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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宋词故事(连载)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波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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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之
蜀妓

我不知道认识她是不是一个错误。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到那种地方的吧? 总之,我就觉得一开始就是错,接下来还是错,一个错连着一个错,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这样的错究竟是不是一种错了。人世间的对与错,又有谁能说的清?
我是在蜀中认识她的。
那一晚,几个同僚嚷嚷道:“到月香楼听曲去。”月香楼我自然知道是什么地方。这样的地方,从前我从来没有去过;倒不是说我洁身自好,而是我不想去。不管怎样,青楼烟花之地,总是使人有异样的感觉。
我想,如果那晚我真的没去的话,也就不会有故事发生了;可我最后居然就去了。我可以用身不由己来作为自己的借口,然而,在我的内心里,是不是也真的想去? 离家已经很久很久了,远离家乡与妻儿的日子,就如同僵卧孤村,寂寞难耐。
月香楼里很热闹。本朝词风大盛,而词最盛的地方便是青楼。可以这样说,几乎没有一座青楼不唱词的。月香楼的姑娘们正接二连三地唱着,唱柳词、唱苏词、唱清真词……直到她的出现。她唱的,居然是放翁的一首《夜游宫》:“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裏。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唱得苍凉、慷慨,使人油然而生恨意。可惜放翁不在,不然的话,他老人家必定会击节赞赏。
“好! ”我高声赞道。这一声“好”,就开始了我与她之间的故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现在还喜不喜欢她;当时,我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因为她唱了放翁的《夜游宫》。放翁是我平生最尊敬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追随他到蜀中,却只是做他的幕僚。
“你是第一个叫好的人。”她放下琵琶,就盈盈地走了过来,对我说道。
我忙说道:“姑娘确实唱得好,……放翁的词也好。”
“小女子最喜欢的便是放翁的诗词。”她抬头看着我,说道。
这使我大有知己之感。无论在什么时候,也无论在什么地方,能够认识一个使我大有知己之感的人,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姑娘,我敬你一杯酒。”我倒了一杯酒,递到她手上。
天色渐渐地晚了。天色晚了以后,我的那班同僚们已纷纷找到各自的对象,双宿双栖去了。“你不可以走。”他们说,“要么,你自己挑一个;要么,我们帮你挑一个。”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我是无法逃避的。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事是无法逃避的。“那么,就她吧。”我这样说道。这样说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便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她也从来不说。对一个青楼女子来说,又怎会说出自己的姓名? 无论是怎样的无奈,那总是家族之羞。
她的房间很小巧、干净、朴素。我便明白,她决不是月香楼的红牌姑娘。后来,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反问我:“我为什么要红? 在青楼,做了红牌,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男人来上你的床。”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然而,我更明白,若没有更多的男人光顾的话,她的日子就决不会那么好过。“能够生存下去就足够了。”她说。
那一晚,我们说了一晚的话。那是一个很奇特的青楼女子,奇特得叫你无法忘记;虽然,她长得并不是很美。对一个男子来说,美貌总是占有很大的位置。临走的时候,我把身上的银两都留给了她,说:“你是有个很奇特的女子。”“你也是。”她这样说道。
我以为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只是如此而已。这本来就是一个平淡的故事:平淡的开头、平淡的发展,自然也只会拥有一个平淡的结局。我没有想到,她竟会找到衙门里来。
“大人。”她一见到我,就跪了下来。
这使我大吃一惊:“姑娘,你快快请起,有什么话请慢慢说。”
她叹道:“小女子在青楼虽然时间不久,却也阅人多矣,正道如公,却是绝无仅有。”
我忙道:“不敢。我也说不上什么正道,只是……”
“大人不必解说,”她道,“我自信我的眼光还不会错。”
“那么,姑娘来找我……”
“托付终身。”
我又是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她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问:“大人是不是嫌弃小女子的出身? ”
我慌乱道:“自然不是。”
“是没有银两? 那没关系。小女子这些年来也积蓄了一点,足以替自己赎身了。”
“银两我倒也有些……”
“那么,是怕陆放翁陆大人不高兴? 小女子已经找过陆大人了。”
我呆呆地,几乎只是在听她说,云里雾里。等她说完,我叹道:“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她快活地说,“就是我无论如何都跟定你了。”我说:“我在家乡已经娶妻。”她说:“哪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子,嫁人做妾也是寻常。只要嫁你就行。”我叹道:“我有什么好? 你怎么偏偏就选上了我? 人已中年,比姑娘你要大上一大截;也不是做官,只是做陆大人的幕僚。”她眨着眼睛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啊。”我问:“那你还选择我? ”“因为你是一个君子,正道,这就足够了。”她说,“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跟定你了。”我苦笑,心想:哪有这么难缠的青楼女子? 思忖着如何摆脱这样尴尬的局面。
我却没有料到,她第二天就搬到了我的住处。无论我怎样的目瞪口呆,居然就搬了过来。“已经赎身了。”她说,“是陆大人派了个人跟我去的。陆大人真的是个好人。”我怔怔地,忙去找陆大人。陆游微笑着说:“这是件好事儿,老夫自然不会袖手。”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陆游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才能见到陆游的;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叫我佩服,同时又有些恐惧。“这是一个好女子,有才,”陆游说,“你要好好珍惜,不然的话,将来后悔也来不及。”我苦着脸说:“如果我要娶妾的话早就娶了,哪会等到现在? ”陆游斩钉截铁地说:“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合适的。现在的这位姑娘,我就觉得合适。这件事,老夫替你做主了。”陆游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这刹那间,我才发现,老人家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快乐地笑了。
她就这样成为我的妾。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总之,她已经义无反顾地成为我的妾。虽然,我已经从我原来的住所搬了出去。是的,我是搬了出去;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她还只是我名义上妾。因为我拒绝不了她。这是胆大的女子,而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子。
我也会去看她。三天两头地,有空就会去看她;也许不是去看她,而是为了听她唱词,唱放翁的词。放翁的词作虽说不是很多,却也不少。她问:“你就这么喜欢陆放翁的词? ”我说:“是的。”她便紧盯着我,问:“那么,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说:“我不知道。”她就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错。”我说:“我也不知道。”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日子总是这样,如清净的水。
然而,有一天,我忽然就病了。人过中年,总是容易生病些。我没有派人去告诉她。或许在我的心里还没有把她当作是一家人吧,否则,当我病倒的刹那,首先想起的就应该是她。病了好久,才慢慢地有些点起色。在病倒的这些天,我竟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不安,或许就像到了吃饭的时候而没有吃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吧? 这样的不对劲儿,竟使我莫名其妙地填了一首《鹊桥仙》;填得很差的一首词,写完之后就扔到纸篓里。我明白,我根本就不是填词的料。
第二天一大早,她竟派人送来一张词笺,上面也是一首《鹊桥仙》,用的竟是我的韵: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功夫咒你。

