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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流血的仕途——古时作官何其难(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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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九十九部分
  (上)
  
  上回说到韩非为救韩国之难,特修书两封,一封报秦,一封报赵。今且放下韩非不表,单说尉缭。
  
  尉缭来到秦都咸阳,虽一直客居在蒙府之内,然而,象他这样活着的传奇,正如漆黑夜色中的萤火虫,丈夫身上的香水味,凶杀现场的指纹,美人皓齿间的菜渣,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嬴政贵为秦王,却也是久仰尉缭大名,听闻其人眼下正在咸阳城中,不由大喜,便令蒙恬召其来见。
  
  蒙恬和嬴政名为君臣,却更象是死党,在嬴政面前,蒙恬向来是有话直说,当下答道,臣以为,尉缭必不肯奉召入见。
  
  嬴政冷笑道,不欲见寡人,那尉缭来咸阳作甚?
  
  嬴政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自傲,仿佛凡来咸阳者,必以能面见他为终极之幸,如未曾见他,便不能算是真的来过咸阳。然而,嬴政确有资格如此骄傲,这是他的咸阳,他便是这座伟大都城的灵魂和化身。
  
  大学,非有大楼,为有大师之故也。名城,非有名胜,为有名人之故也。名人固然吸引,却又不如佳人来得销魂。名人使你神往一城,佳人却让你爱上一城。但事实却是,并非每间闺房都值得采花贼的光顾,大而言之,即便穷尽一城,也未必有这样一位撕心裂肺、醍醐灌顶的女子,象乔伊斯绝妙的形容那样,能让人领悟到凡躯之美,从此无悔地投身凡尘。而当你寻到这样的女子,伊人却又绝城而去,于是乎,纵然此城素以风情著称,又复时值上元之夜,倾城出动,遍街花灯,满天烟火,然于你寂寞的眼中,又何异于空城一座,死城一座。哈。
  
  蒙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回见尉缭,备述嬴政一片思慕欲见之心。尉缭听完,颜色不稍动,只是摆摆手,道,不见。
  
  蒙恬所请遭拒,却不气反喜。我果然没有看错尉缭,端的是宠辱不惊,宗师气度。尽管如此,蒙恬毕竟身负嬴政之托,因再说道,先生既然来了咸阳,理应一见秦王。
  
  尉缭摇头叹道,吾已年老,无能为也,自思一无用于大王,何必见之。
  
  蒙恬道,秦王殷勤相召,先生不宜拂了秦王盛情。倘动秦王之怒,恐有不祥。
  
  尉缭笑道,吾自知来日无多,得失早已了然。无得失之念,纵以秦王之尊,能奈我何?
  
  蒙恬道,先生何为言年老?当年姜尚,年迈八十,犹能感文王之意,奋起辅佐周室,卒名垂后世,万代景仰。今先生与姜尚相比,堪称青壮之士也。
  
  尉缭大笑,道,小子必欲强我出世乎?汝,贵胄子弟,又和秦王自幼交好,入朝仕宦,犹不能左右如意,况我区区一介布衣乎?今秦王于我,闻名多而识面少,虽然相召,非为重我,实因好奇之心使然。我宁使秦王讶我之不来,无使秦王厌我之不去。
  
  蒙恬回报嬴政,嬴政大怒。何物老叟,竟如此不识抬举。命蒙恬再请,见则可,不见则死。蒙恬再报尉缭,尉缭大笑,问蒙恬道,以小子之见,我何人也?
  
  蒙恬恭敬答道,先生当世神人,非小子所敢妄评。
  
  尉缭一笑,道,神人我可当不起。然而,老夫虽志衰身残,却也绝非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之人。如今而论,秦王需要我,更甚于我需要他。秦王倘以死相胁,老夫愿含笑受死。只是这笑,却是讥讽失望之笑。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九十九部分
  (下)
  
  蒙恬再回报嬴政,嬴政先是错愕,迅即大笑,道,寡人将亲往请之。于是轻车简从,不使人知,悄然驾临蒙府。到得蒙府,蒙恬于前带路,到了一院落,蒙恬道,尉缭便暂居于此。
  
  嬴政正欲迈步而入,忽听宅里有琴声传出,琴声之中,又夹杂着人声之歌吟。琴音清越,歌声苍凉,相掩相映,飘然有世外之想。嬴政和蒙恬交换了一下眼色。嬴政不无惊讶地说道,寡人秘密来此,欲出尉缭之不意,使其不能拒寡人。如今看来,尉缭已知寡人之来。好一个尉缭,果非常人也。
  
  蒙恬道,以臣所闻,尉缭似无意见大王。
  
  嬴政奇道,何以知之?
  
  蒙恬道,昔日,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今尉缭所奏之曲,正是孔子当日所奏之曲。尉缭所歌,正是孔子当日所歌。
  
  嬴政脸色一沉,道,寡人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如愿。于是前行,至门前,门内琴声与歌吟一时俱停,片刻,传出一个声音,道,来者可是秦王?
  
  蒙恬道,正是秦王亲来。先生还请开门。
  
  尉缭在门内说道,吾将朽之人,填沟壑不远也,何敢劳大王枉顾。吾终无益于大王,大王请回。
  
  嬴政隔门言道,寡人有言,愿先生听之。今天下苦战,杀伐不休。欲使天下无战,百姓安居,则七国必归于一统,舍此再无他法。七国一统,舍我秦不能为之。寡人久欲兴仁义之师,一统天下,惜力有未足,羽翼不就,愿先生不弃寡人,有以教之。寡人来请先生,非为寡人一己之私,为天下苍生也。
  
  尉缭冷笑道,秦军残暴嗜血,乃天下共知。长平之战,坑赵军四十万人,赵壮者皆死,几成寡妇之国。伊阙之战,斩韩魏壮士二十四万。华阳之战,斩首十三万。其余杀人万数以上之战,不可胜数。莫非,如此秦军,便是大王所谓仁义之师乎?窃为仁义悲之,窃为六国哭之。
  
  遭到尉缭不留情面的挖苦,嬴政却并不生气,而是动情说道,先生所著之书,寡人曾终日阅之不倦。先生所云,兵者,凶器也;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如此种种,皆让寡人叹服再三,并铭记于心,时刻警勉。寡人也自恨当年秦军杀伐太重,欲遵照先生之论,从今改之。先生也当知,六国势在必平,寡人愚钝,自问不能兵不血刃,但立志绝不滥杀一人。今先生神龙出世,远来咸阳,实乃天赐寡人也。寡人愿得先生之教,起仁义之师,弭天下战火。此岂非先生向来之宏愿乎?
  
  门内的尉缭,已是老泪纵横。嬴政啊嬴政,只要你能作到你所说的一半,那我就没有白来这一趟咸阳。尉缭之所以在隐居数十年之后,在老迈之年,却反而挺身而出,前来咸阳,拿他传奇的一世声誉冒险,正是因为他意识到,七国的统一在所难免,而那个统一者,极有可能便是年轻的嬴政。他要了解嬴政其人,一旦嬴政符合自己的期望,则接近之,尽量利用自己的力量,影响嬴政的军事思想,以减少统一战争中的杀伤。他的这一片苦心,一腔悲悯,知道的又有几人?另一方面,尉缭初到咸阳,便欣然接受了蒙恬的邀请,前往蒙府为客,何尝不是有着他深远的用意?蒙恬虽然只有十八岁,但秦国的百万大军,日后必将掌控在他的手中。足球,要从娃娃抓起。要减少未来六国的伤亡,自然也要从蒙恬这个少年抓起。
  
  良久,尉缭在门内道,“臣之义,不参拜,大王能使臣无拜,即可矣。不,即不见也。”
  
  嬴政大笑,道,礼岂为先生而设!
  
  再是良久。门,终于无声地开启。而正是这一扇门的艰难打开,让日后无数人的性命得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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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部分
  (上)
  
  且说嬴政追求尉缭,一而再,再而三,虽终得谋面,却已是颇费了番曲折。后世有刘备追求诸葛亮,三顾茅庐,费劲更多更大。或有人谓,尉缭和诸葛亮两人,妆腔做势,为的是抬高身价。嬴政和刘备两人,则是故作姿态,虚修礼貌。如此评价,未免流于表面,不曾深究。其实,当时的实际情势应是……
  
  我们且从刘备和诸葛亮这一对旷世佳偶论起。
  
  刘备和诸葛亮,早在见面之前,便已经彼此闻名,互有好感,情愫暗生。本来,神交于千里,相忘于江湖,也是一桩浪漫之事。然而,刘备并不愿以此为满足,他率先采取了行动,前去拜访诸葛亮,希望和诸葛亮发生更进一步的实质性的关系。
  
  我们先分析刘备的心态。刘备第一次前去拜访诸葛亮时,自然是带有某种期望值的。《笑林广记》闺风部里记载了一个名为掮脚的故事:新人初夜,郎以手摸其头而甚得意,摸其乳腹俱欢喜,及摸下体,不见两足,惊骇问之,则已掮起半日矣。显然,刘备并不期望诸葛亮如那个新妇般,热情似火,比他更猴急更迫不及待。刘备所抱有的期望,反而却是希望诸葛亮不用给他面子,不来理会他,晾着他,对他的邀请,也拒不答应。
  
  为什么这么说呢?
  
