  嬴政面露期待之色。李斯继续说道:“六国自知力不能敌秦,故而诈谋机变,诽谤吾王,挑拨上下,意在乱秦而渔利。臣之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春申君虽为楚相,而功高震主,权大害君,楚王深忌之。只需如此如此,春申君必仓皇逃赵,归楚而求自保也。”
  
  嬴政大喜,道:“客卿所言大善。即依此行之。”
  
  简单介绍一下春申君其人。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游学博闻,于楚国数立大功。到嬴政八年这一年,春申君已在楚国的相位上呆了整整二十四个年头。其权势根基之于楚国,比吕不韦之于秦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其门客?p英更是将其与伊尹、周公相比,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并劝其南面称孤,据楚国自有。春申君不能听。
  
  当时,楚考烈王在位。因为政事多由春申君代劳,楚考烈王得以专心于后宫,雨露广撒,日浇夜灌,然而无奈天道并不酬勤,只开苞却不能结果。春申君急王之所急,特意挑选妇人宜子者进之,数以百计,却仍无一人能为楚考烈王生育一儿半女。后来,春申君又进李园之女弟,楚王幸之,终于有喜。园女弟生子男,立为楚国太子。
  
  春申君历来对合纵抗秦的热情极高,两年前,他还曾成功地组织了一次合纵,参与国家有楚、赵、魏、韩、卫,名义上以楚王为从长,而实际主导权却在春申君手中。五国联军气势汹汹,西向伐秦,至函谷关,秦出兵攻,五国联军不堪一战,狼狈败走。五国皆怪罪于春申君指挥不力。经此一役,春申君的国内和国际形象均严重受挫。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为了挽回自己的威望,春申君早有意再次合纵,联合抗秦,一雪前耻。在此番邯郸举办的六国集会,春申君东奔西走,对合纵大加鼓吹。其余五国本已对合纵兴致索然,但架不住春申君的滔滔雄辨,于是也不免心动。李斯判断得没错,只要让春申君离开邯郸,则少了他的煽动和催促,合纵之事必将不了了之。
  
  不几日,另一则谣言在楚国迅速传开。这一则谣言,和有关嬴政的那则谣言极其相似,简直就是换汤不换药。谣言如是说:李园之女弟,在楚王临幸之前,已先幸于春申君。春申君知园女弟有身,这才进于楚王。因此,当今楚国太子,并非楚王之血脉,却是春申君之骨肉。
  
  谣言凶猛,楚国不安。早有秘使赶往邯郸,将谣言汇报给春申君。春申君闻报,大惊失色,几乎昏厥。春申君再也无心操办合纵事宜,立即辞别邯郸,日夜兼程,赶回郢城,处理这场谣言危机。而春申君一离开,缺了挑头之人,六国合纵之事也随之胎死腹中。
  
  不问可知,楚国的谣言乃是李斯的杰作。让李斯始料不及的是,他所编造的谣言,居然竟是真相。春申君确曾先弄大了园女弟的肚子,然后才将她献给楚王。其目的不问可知。也难怪春申君初听谣言,险些昏死。春申君自信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他满以为除了他和李园、园女弟三人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人知晓这一秘密。殊不知,有个名叫李斯的客卿,比福尔摩斯还要犀利,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随口开河,便已让案情大白于天下。这,也可算得是历史的讽刺和奇妙吧。可见,就算世上有不透风的墙,也不能确保不会泄密。因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人能够透视,有人善于瞎蒙。
  
  春申君回国之后,常为谣言所苦。越明年,楚考烈王卒,李园埋伏死士,刺杀春申君于棘门之内,尽灭春申君全家。李园的外孙、春申君的儿子遂立,是为楚幽王。想当年,春申君奔赴邯郸之日,光想着趁火打劫,却浑然忘却自己身上背着炸药包。可惜一世英名,到头来只落得家破人亡。
  
  且说六国合纵不成,嬴政长舒一口气。但急待他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嬴政分别召见大小官员,一一摸他们的态度,也就是让他们站队表态。官员们自然纷纷痛斥谣言,誓表忠心。成?f最后才为嬴政召见。成?f不待嬴政说话,便神情激昂,请求带兵攻赵,活捉赵王,押来咸阳问罪,以止天下之疑。嬴政照例不许。成?f临去,犹自愤懑难平。口中嘟哝着:不能上战场的将军,比独守空房的怨妇更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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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
  李斯篇
  第一百零九部分
  
  成?f屡次请战,皆遭嬴政否决,抑郁之气纠结于胸,莫能得泄。成?f从咸阳宫出,心中烦恼,便带着侍从,打马直奔桂楼而去。桂楼乃是咸阳最为奢华之酒楼,门槛高悬,非普通人所能问津。楼内宾客,谈笑皆达贵,往来无白丁。
  
  成?f何等身份,一入桂楼,早被迎入顶楼雅间。胡姬压酒,殷勤相劝,成?f不觉大醉,一时悲从中来,乃击磬而歌: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诸人皆知其醉后胡言乱语,文理不通,却也齐齐叫好不迭。
  
  忽有侍从入内通报,五大夫樊於期求见。成?f命唤入。门开处,樊於期携一美貌女子进入。樊於期时年三十五岁,为秦国中青年军官中的一颗希望之星,前途被广泛看好。樊於期今天凑巧也在桂楼饮酒,闻听成?f驾临,心中一喜,这便过来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套套近乎,联络联络和领导的感情。
  
  樊於期向成?f恭敬行礼。成?f倨傲,也不还礼,他的一双醉眼,悉数倾在樊於期身边的美貌女子身上。成?f问道:此是何人?
  