我一怔,忙起身去翻纸篓,昨天的那张词稿却不见了。我不知道我的词稿是如何落入她的手中的,但是我明白,她时刻都关注着我。我叹了口气,想:对也罢,错也罢,明天都应该去看看她了。或许从现在开始,我应该试着去喜欢一个女人,去喜欢一个喜欢你的女人。没有人知道,从前,我并不喜欢女人……

200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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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之
琴操

我喜欢苏学士。虽然我明白,我喜欢苏学士只能是一场梦,然而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在我们姊妹们当中,几乎没有哪个不喜欢苏学士的。苏学士就是那种极像男人的男人,叫你忍不住地就喜欢他。从前,苏学士还没有到杭州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象这一个杰出男人的绝世风采。说真的,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多的东西。时人说苏学士是文章之余写诗,写诗之余填词:然而,苏学士的文章、诗、词,都是第一流的,无论是在本朝,还是置诸整个的历史。除此之外,他的书、画,居然也是第一流的……我相信,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是很难不喜欢这样的男人的。即使她只是一个歌妓。
不错,我就是这样的歌妓。

第一次见到苏学士,是在苏学士泛舟西湖的时候。那一次,我们正要唱苏学士的一首新词,苏学士却道:“不要唱我的词,还是唱淮海词吧。”这使我很奇怪。我不明白作为大词人的苏学士何以要听淮海词,但我明白了苏学士的光风霁月。一个磊落的人,才会如此推崇其他的词人,即使这个词人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我想,也正因为如此,那四个杰出的人才会投入苏门的吧。
我唱了一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曲唱罢,苏学士赞道:“唱得好。”然后,便赏了我一匹绢。“其实,苏学士的词更好。”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苏学士笑道:“如果由你来选唱的话,你会唱哪一首? ”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每一首都好。”苏学士大笑。苏学士掀髯大笑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我想,我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爱上他的吧。爱一个人,有时候其实好简单。苏学士说道:“我却喜欢淮海词。”我说:“我明白。学士泛舟,几乎听的都是淮海词。”苏学士眨眨眼,说:“但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淮海词,你却从来没有唱过。”我说:“我知道。”苏学士笑道:“那你说是哪一首? ”我淡淡地道:“山抹微云。”苏学士又眨了眨眼,笑道:“山抹微云秦学士,却原来真个是名动天下啊。”然而,我却知道,苏学士的声名更大,已经远播辽、夏。“唱来听听。”苏学士说,“很久没听这首‘山抹微云’了。”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倖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我清了清嗓音,把秦少游的这首《满庭芳》唱了一遍。这不尽是苏学士最喜欢的一首淮海词,同时,也是我所最喜欢的。我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唱,是因为我舍不得:最喜欢的,总是想留到最后。
“果然好。”苏学士赞道,“琴操姑娘把这首‘山抹微云’唱得柔肠百转,令人动容啊。如果少游在的话,必定以为是遇到了一个好知己。”
我说:“苏学士太瞧得起琴操了。琴操只是一个卖艺的歌妓。”
苏学士正色道:“即使是歌妓,却也不可敲轻了自己。嘿嘿,那些达官们,却也未必如歌妓呢。”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苏学士显出一脸的落寞来。我明白苏学士此刻的心情。苏学士绝世雄才,奈朝廷不用何!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随苏学士泛舟西湖了。西湖的湖上山色,总是叫人看不厌。从前,李太白有“相看两不厌,独有敬亭山”的说法,我却觉得看西湖也是同样。我想,如果能够终老西湖,如同从前的苏小小,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苏学士能够一直在我身边。我没有其他的奢求,只要苏学士留在杭州,能够时时地泛舟西湖,能够时时地听我歌唱,这就足够了。爱一个人,并非就一定要嫁给他的。我明白这个道理。
“子瞻兄啊,”一个官员赞道,“西湖山水果然冠绝天下,尤其是从湖上望远山,真真是‘山抹微云’也。”
苏学士说:“只这四字,已足以不朽。”
“正是。”那官员说罢,便小声哼唱了起来,“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
我想都没想就打断了他:“大人唱错了。‘画角声断谯门’,大人如何唱成了‘画角声断斜阳’? ”
那官员立刻羞得满面通红。这么一首名传天下的词,居然开口就错,终究是一件没面子的事。本朝重文,文章辞赋上的错,最使人看重。“我是唱错。”那官员道,“不过,你可以依据此韵来唱么?呵呵,我可听说琴操姑娘是精于音律啊。”
我冷笑一声,抱起琵琶,一边思索着,一边唱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青楼薄倖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馀香。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一曲唱罢,那官员目瞪口呆。我没有看他。我只看苏学士。在我心里,这是唱给苏学士听的。所有的歌,只要苏学士喜欢就行,别的人我又何必去关心呢?