  可以肯定的是,刘备作如此期望,并不是因为他有受虐倾向。当时的刘备,境况窘迫,都四十六岁的人了,还成天受孟德公欺负,东逃西窜,是以心理上有些自卑。与此同时,他又久仰那诸葛亮乃是当世一等一的俊杰,所谓“卧龙伏雏,得一可安天下”。因此,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将诸葛亮定位成一个对自己来说“不用天长地久,只需曾经拥有”的寻常谋士,而是每每将诸葛亮比作姜子牙和张子房,自己则隐约以周文王和汉高祖自居,摆明了是想和诸葛亮塌塌实实地过日子,让他作自己事业上的终生伴侣。既然找的是终生伴侣,刘备自然不希望诸葛亮一下子就被他见着了,见着了然后又马上就被他勾引成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刘备的心里就难免要犯嘀咕了:传说中的诸葛孔明,水性杨花乎?今天他如此轻易便从了我,那下回别人也来请他,譬如那个长相比我帅、腰包比我鼓的孟德公,那他诸葛亮岂不是从得更快?
  
  另一方面,和孟德公、孙权等人相比,他能offer给诸葛亮的实在有限,他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他那份百折不挠的痴情、死缠乱打的诚意。是以,他反而希望诸葛亮能冷落他,躲避他,给他机会来表现自己、证明自己。诸葛亮越是冷落他,躲避他,让他剃头的担子一头热,他反而越是来劲,越发会把握机会,将自己唯一的优势给发扬光大。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部分
  (下)
  
  再来分析诸葛亮的心态。诸葛亮多聪明的人物呀,刘备这种古怪的不可为外人(甚至包括他的两个兄弟——关羽和张飞)道的枭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因此,诸葛亮虽然对刘备芳心暗许,知道自己迟早都是刘备的人,早给晚给本没有区别,但是,他还是照着刘备的期望,配合着演起了戏剧,于是假意羞涩,两度避而不见,潜台词便是,哎呀,刘皇叔啊,你好坏哟,一来就想要人家,未免太快了吧。人家还没准备好嘛,人家可是从一而终的人,再说,大家彼此还不了解,谁知道你会不会对我始乱终弃,诸如此类。
  
  就这样,刘备和诸葛亮两个大男人,便玩起了心照不宣的调情游戏,三顾茅庐,一追一躲,再追再躲,两人皆是心有默契,乐在其中。君不见,刘备前两次登门拜访,皆是空手而去,未带任何聘礼,他就知道,诸葛亮没这么容易让他见到。到了第三次,刘备感觉火候已到,这才带上了金帛礼物,用以下聘。而诸葛亮呢,也是风月中人,善解人意,将一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姿态做到十足。
  
  然而,这种调情游戏,张飞是不能明白的。他可替刘备着急啦,先是要拿一条麻绳把诸葛亮缚将过来,好让刘备霸王硬上弓。后来又要去屋后放一把火,看诸葛亮他还高卧装睡!
  
  张飞这种粗线条的蛮夫,只知道求多求快,恨不能立即便让诸葛亮从了刘备,成为袍下之臣。然而,对两个当事人来说,仿佛是在谈一场恋爱,以得到之前的追逐过程最有妙味。本世纪初,中国一个女生组合 S.H.E曾唱过一首歌,名为《触电》,其中一段歌词,颇能描摹出此一类纯美动人的情态。这其中,前段可看作是刘备的心声,后段可看作是诸葛亮的应答。歌词如下:
  
  但请你不要太快揭开还沉默的情话
  先让我多着急一下再终于等到解答
  太容易的爱故事就不耐人回味啦
  像这样触电,就够我快乐熔化
  
  我们就耐心培养萌芽不要急着开花
  反正有长长的日记等我们去填满它
  在被全世界发现以前先愉快装傻
  就这样触电,一直甜蜜触电,直到爆炸
  
  我们再来看嬴政和尉缭。嬴政和尉缭的关系,与刘备和诸葛亮的关系有大不同。刘备言曰:“我得孔明,如鱼得水。” 刘备是鱼,离不了孔明这水。而嬴政却是两栖三栖甚至四栖的动物,对尉缭并无如此大的依赖性。刘备来请孔明,是为了更少地挨别人揍。嬴政来请尉缭,却是为了更狠地去揍别人。孔明之于刘备,是冬天里的大火炉,不可或缺;尉缭之于嬴政,则只是往满桌珍馐里再多添一道美味而已。这也就决定了,虽然都是王和王的男人,相见却各有各的曲折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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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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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零一部分
  (上)
  
  且说嬴政终于见到了尉缭,或者我应该说,尉缭终于见到了嬴政。两人对坐,嬴政因问道,寡人欲取天下。先生善兵,愿有以教寡人。
  
  尉缭面对着当时地球上最强大的王者,神色自如,悠然说道,夫兵有三胜。不橐甲而胜,主胜也;阵而胜,将胜也;战胜,臣胜也。
  
  嬴政道,寡人愿闻何以主胜。
  
  尉缭道,所谓主胜,无须兴兵,战胜于朝廷是也。今臣有兵不血刃之计,而使天下归顺。
  
  嬴政精神一振,道,请先生赐教。
  
  尉缭道,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愍王之所以亡也。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尉缭虽以兵法著称,本人却是一个坚定的反战者。然而,他又清醒地认识到,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非他一人的力量可以阻挡。统一之战绝无可能避免,六国必将灭亡。生逢乱世,他将何去何从?在六国和秦国之间,他又将如何抉择?事六国以抗秦吗?这样或许能为六国延数年之命,换句话说,为六国的达官贵人延数年之命。而为了这多出的数年之命,却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多打几十场乃至上百场仗,多牺牲几十万乃至上百万战士(包括秦国的和六国的)的性命,让无数本可幸免于难的家庭破碎灭亡。
  
  尉缭的咸阳之行,表明他最终站在了秦国一边。而他向嬴政提出此一计策,正是要腐蚀六国的权臣,削弱六国的斗志,从而加速统一进程,长痛不如短痛,让该死的战争尽快结束,和平早日降临。
  
  嬴政听完尉缭的计策,脸上忽然露出狐疑之色。尉缭的计策,对嬴政来说来并不新鲜。早在七年之前,李斯就向嬴政献过类似的计策。(注:参见第五十九部分)时为郎官的李斯,也正是因为这一计谋,被嬴政拜为长史,从而迎来了仕途上的重大转折。李斯就任长史以后,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这一计谋,多年来一直在秘密实施当中,几乎是秦国的最高机密,即使在秦国,知悉内情的也不会超过五个人。因此,嬴政不免怀疑,尉缭之所以提出和李斯类似的计策,究竟是英雄所见略同呢?还是尉缭乃是为六国而来,隐约觉察到秦国此一计谋,此番特作试探?嬴政心存疑虑,于是假意说道,“三十万金,非为少也,寡人之国贫,恐不能给也。”
  
  尉缭冷笑道:“王者爱民而不爱财。大王爱财,臣复有何言?”
  
  谁爱财了?你满大街问去,保证没几个人会承认。常人尚且不喜背上爱财之名,更何况是至高的王者,一切土地和土地以上附属物的主人呢?嬴政尴尬地笑了笑,谢道,寡人一时失言,先生幸勿介怀。
  
  尉缭继续冷笑道:“大王以三十万金为多欤?兵法曰:“十万之师出,日费千金。”今亡三十万金,不过十万之师一岁之费而已,却能坐收百万之师十岁之功。天下未尝无事也,非纵即横也。横成则秦帝,纵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养,楚王即王,大王虽有百万金,弗得私也。大王其思之!”
  