  樊於期答道:“辱蒙君侯垂问,此乃微臣之妻,贱名宓辛。” 宓辛如杨柳舞风,盈盈拜倒,启朱唇,露皓齿,脆声道:“贱妾拜见君侯。”
  
  成?f见得宓辛姿态,又闻其声,不由浑身酥麻。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久仰宓辛之艳名。宓辛当年乃是秦国第一美人,当她嫁给樊於期的消息传出,不知道粉碎了多少秦国少年的纯洁心灵,成?f也曾暗中洒泪,以为天公作美而不爱美,既生鲜花,何忍以牛粪插之?
  
  成?f万没想到今日能够见到宓辛,在他的想象中,宓辛一定已是一个臃肿残败的妇人。然而一见之下,宓辛却比他少年时曾梦想过的模样更为美丽。宓辛虽已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四个孩子的母亲,但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经过的痕迹。
  
  成?f笑道:“妇人能饮否?为吾前进酒。”其语气轻佻,眼光淫亵,已是不成体统。宓辛眉头微皱,她心中厌恶,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樊於期眼看爱妻被调戏,却也不敢反抗,只能以目光催促宓辛。宓辛只得上前为成?f斟酒,在她眼中,已噙着羞辱的泪水。成?f一把抓住宓辛之手,顺势揽入怀中,强要亲吻。
  
  可怜樊於期,原本只是想前来讨好上司,却没想到会将妻子也搭进去。樊於期本是军人,血性刚猛,如此耻辱,岂能坐视。他大吼一声,大步冲上前去,便要教训成?f。成?f的侍从拔剑迎上护主,将樊於期制服在地。
  
  宓辛苦苦挣扎,成?f一时之间也不能得手。成?f恼怒,一把推开宓辛,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于是侍从虎狼而上,拳脚交加,将樊於期打得奄奄一息,却也无住手的意思。桂楼的宾客们闻知动静,皆忍不住前来一探究竟,虽然这些人个个有头有脸,可慑于成?f盛怒之威,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宓辛见夫君即将性命不保,心如刀割,她扑地跪在成?f脚下,大哭道:惟樊将军能活,妾愿顺君之意。
  
  成?f仰首狂笑,状极疯魔。他指了指宓辛,带回府去,再作理论。说完瘫倒在地。成?f已是烂醉如泥,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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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
  李斯篇
  第一百一十部分
  
  且说宓辛被拘于成?f府中,过了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夜。她被独自留在富丽的寝宫之内,一边担忧着樊於期和四个孩子,一边又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生怕成?f突然出现,要来玷污她的清白。直熬到东方即白,也不见成?f的人影,宓辛这才松了一口气,浓重的睡意随之袭来。她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衣衫齐整,再向四周张望,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宓辛心中也不禁疑惑。她感到自己被遗弃了,被放逐在死寂的荒原。她绝望地抽泣起来。
  
  门开,宓辛心中一紧,待见到进来的不过是两个十三四岁的使女,这才放松下来,悄悄抹去眼泪。使女道:“请夫人梳妆,君侯有请。”宓辛拒绝打扮。打扮漂亮,只能使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两使女也不强求,前面领路。
  
  宓辛被带到一间幽深的宫殿,使女退去。宫殿几乎是无边无际的宽广,人处其中,孤独莫可名状。宓辛心情忐忑,她将面对怎样的考验和折磨?未来虽不可预知,但她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洁,她不惜一死。宓辛心思已定,便勇敢地昂起头来。然后她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正遥远地端坐着。少年俊美无匹,身上闪烁着眩目的光芒,似乎是坐在天堂的入口,又似乎是坐在时光的尽头。
  
  宓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天神般的少年就是成?f吗?就是昨日在桂楼里狂饮烂醉的成?f?就是昨日那个举止下流的成?f?一夜之间,他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对成?f的容貌,请允许我在此特加致意。成?f是那时天下著名的美男子。男子的美,女人最有发言权。史载: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可以说,成?f满足了灰姑娘对王子的所有幻想。
  
  成?f抬起眼来,冷漠地望着宓辛。宓辛和成?f的目光一接触,心中没来由地一颤。这世上竟有如此英俊的男人!成?f示意宓辛坐下,道:“昨日之事,乃吾酒后失德,深感愧惭,还望夫人海涵。幸好夫人犹为完璧之身,不然成?f罪大也。”
  
  成?f那无可挑剔的真诚态度,再加上他那孩童般纯洁的面容,让宓辛的气一下全消了。宓辛道:“那樊将军呢?”
  
  成?f道:“樊将军调养数日,应无大碍。”他的口气平淡之极。在他眼中,樊於期和普通贱民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揍了白揍,用不着怜悯,更不需要道歉。
  
  成?f如此轻蔑自己的丈夫,宓辛心里也不痛快,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暂且把这份恼怒收藏起来。看样子, 成?f也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宓辛于是说道:“蒙君侯款留,妾于心不安,容妾告退。”
  
  成?f悠悠地道:“只怕还要委屈夫人,再住上些日子。”
  宓辛大惊,道:“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宓辛的心顿时凉了。如此说来,她成了成?f的囚犯了。她再也不相信成?f的并无恶意。成?f强要把她留在将军府中,而且一留至少半年,所为何来?宓辛认为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着自信,她知道,自己是祸水级别的那种女人。昨天,成?f就已经表现出了对她美色的觊觎。现在的成?f,看上去那么优雅纯净。但是,可以相信一个人的仁慈于一时,却万万不能相信一个人的仁慈于长远。半年乃至一年的时间,什么可怕的事情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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