苏学士赞道:“琴操姑娘果然是好才情,只是略略变动数字,便是一首新词啊。”
我忙道:“是秦学士的原词好。”
苏学士微微一笑,说:“听说,数日前琴操姑娘自谱了一首《卜算子》?”
我心念一动,暗道:我从未示人的一首词,苏学士怎么会知道?即使是姊妹们看到,也不会主动去告知苏学士啊? 除非……
我脸色就有些晕红。
“怎么了? ”苏学士奇怪地问。
我道:“如果苏学士不怕污耳,琴操便自唱一遍。”
苏学士大笑道:“只管唱。”
我略一思忖,便又唱道:“欲整别离情,怯对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飘,搴落楼头柳。 不系黄金绶。粉黛愁成垢。春风三月有时阑,遮不尽、梨花丑。”唱罢,这一回是真的仰望苏学士了,心头忐忑。面对苏学士这样的大词人,我又哪里会自觉有什么才情。我只是一个歌妓,决不是什么才女。
“不错,”苏学士赞道,“琴操姑娘真真是好才情。”
“学士……”
“‘春风三月有时阑,遮不尽、梨花丑。’这样的句子,不是什么人都写得出来的。”苏学士熟视着我,眼中忽有一丝不忍,低低叹道,“春风阑珊,不过,梨花也没什么丑的。梨花似冰雪啊。”
我没有言语。我不知道苏学士这样说究竟何意。是安慰? 还是其他?
苏学士一番沉吟,命人取过纸笔,落笔如飞,写道:“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 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我怔怔地看着苏学士写下这首《木兰花令》,忽地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不知道苏学士是有意还是无意,数日之后,居然带同我去见大通禅师。佛门清净地,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些人应该去的;更不用说寺庙的主持是大通禅师。大通禅师阴沉着一张脸,就像一块冰。苏学士笑道:“我新近填了一首《南歌子》,来唱与大师听。”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张词笺递给我,示意我唱将出来:“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我没有唱。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想唱,只是觉得心隐隐地痛。或许,是我根本就不了解苏学士,就像苏学士根本就不了解我一样?然而,爱一个人,与了解不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了?”苏学士很奇怪地问。苏学士的眼神,闪着调皮的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苏学士这是写给大通禅师看的,还是写给我?
我说:“我唱不来。”
苏学士大笑,说:“还有琴操姑娘不能唱的词么?”
我淡淡地道:“有。”
我想,我对苏学士真的是忽然之间有了太多的不了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是不是总是这么难?而我,只是想随侍在苏学士身边而已;或者说,我只是想做苏学士的侍妾……只要能够陪伴在苏学士的身边,对我来说,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可是,为什么当我微微显出这样意思的时候,苏学士竟这样对我?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想,我真的应该好好儿地问一下苏学士的。很多事,憋在心里,若不说出,便会郁结成沉重的铁块的。
湖光山色。有人说,住在杭州,这样的湖光山色总是令人惆怅:这世上的东西都是这样,太美,便会觉得遥远。就像梦。
“相看两不厌,独有湖中景啊。”苏学士掀髯一笑,爽朗如天空的晴云。
我心念一动,问:“何为湖中景?”
苏学士微微一愣,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再问:“那么,何谓景中人?”
苏学士回过头来,熟视着我,道:“裙拖六幅湘江水,鬓绾巫山一段云。”
我道:“那人中景呢?”
苏学士不假思索地回答:“随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
我死死地盯着他:“如此,究竟如何?”
苏学士叹道:“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我惨然一笑。我说我明白了。我自然是明白了。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其实,从前我也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只是不死心而已;现在,我心已冷,一死。像我这样的人,只能够“老大嫁作商人妇”的;苏学士不是商人,苏学士是学士,是当朝的大诗人、大词人、大文章家,而我,我算什么?只是一个歌妓而已。即使唱得再好,即使也能够填几首词,可终究也只是一个歌妓而已。然而,那陪侍在苏学士身边的朝云,岂非也是歌妓出身?为什么苏学士会选择朝云而不会选择我?
有些问题,或许是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即使有,我想我又何必去问?我只明白,苏学士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我将会拥有的命运。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说:“多谢学士当头棒喝。”惨然一笑。
苏学士的嘴角动了动,仿佛想说些什么;结果却什么都没有说。可我分明看见,苏学士的眼睛里面亮亮的。
数十日之后的玲珑山卧龙寺,我将剪下的长发包好,嘱人给苏学士送去。然后,默默地坐着,直到天黑。
每一天都会天黑的。我想,对于我来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的天黑吧?长发应该已经到苏学士的手上了。我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将白绫系到了大梁上……
我最后扫视了一眼这暗黑的房间和暗黑的窗外的天空,忽地就想,苏学士明天应该上山来看我了,然后是凭吊,就像凭吊一千年以前的苏小小一样……
我忍不住就想笑。
然后,将这最后的笑容留给了这奇怪的世界。