  至此,嬴政方才确定,尉缭确是为秦国之利益而来,于是拊掌赞道:“先生之言大善。”
  
  嬴政突然造访蒙府,事先并无知会。等到蒙武、蒙嘉听到下人的禀报,得知嬴政正在自家府中,皆是大惊失色,仓皇前来参见,请罪不迭。嬴政大笑,道,“不知者不罪。蒙氏接待先生有功,寡人还要大大封赏才是。”又执尉缭之手,道,“古人有云,得一人胜得一国,寡人未之信也,今得先生,方悟古人所言非虚。有先生辅佐,寡人何愁天下不定!”当即欲拜尉缭为上卿,尉缭固辞。
  
  尉缭道,臣之来秦,非为功名利禄。六国收,四海一,天命在大王也。臣千里而来,妄献鲁钝之策,惟愿天下早日一统,少杀伐而已。臣已老迈,实不堪立朝堂之上,望大王垂怜。
  
  嬴政见尉缭意愿甚坚,只能嗟叹不已,也不再强求。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零一部分
  (下)
  
  后几日,嬴政数召尉缭,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尉缭同,可谓极尽谦卑。如此尊崇之礼遇,自嬴政执政以来,未有先例,时人莫不荣之。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暂居在蒙府中的尉缭,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尉缭失踪,让蒙府上下一阵恐慌。尉缭可是嬴政的贵客,在自己的府中走失,这可如何交代?蒙武、蒙嘉赶紧发动所有关系,四处寻觅。
  
  终于有人来报,称见到尉缭,正在咸阳城门,似欲出城而去。蒙恬急忙赶到城门,忽然目光闪动,人群中的那个白发老者,不是尉缭是谁!
  
  蒙恬道,先生欲出城乎?
  
  尉缭道,我献策已毕,心愿已了,此间别无可留恋处。不去更待何为?
  
  蒙恬道,大王,不世出之明主也。先生抱经世之才,却舍明主而去,岂非不智?
  
  尉缭道:“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蒙恬苦苦挽留,道,先生为客蒙府,不辞而别,大王怪罪下来,恐蒙氏有祸也。
  
  尉缭道,汝可无忧。吾已有书报与大王。说完,尉缭又指了指城门,道,守门吏留我在此,小子为我解之。
  
  守门吏知道蒙府正在寻找尉缭,因此一直没敢放尉缭出城。守门吏望着蒙恬,放还是不放?他等着蒙恬的主意。
  
  蒙恬道,先生此去,敢问何往?
  
  尉缭道,流沙之西,老子或犹存兮。
  
  蒙恬向守门吏挥了挥手,示意放人。尉缭也不道谢,飘然而去。葛衣竹杖,一如来时。
  
  蒙恬回报嬴政。嬴政刚看完尉缭的辞别之书,又听到蒙恬转述的尉缭对自己的评价,不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些个外客,怎么就养不家呢?先有茅焦,现在又是尉缭。寡人何曾亏待于他们,他们却说来便来,说去则去,视寡人为儿戏乎?茅焦之去,悄无声息,倒也罢了。尉缭临去,犹以恶毒刻薄之辞加诸寡人,殊为可恨。宗室力主逐客,如今看来,也自有其道理。
  
  嬴政的这番话,让蒙恬听出了一身冷汗。嬴政所说的赞同逐客,是脱口而出的真心之语,还是一时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蒙恬待嬴政稍微平静了些,道,大王慎言。廷尉劝谏逐客,犹是昨日之事,大王莫非忘了?
  
  嬴政自知失言,绷着脸不再说话。
  
  蒙恬道,大王曾说过,得尉缭胜得一国。如此而言,则失尉缭胜失一国。今尉缭去犹未远,臣请大王追之。
  
  嬴政道,“尉缭羞辱寡人,寡人任他自去,已是格外优容。再欲寡人腆颜求尉缭回返,绝无可能。”说完撇下蒙恬一人,拂袖而去。
  
  蒙恬自咸阳宫怏怏而出。他知道,嬴政正在气头之上,不可能听得进劝。此刻,只有一个人,能让嬴政回心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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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二部分
  
  谁人能火中取粟,让嬴政回心转意?
  毫无疑问,李斯,只有李斯。
  
  且说蒙恬往见李斯。李斯听完蒙恬的来意,神色一时严峻起来,也不即时回答,而是眉头微皱,背手而行,脸上满是思索之色。
  
  蒙恬见李斯表情凝重,还以为李斯正在为应该如何劝说嬴政而苦思对策,殊不知,于此时李斯的心中,正经历着一场复杂的挣扎。对李斯来说,难的不是过嬴政这关,而是过自己这关。留住尉缭,why should I ?
  
  一想到尉缭,李斯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我们知道,当年李斯对嬴政乃是单相思,最终费了天大的力气,冒了杀头的危险,这才好不容易见到嬴政,一诉衷肠。嬴政固然十分欣赏他,却也只是授予他长史的官职而已。可是到了尉缭这里,事情就掉了个个,嬴政反过来对尉缭前后三请,尉缭这才赏脸赐见。嬴政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尉缭同,极尽谦卑,又力拜尉缭为上卿,遭到尉缭婉拒之后,也并不生气,反而对尉缭越发恭敬。
  
  嬴政分别给予李斯和尉缭的礼遇,天差地别,一至于此,心高气傲的李斯自然不能服气。想当年,茅焦也是一来秦国就被拜为上卿,但人家好歹是让嬴政母子重归于好,也算是立有大功,实至名归。可尉缭呢,好不容易提出了个谋略,却怎么看都象是在剽窃自己当年的思想。因此,对于尉缭享受到的礼遇,李斯岂止是不平衡,他几乎是出离愤怒了。
  
  然而,人和人的命运遭遇往往就是如此的不同。
  
  以下是对“我爱你”的三个经典回答:
  
  例一、见于《星球大战:帝国反击战》。
  莉娅公主:我爱你。
  汉•梭罗:我知道。
  (《Star Wars: Episode V - The Empire Strikes Back 》。
  Princess Leia: I love you。
  Han Solo: I know.)
  
  例二、见于《人鬼情未了》。
  山姆:我爱你,莫莉,我永远爱你。
  莫莉:GJM。
  (《Ghost》。
  Sam :I love you Molly. I always have。
  Molly :Ditto。)
  
  例三、见于《六人行》。
  爱米丽:我爱你。
  罗斯:谢谢侬。
  (《Friends》。
  Emily:I love you。
  Ross:Thank you。)
  
  对号入座的话,例一可以用来类比李斯和嬴政,例二可以用来类比茅焦和嬴政,例三可以用来类比尉缭和嬴政。理解了这点,我们将会更好地体会李斯此刻的心情。
  
  题外话:关于“我爱你”,最离谱的回答发生在本地的一所高中,时间为不几年前。
  女生:我爱你。
  男生: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女生:为什么?
  男生:因为我是——咸蛋超人。Yeah!
  
  回到李斯。李斯毕竟是大智慧之人,不会让个人情感左右自己的决定。他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将尉缭留在咸阳是利是弊?
  
  依李斯看来,尉缭先是拒绝上卿之位,现在又选择离开咸阳,可见此人虽有仁心,却并无野心。
  将尉缭留在咸阳,势必会夺去嬴政对自己的一部分宠幸和倚重。然而,尉缭的优势主要在军事方面,和自己的权势范围并无太大冲突。
  群花归一人,方知天子尊。嬴政贵为秦王,不会满足于一个女人,也不会满足于一个男人。因此,自己注定不可能得到嬴政全部的宠幸,不被尉缭分去,也会被别人分去。
  在目前的秦国政坛,外客和宗室之间的矛盾依然尖锐,是权势纷争的主旋律。尉缭,外客也。敌人的敌人,朋友也。
  通过谏除逐客令,自己对诸外客可谓有再生之恩,自己在外客中的领袖地位,绝非初来乍到的尉缭可以撼动。
  最重要的,是年纪问题。尉缭已是花甲之年,来日有限,即使得志,光景也长不了,注定只能是一个过渡性人物。
  最最重要的是,李斯有信心,管他是尉缭张辽,自己皆能战而胜之。
  最最最重要的是,尉缭自有他的独特价值,关于这点,嬴政清楚得很,是以才会如此礼遇尉缭。因此,他李斯也绝不能假装不知道。
  
  蒙恬久等不到李斯的回答,不免焦急,于是催促道,尉缭去将远也。请先生速作决断。
  
  李斯住下脚步,长叹道,大王盛怒之下,未易谏也。姑看在汝面,且勉力一行。
  
  蒙恬大喜,于是和李斯同往咸阳宫。一路上,李斯不时唠叨着,小子误我,小子误我。可细细揣摩其口气,更象是在聊发牢骚,而不是在责备蒙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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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零三部分
  (上)
  
  且说李斯前见嬴政。嬴政见李斯与蒙恬同行,心知其必为尉缭之事而来,于是没好气说道,寡人之意已决,断然不会屈尊追召尉缭。廷尉请回。
  
  李斯接口道,臣也以为,不应追召尉缭。
  
  嬴政略感意外,道,然则廷尉为何而来?
  
  李斯冷声道,蛟龙一旦脱钩去,遁入江海不复来。尉缭,蛟龙也,不可放归,臣请杀之。
  
  嬴政怒哼一声,道,寡人何尝不欲杀之!只是尉缭乃天下名士,未易轻杀。
  
  李斯道,既不能杀,与其纵之以资六国,为秦之敌,何不留而用之,为秦之利?
  