200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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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之韩嘉彦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有人说,我们每一个人生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可是我是明明白白的与众不同。因为我是曹国长公主。从我出生的那一刹那,我就是。我的父亲,便是当今皇帝。至少在别人看来,他是当今皇帝;可是在我的眼里,他是我的父亲。父亲就是父亲,无论他是不是其他人的皇帝。
所以,当父亲决定把我嫁出去的时候,我就很生气,说:“我不要嫁给一个一般的人。”
父亲很和蔼地说:“你要嫁的,不是一般人。他是韩琦的儿子。”
我冷笑道:“韩琦又怎样?我的父亲还是当今皇上呢。”
父亲就笑:“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
惊破胆。韩琦将军的大名,使西贼闻之而心胆俱寒啊;你父皇可没有这个本事。”
我说:“可是,他会不会写词?”
父亲微笑道:“知道你会问这个。”说着话,把一张词笺递给我。词笺上,是一首《点绛唇》:“病起恹恹,画堂花谢添憔悴。乱红飘砌。滴尽胭脂泪。 惆怅前春,谁向花前醉。愁无际。武陵回睇。人远波空翠。”我微微一愣,问:“这真的是韩琦将军写的?”父亲说:“你父皇又怎么会骗你?你父皇是当今天子,天子无戏言。”我说:“对不起,父皇,儿臣自然知道父皇不会骗儿臣。可是,儿臣要嫁的不是韩琦将军啊。”父亲大笑:“是韩嘉彦,韩琦之子。”我眨着眼睛,问:“韩嘉彦会不会填词?”父亲沉吟道:“也许会吧。连你父皇都能够填词,韩嘉彦又怎么不会呢?”父亲确实会填词。父亲的那首《瑶台第一层》,“西母池边宴罢,赠南枝、步玉霄。绪风和扇,冰华发秀,雪质孤高。汉陂呈练影,问是谁、独立江皋。便凝望、壶中珪璧,天下琼瑶。 清标。曾陪胜赏,坐望愁、解使尘消。况双成与乳丹点染,都付香梢。寿妆酥冷,郢韵佩举,麝卷云绡。乐逍遥。凤凰台畔,取次忆吹箫。”本朝词风大盛,无论是皇帝像我父亲还是大将韩琦,都会填词的。我想,父亲也许说得对,韩嘉彦应该会填词的。很久以前,父亲就曾经问我将来会选择一个怎样的夫婿。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词人。”然后说:“最好是像东坡居士那样的大词人。”父亲大笑。我自然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笑。本朝填词者众,然而,能够像东坡居士这样的,却也只能是凤毛麟角。
“如果他不会呢?”我执拗地问。
父亲淡淡地说:“那你也得嫁给他。”
我大叫:“父皇……”
父亲依然是淡淡地说道:“父皇已经决定了。”父亲淡淡的眼神,却使我一下子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父亲是我的父亲,可他更是当今的天子啊。

其实,对韩嘉彦我应该觉得满意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韩嘉彦都应该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他没有富贵人家公子的浮夸,也没有因为是韩琦之子而骄矜。更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不仅仅因为我是公主,而是真真地对我好。这一点,我感觉得出来。因为我是女人。女人的天性,感觉总是特别灵敏些。我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脂粉,喜欢到什么地方去游玩,甚至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习惯,韩嘉彦居然都记到了心上。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个人连了解自己都难,更不用说去了解另外一个人了;纵使这个人是你的身边之人。
我没有问韩嘉彦会不会填词。因为我害怕失望。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想道: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即使不会填词,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读词,大可以去读东坡居士的,甚至去读大晏小晏的,去读秦七黄九的,去读柳三变的;本朝词人众多,韩嘉彦会不会填词,对于我的读词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然而,在我的内心,怎么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一个词人?一个可以为我填词的词人……本朝那么多的词,没有一首是因我而作。这使我总觉得空空荡荡的。或许,就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即使我贵为公主。
我搜集了很多本朝词人的词。以我公主的身份,搜集这些,自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嫁到韩家,这些词集自然也就跟着我到了韩家。闲来无事,我便会搬张凳子坐到花旁,慢慢地读这些词;有时候,也会喊那些姑娘们来唱。读词、听词,在我想来,是无限美好的事。人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世情,如果你感觉不到,那真的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
“《乐章集》呢?”这一天,像往常一样,我去翻我的那些词集的时候,忽然发现柳三变的《乐章集》找不到了。《乐章集》是我从宫中偷偷带出来的,瞒着父皇。父皇不喜欢柳三变。父皇不喜欢柳三变,是因为仁宗皇帝不喜欢。当年,有人将柳永推荐给仁宗皇帝,仁宗皇帝说:“且去填词。”却没料到柳永竟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流连于歌楼舞榭,沉迷于声色词曲。本朝太祖皇帝曾传下诏令不杀任何一个读书人,而仁宗皇帝也是以仁孝治天下,所以,当柳永的大不敬传入宫中,仁宗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然而,中心厌恶,再也不读柳永的《乐章集》了;到本朝,当今皇帝,也就是我的父皇,知我喜欢读词,却绝不许我读《乐章集》。我是偷偷在宫中找到,然后偷偷带出来的。
“《乐章集》呢?”我有些着急地问。虽然不敢说这些词集已是我的性命一般,可是,一旦失去,总觉得心里面空空荡荡的,空得像秋日的天空,没有风,没有云,没有天……什么都没有。
“《乐章集》?”韩嘉彦问,“是不是柳三变的《乐章集》?”
我喜道:“正是。在哪里?”
韩嘉彦说:“哦,父亲拿走了。父亲说……”
“说什么?”我急着问。
韩嘉彦迟疑道:“父亲说,这样的淫词滥调不是公主应该读的,所以,就拿去扔了。”
我急叫道:“什么呀!柳三变的词又哪会是什么淫词滥调?我不管,你快去找来。”
韩嘉彦说:“柳三变的词确实是淫词滥调嘛。”
我怒道:“你不懂就不要胡说。”
韩嘉彦说:“‘意中有个人,芳颜二八。天然俏、自来奸黠。最奇绝。是笑时、媚靥深深,百态千娇,再三偎著,再三香滑。’--这还不是淫词滥调?还有,‘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分明是淫声淫语。”
我冷笑道:“如此说来,‘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上珠帘’又是什么意思?嘿嘿,韩将军不也一样地想着‘赢得青楼薄幸名’?”
“你!”韩嘉彦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怎么如此说我父亲?我父亲……”
我冷笑道:“你父亲怎么了?说不得么?嘿嘿,你父亲写得,我就说不得?还有,‘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名玉破香葩’,还不是一样想着扬州青楼?装什么君子!”
韩嘉彦没有等我把说完,一巴掌打到我脸上。
我惊住。我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韩嘉彦居然敢打我。我是公主,当今圣上的长公主,是金枝玉叶!他竟敢打我?
我死死地盯着他。
韩嘉彦一字字地道:“我虽然不会填词,可也会读词……”
“你走。”我截断他的话,“来人,请驸马走。”
我不由分说,把韩嘉彦赶了出去。“以后,不许驸马进来,”我吩咐道,“不仅驸马,韩琦家的人都不许到我的院子里来。”
韩琦,韩琦又怎样?无论他是大将军还是当朝的相爷,一样都是我父亲的臣子;而我,是我父亲的长公主。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父亲派人把我叫进宫中。
“父皇……”我叫道。
父亲一摆手,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驸马他打我。”我说。
父亲说:“柳三变的《乐章集》你又如何带出宫中去了?这等的淫词滥调你也读?仁宗皇帝不喜欢的人,你倒很喜欢么?”
我急道:“可是,我他说柳三变后来也为朝廷效力的。”
父亲冷笑道:“那是因为他变了姓名,欺骗朝廷,才会蒙混过关的。”
“可是……”
“你不必多说了。回去以后,就去请驸马回家。”
我说:“不行。”
“你……”
“其他的我都可以听父皇,这件事就是不行。父皇让女儿嫁倒韩家,女儿不敢不从;可是,女儿是决不会再和他呆在一起的了。”我说,“我一个人,落得清净。”
父亲默然良久,叹道:“你总不成和驸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我可以时常回宫中来侍侯父皇啊。对了,父皇,你索性把他送到外地去做官吧,也省得他会来烦我。”

父亲很快就把韩嘉彦派到了邓州去做官。我才不管他到哪里去做官呢,只要他不在我眼前烦我就行。谁让他来惹我了?惹我就是不行。可是,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怎么又有些空空落落的感觉?
我读词,听词。吩咐人把找来的词都找了来,好的,差的,长调,小令,一应俱全。然而,怎么总是变不了胸中的失落?是在挂念驸马?才不会呢。驸马是父皇给我选的,又不是自己选的;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懂词,连柳三变的词都在诋毁。一个不懂词的人自然就是一个没有情趣的人,而这个没有情趣的人居然还动手打我!而更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去经年,居然连封家书也没有!总不成先要叫我低头吧?我是公主呐。是当今圣上的长公主。
春去夏来,韩嘉彦已经出去很久很久了。父皇问:“要不要把驸马招回来啊?”我说不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不要,因为我分明在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到了孤独。也许吧,也许真的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寻常,等到分开才会感觉到失落。这就像一个人的两支手臂,拥有的时候你不会在意,等失去,走路也会倾斜。一天一天地过去,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我忽然就明白了柳三变的这几句词的好处来。
又是一年的春天。春日暖洋洋的,像一个人的手轻轻地抚摸在脸上。汴京城外,游春的人兴致勃勃,仿佛要把自己都融和在这样的春光之中。我无聊地喝着茶,看侍女们兴奋地在草地上玩着斗草。李师师说:“公主,我近来得到一篇佳词,要不要给公主唱上一唱?”我漫不经心地道:“只要师师自己唱,我就喜欢听。”李师师微微一笑,怀抱琵琶,轻轻拨弄了一下,开口唱道:“杏香消散尽,须知自昔,都门春早。燕子来时,绣陌乱铺芳草。蕙圃妖桃过雨,弄笑脸、红筛碧沼。深院悄。绿杨巷陌,莺声争巧。 早是赋得多情,更遇酒临花,镇辜欢笑。数曲阑干,故国谩劳凝眺。汉外微云尽处,乱峰锁、一杆修竹。间琅玕,东风泪零多少。”师师歌喉宛转,直唱得声遏流云,游春的人几乎都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
“是《玉漏迟》?”我怔怔地问。
李师师笑道:“公主果然精于此道。”
“是谁写的?怎么来的?”我问。每次听到好词,我总是忍不住想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很小的时候,我就想着读遍天下好词,结识天下词人。虽然不能嫁给词人,但是能够认识他们,也是平生一快。
李师师微微一笑,说:“是驸马。”
我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李师师静静地道:“是左卫将军、驸马都尉韩嘉彦。”
我怔怔地,又是好久,摇头道:“他不会填词。”
李师师道:“不会,可以学啊。驸马不但已经学会填词,而且,这阕《玉漏迟》已经传遍京城。公主,别人不知道,师师却知道,驸马的这阕《玉漏迟》是为公主写的;驸马学着去填词,也是为公主。因为公主喜欢词。”
我喃喃道:“他真的会为我而去填词?”
李师师淡淡地道:“一个男人,为他心爱的女人,什么都肯做的。”
我忍不住潸然泪下,说:“是的,我只是他的女人,是韩嘉彦的女人,不应该是什么公主的。”说着话,就吩咐备车。
李师师问:“公主现在就回去么?”
“不,”我擦拭了一下眼泪,道,“我要进宫,要去求父皇把驸马招回来。谢谢你师师,使我明白应该怎么做。”
春日的阳光依旧懒洋洋的,像手。我想:驸马这次回来,会不会再给我填一首词呢?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明白,驸马愿意为我去做他原先不喜欢做的事;我已经明白,其实,我只是驸马的妻子,是驸马的女人,而不是什么长公主;我已经明白,无论驸马会不会填词,其实我心底是一样地牵挂着他的呀。