  嬴政象个在诉说自己委屈的孩子,道,尉缭辱朕。
  
  李斯大笑道,大王真不知尉缭之心欤?
  
  嬴政面色一变,道,廷尉请讲。
  
  李斯于是解释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大王乃天下明君,对他尉缭又是礼遇非常,推重有加,得主如此,夫复何求?然而,尉缭为何仍然要离开咸阳,临离开之时,还要对大王恶语相加?
  
  嬴政专注而听,李斯再道,依臣之见,尉缭之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也。尉缭临去之言,多为无稽之谈,不足驳斥,只重在“诚使大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这一句话。尉缭,仁人也,有慈悲之心,之所以作如是说,并非诬蔑大王,而是激将大王。试想,六国终将灭亡,天下必归于大王。尉缭先放出风声,预言大王将以天下为虏,正是希望大王日后能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尉缭有眼无珠,错看了大王。为此,尉缭甘愿动大王之怒,乃至不惜一死。今大王无论纵之还是杀之,都无疑是在默认尉缭说得没错。大王一言不容,何以容天下?臣请为大王追之。
  
  嬴政一想,李斯的解释确也说得通,意乃少解,又道,茅焦去时,廷尉不置一辞。今尉缭将去,廷尉却力劝寡人留之。廷尉何故厚此薄彼?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李斯虽没有见过尉缭本人,但却听蒙恬多次提过,加之《尉缭子》一书,他也曾仔细研读,是以对尉缭堪称了解,于是说道,茅焦,纵横之徒也,去不足惜。尉缭和茅焦有大不同。臣闻于蒙恬,尉缭自称,大王需要他,更甚于他需要大王。此言诚然,臣请为大王言之。六国向来称秦军为虎狼之师,残暴之师。秦军到处,动则坑杀,鲜有怜悯,六国之军因此往往死战,以致秦军虽胜,却时常伤亡惨重。尉缭著《尉缭子》,提倡兵不血刃,鼓吹仁义之师,天下的将领,有几人没有读过《尉缭子》?在六国的军队中,就有不少将领皆是尉缭的信徒,奉以为师。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意味着,不管尉缭走到哪里,都不愁没人包吃包喝包住包玩吗?当然不是。这意味着,尉缭他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面旗帜,一面深入人心的旗帜。尉缭,就是仁义之师的象征!一旦尉缭能为秦所用,其意义和号召力自然不难想象。得其人胜得一国,诚非虚也。
  
  李斯所说,嬴政自然也曾想过,不然他也不会对尉缭一直谦恭事之。尉缭的价值,嬴政早洞察于胸,只是一时被怒火蒙蔽而已。经过李斯这一番重复和提醒,嬴政渐渐冷静下来。是啊,只要尉缭他能留在咸阳,哪怕从此一计不献,一谋不出,成天行尸走肉,山吃海喝,但只要有他这尊菩萨供在那里,对秦国来说,就是有着莫大的好处。尉缭对六国将领的影响自不消多说,对六国的老百姓而言,尉缭所提倡的“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的战争理想,就象“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一样,简单到一听就懂,从而心向往之。至于供起尉缭之后,一旦形势需要,也大可抛开尉缭的学说,阳一套,阴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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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三部分
  (下)
  
  嬴政道,寡人曾欲拜尉缭为上卿,遭拒。尉缭似不愿为秦所用。
  
  李斯摇头道,上卿之位,太卑。
  
  嬴政奇道,比上卿更尊,难道相国不成?
  
  李斯道,相国自有宗室二君为之。臣以为,欲留尉缭,当以国尉授之。
  
  嬴政大惊道,廷尉戏言乎?廷尉可知,国尉一位,自武安君白起之后,一直虚待至今,以其位太尊而不得其人故也。今以国尉之位,轻易授予尉缭,一旦尉缭再次拒绝,则我大秦颜面何存?廷尉为寡人再善谋之。
  
  国尉,也称太尉,位列三公,金印紫绶,掌武事,秩万石,直接受命于秦王,为秦国的最高武官。国尉一位,因为白起曾经担任过的缘故,从而成为秦国最具传奇色彩的官职。好比剑桥大学的卢卡斯教授席位,因为牛顿、狄拉克等人曾经先后据之,从而成为学术界中最负盛名的教授名衔,薪水未必最高,荣誉却是最大,
  
  然而,国尉和卢卡斯教授席位又有不同。三百多年来,卢卡斯教授席位一直薪火相传,不曾空缺。而国尉一位,自白起之后,一直坚持宁缺勿滥的原则,以致虚待百年。蒙恬的爷爷蒙骜,功不可谓不高,却也没能熬到这个位子。正如嬴政所言,白起神话般的赫赫战功,为国尉树立了一个标杆,一个后人难以企及的标杆。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国尉之于秦国,就像23号球衣之于芝加哥公牛队,跟着michael jordan一起退役,从此再无别人够资格再穿。
  
  李斯心知,国尉一位,非同小可,嬴政的惊讶也在情理之中,于是说道,臣非不知,国尉之尊,百余年来,再未授予一人。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大王以国尉授尉缭,方能显大王诚意。白起战功,百年来无人能过之。然而,世变时移,当年秦之兴师,为了攻城略地,如今兴师,要在统一天下。尉缭之应变将略,固不如白起。然而,白起所习,兵法也,尉缭所重,兵道也。于此并吞六国之际,需要新的军事思想,以改变六国对秦军之成见,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易残暴为仁义。尉缭忤逆大王,大王不罪之,反以国尉尊之,方显天子气度,也方显示改变秦军之决心。
  
  嬴政沉吟不语,李斯又道,主留尉缭,臣也有私心在。前数月,蒙大王纳愚臣之谏,收回逐客令,使外客咸复故职。今尉缭从魏来秦,来不几日,却又离秦而去。外客难免心生狐疑,以为大王心中犹有内外之别,是以不用尉缭。六国之士,其中不乏心向秦者,今见尉缭这般的名士,秦尚不能用,怕也要从此断了来秦求仕的心思。昔日,燕王之待郭隗,筑宫而师之,而士争凑燕。今大王志在天下,纵尉缭而去,天下之人以是谓大王为贱贤也。倘留尉缭,授以国尉高位,则近可安外客之心,远可招六国之士。臣请持国尉玺绶,往召尉缭,必使其重返咸阳,从此为大王之臣。
  
  嬴政大喜,道,廷尉不妒贤能,一心为国,实寡人之幸,社稷之幸也。于是命李斯持国尉玺绶,往追尉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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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四部分
  (上)
  
  且说尉缭徐徐向西而行,咸阳的繁华已远远甩在身后,前方则越行越显荒凉。时已岁末,大雪如席铺地,触目无非白色。旷野茫茫,不见人迹,动物倒零星可遇,或有落雁迷沙渚,或有饥鹰集野田。在多日的跋涉之后,尉缭的步伐依然保持着同样的节奏,既没有加快,也并无放慢。北风如刀,将尉缭苍老的面庞刻削得越发冷峻,如岩石般毫无感情。此是何时,全无干系,此是何地,漫不记忆。仿佛他的整个生命,仅剩下行走而已。
  
  然而,就这样一个已勘透生死之际的人,脸上忽然有了激动之色。尉缭停下脚步,深呼吸,嗯呜,空气中竟有烟火与酒肉的气息。尉缭转过山角,见前方道路之上,扫开一片雪地,一大堆篝火当路熊熊燃烧,时而炸开松木的清香。篝火之上,正煮着一大壶酒,烤着一头麋鹿。
  
  看不得也,因为麋鹿肉色已呈娇黄,烤出的油脂,如美人之汗,缓缓滑滴而下。闻不得也,因为酒香混合着肉香,随风飘荡,不可阻挡。
  
  圆月当空,百里俱寂。篝火之旁,一男子端坐,意态闲适,形貌不凡,显见非临近的山野村夫。男子对面,铺一空席,若有所待。
  
  男子见尉缭,笑道,先生赶路辛苦,何不稍作歇息,就火取暖,与我同饮为乐?
  
  尉缭眺望前方,路还长得很,于是坦然就坐,也不道谢。男子笑容不改,持刀割麋鹿腿肉以奉,尉缭接过,大嚼。男子又酌酒相请,尉缭来者不拒,狂饮。
  
  不多时,肉已尽,酒已残。尉缭饱舒一口气,手抚肚腹,道,无端得此好招待,老夫无以为报,愧杀愧杀。
  
  男子道,寒冬孤野,有先生为伴,方得聊遣寂寞,正该我谢先生才是。
  
  尉缭再饮一杯,目光注视男子,笑道,李廷尉之谢,老夫可当不起。
  
  男子哈哈大笑,道,值此一夜风月好,肉香酒熟待君来。须瞒不过先生,在下正是李斯。
  
  尉缭嘴角牵动,嘲讽道,是曹三派你来的吧?
  