2005、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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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读到这么纯的故事了,谢谢你带来的好作品。别忘了常来坐坐,圣诞将至,祝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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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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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之
苏小小

我自然不是苏小小。而且,苏小小是钱塘名妓,我却不是。我也曾想过,想过自己成为钱塘名妓,有数不尽的公子王孙来捧我的场。可惜,没有。命运就是这样,即使你自诩自己有才,有貌。才貌又如何?我一直相信,与西施同时的,必有美貌胜过西施的;然而,命运选择的是西施,却不是其他的人。这正如璞,如果没有人赏识、没有人剖开它,它一直都会是璞,而不会成为玉璧。即使,它或许会是一块比和氏璧更为惊人的玉璧。
自然,我这样说,并不是以为自己就是那样一块可以惊人的璞。
我只是感觉到命运的不公而已。

“妾乘油壁车,朗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传说,这是苏小小的诗。对这样的说法,我却始终有些怀疑。也许,这是当日苏小小的一种向往?结同心。像我们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因为我们是妓。只不过苏小小是名妓。名妓却也始终是妓啊。
苏小小十九岁就死了。这是一个鲜花盛开的年龄。然而,正是这样的年龄,使无数的后来诗人墨客们中心向往之。十九岁。一个多么诱人的年龄啊。于是,我就想,如果苏小小死的时候是四十九、五十九、六十九,还会有人到杭州来就去寻找苏小小墓、就去凭吊感怀么?也许,那个时候,苏小小墓能不能够存在都会是一个问题吧。
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苏小小死后若干年,那一个天才的诗人李贺忽然就想起了苏小小:“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翦。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李贺写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或者他也因为那首据说是苏小小写的诗而喜欢上了苏小小?这首诡异莫名的诗,森森的,使人仿佛看见苏小小乘着油壁车在草丛中飞,苏小小呢,在车上招着手……于是,数不清的才子们兴高采烈地扑了过去。那些才子们,怎么都宁愿去爱一个死去千年的妓女?即使她是苏小小,是当时的名妓。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事。

所以,当他们来找我扮演苏小小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非常的有趣。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给我钱,要我扮演苏小小。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苏小小了。”为首的红衣公子说。
我问:“我该怎么做?”
“我们会教你。”红衣公子微笑着说,“会教你如何使自己像苏小小。”
我眨着眼,说:“我就是苏小小。”
红衣公子愣了一愣,大笑道:“姑娘果然聪慧。”
于是,我就成为苏小小。我想:当初苏小小成为苏小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如同我一样的心情?我却明白,苏小小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不明白的是,一个人活着世上,重要的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名字。

训练是刻苦的,也是很有趣的。无论怎样刻苦的事,如果你把它当作是一种快乐,那么,它肯定便是快乐的。
只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
“现在可以了。”那红衣公子说,“现在,你真的就是苏小小了。”
我说:“我本来就是。”
那红衣公子也不和我争辩,只是微微一笑,说:“现在你要去见一个人,并且和他上床,然后,你把这半阕词给他。记住,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始终都是苏小小。过了这一夜就不是。”
我没有多问。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游戏真是不错。
更何况还有酬金。
这一笔酬金,像我这样的女子又哪会不动心?
有钱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没钱的人多钱是一种怎样的渴望。

那个人叫司马槱,一个很怪的名,他的字是才仲。据说,是当朝司马光的侄孙,才华出众,连苏东坡学士也赏识他。也正因如此,苏学士才把他请到了杭州。
司马才仲是不是真的很有才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是要和他去上床。准确地说,是一个叫苏小小的女子要和他去上床。
“他会相信么?”我忍不住就想问那红衣公子。
然而,我没有问。
因为我没有必要问。

那一晚的天色很阴暗。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就在想,如果那一晚有明亮的月,或许我的命运又将会是另外的一番模样吧。我始终都相信人的命运。否则,我又何以会沦落青楼?而且是最低级的那一种。
司马槱喝了很多的酒。是他的朋友们灌他喝的酒。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醉,我只知道,他忽然就高声地唱了起来:“妾乘油壁车,朗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唱的是苏小小歌。
“才仲兄,”那个红衣公子笑着说,“如果苏小小真的有灵的话,也必然会为你所感动的了。”
司马槱瞪着醉眼,说:“苏小小古来奇女子,不许你们说她的名字。你们,不配。”
众人大笑,说:“我们自然不配。只有才仲兄这样的大才子才配得上苏小小啊。”
司马槱呆呆了好久,长叹道:“恨不相逢,恨不相逢啊。”又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尽。
我就觉得好生奇怪:这人怎地如此之痴?居然会爱上一个几百年前的女子?不是痴了,便是疯了。我没料到,世上居然还真有这样疯疯癫癫的人。
司马槱便这么颓然醉倒。
他的朋友们笑着把他抬上了床,然后叫我进去,说:“现在轮到你了。”
我眨着眼,说:“我明白。”
“无论你使用什么样的法子,你都要使他明白,你就是苏小小。”那红衣公子这样说道,“否则,你得不到你的酬劳。”
我说:“我明白。”
等他们都散了出去,--或许是在门外的哪个地方等着,--我轻轻地把门关上。没有月,外面是漆黑的一团;烛光也不是很亮,暗暗地,跳跃着,如人的眼。
司马槱翻了个身,讷讷地说了一句什么,又睡了过去。我知道,应该是我有所作为的时候了。我是苏小小。也只有我是苏小小,才能赚到那笔对我来说不算少的酬金。
我泡了醒酒茶,轻轻抱起司马槱的头来:“公子,醒一醒。”
司马槱讷讷地,说道:“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这一刹那,我的心忽然就深深地震动。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者,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结同心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得不到的,永远都会使人渴望。
我慢慢地把茶灌进了他的嘴中。
我没有多灌。
因为我需要的,是他半醉半醒的状态。
“司马公子。”我轻声地呼唤。
司马槱睁开惺忪的眼,问:“你是谁啊?”
我迟疑一下,说:“我是苏小小。”
司马槱一怔,一惊,睁大了双眼:“你?……”
我也定了一下神,淡淡地说道:“我就是苏小小。”
“你真的是苏小小?”司马槱半信半疑。
我道:“感公子深情,故来一会。”
司马槱想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动了几动,却终究没能起身。醒酒茶里,本来就放了一些迷幻的药。要使一个正常的人相信我就是苏小小自然是不可能的,然而,要使疯疯癫癫的一个人,而且是酒后,而且有些迷幻药的作用,要相信我是苏小小又有何难哉?
我微微一笑,抱起琵琶,唱道:“家在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年华度。燕子又将春 色去。纱窗一阵黄昏雨。……”我一边思索着,一边唱这首《蝶恋花》。才唱到一半,司马槱就大笑了起来,说:“你、你真的就是苏小小。哈哈,你真的就是苏小小!”
我静静地道:“我本来就是。”
司马槱说:“我想你想了好多年了。啊,好多年了。从读到‘何处结同心’开始,忍不住就想念你啊。”
我说:“我知道,故而前来一会。”
司马槱微微地笑着,看着我,目不转睛地。我知道,他是在看他生生世世的情人,苏小小;而我,现在就是苏小小。这一瞬间,我竟忽然感觉有一些残忍。然而,如果游戏就此结束,是不是更加残忍?
我放下琵琶,慢慢地走到床边,慢慢地将衣裳解开。
我了解那些男人。
无论是街头的乞丐还是自诩风流的才子,都是一样。
无论是所谓的正人君子还是别人眼里的卑鄙小人,其实都是一样。
没有例外。
司马槱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回头,将蜡烛吹灭,然后,将最后一件衣裳脱下。天色很暗,暗得看不见对方的脸;然而,我知道他就是司马槱;而他也明白我是苏小小。这是不是已经足够?看一个人,不是用眼睛的,而是用感觉,用心。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司马槱喃喃说道,“今天,我真开心。”

司马槱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他是沉沉地睡了过去。迷幻药的药力就是这样,再加上刚才他在我身体上的运动。
这就是男人。我冷笑一声。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刚刚入行的时候,一个老去的女子对我说道:“不要相信男人。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永远也不要相信。”那女子老去的脸上,写满了沧桑。
“你做得很好。”我出门的时候,那红衣公子微笑着说道,“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苏小小了。”
我说我明白。
红衣公子把一大笔的酬金就给了我。我毫不犹豫地用这笔钱替自己赎了身,剩余的钱,还能够买一间小小的屋子来住。然而,这么一来,也没多少钱能够剩下的了。
“你怎么生活?”同行的姐妹们这样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没人喜欢,然而,我们只能这样。”她们无奈地叹道。
她们自然是对的。然而,我还是决定不再做一行。“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司马槱苍凉的声音总在我耳边回想。一个与情郎结同心的苏小小,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一直在青楼的。我想,当日苏小小唱这首歌的时候,是不是也决定了离开青楼呢?
我住在湖边,离衙门不远的地方。司马槱就住在衙门里。我想:我是不是想看一看司马槱现在的状况?一个深爱着苏小小的男人,一夕之间忽然得到了苏小小,然后又失去……这应该是怎样一件有趣的事啊?或许,那红衣公子就是想看一看司马槱的现在?恶作剧,总是使很多人开心的;而别人的莫名痛苦,更会使旁观的人快乐开怀。
“银河漾漾。正桐飞露井,寒生斗帐。芳草梦惊,人忆高唐惆怅。感离愁,甚情况。 春风二月桃花浪。扁舟征棹,又过吴江上。人去雁回,千里风云相望。倚江楼,倍凄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托人找到这首《河传》来。这是司马槱的词。无人的时候,或者替人家做些缝补之类的活儿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就轻轻哼唱。我想,我这是怎么了?我跟司马槱没有任何关系的;跟司马槱有关的,是苏小小。那个南朝的、谜一样的女子,苏小小。我又不是苏小小。