  李斯面容一肃,道,先生醉语乎?此时曹三尚未出生呢。在下乃奉大王之命,特于此地相候,邀先生归咸阳。
  
  尉缭闻言,探手入喉,抠,再低头,将适才所食一通呕吐干净,又取雪嗽口,而后说道,好酒好肉,老翁已无福消受,而况富贵荣华乎?廷尉岂不闻歌云:寓形宇内能复几时,何不委心任去留?老夫将西游,廷尉幸勿强留。
  
  尉缭这招够狠,而李斯的神经也够粗大,好整以暇地静静旁观,不露半点惊奇之色。李斯慢悠悠地喝了口酒,这才开始说尉缭。李斯以前说嬴政,虽时有激烈言辞,却始终恪守上下尊卑之分。今日说尉缭,因地位相等,则语气格外轻松,甚至流于调侃。
  
  在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有强点,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找到弱点,则说无不成。那么,尉缭的弱点是什么?但见李斯闲闲说道,“天下大势,先生想必了然于胸。无论秦军是残暴嗜杀,还是仁义惜杀,皆可统一天下。”说着,李斯殷勤为尉缭酌酒,举杯相祝,尉缭沮丧气夺,不由对饮。
  
  李斯再道,“先生著《尉缭子》,以兵者为凶器,以仁义为鹄的。今秦欲并吞天下,以仁义取之亦可,以武功取之亦可。孔子曾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秦一旦取天下,不由先生之道,恐先生将与孔子同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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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四部分
  (下)
  
  李斯说完,再割鹿肉以奉尉缭。尉缭嚼肉在口,已是食不知味。反观李斯,却吃得加倍香甜。李斯等嘴巴里腾出些空间来,这才又道,“孟子曾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今观诸先生,方知孟子所言大谬。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先生自得世外之乐也,而任秦军以武功取天下,杀伐九州,血流遍地。据李斯看来,先生非委心任去留也,实忍心任去留也。
  
  尉缭不安。李斯再倒酒,大笑道,“当此雪景皓月,锦绣山川,正宜纵酒放歌,畅物外之思,遥想嫦蛾寂寞,丹桂飘香。多年之后,纵然中原战乱,杀戮不断,孤寡遍野,生灵悲惨,想来也和先生无关,目前更不必为之担忧。来,李斯为先生请酒。”
  
  尉缭满头大汗,悚然道,“廷尉所言,老夫未尝思之也。老夫虽欲为秦王用,然势微力薄,恐终无回天之力也。”
  
  李斯大笑道,“知人,然后善任。必使人得其所,方能竭尽其用。大王知先生也,愿拜先生为国尉,以三军听之。取六国之道,尽决于先生也。”说完,以国尉玺绶付与尉缭。尉缭接过,良久叹曰:“大王既不弃老朽,愿效犬马之劳。”
  
  李斯一拍掌,一队人马幽灵般涌出。李斯邀尉缭上马,并辔向咸阳而行。两人一路交谈,甚是欢畅。聊到兴起,李斯又道,吾与先生讲一则逸事,姑解长路之乏。说的是二战期间,有一物理学家名叫波尔。其掌握的技术,足以左右战争之胜负。为免其人落入德军之手,英国政府秘密派货机将其从丹麦接来伦敦。到了伦敦,飞行员以货物单示波尔,但见其上写着:一级战备物资,如遭敌机袭击,即刻空投销毁,切不可使落入德军之手。(据记忆而写,细节可能有出入)
  
  尉缭听得一头雾水,诧异问道,廷尉何以忽然道此?莫非老夫便是波尔,而廷尉接到的命令,也正和那飞行员接到的命令一样?
  
  李斯大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根据量子力学,你我其实皆波尔,并无确定存在。惟有人前来观察之时,波函数瞬即坍塌,这才一时明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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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零五部分
  (上)
  
  嬴政十年,跌宕漫长的一年,风云变幻的一年,福兮祸兮的一年。有关这一年的年终总结,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里如是写到:“秦王……以(尉缭)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而李斯用事。”
  
  司马迁,不仅是集大成的史学巨擘,也是不世出的文学大家。“用事”,寥寥二字而已,却已精准地描摹出李斯得志的形状。也就是说,在嬴政十年的岁末,李斯终于得偿所愿,成为秦国的重臣权臣,秦国的国政,开始主导在他的手里。
  
  从李斯初到咸阳游仕算起,至今已过去十年。不容易啊,李斯,花却十年光阴,从一介平民蜕变成秦国最炙手可热的重臣。十年咸阳,几多起伏,几多辛酸,几多蹉跎,都不必再多去回想。重要的是,他终于登上了秦国政坛的顶峰。曾经欺凌他的,如今仰望他;素来忽略他的,现在攀附他。那以往悖逆的生灵,今日只需一挥手,便群起而响应。这时的李斯,年方四十,正当壮年,精力和思维都处在人生之巅峰。对他来说,命运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说起来,李斯也算是从基层做起,一路饱尝仕途之艰辛。然而苦难于他,也未必不是一种财富。骤然暴贵者,难免骄横,得来快,败去也快。反观李斯,一路爬摸滚打,从低到高,得了经验,长了教训。如今的李斯,对官场生态谙熟通透,对政坛食物链得心应手。李斯作为秦国的男二号,在未来的二十余年里,一直能够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也受益于这十年的辗转起伏。
  
  与此同时,秦国国内的政治格局已悄然倾斜:尉缭的加入,让外客的势力进一步加强。尉缭为国尉(注1。),李斯为廷尉,军队、司法、外交等要害部门,皆控制在外客之手。外客已经取代宗室,变成秦国最强大的政治集团。而李斯,则当仁不让地成为这一集团的领袖。
  
  嬴政十年虽有波折无数,但对李斯来说,最终还是得到了一个HAPPY ENDING。
  
  转眼,时间来到了嬴政十一年。这一年的新年伊始,韩非之书抵达咸阳,呈献于嬴政。前,根据李斯的建议,秦国曾发出恐吓,要兴兵灭亡韩国。韩非修书报秦,正是要劝谏嬴政,打消他的亡韩念头。其书曰: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今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将伐韩。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计也。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守备,戒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援,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任之旅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赵之心也。均如贵人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陛下虽以金石相弊,则兼天下之日未也。
  
  今贱臣之愚计:使人使荆(注2),重币用事之臣,明赵之所以欺秦者;与魏质以安其心,从韩而伐赵,赵虽与齐为一,不足患也。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是我一举,二国有亡形,则荆、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以秦与赵敌衡,加以齐,今又背韩,而未有以坚荆、魏之心。夫一战而不胜,则祸构矣。计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赵、秦强弱,在今年耳。且赵与诸侯阴谋久矣。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见二疏,非所以强于诸侯也。臣窃愿陛下之幸熟图之!(注3。)夫攻伐而使从者间焉,不可悔也。”
  
  嬴政读罢,未置可否,派人送书予李斯,先征求李斯的意见。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零五部分
  (中)
  
  李斯接书,灯下展卷,才看不几字,忽然热泪纵横,泣不成声。他认出来了,这是韩非的手书,这是韩非的笔迹!
  
  李斯揽卷在手,睹物思人。忆昔兰陵曾同窗,一别音容两渺茫,如今时隔十年,他和韩非的生命终于再次有了交集。
  
  当年同学,共事一师,今日仕宦,各为其主。
  
  同学之时,正年少气盛,肆意口舌,战争、杀人、重刑、肃清,皆等闲言之,百无忌惮,反正是隔靴搔痒,纸上谈兵,不会改变一事,不能伤害一人。
  
  如今仕宦,手握重权,说要战争,那便真个将战火冲天,说要杀人,那便真个有头颅落地。是以一言一行,皆要打足十万分精神,慎之再慎。
  
  当日同学辩论,输赢无关利害,大不了一顿饭钱,付诸一笑可以。如今兄弟对弈,赌的却是一个国家,无数条人命,韩非誓要保韩,李斯却志在灭韩。水火交锋,无可折中。
  
  李斯再三读韩非之书,唏嘘良久。当年在兰陵,你是公子,我是布衣,虽为朋友,实分尊卑。现在,你为弱韩谋划,我为强秦主政,尊卑易位,可发一叹。当年你目空四海,睥睨万物,如今却放下身段,书作软语,计出无奈。而你可知道,你的书将放在我的案头,等待着我的判决?韩非啊韩非,不是我李斯不念旧情,只是国事当前,这一仗我不得不赢!
  
  沉不仅重,感而且伤。李斯默默提笔,开始向嬴政上书,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开始给韩非回信。
  
  次日,嬴政见李斯上书,书曰:
  
  “诏以韩客之所上书,书言“韩之未可举”,下臣斯。臣斯甚以为不然:秦之有韩,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虚处则惊,若居湿地,着而不去,以极走,则发矣。夫韩虽臣于秦,未尝不为秦病,今若有卒报之事,韩不可信也。秦与赵为难,荆苏使齐,未知何如。以臣观之,则齐、赵之交未必以荆苏绝也;若不绝,是悉秦而应二万乘也。夫韩不服秦之义而服于强也,今专于齐,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矣。韩与荆有谋,诸侯应之,则秦必复见崤塞之患。”
  
  嬴政将将看完,内侍又报李斯求见。原来,李斯上完书,仍不放心,又急往咸阳宫,欲向嬴政当面剖陈。统一六国,先从灭韩开始,这是李斯历来的政治主张,也是他一直坚持的战略思想。他必须说服嬴政,和自己保持同一立场。
  
  嬴政召见李斯,李斯开口便问,大王可知,此书谁人所写?
  
  嬴政耸耸肩,道,想来不外乎韩之大臣。
  
  李斯道,此乃韩非之书也。
  
  嬴政道,韩非?
  
  李斯道,韩非,韩之诸公子也,甚有才名,动于诸侯,韩王妒之,不能用。韩非虽口吃不能言,下笔却常汪洋恣肆,人莫能抗。今臣视韩非之书,文其淫说靡辩,才甚,臣恐陛下淫韩非之辩而听其盗心,因不详察事情。故而不得不面陈于大王之前。非之上书,未必不以其能存韩也为重于韩也。辩说属辞,饰非诈谋,以钓利于秦,而以韩利窥大王。夫秦、韩之交亲,则非重矣,此自便之计也。
  
  嬴政笑道,韩非之名,寡人似也曾听闻。廷尉极夸其人之才,今观其所上书,也不过尔尔,一纵横术士而已。
  
  李斯正色道,臣与韩非,曾于荀子门下同学三年,知之颇深。为人臣者,有天子之臣,有诸侯之臣。诸侯之臣,重在纵横游说,远交近攻,此固非韩非之长也。天子之臣,运四海于掌上,御九州于帷幄,此乃韩非之所长也。
  
  嬴政道,那韩非可有著述?
  
  李斯道,当年韩非,述而不作。今臣与韩非十余年不见,想来其应有著书。只是,韩非身为宗室,著书非求天下知音,而是专呈韩王一人,世人轻易不能得见。
  
  嬴政哦了一声。很明显,他对韩非可不象李斯这般热衷。嬴政道,且置韩非不论,廷尉以韩为秦之腹心之病,寡人也深有同感。然而,亡韩之国,赵齐岂会坐视不顾。愿闻廷尉擒韩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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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五部分
  (下)
  
  李斯心道,嬴政到底还是想先灭赵国的呀,那个他最仇恨最担忧的国家。说不得,只好自己辛苦,跑一趟韩国了,于是道,今以臣愚议:秦发兵而未名所伐,则韩之用事者以事秦为计矣。臣斯请往见韩王,使来入见;大王见,因内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与韩人为市,则韩可深割也。因令蒙武发东郡之卒,阅兵于境上而未名所之,则齐人惧而从荆苏之计,是我兵未出而劲韩以威擒,强齐以义从矣。闻于诸侯也,赵氏破胆,荆人狐疑,必有忠计。荆人不动,魏不足患也,则诸侯可蚕食而尽,赵氏可得与敌矣。愿陛下幸察愚臣之计。
  
  嬴政大喜,当即同意,命李斯收拾行装,即日启程使韩。李斯告辞,临去,嬴政唤住他。李斯回首,嬴政道,寡人虽不识韩非,然依寡人之见,廷尉之才,当远在韩非之上。
  
  这一句话,让李斯一连数天都温暖得发抖。
  
  注1:关于尉缭,史记之记载仅仅如下,“大梁人尉缭来,说秦王曰:“以秦之彊,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原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乃亡去。秦王觉,固止,以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
  文中将李斯和蒙恬加入到尉缭事件之中,并使他们在尉缭的来、去、留中产生重大作用,皆属个人想象,以填充空白,接续线索。诸君自能明辩,不再赘言。
  注2:荆,即楚也。嬴政之父,名子楚。称楚为荆,避其讳也。下同。
  注3:在本文的N前头,曾写过华阳太后称呼嬴政为陛下,有热心网友以为不妥。当时我曾答复,说在记忆中曾见过这样的用法,所以才那么写,但一时却又没能举出例子来,惭愧。这里算是补上了:)
  注4:韩非的上书和李斯的反驳以及计谋,见于《韩非子》存韩篇,基本是原文引用,仅几字稍作改动。如果读来头晕,须不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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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零六部分
  (上)
  
  (原206部分作废。给大家阅读造成不便,深表歉意:))
  且说李斯启程奔赴韩国。随行车队,连绵数里,车马金帛,不可胜数。同时,蒙武征发东郡士卒,阅兵于韩魏边境,遥相呼应,为李斯壮行。
  
  强秦来访,使节又是最得嬴政信任的重臣李斯,韩国方面自然也不敢马虎。由韩相张让出面,率领韩国诸大臣,在都城新郑的郊外三十里,迎接慰劳李斯一行。
  
  在韩国来说,他们等来的不是秦国的大军,而只是使臣李斯,不免也是长松了口气。看来,韩非的报秦书还是起到了效果。但是,另一方面,蒙武大发东郡之卒,在边境之上耀武扬威,却又颇有为李斯此行撑腰之嫌。其潜台词就是,韩国你可要仔细了,咱秦国这是先礼后兵。李斯之来,不是和你们讨价还价的,他的要求,必须满足,否则,兵戎相见!
  
  李斯下车,和韩方接待团叙礼,而他的目光,却在人群中游移。他在搜寻一张面孔,一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孔。
  
  是的,他在搜寻韩非,搜寻他那失散的兄弟,搜寻他那唯一的知己。然而,李斯失望了,韩非并没有来迎接他。李斯对此颇感失落,十年不见,加上他又是远道而来,韩非居然都不肯前来会他一面。
  
  没见到韩非,让李斯沮丧。没见到韩王,却让李斯气恼。别看韩方接待团阵容强大,场面上也是热闹融洽,貌似宾主尽欢。但在李斯看来,他还是遭到了韩国无情的冷遇。这次接待好比一场宴席,少了韩王这道主菜,档次和规格便明显地差了下去。
  
  张让接下来的话,更是叫李斯愤怒。张让道,“韩王染疾,不能亲来,深以为歉。请上国贵臣暂入驿馆歇息。待韩王身体适宜,即可召见。”也就是说,韩王不仅不来郊迎,就连什么时候能接见李斯,也还是未知之数。
  
  当夜,张让设宴,为李斯接风。张氏五世相韩,是韩国最显赫的权贵家族。张让,张平之弟,张良之叔父也。张让身为权臣,正在秦国的收买名单之列。这几年来,秦国暗地里没少在他身上投入公关费用。李斯此番来韩,自然又是对张让奉上厚礼,以为贿赂。
  
  席间美酒珍馐,妇人歌舞。张让殷勤相陪,务必要让李斯感觉宾至胜归。然而,李斯却心不在焉,难得笑颜。他可不是来度假的,他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韩王没有郊迎他,甚至也没说什么时候能接见他,这其中一定存有什么猫腻。
  
  白天人多,李斯压抑住自己的怒火,没有发作。晚宴人少,李斯也就开门见山,质问张让道,“敢问丞相,韩王果真染疾乎?还是故意不见李斯?”
  