这一天,却听得街上的人们在议论。
“司马才仲疯了。”
“疯了?”
“司马才仲病了三个月,等病好了,人却疯了,整天说胡话。弄得苏学士也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儿啊?”
“司马才仲说,他三个月前遇到了苏小小……”
“啊?哈。”
“哈。哈。就是这样子的了。司马才仲居然说他遇到苏小小,而且,还与苏小小一夕缠绵。”
“哈哈。这些文人。哈哈、”
“他说得就像真的一样,说苏小小来见他,和他一夕缠绵。哈哈,怕我们不信,还把一首《蝶恋花》给我们看。”
“什么《蝶恋花》?”
“‘家在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年华度。燕子又将春 色去。纱窗一阵黄昏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清歌,唱彻黄金缕。望断云行无去处。梦回明月生春浦。’他说,这首《蝶恋花》的上半阕呢,就是苏小小做的;下半阕呢,是他自己补足的。哈哈,‘家在钱塘江上住’,他说,这还不是苏小小啊?肯定就是苏小小。 ”
“他疯了。”
“是想苏小小想疯了。早就知道他花痴,却没想到会这样发疯。”
“那些文人们那。哈哈。”

我没由来就心痛。
司马槱怎么会疯呢?或许,当我告诉他我就是苏小小的时候,就注定了现在这样的结局?不是所有的游戏都很好玩儿的;不是所有的游戏都只是游戏。那一个游戏,我本来以为已经结束,其实却才开始;结束与开始,又有谁说得清呢?
一连几日,都是司马槱的传言。有人说,那后半阕的四句是司马槱写的;也有人说,不是司马槱,是大词人秦少游的弟弟秦觏……无论哪一种说法,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司马槱真的以为自己遇见了苏小小,并且与苏小小一夕缠绵。司马槱把这个故事告诉给任何一个人听。然而,一个正常的人,有如何能够相信他的这段奇遇呢?如果一个人所说的话被所有的人都拒绝接受,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啊。
我想,我应该去帮帮他。
无论怎样,我都应该去帮帮他,去告诉他,那只是一个游戏。
一个人,是不能始终都生活在游戏当中的。

我见到了司马槱。
三个月不见,我所见到的司马槱居然已憔悴成这般模样。
“为伊消得人憔悴。”司马槱喃喃说道,“何处结同心……”
我的眼泪差点儿就滚落下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有些喜欢上他。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喜欢痴情的男人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句话我自然相信,可是,司马槱会不会是其中的例外?司马槱一直都喜欢苏小小……而我,就是苏小小!
“公子。”我轻轻叫道。
司马槱微微抬头,问:“你是谁?”
我迟疑一下,说:“我、我是苏小小。公子不认得我了么?”
司马槱愣了一下,忽然大笑了起来:“你是苏小小?你居然说自己是苏小小?哈哈。”
我说:“我真的是苏小小。就是那晚和公子在一起的苏小小。”
司马槱笑不可遏的样子。
我的心就一沉。
他不相信。他又如何肯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传说中的苏小小?可是,那一晚,他又如何相信?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小小如果活着的话,应该有六百多岁了,”司马槱笑吟吟地说道,“她会是姑娘这个样子么?”
“可是……”
“人的福分不能太多的。”司马槱叹道,“苏小小能够梦中和我一会,已是我天大的福分。……姑娘,你不必冒充苏小小了。我虽说喜欢苏小小,可你即使冒充苏小小,也不会是苏小小啊。”说罢,忍不住又大笑。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他,当日的苏小小就是我,当日只是一场游戏?……
我想我应该去找当日的红衣公子。

红衣公子听我把话说完,微微一笑,说:“你不是苏小小。”
我急道:“我当然不是苏小小。可是……”
红衣公子眨着眼睛,问:“莫非你真的喜欢上了司马才仲?”
我一咬牙,说:“是。”
“没用的。”红衣公子沉默一阵,叹道,“他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因为,他所喜欢的是苏小小。是传说中的苏小小。”红衣公子凝视着我,“而你不可能是苏小小。你可明白?”
我说:“我好像不大明白。”
红衣公子苦笑道:“其实,司马才仲所喜欢的,是他自己想象中的苏小小,而不是一个真人。当日,我们找你做苏小小,只是满足一下他的愿望,尽一下我们做朋友的心意。那一夕之欢,会使他一辈子开心。如果揭穿的话,嘿嘿,他不但不会喜欢你,而且会失望,伤心……你可明白?”
我怔怔地,好久,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红衣公子叹道:“所以,你决不能再是苏小小。”
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说:“我知道。”
我将再也不是苏小小。司马槱喜欢的是苏小小,不是我。可是,那一晚,苏小小分明就是我啊。
我。苏小小。苏小小。我。……
我想,我真的要疯了。
“家在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年华度。燕子又将春 色去。纱窗一阵黄昏雨。”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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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全是名妓名妓嘛?女人是不是只有靠这才留下来?这是女人的悲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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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到兄要写宋词故事之李清照或者苏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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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6/1/18 18:21:44 [只看该作者]

哈哈.刀兄吹牛扯把子在行得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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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半裸的男人在2006-1-18 18:21:44的发言:

哈哈.刀兄吹牛扯把子在行得很哈.

近来向牛魔王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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