  在通常情况下,李斯这样的质问,是傲慢而无礼的。这是在公然质疑韩国的信誉,侮辱韩国的体面。然而,一则李斯本就是强硬之人,或者说,他能把握强硬的火候与分寸。二则秦国和韩国实力相差悬殊。国弱无外交,面子和身子,注定难以两全。
  
  是以,面对李斯的质问,张让也只能陪笑解释道,“韩王确实有疾在身,否则也不敢怠慢贵臣。”
  
  李斯道,“李斯面见韩王,最多不过半日,事可毕也。韩王虽抱疾,请强见之。望丞相代为传达,勿使李斯久候为幸。”
  
  张让叹道:“贵臣有所不知。今王和先王不一样。先王重旧臣。今王爱新贵。如今韩非用事,国之大小事,韩王皆仰仗韩非,不问我等。张某虽然有心为贵臣传达,只恐韩王不能听。贵臣初次光临敝国,且宽心享乐,容张某一尽地主之谊。”
  
  张让打太极,李斯也无可奈何。在猜忌和不安中,晚宴草草散场。
  
  第二天,李斯前去拜会韩非。韩府的守门吏一见李斯,知道来者必非等闲,因问来意。李斯答道,“烦请入内通报。十年未晤,夙夜感念。故人李斯,前来相访韩非公子。”
  
  李斯候在门外,心里很是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紧张过了。再过片刻,他就将见到韩非了。对李斯来说,只要见到韩非,即便这回出使韩国最终失败,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十年不见,他有许多话要和韩非说,韩非也一定有许多话想告诉他。今天必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兄弟两人,抵足同榻,通宵卧谈,it is just like before, it is yesterday once more。
  
  李斯正憧憬着,守门吏去而复返,道,“公子有言,知会先生。公子身事弱韩,自惭无颜见秦国贵臣。先生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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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六部分
  (中)
  李斯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明明是以同窗好友的身份来访,韩非却硬要将他当秦国贵臣相看。韩非,你就不能洒脱些?你我不谈国事,一叙别情总可以吧。一墙之隔,彼此却不能见面。不是不能见面,而是你不愿见面。何必呢,何必呢?
  
  吃了韩非的闭门羹,李斯心伤不已。然而,韩非如此决绝,他也不好相强。李斯恭恭敬敬地朝门内三揖,这才上车离去。
  
  李斯感情一时受挫,很快却又清醒过来。韩非主理韩国朝政,却拒不见他,不说于私,哪怕于公也说不过去。韩王托词称病,无疑也是韩非的主意。他李斯乃是代表秦国而来,目的也很明显,损韩而利秦。可是无论韩王还是韩非,都在奉行鸵鸟主义,以为对他避而不见,问题就不复存在,或者自动解决,这未免太自欺欺人了。韩非绝不会如此愚蠢。那么,韩非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们如此忽视他这个强秦使节,连听他当面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肯给,甘冒得罪秦国的危险,拖着他,晾着他。为什么?没错,他们在拖延时间,他们在等待着某件事情。可是,他们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李斯猛地一拍几案!韩国必定是在等待六国方面的消息。而为了等待这则消息,连秦国都可以不惜得罪。
  
  毫无疑问,六国又在酝酿合纵,预备联合出兵讨伐秦国!
  
  时间紧急,李斯必须尽快确认自己的猜测。他身处异国,孤悬在外,已经来不及请示咸阳,他只能自作主张,独力应付。李斯连夜拜访张让,刚刚落座,便凶横说道,“李斯身负秦王重托,以国事来访,韩王轻我,便是轻秦王也。”
  
  张让见李斯来者不善,于是含糊应道,“韩王疾甚,实在不能召见贵臣。尚望贵臣宽心,再待数日。贵臣有何要求,尽请不吝相告,敝国必全力满足,务使贵臣欢心。”
  
  李斯冷笑道,“事到如今,丞相还想欺瞒于我?”
  
  张让惊讶道,“张某何曾欺瞒?”
  
  李斯再冷笑道,“韩王不见李斯,是在等赵国的消息吧。”
  
  张让神色大变,道,“贵臣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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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六部分
  (下)
  
  李斯挥挥手,张让会意,于是屏退左右。李斯道,“今四下无人。李斯愿推心置腹,直言相告丞相。张氏五世相韩,韩国却日渐削弱,张氏难逃其咎。韩王所以起用韩非,不满张氏也,以张氏误国之故也。今韩非用事,张氏危也。韩非之父,公子虮虱也。当年,公子虮虱与公子咎争夺韩王之位,公子咎得到丞相父兄支持,最终得为韩王。若无张氏,今之韩王,非韩安也,实韩非也。韩非恨张氏,不待言也。再者,韩非身为宗室,又自负才高,却饱受丞相打压之苦,十年不能见用,必然恨丞相入骨。韩王不信丞相,韩非又痛恨丞相,试问,丞相何以能继续立足于朝堂之上?”
  
  张让低头饮酒,不能接话。
  
  李斯再道,“当今之时,为丞相计,惟有外结秦国,方可显重于韩,自固朝堂之上。丞相老成深算,其中关窍,自不必李斯细言。”
  
  张让神色复杂,不能决断。李斯又道,“人无近虑,必有远忧。或者五年,或者十年,秦必亡韩也。丞相洞察高远,当未雨绸缪,早为自谋之计。今韩王可逆强秦,丞相则不可也。何以言之?韩王逆强秦,韩亡之后,虽不能再为诸侯,犹不失封君食邑,安保富贵。丞相逆强秦,一旦韩亡,欲安所归乎?休论富贵,恐怕性命也将难保。今若丞相依顺强秦,为秦筹谋。李斯甚得秦王之信,可代秦王许诺于君。韩亡之后,君家可富贵常有,门楣不坠。愿早定大计,作智者之选。”
  
  强龙压过地头蛇。在李斯强大的攻势面前,张让不能抵挡,只是浩然长叹,道,“张氏一门,五世相韩,呜呼,五世相韩……”
  
  李斯知道张让已经崩溃,于是道,“李斯再问。韩王不见李斯,等赵国的消息否?”
  张让道,“不是等一国的消息,是等四国的消息。今韩非鼓动赵燕齐楚四国合纵,欲起而攻秦。合纵成与不成,这几日既可见得分晓。”
  
  李斯道,“果不出我所料。然而韩非口吃,游说四国,恐非其所能为也。”
  
  张让道,“韩非首倡合纵,主持者却另有其人。”
  
  李斯奇道,“何人?”
  
  张让道,“姚贾是也。姚贾,赵王之臣,其才不在当年苏秦、张仪之下。”
  
  李斯冷笑道,“每回诸侯合纵,最后割地受辱的,通常总是韩国。为今之计,李斯必见韩王,不可使其为韩非所误也。丞相为我谋之。”
  
  张让应承道,“贵臣稍待,容我周旋。”
  
  张让去后,李斯使人火速回报咸阳,告以四国合纵之事。接下来,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继续留在驿馆等待观望。见不到韩王,再大的本事也是白搭。
  
  两日之后,风云突变。张让深夜来访,劈头便道,“贵臣速速回秦。”
  
  李斯见张让一脸慌张,于是问道,“莫非有甚变故?”
  
  张让道,“韩王要杀你了。”
  
  一言即出,李斯大惊失色,如闻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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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七部分
  (上)
  
  且说韩王将杀李斯。李斯听闻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震惊。震惊过后,又是大摇其头,以为此事愚蠢而不可理喻。他李斯可是随便就能杀得的?难道韩王就没想过杀他所带来的恐怖后果?对韩王这一荒谬透顶的决定,也许只能如此解释——兔子急了也乱口交人。
  
  李斯镇定下来,徐徐问道,“韩王欲杀李斯,丞相从何而知?”
  
  张让道,“今日四国传书至韩,合纵已成定局。今赵国正聚集兵士,预备从韩国借道,兴师伐秦。最早明日,恐怕韩王就将派人前来诛杀贵臣了。”
  
  李斯点头道,“我知之也。韩王欲杀李斯,以表示与秦国决裂之决心,取信于四国也。”
  
  张让道,“正是。韩王杀贵臣以绝秦好,示以与四国同心,四国联军一出,韩师从而响应,共伐强秦。时不我待,贵臣还请连夜出城,以免无辜殉身。”
  
  李斯仰天长笑,笑中饱含讥诮和愤懑。韩王要杀他,难道又是韩非的主意不成?韩非啊韩非,你是不是早就对我起了杀心?你之所以拒不见我,是不是担心见我之后,动了往日之情,从而对我下不了狠手?然而,也须怪你不得。你我各为其国,各为其主,本就容不得私情。
  
  李斯怕死吗?以前,他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是怕的。但真当死亡近在眼前之时,他却发现自己反而全无畏惧,因为他知道,在他背后,有整个秦国在支撑着他,守护着他。他在韩国流下的每一滴血,秦国和嬴政都必将替他千万倍地讨还。
  
  张让大惑不解,生死悬于一线,李斯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于是催促道,“事不宜迟,贵臣尽早上路。沿途事宜,张某都已安排妥当,贵臣大可安心。”
  
  李斯道,“孝当竭力,忠则尽命。李斯使命犹然未了,岂能畏死而逃?告诉你,李斯哪里也不去,就呆在这驿馆里。忠于事君者,内其禄而外其身。韩王欲取李斯性命,李斯于此静候可以。”
  
  张让闻言脸色大变。李斯见状,立即明白自己一时失言,他拿“忠君”二字来说事,无疑大大刺痛了张让的神经,要知道,张让前来救他性命,不仅是对韩王不忠,他简直就是在背叛韩王。
  
  为了安抚张让,李斯于是摆低姿态,开始掏心窝子说话,作温语道,“丞相厚意。李斯心非木石,自当感恩涕零!李斯亦畏死也,李斯亦欲逃韩也。然李斯一旦畏死,则代表秦国畏死。李斯一旦逃韩,则代表秦国逃韩。如此,则李斯诚秦国之罪人也。即便能平安离开新郑,也必被秦王杀于咸阳。逃也死,不逃也死,我宁愿不逃也。不逃而死,一则可名扬于世,二则韩王杀我之仇,秦王必为我千百倍报之。若丞相是我,又当作何取舍?”
  
  张让长叹道,“韩王欲杀贵臣,张某也甚不以为然。凡事绝则错。为贵臣之故,绝强秦之欢,动上国之怒,恐终非良策也。然而,如今韩王只信韩非,不听张某。为之奈何?贵臣留此必死。依张某之见,还是应先回咸阳。秦王素来宠信贵臣,必不至以死相加,自折股肱。”
  
  李斯道,“李斯所以不去,为秦也,也为韩也。李斯身为秦臣,窃为韩国痛惜,不忍坐视。以少犯众,以弱侮强,忿不量力者,乃自取灭亡,天不可救。李斯愿上书韩王,使其悬崖勒马,勿招灭国大祸。丞相为我传书。”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李斯篇
  第两百零七部分
  (下)
  
  李斯于是伏案疾书。笔走龙蛇,须臾毕就。其书曰:
  
  “昔秦、韩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数世矣。前时五诸侯尝相与共伐韩,秦发兵以救之。韩居中国,地不能满千里,而所以得与诸侯班位于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先时五诸侯共伐秦,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关下矣。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何,诸侯兵罢。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荆令尹患之,曰:‘夫韩以秦为不义,而与秦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为雁行以攻关。韩则居中国,展转不可知。’天下共割韩上地十城以谢秦,解其兵。
  
  夫韩尝一背秦而国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听奸臣之浮说,不权事实,故虽杀戮奸臣,不能使韩复强。
  今赵欲聚士卒,以秦为事,使人来借道,言欲伐秦,其势必先韩而后秦。且臣闻之:‘唇亡则齿寒。’夫秦、韩不得无同忧,其形可见。魏欲发兵以攻韩,秦使人将使者于韩。今秦王使臣斯来而不得见,恐左右袭囊奸臣之计,使韩复有亡地之患。臣斯不得见,请归报,秦韩之交必绝矣。斯之来使,以奉秦王之欢心,愿效便计,岂陛下所以逆贱臣者邪?臣斯愿得一见,前进道愚计,退就葅戮,愿陛下有意焉。
  今杀臣于韩,则大王不足以强,若不听臣之计,则祸必搆矣。秦发兵不留行,而韩之社稷忧矣。臣斯暴身于韩之市,则虽欲察贱臣愚忠之计,不可得已。边鄙残,国固守,鼓铎之声盈于耳,而乃用臣斯之计,晚矣。且夫韩之兵于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强秦。夫弃城而败军,则反掖之寇必袭城矣。城尽则聚散,聚散则无军矣。城固守,则秦必兴兵而围王一都,道不通,则难必谋,其势不救,左右计之者不用,愿陛下熟图之。
  若臣斯之所言有不应事实者,愿大王幸使得毕辞于前,乃就吏诛不晚也。秦王饮食不甘,游观不乐,意专在图赵,使臣斯来言,愿得身见,因急与陛下有计也。今使臣不通,则韩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释赵之患而移兵于韩,愿陛下幸复察图之,而赐臣报决。”
  
  张让携书而去。而在驿馆里等待着的李斯,仿佛变成一个热锅,各种思绪则象是锅上的蚂蚁,乱爬乱挠。这次的《上韩王书》,能不能和上次的《谏逐客书》一样,产生奇效,一举扭转局势?对此,李斯深表悲观。一方面,他了解嬴政,能洞察其心,从而有的放矢,就算打不到十环,八九环总跑不了。但他却并不了解韩王,他连韩王的面都没见过,换而言之,他连靶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另一方面,李斯心中也清楚得很,从文章质量上比较,《上韩王书》也远不如《谏逐客书》。《谏逐客书》足足酝酿了一年有余,《上韩王书》最多也就酝酿了半天。上次写《谏逐客书》,他心境专一。这回写《上韩王书》,他内心狂野。
  
  李斯默诵着方才写的每一个字,也颇觉自己逻辑混乱,焦点涣散,然而,书已然送出,无可更改。难道,这小小的驿馆,就将是他李斯的毙命之所?难道,他只能作瓮中之鳖,在此引颈待诛?难道,他只能坐等韩国甲士一涌而入,将他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李斯却又对自己能安然度过此劫充满信心。韩非也许真想杀他,但以韩非的智慧,他绝不会在现如今这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对他进行一场错误的谋杀。
  
  等待着生,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等待着死,每一秒却又是如此短暂。奇妙的时光,连李斯也无法判断其是短是长。
  
  一天过去了,张让不至,李斯叹曰:"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两天过去了,张让不至,李斯叹曰:"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三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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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篇
  第两百零八部分
  
  韩都新郑城。
  
  近日来,韩王安颇是心烦意乱。凭谁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单一弱小之韩国,就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痛苦不堪。而这些痛苦,偏偏正是拜了那些本该为他分忧的朝中大臣所赐。可恶的大臣们,分成为两派,六国派和秦国派,这两天一直在他面前争执个没完。
  
  六国派以公子韩非为代表,主张彻底和秦国划清界限。韩非道,谁占韩国的土地最多?秦国。谁欺负韩国最惨?还是秦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这样窝囊憋屈的日子,咱们韩国是再也不能过下去了。如今燕、赵、齐、楚四国合纵,联合起兵攻秦。咱们正应该抓住此大好时机,和四国一道,全力征讨秦国,就算不能一举亡秦,也要让秦元气大伤,从此退守函谷关内,不敢东向。少了秦国这个大祸患,咱们也不用再含垢受辱地求生存,而是可以聚精会神地谋发展,不出数年,未必不能重现先祖父当年的荣光,重回强国之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臣请杀李斯,从此和四国同仇敌忾,与秦国一刀两断。
  
  韩王安一听,嗯,说得真好。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对国事就是上心。
  
  秦国派以相国张让为代表。主张秦国虽然是韩国的敌人,但却是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敌人,两国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战战和和,本是常事,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只能继续这样。张让道,诸侯合纵,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结果呢?秦国削弱了吗?没有!合纵一次,秦国便更强大一次。依老臣看来,这次合纵,没准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四国合纵不成,强秦反攻,四国说不定又要拿韩国作替罪羊,割韩国的肉,消秦国的气。李斯是秦王嬴政的宠臣,杀了他,等于和秦国彻底翻脸。不如放了李斯,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旦合纵不成,也还有回转的余地。
  
  韩王安一听,嗯,未虑胜,先虑败。张让老臣,果然深谋远虑,计较周全。
  
  就这样,韩王安觉得两派都大有道理。到底该支持谁?他也彷徨迷惘起来,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终究年轻,才二十来岁,被迫作如此重大的决定,也实在有些难为。
  
  韩王安的暧昧态度,使得辩论逐渐升级。韩非和张让互相指斥,力争不让,谁也不能说服对方。韩非大怒,进到王座前说话,音吐激越,唾溅韩王安之面。张让一见之下,顿时不干了。你唾得,我就唾不得?也上前力辩,同样直唾王面。
  
  对此,韩王安也不便发作,只好唾面自干。毕竟,无论韩非还是张让,都是忠心耿耿地在为韩国谋划,纵然行失其当,也只因情动于衷。两派都逼迫着他速下决断,韩王安一急之下,于是就犯了病。嘛病?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是也。
  
  韩王安躲在宫中,拒不上朝,眼不见心不烦。反正秦国也好,五国也好,都惦记着他这一亩三分地,没一个好东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咱韩国虽然弱小,但女色却不输给其他诸侯,如崔智友、全智贤等,皆一时绝品。士悲秋色女怀春,各司其命。栖花丛,暂销魂,任它八面来风,我自两耳不闻。
  
  韩王安这一甩手,将韩非险些气杀,将他这个大侄子一阵痛骂。反观张让,则将韩王安的沉默,理解成对自己建议的默许,于是往见李斯,报以平安。
  
  正当此时,李斯也接到秦国的飞马传书,召其归咸阳。这趟出使,寸功未立,但很显然,在韩国也再无呆下去的必要。李斯于是返程。临去,特意叮嘱张让道,“吾闻韩非著书,丞相为我暗取之。”
  
  李斯为什么想要韩非的著述,张让不问也能知道,而这也正是他不愿看到的。因此,虽然他应承了李斯的请求,却是阳奉而阴违,能拖则拖。后经李斯一再催促,不得已才在两年之后,将韩非之书(几篇而非全部)送上,此乃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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